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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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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有罪……”
  “陛下,闫旭川纵然言语失当,却也因职责所在忧君之故。陛下为此迫他卸职,未免有失人君风度。”闫旭川刚一开口,赵枢便截断他的话向慕容泓谏道。
  “哦?原来迫一个官员卸职如此简单啊,只要朕一句‘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就能做到?那丞相,从明天起你也不要出现在朕面前了。”慕容泓似笑非笑道。
  “陛下,你身为一国之君,还请谨言慎行。丞相乃三公之首,其任免事关国计,岂能儿戏?便是玩笑,这个玩笑也开得有失身份。”慕容瑛道。
  钟慕白接话道:“太后,请您也谨言慎行。鉴于东秦亡于外戚之手的教训,先帝在开国之初便已立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即便陛下在朝官任免上有所行差踏错,也自有臣等劝谏,您只管照顾好端王便是。”
  慕容瑛一口气哽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紧紧抠住了那坚硬的木料。
  慕容泓坐直身子,正色道:“钟太尉稍安勿躁,太后乃朕之长辈,出于关心朕的目的说上一两句也无妨。况且太后也未说错,朕身为一国之君,的确应当谨言慎行,尔等身为人臣的,更应谨言慎行。至少,不要为了一时痛快惹朕不快,如若不然,朕若说出什么让你们面子上过不去的话,可不怨朕。杜梦山,还没验完吗?”
  杜梦山忙起身道:“回陛下,已经验完了,除了这块糕点之中有毒之外,其它的都无毒。”他用盘子托着一块缺了边角的万寿饼呈上来给慕容泓看。
  “这块万寿饼是谁的?”慕容泓问。
  一旁长安细看两眼,上前道:“陛下,这块饼是奴才的。送完糕点回宫的路上,奴才一时嘴馋,便掰了一块边角下来吃了。”
  “既然此饼有毒,为何他吃了却无事?”慕容泓转而问杜梦山。
  杜梦山答道:“下毒之人在下毒时应当十分匆忙,并未能将整块饼都涂满毒药,只在某一部分下了毒。安公公吃掉的边角之处,恰是无毒的。”
  “听见没有,算你这嘴馋的奴才命大,如若不然,此刻事情恐怕就变成是你在朕送给端王的糕点中下毒,自知难逃罪责,所以自己也畏罪服毒自尽了。”慕容泓斜睨着长安道。
  长安哭丧着脸道:“奴才不过就是个御前听差,到底什么人要如此坑害奴才?”
  慕容泓唇角微勾一丝冷笑,道:“你自然是不值得旁人这般费尽心机来算计的。根据方才闫旭川所言,只有下毒的人才最清楚哪块糕点有毒,哪块无毒。如朕未记错,这殿中所有奴才的糕点都是郭晴林负责分发的,缘何偏偏长安分到的这块就是有毒的?郭晴林,出来说说吧。”
  郭晴林处变不惊,见锅突然甩到他头上也是面无惧色,只拱手道:“陛下明鉴,奴才在分发糕点时并未挑拣。况且这块有毒的万寿饼看来与其他无毒的万寿饼并无二致,奴才没有这个眼力能在信手之间就将它挑拣出来。”
  “那么,谁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容泓环顾众人。
  其实众人心中倒是有个想法,那就是长安给钟羡的是原先他分到的那块无毒的万寿饼,藏在袖中的是从盒中取出的有毒的万寿饼。而且少的那个边角也未必是他吃了,很可能被他给扔了,佯做不明就里吃了而已。
  但这样的话没人敢说,因为一旦说出来,就等于质疑钟羡和长安都在说谎,既得罪钟慕白又得罪皇帝。最关键的是,这样的质疑并无确切的证据作基础。
  就在殿中陷入有些尴尬的僵局时,殿前听差忽然来报,说是嘉言求见,并说她有要事禀报。
  慕容泓让人宣她进来。
  嘉言进殿,向殿中诸人行过礼后,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对慕容泓道:“陛下,奴婢在茶室耳闻投毒之事,恰有人趁奴婢不备将此物放在茶室值夜房的斗柜内。奴婢担心万一此物与投毒案有关到时说不清,所以特将此物拿来请陛下过目。”
  怿心眼见那只瓷瓶被拿了出来,吃惊之下指甲因为过度紧张而掐进掌心,面色微微发白。
  慕容泓示意杜梦山将瓷瓶拿去检验。
  一时之间,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到杜梦山身上。
  杜梦山又是用鼻子闻,又是用银针探了片刻,向慕容泓回禀道:“陛下,可以确定,这只瓷瓶,就是盛放下在糕点中毒药的瓷瓶。”
  众人顿时又将目光都集中到嘉言身上。
  “嘉言,这瓷瓶是谁放在柜中的你可知晓?”慕容泓问。
  “奴婢知道。”嘉言并未犹豫,直接手向某个方向一指,道:“就是她,怿心。”
  怿心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当即否认道:“嘉言,你别血口喷人!我根本都没见过这只瓷瓶!”
