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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炼成凰-醉时眠-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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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闲鹤闻言,恭敬地点头,将步莲华往怀里一夹,飞快地飞至郁骥身前。
“主人,刚才宋规致的大徒弟,叫她小师妹。”
此刻的芈闲鹤,哪里还有半分尊贵的样子,那恭顺的模样,好像只是郁骥身边的一条狗。
是啊,那夜,在昏暗的地牢里,原先的芈闲鹤,早已经死了。
他是,郁骥亲手打造的,比冯乾和还要出色的,一个傀儡。
他们有过对彼此的承诺:郁骥助他登上皇位,而他,给郁骥无以伦比的权利。
郁骥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打量着步莲华。
步莲华站定身子,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芈闲鹤。
可怜、心痛、怨恨……
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心,好疼……
就好像是,一直熟稔爱慕的人儿,转眼间形同陌路,不仅如此,还成为了完全对立的两面。
“是啊,我弃命山庄的第一女杀手,其实是宋家的大小姐呢。”
郁骥轻轻开口,思绪好像回到了许久以前。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抓着我的衣角,像只猫,像只狗,我忽然想,其实养一个宠物,也不错……”
步莲华的眼眶,猛地涌出一片热潮,不知是为谁心碎。
“郁骥,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么……”
她站在他面前,和他的距离不过咫尺,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令她心悸。
“爱?”
他忽然好像被这个字眼给惊讶到了,只是重复了一遍,半晌不再出声。
步莲华等了许久,终于还是等不到一个答案,她抬手拾袖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只是那泪水源源不断,擦了半天,脸上终还是湿湿的。
一旁的芈闲鹤斜眼旁观,并不做声。
“郁骥,请你放过我爹爹,他不曾做过任何伤害你郁家的事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谈及儿女私情的时候。
“放过?”
陷在思索中的郁骥,终于回神,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大笑起来。
笑罢,他提起手中剑,剑忽然指向她的胸口。
“马上走,我饶你不死!”
眼中毫无惧怕,步莲华直视着他的眼,复又说了一遍,“放过宋家,我可以保证,你大可坐上江湖第一把交椅,武林盟主的位置,我爹爹一定会让位给你……”
“让?”
他嗤笑,凤目中倾泻出不屑。
“莲儿,你跟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么?”
剑尖,已经抵向她的胸口。
“我要的是,和玉随心有关的人,全都死!”
说完,他像是承受不住一样,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神愈发毒辣。
心里一惊,步莲华蓦地想起,今日,又是十五!
怪不得,眼前的郁骥如此陌生,如此嗜血!
她忍不住小小向前挪了一步,却听得郁骥暴躁地吼了一声:“站住,你再向前,我杀了你!”
疯狂流窜的嗜血渴望,他快要压抑不住了!
此刻,郁骥体内,俨然有两股力量,在不断拉扯着他——
一个,在催促他,赶紧收手,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是步莲华;另一个,在怂恿他,快些结束,将宋家夷为平地,用新鲜的血液,压制住自己狂猛的渴望!
“郁骥……”
她忧伤地望着他,那个雨夜,他所受的苦,她感同身受。
“别再过来!我从不曾爱过你!”
郁骥大吼一声,手上用力,剑尖已经没入步莲华身上的裘衣之中。
如不是她穿得厚重,此刻,火精剑一定已经割破肌肤!
“郁骥!住手!你不可以……她是……”
尖锐的女声突地响起,那是玉笙烟!
第228章 天人永隔黄泉路
只见柔弱的宋夫人,面色苍白,甩脱扶着自己的侍女的手,无视着周围无数双眼睛,缓慢却坚定地走向郁骥和步莲华。
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玉笙烟径直走向郁骥,伸出手,用力推开他手中的剑。
他们这一对曾经的恋人,已经有近二十年未见了。
再见面,却仍是只有仇恨,和复杂的情感交织。
“宋夫人,别来无恙。”
郁骥率先出言相讥,“你的女儿,果然很美……”
顿了顿,他故意提高声音,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也很下作,你不知道么,她可是我手下最好的杀手,可是你知道她怎么杀人么?哈,她靠的是她的脸,她的嘴,上面的,下面的……哈哈哈哈……”
他故意用最肮脏的字眼,最狂妄的笑声,来试图击垮面前的女人。
“啪!”
