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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墨舞)-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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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2)
没有人想到他会离宫,他借口外出走走,出的宫。孝安以为他要散一散心,并无阻挠。
是以,虽知宫里后来发现他失踪必定翻了天,出动众多人手寻找,他却已凭这鬼模样和时间差离开了上京。
他买了辆马车,置了身粗布衣裳,专拣那偏僻之地走,慢慢的行。
如是,走得大半月,已然南下到了一处穷乡僻壤。
那地方村落倒不小,有上百户人家,却十分贫穷。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平日里多自给自足,自家饲点家禽,种点田地和果疏为生,有时几户拴一起,进山打些野味,偶尔赶集出去兑些油盐布茶回来茳。
他看着人只觉厌烦,索性进了离村落不远的一片深山老林。
进去走了大半天,没想到竟遇上采矿人。
原来,这山中有一半涸河脊,被一名经常遣人走南闯北寻矿找脉的玉器商人从中发现玉石矿脉,遂派了自己胞弟和手下一些人过来监工,在这附近村子雇了大批贫户采玉。
河道上下,数十名汉子拿着铁锹石镐挥等工具挥着一身浊汗死命挖着,除去壮硕男子,还有些妇人和老者。
连玉冷眼看着,天黑的时候走了出来,拟到隔壁一条小河捕点鱼虾充饥。
此前随心而走,饿了时便买点东西略一果腹,并无准备粮物,焉知此处此前受过旱祸,水源既空,鱼鸟也消了影踪谋。
河道两边作业的人,看到他大吃一惊,立下远远便有监工对他进行驱赶,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麻风子,快滚开!”
余人不敢挨近驱他,怕被传染,便拿石来掷,愤怒斥骂。
他倒不必他们驱逐,已自行匿进丛林之中寻食。
这一找却找了好久都不曾见。
更夜一些的时候,黑黑猛猛的风,泼瓢了一场大雨,将他整个淋湿。他记得河矿附近有洞窑子,便寻了过去。
“允那麻疯乞儿,少来惹人,否则活活将你打死!”
每到一处窑洞,都已住了人,或是监工,或是采矿汉子,都皉着眼睛,拿着枝棍将他驱赶。
便是些女子妇人看去也是凶狠,如是大忌。
他盯着他们,便站在洞口,轻轻笑着看着这些人,心想,这些人见到他第一句不是问你怎么,患了什么病,而是驱逐,若他们问一问,他说不定会告诉他们。他们也不必畏惧,甚至冲上来杀了他也可以。偏偏这些人年并不问——
看他负手站在门前,人们最终有了丝畏意,仿佛他那眼睛是幽绿凶残的狼眼,有人咽着唾沫微微退了几步,他冷冷看着,顶着一身冰冷离开了。
一路寻去,终寻得一洞,似无人声,方才走进,却听得一声颤喊,“你你是什么人?”
洞内放着盏煤油灯,那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稀松平常,正盘在地上,拿着一张烧饼在吃,看到他饼都惊的掉到地上。
他冷冷一笑,便待出去。
“喂,你进来,外面下大雨呢。”
背后传来那少年大呼小叫的声音。
他心笑,不无讽刺,倒有不怕他不嫌他的?他倒要看看这人什么葫芦卖什么药!
折了回去。
那少年瞪着他,指着洞穴另一边,道:“喂,小子,你霸占那边去,小爷这里,楚河汉界,你不许踩界。”
这人说着在地上拣了颗石子,竟真在洞里条歪歪斜斜的画了条线。
他随之拍拍手,拿起地上烧饼使劲一擦,又大口吃起来,吃罢,抓起旁边一个小酒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方一抹嘴唇道:“爽呀。”
他看着,只觉腹中饥饿愈甚,肚子一瞬微微响了起来,在这空旷的窑洞里听去极为清晰。
那少年本伸手往地上油纸包儿掏另一只烧饼,闻声瞟了他一眼,“喂,你不是采矿工么,他们怎么不给你配粮?这里鸟不生蛋,前到前面村落后要到深山蟒腹才有吃的,他们是早早使人到村里雇人烧饭烙饼,下工时分,送到这边放饭。这大热天的干粮放不多久便会变馊,我没带什么进来,听村里人说他们在里这开工,我便找着那些监工,说从明儿开始,我加入采矿,他们也便分了我吃的,你怎么……”
连玉听着,只觉得好笑,冷冷道:“你认为他们会请一个麻风子上工?”