  嘉言道:“可是今日来过茶室的人,除了在茶室当差的之外,就只有你。”
  “那又如何?你怎么证明这只瓷瓶不是你们茶室的人所有……哦,对了,还要有在糕点中下毒的机会。如我没记错,今日晨间,茶室只有你一人有资格前来甘露殿向陛下拜寿,也只有你一人有在糕点中下毒的机会啊。嘉言,在栽赃别人之前,还是先想办法澄清你自己吧。”怿心转身向慕容泓跪下道“陛下,嘉言无凭无据诬陷奴婢,请陛下明察,还奴婢一个公道。”
  “我就知道你会反咬一口,既然你敢做下此事,自然是打定了就算被我发现,我也没办法证明这只瓷瓶是你放进去的主意,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嘉言本来就是跪在地上的,当即朝慕容泓道“陛下,机缘巧合,因想着再有一个月便要过年了,奴婢便找人将茶室所有漆面斑驳的家具重新刷了遍漆。这只斗柜今天早上刚刷过漆,至今还未全干,奴婢打开斗柜发现这只瓶子时,因为袖子碰到柜门,便沾上了少许红漆。”
  说到此处,她抬起袖子让众人观看,那袖子下端果然沾了些微红色。
  “奴婢反复试过了,除非知道柜子上漆面未干故意捋起袖子去开柜门,袖子才能沾不上漆,若以寻常的姿势去开柜门,袖子上是一定会沾上漆的。茶室里今日当差的所有人的袖子奴婢都检查过了,并无任何人的袖子上有漆。但将这只瓷瓶放进柜中的那人,因心怀鬼胎意在栽赃,心虚之下十有八九没工夫注意这些细节,她的袖子上,必定也沾上了漆。怿心,既然你否认这只瓶子是你放在茶室值夜房的斗柜中的,那你自然也没什么理由去开那只斗柜了。你敢把你的袖子抬起来给大家看看,以证清白吗?”嘉言挑衅而笃定地看向怿心。
  怿心想起自己当时慌里慌张的的确没在意那斗柜上的漆是不是新刷的,被嘉言这样一逼,顿时脸白如纸汗如泉涌,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见她如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正好站在她身边的长福上去拉起她的胳膊抬起她的袖子,众人一看,干干净净,并无漆色。
  怿心本来心如死灰,见众人反应不对,自己侧首往袖子上一看,目光定住。
  嘉言解恨道:“怿心,虽说无巧不成书,但世上还真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恰好你今天去栽赃陷害我,茶室的柜子恰好今天刷漆未干沾到了你袖子上让你留下把柄?茶室的柜子今天根本没刷漆,我袖子上的,也不过是胭脂而已。不过是我发现了这只瓶子,怀疑是你放的,苦无证据证明,才出此下策诈你一诈。谁知,还真是你放的。”
  慕容泓闻言,笑了起来,道:“嘉言,想不到你还是这般人才。”
  嘉言叩首道:“回陛下,奴婢自知愚钝,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在她身上吃过的亏太多,如今知道提防了而已。”
  慕容泓道:“甚好,从今日起,便由你取代她的甘露殿侍女总管之位。”
  嘉言谢恩。
  慕容泓又对钟慕白道:“钟太尉,朕知道你关心端王,这掖庭局前几桩案子办得也委实不合朕意。此番这怿心就交由你带去廷尉府审讯吧。太后与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此情此景之下,谁能有异议?