“娘!”
清脆的声音响起,动作太快,如果不是那声音,众人都以为眼前的一幕,是幻觉不成?
玉笙烟哆嗦着,右手还来不及收回,停在半空。
力道之大,郁骥的脸,被打偏。
“哈哈哈哈!”
阴森森的笑容再次响起,郁骥难以置信地盯着玉笙烟,咬牙切齿道:“你敢打我?!”
长剑一偏,这一次,指向的是玉笙烟的胸口。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毫无惧色,女人扬起脸,对上他嗜血的眼神。
“我这一巴掌,是替我的女儿打的。郁骥,你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却又在她小的时候,将她掳走,如今你又这般下作地侮辱她,你简直不是人,禽兽不如!你根本不配做芙儿的父亲!”
玉笙烟红着眼,说到最后,禁不住泪水涟涟,口中恨恨。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寂静了。
有风吹过,四季常绿的松柏,发出唰唰的声音。
一切灰飞烟灭,周遭寂静如死。
似乎也被这忽然而至的死寂惊吓到,一只鸟儿,惨叫一声,扑打起翅膀,惶然地飞走了。
广宋山上,晴朗了多日,此刻,又开始下雪了。
那雪,下得不急,不徐,只是每一片雪花,都出奇的大。
每一片,都是完美的花瓣形状,似乎是到了生命的终点,无限风华,都在刹那绽放。
刹那,也是永恒。
“娘,你说什么?”
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少女眼神木然,用几乎要冻僵的双手,扯了扯身边的妇人。
玉笙烟转过头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女人,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芙儿,你听见了,郁骥,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能看见,娘的嘴巴在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
僵硬地转过颈子,她看见,男人同样显露出惊愕的神情。
原来,不知道的,不是我一个人。
环视四周,大家的神色,都是那样的古怪。
她一一扫视过众人,将郁骐、郁骁、芈闲鹤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然后,她轻轻笑了。
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她看得仔细,笑得开怀,甚至连细白的牙齿都露出来。
“又下雪了,娘说,我出生的那天,就下雪了呢……”
说完,她再也不顾玉笙烟和郁骥,慢慢挪动身体,向岭台下方走去。
因为站得太久,她的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了,走得很慢。
玉笙烟“啊”一声,想要去拦住她,却被身旁的芈闲鹤阻挡下来。
“宋夫人,她已经听不进去了,你叫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望着那娇小脆弱的身影,芈闲鹤低低地劝着。
唇瓣已经被咬破,血腥蔓延了唇舌间,步莲华口中不断喃喃:“下雪了,真好,好……”
天空中传来粗哑的低嘎声,嘎……嘎……嘎……
步莲华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山鹰,在空中盘旋,向着她俯冲下来,不停地鸣叫,悲哀,焦急,伤痛。
“是……山鹰啊……”
她伸出手,摸着黑鹰背上粗长闪亮的羽翼,失神的眼珠动了一动。
云翳呢?
想到云翳,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露出一层柔软来。
是啊,还有云翳,他说,他爱我。
他说,矢志不移。
她慢慢暖起来,想要笑出来。
云翳说,小仙女,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笑给你看,好不好?
一片死寂的岭台,忽然,异动传来。
新的一批黑衣人涌来,潮水一般,他们动作极快,瞬间在原来的包围外,又重重围上一层。
在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郁骥,虽然你胜了宋家,可是,你未必能够胜了我。今日起,泰岚大陆的江湖不败,可以成为历史了!”