“那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少年撇撇嘴,“这不是找罪受,这里什么都没有,饿死你。”
“像我这样的人,倒还能上哪去,还不给人打死?”
他嗤之以鼻,缓缓起来,打算出去找些吃食,他不知道自己离宫后想做什么,但他还不想死,不想饿死。
娘亲死去那晚,他只觉整个天地都塌下了,但娘亲握着他的手,说,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那些年,他过着猪狗一样的生活,他不知道她为何还要这样说,他只想随她一起死,离开这终年看不到多少阳光的肮脏房子。
他哭着问她,为何还要他孤零零的活下去。
她似乎也是疑惑为何自己会这么说,她想了想,也没说报仇什么,只是低声道,玉儿,活着你就还有享福的一天……
那一下,他读懂了娘。亲的话,那只是一个母。亲单纯的想她的孩子生存下去的一个愿望,活着就好。
他答应了他。
然后,她一笑便睁着眼睛走了。
是以,现下哪怕他该死了去陪阿萝,他还是不能死。
“喂,别出去,雨大,会病的,我不吃了,给你。”
少年叹了口气,将油纸包儿和酒都推过楚河汉界。
他一怔,冷冷笑着将东西推回去,“我身上没有可报答你的东西。”
☆、121 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3)
“就一只烧饼一壶酒,小爷还请的起。”
少年哼了一声,摆摆手。
窑洞里原被采矿队布置了些软草,数人一窑,作夜里留宿之用,可不必赶回村里过夜,浪费力气和时间。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扯了件外衫出来铺到草上,躺下来看他吃喝,一双黑黑的眸子盯着连玉将自己的烧饼慢慢消灭掉,不由得忿忿道:“早知道要分你,就将掉地上那半张脏的给你。茕”
连玉本咬嚼着饼子,闻言喷了。
少年幸灾乐祸,笑的花枝乱颤。
连玉将那小半壶酒推回给他呐。
少年两眼放光,直舔着唇道:“你不爱喝酒么?”
连玉淡淡道:“我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也许是那些年吃的苦太多,每顿净吃别人的残羹冷饭,他如今竟养成了洁癖。
少年正啖了口酒,闻眼也一口喷了,巍颤颤指着他,“靠,你还敢嫌我喝过,有酒你喝就不错了。”
连玉也不理他,袖手在脑后一枕,便睡了下去,也不在乎地上冷硬,这些,早在多年前已尝过千百遍。
闭目其间,他听得少年低声唤他,“喂,小叫化,你从什么地方过的来,你有什么打算?我看你脸上的毒疮儿确是有点像麻风之症,但又不全像,这样,你起来,给我看看,我会些医术,麻风是治不好了,若是其他,可能还行,不过,你可不要踩过界哦,不然老子揍你。咦,喂,叫你呢?”
也不过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他为何对他好,且看这小子眉目灵活,也断不是个肯吃亏之人,连玉微微冷笑,并没理他。
捏着手中玉佩,他缓缓想起阿萝。
那少年讨了个没趣,似乎也睡下了。
洞外雨势渐消,他其实哪里睡的着,阿萝微微笑着,又满脸鲜血的痛苦模样,一直在他眼前摇晃——
整个心脏都疼的绞起。
这样空气中沁了一丝凉意的山间的夜,一切感官都变得特别清晰,他负了阿萝,心里隐隐明白,凶手极大可能是他的母。亲孝安。
可他能杀她为阿萝报仇吗?
如今的他,可以眼睛不眨一下杀掉任何人,但这个女人……
犹记将他带回寝宫那天,她不嫌脏污,让宫人打了水,亲手替他擦洗身子……
他娘亲死了,她就像他的母。亲。
他蓦地咬紧牙。
这时,耳朵突微微一动,他听觉极为灵敏,只听得那少年蹑手蹑脚出了去,而后又听到这人悄悄折回的声音,一股轻风也随之朝他袭来,靠,那小子竟敢拿棍子捅他?他眸光一暗,正要挥手将那树枝狠狠折断,转念一想,突然一跃而起,向其扑去。
“啊——”那少年果被他吓了一跳,握着树枝一屁股跌到地上。
“死叫化,你要吓死小爷!”骂骂咧咧从地上起来,有些惊恐的看着他。
“是你偷袭我在先,怨得了谁?”他微微讽道。
少年怒道,“和你说话又不理不睬,我又不敢碰你,只好用这办法让你起来了,我想看看你的脸还有手足。”
“噢,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对我好?我早说过,我没有东西可回报于你。”
连玉心下一沉,冷冷笑道。
“啊,气死我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老想着我问你要什么,我就不能不求回报?”