雪,簌簌落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是啊,她忘了,那个男人,最喜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前来,只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旦郁家和宋家都受到重创,放眼泰岚大陆,整个武林,就好像塌了天一样。
原来,原来无论是对谁,她,她都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相信,一厢情愿地爱……
好傻,好傻。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怯懦地滴了一滴,划过眼角。
缓缓阖上眼帘,她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不用背负重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刻意讨好,不用虚与委蛇。
真好,真好。
天与地,只有风和雪。
呼啸而过,那只鹰看看步莲华古怪的脸色,缩了一下脖子,抖抖毛,缩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
冷的雪,冷的风,冷的血。
一口血,溅出点点红,鲜艳如二月梅蕊,三月桃瓣。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很快便是好时节,可她等不到了。
已经崩到极限的身体,忽然好像不听她的心声了。
她想要抬起手,可是好重,抬不起来。
她想要呼喊,喊娘亲,喊自己,可是,嗓子堵住了。
她用力,便重又呕出一口血来。
咽下去,咽下去——她慢慢直起身子。
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的厮杀。
谁赢了?谁输了?谁死了?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她拖着不断僵硬的身子,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回首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与地,再一次陷入寂静。
然后,撼动天地的声音,纷纷响起。
“莲儿!”
“芙儿!”
“娘子!”
“小仙女!”
郁骥看着步莲华在自己身前倒下,她面向自己,眼睛睁得很大,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
她抓着他的肩,好不让自己轰然倒下。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着,鼻翼翕动,唇边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郁……郁骥……”
是幻觉么。
天黑得好早,她好像看见天幕中央,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温柔地将她笼罩。
好像恢复了全身的力气,她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天空。
流出一缕血丝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心口,是一把剑,自前而后,贯穿了她。
粘稠的血,从身上的衾衣里,涌出来,涌出来。
滴答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好多雪。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没有躲开心脏。
是啊,好运气,是固定有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呢。
她用完了。
握剑的人,早已两腿打颤,不敢松手,却软软地跪了下去。
这一场战役,死了无数人,而这个不知名的宋家家丁,没想到自己能看准一个空挡,刺向郁骥。
可惜他没料到,一只早已断翅的蝶,却用尽全力扑了上来。
那么弱小的力量,那么坚决的姿势。
扑住,那一柄,即将要插中郁骥的,剑。
雪不停地落下,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不敢眨眼了。
她怕自己一眨眼,那雪花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是郁骥偶尔的温柔,眨眼,就会不见了。
“莲儿?”
郁骥不敢用力,虚拢着她,随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小。
是郁骥在叫我,叫我……
我好想应答一声,说,我在这,在这。
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就不会走。
可是,你说了,你不爱我,你推开我了……
抱着我,你就不会冷了,我可以暖着你……
不要再恨了,不恨,就不冷了……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
你都装着满满的恨,要在哪里装暖呢……
我喜欢你火红的衣角,让我带走吧……
这样,它像火一样暖着我,我一个人上路,也不会再冷了……
眼前,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海,她素衣乌发,赤足穿梭。
和所爱的人,光着脚在花海里跳舞,她多么渴望啊。
然而,这个梦想,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注定,不可实现,是奢望,不,连奢望都不是。
是梦境。
漫漫天涯路,我要去找我的梦境了。
“郁骥……”
郁骥跪下来,托住她的身子,他已经哆嗦得说不出来话了——
十五,可怕的十五,夜色渐浓。
他比她还要冷,嘴唇泛着冰蓝色,眉梢鬓角,都是雪霜。
她动动唇,声音太低,他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不!”
几声如野兽般的嘶吼,从男人们口中爆发而出!
他们一拥上前,抢夺着郁骥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摇晃着她,巴望着,她只是开个不好笑的玩笑。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眨眨眼,笑着慵懒地打个哈欠,媚眼如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呀?”