少年跳起来,朝他呲牙,薄唇粉舌,一口小白牙微弱灯火下森森锋利。
连玉突然想像起被他咬一口的感觉,一股微微酸痒的感觉从腹部窜起,肌肉不觉微微一绷。
他毕竟比这少年年长二三岁,亦不恼,只淡淡道:“不能。我的养。母养我,是因为我将来可以帮她巩固她在家中的地位;我的兄弟跟我,是因为父。亲带我们出去打猎,他们甩了护卫追逐虎豹至暗处遇险,是我不顾自己性。命从猛兽爪牙下将他们救起,我的侍从敬我,是因为我从许多奴。才当中挑选了他们,给了他们新生。对我好,不问缘由也不问回馈的人有,但已经死了。后来,我争家夺产失败,被赶出了家门。”
他杜撰了这最后一句,却是想,若他失败,总归不过是如此下场。
他驾车走过多个郡县,沿途有对他鄙。望的,有要诈取他身上钱财的,也偶有怜悯的,怜悯也不过嘴里说他真可怜,施他一点米粮,便没再多说什么,或做什么,这病会惹人不是吗?
少年一张脸本皱成一团,恼怒的瞪着他,这时,认真的看了他一下,舒了舒眉,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终躺下去睡了。
无话可接了吗?连玉眸中抿过嘲色,也缓缓躺了下去。
几乎到天亮,听着那少年衣衫窸窣作响起来,他才合了了下眼。
浅眠了一两个时辰,也就醒了。
发现地上赫然用石子刻了数行字。
“小叫化,我去上工了。你若出来放风什么的,千万别跟人说跟我住一窑洞,否则,我会被赶走的。”
连玉心头那股厌恶讽刺之感更强,他缓缓出了窑洞,步行不久,看到那条矿河。
人们都在那里淘挖石料,那少年也在其中。和村落里那些汉子少年衣衫半卷赤身露背不同,他袖裤不捋,发髻微微垂下几缕,两腮微鼓,似有些吃力的咬着牙,一张麦色小脸布满汗水,紧紧攥着石镐剜敲。看他那小个儿,身边堆叠起来的石料倒不比别人少。
他身上衣衫料子不差,且看模样谈吐,亦应颇有些来历,倒须到这里做苦工,赚得这几钱银子?
只是,他人的事与他何干,连玉自嘲一笑,向林子深处走去。
正如那少年所说,山林深腹才有猎物,他一路施展上乘轻功,也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找到禽鸟出没的地方,勿怪昨晚在那河矿附近完全找不到可猎之物。
他捕了只兔子烤了来吃,又在林中一个小湖里洁了身方才折回。
再回到此前窑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少年果已不在。
和他猜度的一样。
他自是要避开他的不是吗?这里十多窑洞,也许已无空的,都住满了人,但随便进一个就是了。他掏出火折子将煤油灯点亮,负手于脑后,随随躺下。闭上眼睛,脑子空空泛泛,自离宫以后,他脑里所有思绪都是放空着,不愿去想,一想就痛。没有眼泪,眼睛干涩的想裂开。
“小叫化,吃饭了……”
一声微弱的声音令他从半梦中一下扎醒过来,他不禁生了丝怒意,抬头一看,只见那少年蹲在窑洞前,袍摆兜着些什么东西,幽幽灯下,溯谷之风在窑外轻轻的响。
那孩子脸上有抹苍白,蹙着眉,似有些难受。
他微微一怔,缓缓起来,一身破烂的走到他前面数步之处停下。他不是怕他的病惹他么,他便拉开距离眯眸这样审度着他。
少年有些幽怨的横了他一眼,搂着袍摆一屁股坐到地上,将里面的东西堆到地上。
两壶酒,两个油纸包。
连玉有些诧异,据日间所看,这每顿也只配备一壶小酒,一个油纸包,里面可能是饭或是烧饼什么。
看那孩子圆着眼睛瞪着他,他仍是冷冷问道:“东西你哪里来的?”
少年歪歪头,“我晚上帮衬着监工那些人做了些打磨的事情,那些矿工不会,我厉害吧,问他们多拿一份饭。我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的钱不够,和同伴又分散走,如今想吃点东西都这么难,真是作孽,给。”
他声音有些恹恹,看他颤抖着两手将其中一份东西递给自己时,连玉两颚微微一拢,有些紧。
“这手都不听使唤了,用力过度,累死老子了,你快接呀,一天没吃东西,你不饿吗?我中饭没顾的上你了,你懂的,我需要力气干活呀。好了,吃吧。”
那少年说着也不管他了,坐在地上,手拿过小酒壶咕噜又喝了通酒。
他手仍抖的厉害,手心有几道裂开的血痕,是打磨石料时所伤。
连玉拧了拧眉,突然伸手握过他的手。少年一惊,愣愣看着他,酒壶跌了,又被连玉敏捷的一把捞过。
☆、122 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4)
少年懵了,手烫滚,惊惶的瞪着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连玉也不多说,看他面青唇白,知他消耗过度了,这种活莫说像他这种看去瘦弱的人难扛,便是粗壮汉子也是辛苦,何况他夜里竟还多上一份工。他握住他的手,将内力往他手上施去。
少年本来觉得他不怀好意,后来约是感觉一股涓涓暖流从手心流进身。体,舒服的吱的叫了一声,“小叫化,你是要帮我按摩么?”
他仍坐在地上,又将连玉另一手中的酒壶捞回,继续美滋滋的喝酒。
连玉暗忖,自己这是不想欠他,施了好些内力给他,便回去躺下。
少年见他仍旧像冰山一样,皱了皱眉,又将酒和油纸包拿过去给他。
“给。”少年说着,想起什么,又赶紧加了句,“喏,我不要你还啥给我,咱们是有缘人呀,你看,我好不容易出趟远门,谁都遇不着,偏偏遇上你这个冤家。冤家呀冤家,上辈子,得扭疼多少回脖子才修来的缘份啊。”
那少年说着自己也酸了,弯腰笑了起来。
连玉听他几分女儿口气,男不男,女不女的,心里直有想将他扔出去的冲动,他却又不烦人的将吃食又推过来,堆到他鼻尖下,笑道:“是鸡肉口蘑饭呀,香喷喷的。茕”
连玉有些怒了,沉声道:“你自己吃,我不饿。”
“不吃就拿去扔了,懒得理你!”少年也是恼了,冷冷看了他一眼,坐回自己的软草上,将自己的油纸包打开来,低头慢慢吃饭。
接着,连玉平生第一次吃撑了。
亦是平生第二次生出悔恨感。哪怕那两事一大一小实实风马牛不相及。
第一次后悔是没有赴阿萝的约,第二次是心想他方才为什么要吃了整一只兔子。
安静嘴嚼的时候,只见那少年笑嘿嘿的看着他,“小叫化,我们总算是同船共舟,我还不知道你姓名呢,你叫什么名字?呐”
“我没名字。”
连玉心里直觉烦躁,他进入深山老林求的是安静,或许该说是思考,这人怎这般聒噪!知他必定问到底,为着自己耳根清静,他索性先堵了他的话。
少年也不以为意,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芒,顺势道:“你这人冷冰冰硬邦邦就像块石头,你既然没有名字,那就叫石头好了。”
好丑的名字!连玉冷冷一笑,反问道:“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少年闻言立刻站起来转了个圈子,严肃道:“凭小爷这般风姿的,你说叫什么?”
“叫什么?”
连玉问着,不觉眉心一拧,还真是近墨者黑,这人疯,他怎么也跟着一起疯。
“美男。”
连玉听他半晌不答,继续低头吃饭,闻言立刻喷了,半晌,眼梢剜剜那人,“原来是美男啊。”
他扔了手上油纸,喝了口酒,重新躺下不再理他,肚腹微酸,微微一忍,没笑出来。
少年却一本正经点头,又笑咪咪道:“喂,石头,现下咱们姓名也交换了,可以作进一步了解了。”
连玉嘴角绷了绷,一个是他自己起的假名,一个还是他胡乱给的名字,这叫交换?