等了许久,再无声响。
几双大手拼死撕扯着,可惜,她的手指已经僵硬,仍旧死死地扯着郁骥的一片沾血的衣角。
抓得死死,任谁也掰不开。
玉笙烟瘫坐在地上,她的泪,早已流干了。
云翳忽然疯了一样,击退众人,大力抱起浑身僵硬的步莲华。
她扯着衣角,云翳无奈,只好挥剑,剪下那片衣角。
手抚上她的后心,不住地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她体内。
就像是以前,她冷,他便用这个方式,为她御寒。
可是,她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癫狂地飞身,抱着她的尸体,她手里还抓着那一抹红,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他悲痛欲绝的喊声,和黑鹰长长的悲鸣,震落一地松针和雪片。
郁骥坐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冷,他蜷缩成一团。
我从没有爱过你。
可我,撒了谎——
我爱你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止战了,落幕了。
凝香散,锦衾寒,梦残,心碎。
从此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独立外篇(四)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第229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楚国都城的月色如洗,明月半星,空朦的月光照着禁城里的重重宫阙。
奉皇帝口谕的传令太监已经在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然而身如筛糠,面若金纸。
一遍一遍描画着精致的眉眼,华丽的梳妆台前,泛着冷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嗤笑一声,帝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若不是她娘家有势,且她进宫后小心谨慎,懂得拿捏与皇帝相处的分寸,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吧。
“娘娘,虽然话是这样,可皇上……”
侍女为淡然冷漠的贵妃娘娘,捏了把汗,皇上,是那样阴晴不定又暴虐残忍的人啊。
树影婆娑,金杯银盏。
男人高大挺拔,端坐在主座之上,周围伺候的太监侍女均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得大气也不敢出。
胸前的金线织就的猛龙,随着呼吸间狰狞欲飞,男人手握着夜光杯,目色阴鸷。
从他登上皇位,已经两年多了。
坐拥江山,睥睨天下。
黑眸一抬,远处,走来个衣袂飘飘,翩跹生姿的人儿——
有些呆板生冷的面容,霎时浮上淡淡柔情。
一只手,按上心脏的位置——它在跳动,但是,不暖——
就好像,被挖了个深不见底的洞,填不满,补不上。
“妾身来迟了,皇上莫要怪罪。”
娇娇柔柔的声音,将一国之君的神思拉回现实——
却,不是那人。
望着面前下跪的女子,华服美容,姿仪出众,宰相的千金,宠冠六宫。
“爱妃起来吧,陪朕说说话。”
难得,皇上竟然没有发怒,贵妃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
专宠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也许是长相,也许是气质,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总归是有什么地方,很像吧。
她款款落座,伸出一截雪白皓腕,亲自为帝王斟酒。
琵琶曲,霓裳舞。
琴瑟争鸣,歌姬妖娆。
皇上忽然倦了一般,挥了挥手,霎时,周遭寂静下来,只有宫人们莲步姗姗快速退下,曳地的裙裾沙沙作响。
“爱妃,朕,累了。”
年轻的帝王,将头,埋在美貌女子的肩窝,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在她耳畔温柔呢喃。
“皇上究竟是所为何事忧心呢?”
葱细白削的手指,适度用力,揉着他的额角,皇贵妃淡笑着,但却好像并不在乎究竟是什么事,只是单纯地与他一应一答。
当今后宫,皇后乃是皇上还是当王爷时娶的正妃,虽然是少年夫妻,但帝后多年来相敬如宾,皇帝也只是每月初一,前往皇后的寝殿休息一夜。
皇后宋氏姿容寻常,生性寡淡,然而,皇上却从未动过废后的心思。
似是舒服,帝王哼了一声,将大半身子都靠在胡贵妃身上,闭目养神。
“还能有什么,就是那无往城!”
胡贵妃手上顿了一下,很快,便再无波澜,继续揉着。
无往城,说是一座城,听说,也不过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子。
无往无往,再无过往,红尘俗世,片染不得。
“哦,就是那个专门收留江湖恶霸的地方?听说,只要肯放弃过往的执念,哪怕曾经杀人放火,都可以受到城主的庇护呢……”
到底是女人,胡贵妃向来端庄内敛,然说起这天地间少有的地方所在,眸中也颇有些惊诧。
“就你知道得多!”
皇上抬头,似重非重地在她优美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低语道。
胡贵妃娇笑一声,假意躲着,口中娇嗔道:“还不是上回哥哥进宫来与我说着解闷的……”
胡贵妃的胞兄,乃是当朝的骠骑将军,放眼朝廷,胡氏一家,尊荣无人能及。
“是围剿,还是招安,朕,还不曾想好。”
重又闭上眼,芈闲鹤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年,他在郁骥的帮助下,明里修身养性不问朝堂之事,令皇帝宽心;暗里铲除异己大肆削减时为太子的力量,令老臣拥戴。
他仅仅用了不到半年,便登上了皇位——还不到那人的第一个祭日。
他踩着无数人的尸身,走到那最高处,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身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在他终于可以给心爱的人一切的时候,那人,却已不在。
改变他一生的郁骥,在他的登基典礼那天,便消失于茫茫人海。
他知道,他是为了完成他们的交易,才等到那一天。
郁骐和郁骁,独自支撑了弃命山庄近一年,终于遣散众人,去寻郁骥。
而野心勃勃的西域教主云翳,抱着步莲华的尸身,如同一滴水皈依大海,再未出现。
于是,可悲的是,天地间,又只剩了他自己。
胡贵妃聪明地没有开口,她是自幼就被父母寄予厚望,训教成标准的高贵宫妇的,何时出声,何时闭口,拿捏得最是好。
所以,她不必问,也不想问。
韶华的年纪,却守着一个男人,忍着一份寂寞,她独处的时候,也会怅然。
她进宫两年,却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他至今,还未碰过她,或者说,他还未碰过任何人。
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她睡不着,望着那洒进来的一地月光,听着枕边男人平稳绵长的呼吸。
她咬住唇,不敢发声,不敢吵醒他。
他总是翻身后,轻轻拢住她的肩头,灼热的体温暖着她,喊一句“娘子”,便沉沉睡去,连嘴角,都是勾着的。
心里一紧。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深处炸开来,酸酸涨涨,满嘴苦涩。
“朕,打算亲自去看看,那无往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皇帝猛地睁眼,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窗外笼着深山中特有的薄薄雾气。
松木特有的清香,被山风袭来后连着那绵绵的香气,吹进房间。
这一处清寂孤幽的村庄,位于岭南不远,恰如世外桃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举止从容,手握羊毫,男人叹了一句,一个分神,手上的笔尖,淌下一滴浓墨,氤氲了雪白宣纸,化开来。
那一排纸上的字迹,虽污了大半,依稀可见,纸中央,有个女子的名字。
莲华。
男人二十几岁,不知为何,面容却那般宁静安然。
他望着窗外的秋景出神,浑然不觉,眼前好像又浮现出生动鲜活的一张脸来。
顿了好久,低头却看见那一片墨迹,他本想临一遍口中念叨着的诗,如今怕是不能。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眉间尽是忧思,一张刚毅的脸上,眼中灼灼。
“郁骁,你这边倒是雅兴,我看,这朝廷都要出兵,来铲平这里了!”
男人听了,却只是歪歪嘴角,然而,兴致断了,干脆放下毛笔。
“朝廷还不知,是我们兄弟吧?”
郁骁不知朝廷为何,要将视无往城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个人,脾气愈发古怪了——
是因为,永失我爱么?
面前的郁骐,有些暴躁地摇摇头,他们兄弟早已不理会江湖恩怨已久,只是当初在这里落脚,也想给那些和自己一样的人,一个回头的机会。
来到无往城,就要放下过往,放下执念,放下杀戮,放下一切。
“二哥,可有大哥的消息了?”