他闭上眼睛,只听得那人仍是絮絮叨叨道:“你现下不走吧,等小爷忙完事情,带你出去治病。”
连玉确信自己身上没有能给他的东西,闭目养神,并不理会他说什么。
期间,听得他窸窣出去,没多久又折回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幽幽皂角香气,似是洗澡回来。
“石头,你是不是睡不着,我看你辗转了好几回,来,我唱歌给你听。”
“你笑春光难敌,最是旖旎,我言春风十里,终不如你;若问缘理,莫过遇伊,不徐不疾,不早不迟……”
微微沙哑的轻哼声中,连玉眼皮猛然一动,睁开眼来,却见楚河汉界另一边,那少年嘴角微弯,一双乌亮眼睛盛着满满情绪。那仿佛是股可以穿过所有硬壳穿过年月的力量,穿过这窑子洞,最终落入不知名的远方。
他莫名一怒,不想让这少年看到他的窥探,却发现,那美男压根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盯着自己,目光却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后来,一直紧绷的思绪,竟突然一松,又仍还存着那丝莫名怒意,就在这淡淡的皂角气息中,他缓缓沉睡过去。
*
翌日醒来,少年已不在,又上工去了。
这种平静又聒噪的日子很快过去几个月。
他实在不知这美男怎那么多话说,每晚回来,都要和他说上一大堆话。
当然,没多少句是真的。今天说,他爹对他娘百般疼爱,至死不渝,可以写本宠爱小说;明天说他爹有五个小老婆十数个儿女,他在家怎么进行家斗宅斗;后天说,他是个孤儿,如何出来讨生活,尝尽人间酸甜。
今天说,他们县里县官之女怎么爱她,每每跟在她背后怎样怎样,他也怎么爱那位小姐;明天说,他爱的人不知道爱不爱他,总对他没表示;后天说,我喜欢你,石头……
他也问连玉家中事,连玉一概不答。几月下来,用那美男的话来说便是:石头,你连我家前五代后五代的事情都知道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一晚说的话比你一个月说的加起来还多。
这人还是每天做两份工作,白天去挖石料,晚上,帮着监工们做打磨工作,换饭给他吃。
连玉想,若非想看看这人可以坚持多久,最后会问他要些什么,他也许早已离开这窑子洞。
——
☆、123 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5)
他只不动声色看着,没有告诉他他可随时离开并不会饿死,亦不再输真气给他。
冷眼看着这少年什么时候就熬不住,并向他索要他想要的东西。毕竟,这人对他虽一无所知,但他曾有意无意透露过自己乃大户人家子嗣的身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吗。
他知道这人亦藏纳着秘密,哪怕这还是个半大孩子。
只是,他并不想去搜刮,那和他无关。
譬如,他曾怀疑他是女身。
那是在他和他相识不久的时候,那天晚上,那孩子回来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里明显没有了平常的欢淘,也不和他说话,将饭给他以后,自己就坐回软草上低着声音胡乱哼起曲子。
他心下一动,欲。问他什么事,却又觉多管闲事,止住了。
那孩子唱着哼着,声音听去越发糯软,宛似姑。娘茕。
他微微一震,本沉默吃着饭菜,竟缓缓顿住,不动声色打量过去。
少年微微仰着脖子,喉处平整,不似大部分男子喉结明显,那皮子不白,却极是娇柔,此时她仰着颈项,脖上青色脉络便在细腻的皮子下若隐若现,缓缓流动。
若非,他言行并无一丝女子之态,他早该思疑。
他心中微微冷笑,冷不妨直接出言试探,“你为何女扮男装?”
“你怎……”少年明显一惊,随之警惕的盯着他,怒道:“你胡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子。若我是女子,我和你一起同住同宿,你这样乱嚷嚷,让人知道了,我还要不要嫁人?”
这人可能没察觉,连玉却立下直觉她这话有矛盾,但他不可能去剥了他衣服来看,男子便罢,若这人果真是女子,他岂非要娶她呐?
只是,若“他”果是女子……他蓦地收紧眉心,“他”为何要干这男子的辛苦活儿,还要为他多上一份工,“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这问题在他心里梗了好几天,那美男对他也变得没啥好脸色,每每警戒的盯着他,晚上也再不怎么和他说话,但倒还坚持着给他带饭回来。
直到有一晚,天气特别酷热,他夜里醒来,发现那少年出去,估摸是洗浴去了,他也出了去,欲寻湖泊冲一冲汗湿的躯。体。
他知那些矿工都在最近的河湖沐浴,心中厌恶,特意走远。
再于幽处觅着一小湖时,却在湖边发现了少年的衣服,远远看着,那小子正倚在湖边小憩,脸上盖着一块布巾……其上身瘦削,并无遮掩……却终是解了他心中疑问。
“谁?”
那少年蓦地大喝一声,想起这人这些天来戒备的眼神,他立刻施展轻功离开,他可并无龙阳之癖,更不可能对这干瘪小孩起意。
每天里,思念阿萝、想为阿萝报仇、想返回宫中却又厌倦归程的感觉并存。
然,这些日子中,却终是隐隐参透了一些东西。
若能从头再来,他会自己承担起一切,再不会告诉阿萝一丝一毫,孝安要他做的事。从他向孝安提出请求开始,他便该明白,他日后必定一身血雨。
娘。亲曾嘱他存为善之心,可至于他来说,那该是多么奢侈之物。
以为时间就这样过去。
有一天,却出现了转折。
那是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直到很晚,美男都没有回来。
他偶尔会出去看那些人挖掘,大多数时间却是留在洞子里,避开所有人烟,却掌握此处作息规律,即便是那批做后期加工的监工此时也睡了,那孩子哪里去了?
也许是腹中饥饿,一直没有睡意,终于,他微微烦躁的一跃而起,出了去寻他。
他想,无论这人有什么意图,毕竟曾施惠于他。
他思忖着先到河道寻找,若找不到便到其他工人所宿窑洞去。这些洞穴错落而布,虽都是在附近山。体,却并没有紧密相靠,他打算一个一个的去找。
河道附近找了许久,汗水也湿了衣衫,却仍是寻不到人,正要到其他窑洞去的时候,他想起一个地方,立刻施展轻功,赶了过去。
果在那晚洗浴的小湖边,发现了他。
那孩子便那样歪歪斜斜靠在一颗岩石上,眼睛半阖,一副昏昏欲。睡模样,脚下歪着一个酒瓶子和一张已经吃的干净的油纸儿。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只有一份饭。
连玉心下一沉,用脚踢了踢他,少年睁眼,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不耐,“是你呀,怎么了?”
“我的饭呢?”
本想问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口却是含着讽刺的质问。
少年突然一笑,眼中竟带出几分黠诈的光亮,他一扫方才那昏沉情态,抬头盯着他笑道:“石头,原来你也会在乎,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原来,你也需要人对你好。怎么,我没回去,你就担心的四处找我来着?”
他顿时明白,他一直在等看这人的好戏,这人也是如此,且先发制人。
一种被人窥破心中所思的情绪蓦地从心底涌起,他一声冷笑,眸光刀子一般扫过对面的人。
少年却似犹不自知,淡淡道:“我那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空说无凭,石头,你一直认为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没有。但是,即便我愿意待你好,你从不给我回应,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待你好?”
☆、124 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6)
“这世上吧,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未必就一定待你好。石头,没有人天生就是要对你好的。但你可以待人好,一个,两个,三个……终于会找到同样待你好的人,你如此不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付出太多,方才得到你养。母你兄弟和下属对你的回馈,可你忽略了,他们不已经也在对你以诚了吗,你的付出已得到回报,为何还要如此自暴自弃。如果你不喜欢这种交换方式,你便不该先对他们示好!”
“他们现下必定在担心你,回去吧,那是你的责任!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他的责任,不可以回避的!”
原来他所做一切就为此时一番说话?连玉十指陷入手心,已是勃然大怒,他抑住自己掐上这人脖颈的冲动,怒极反笑,“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真心待我,关于你的来历,你从无一句真言。”
少年耸耸肩,倒也老实,“嗯,我为你干活换取食物,已表达了我想和你做朋友的诚意,你却总是不理不睬,我自也对你胡说八道。因为我要你知道,我已先踏出一步了,你要对我交心,我才会对你交心。”
连玉心间一瞬仿佛被一股什么激。烈汹涌的情绪填满,冷冷笑道:“如此冠冕堂皇一堆理由!为何不实诚点说,你想我回去,是想我日后报答你?”
少年似乎觉得他的话好笑,扑哧笑道:“石头,我想要好玉做笛子,可家中不给零钱,我买不起,才辗转到此。我和这里的小老板说好了,我帮他干活不要工钱,只要一块玉石。约定期限一到也快到了,届时我便离开。你可选择随我走,我带你去治病,然后你再回家。又或是你直接回家,我想,你家绝对有治好你病的能力。”
“以后,你若记得我,随时来出来找我玩,若不喜欢,咱们便这样散了,永远不再见。本来人生就是一场聚散匆匆。刚好遇上,觉得这人可以结交,哪怕实没有缘由,只是一种感觉,便共笑共聚一场,然后各自赶路。我说不问你要什么,是真的。”
连玉看他眼睛亮亮,他一时震住,竟拿不到任何话来驳他茕。
方才盛怒之下,并不理会他所说,此时那些话语缓缓在脑中淌过,他竟突生一种宿命之感,心里一个声音沉着的对他说:是,是时候回去了,连玉!
但他却痛恨这少年的算计和布局。
“受教了,就此别过。”
他沉沉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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