郁骁走到窗前,在清水里濯了濯手。
“我每个月都派人去找,可是,回来的都没有消息……”
郁骐也觉得怅惘,说完,叹了一声。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只是,有一张命运的网,要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西域,面色沉静如水的神教教主,在同他最忠心耿耿的护法对弈。
“教主,属下承让了。”
司命落下一枚白子,轻笑道。
果然,年轻的教主,将眼神落在棋盘之上,他的黑子,已被吃得寥寥无几。
胜负已分。
“司命,你的棋艺,愈发精湛了。”
威严的教主略一颔首,毫不吝啬地赞扬着。
“教主,”司命眼神闪烁了一下,“只是因为您的心已经不在这盘棋上了。”
对坐的男人点点头,望向远处的雪山。
耳边是由远及近的驼铃轻响,叮铃铃,叮铃铃……
“是啊,我想她了,很想,很想。”
——
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下过雨的天空,透着湛蓝,那种蓝实在过于罕见——
蓝得如一汪水,浮波点点,涟漪丝丝。
密丛中,隐隐传来枝杈摇曳拖依的簌簌之音,紧接着,悠扬的声音响起,依稀是个少女的声音。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
声音柔嫩清脆,咬字清晰,曲声悠扬。
忽然,那歌声停了下来,顿了又顿,眼看轻柔的风,就要把那声音吹走的时候……
一个少女从林影中出现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蕊黄衫,桃罗褥,额前几缕乌亮碎发,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行动间,竟然真的有两只蝶儿,围着她打转儿。
第230章 撞破好事羞煞人
脑后长长的发,编成好多辫子,看样子,是妩媚多情的苗女。
她脖子间,晃动着一条串有五彩纹石的项链,上面还装饰着几颗兽牙,打磨得光润细致。
其中有一枚小小的掌心大小的玉玦,随着她的动作,跳跃在胸间。
只见少女默默地翕动了几下红滟滟的唇瓣,似乎有些费解的样子。
“玄白,你说,我刚才唱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原来,这少女竟然骑着个通体雪白的吊睛猛虎!
那白色的畜牲,低低地“嗷呜”一声,见她懵然,居然前肢伏下,无比温顺地蜷了下来。
少女原本斜坐在白虎的背上,它这一蜷身,娇小的女孩儿滑下来,双臂抱紧它的颈子,脸也顺势蹭着那洁白柔软的毛发。
玄白也不躲闪,像是极享受她的爱抚,闭上铜铃般大小的泛绿的眼睛,喉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你快说呀,我只是会唱,却不懂什么意思,好烦呐……”
说完,她蹙紧了眉,没来由地一阵心痛,抱着虎颈的双手用力,竟是毫无预兆地滴下一滴泪来。
《九歌》中的《湘夫人》一篇,她经常听圣女姑姑唱起,只是,那哀怨的曲调和听不懂的词儿,总叫她没来由地难受。
死生契阔,然而回合无缘,湘君一直等不来湘水女神,惆怅,惆怅,断肠,断肠。
有什么,触动了她的心底了?
白色的老虎不断地用耳朵蹭着少女,同样白色虎须,硬硬的,扎得少女轻轻闪躲着,咯咯直笑。
这样的景象,还真让人哑然失笑: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小孩子……
抬起手腕,擦擦那不知为何滴下的泪,少女挪着身子窜到玄白的后背上。
举目再看,只觉得山中的碧色美不胜收,遍野花开红照水,鹧鸪飞绕青山嘴的景色,看得她兴致勃勃。
“玄白,我就说嘛,整日里待在寨子里,可真是闷得紧!”
苗疆古朴,人们生性纯良,至今还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虽然富庶,然而规律得令少女有些乏味了。
那白老虎依旧是嗓子咕噜几声,竟然像人一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锋利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难怪它累成这样,清早还未填饱肚子,就被身上的小祖宗拖出来,天啊,它可是山中之王!
少女手中把弄着一把不知名的花儿,骑着白虎,看看天色,一路悠闲地往回走。
遥远的苗寨,那是她的家。
玄白扬起头,晃晃硕大的虎头,撑起高大的身子,掉头,缓缓往来时的密林走去。
少女攀附在白虎身上,闭着眼哼着歌儿,半睡半醒。
忽然,玄白的前腿顿住,警惕地向四周望着,原本眯缝着的大眼,猛然间睁得圆圆!
它的鼻子,嗅了嗅,像是闻到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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