  钟慕白拱手领命:“臣遵旨。”
  慕容泓面露疲色,王咎最是乖觉,见状拱手道:“既然凶犯已然归案,陛下病体未愈又劳累了一上午,是该好好歇着了,臣等告退。”
  慕容泓颔首,包括太后在内的众人便陆续退出了甘露殿。
  郭晴林负责送客,长安扶着慕容泓回到内殿。
  见无人在左右了,慕容泓瞟着长安道:“你怎么知道糕点里被下了毒?”
  长安笑得狡黠:“陛下何必明知故问?您今日有此一举,不就是在等人动手么?更何况,奴才火眼金睛,亲眼看到那人下手的。”
  “那你竟不吱声,万一真的毒死了端王如何是好?”慕容泓板着脸道。
  “端王若死,您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太后应当没这么好心吧?”长安道。
  慕容泓瞪她一眼,在软榻上坐下,问:“若你在紫宸门没遇上钟羡,你准备如何?”
  长安不假思索:“那就会变成,我托人捎了一块糕点给钟羡。”
  “为什么一定要搭上钟羡?”慕容泓不解。
  “因为怿心喜欢钟羡呀,奴才想钓她,自然只有以钟羡为饵。不过这次嘉言的表现,还真是出乎奴才的预料。”长安将爱鱼抱在怀里一边摸一边若有所思道。
  出了宫门,钟羡看着前头被卫士押着的怿心,问钟慕白:“爹,她会怎样?”
  钟慕白正要上马,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钟羡一眼,不答反问:“你为何关心?”
  钟羡扶着马鞍,低眉道:“不为什么,随口一问罢了。爹,我先回府了。”
  钟慕白看着钟羡策马远去的背影,总觉着他们父子间的隔阂,似乎越来越深了。但,有些事情,即便是父子,也难坦言相告。
  钟羡回到秋暝居自己房里,在书桌后默默坐了片刻,脸微侧,看向桌上那方手帕,手帕里包着长安给他的那块万寿饼。
  他将万寿饼从手帕中取出,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低头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主人的恶念和错漏十有八九都由奴仆去付出代价,而宫里比之宫外只会愈加凶险。今天若无怿心的栽赃之举,最后结果会是怎样?
  有父亲在,端王被下毒一事定然不会不了了之,势成僵局之后,最可能的结局便是各打五十大板,所有有嫌疑的人都抓起来拷问一番,谁能撑到最后,谁就是无辜的。至于有多少人能撑到最后,撑到最后的是不是真无辜,又有谁知道呢?
  所以,做奴才的,为了自保,偶尔口是心非,偶尔两面三刀,偶尔……偶尔虚情假意,是不是,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第191章 猪舌
  是夜,长信宫万寿殿。
  慕容瑛卸了钗环坐在镜前,寇蓉站在她身后为她揉肩。
  “太后,瞧您现在的气色,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这白露到底是有些本事的。”寇蓉看着镜中慕容瑛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心中暗暗生疑。
  按理说,今日没能借下毒之事除掉深得陛下欢心的长安,还损失了一个怿心,甚至在甘露殿太后还被钟慕白给顶撞了,她此刻应该心情很差才对,怎么看起来不但若无其事,心情似乎还不错?
  “想在哀家身边混饭吃,自然得有真本事。”慕容瑛偏了偏首,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也甚为满意。
  寇蓉犹豫道:“太后,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直言无妨。”
  “奴婢怎么觉着,今日的陛下有些咄咄逼人的,和往日大不相同呢?”寇蓉道。
  慕容瑛伸手抚了下自己的鬓角,不以为意道:“他是皇帝,在这个位置上越久,他就会越像个真正的皇帝。改变只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次日上午,无嚣来到甘露殿时,慕容泓正与长安一起逗爱鱼。见无嚣来了,慕容泓对长安道:“把爱鱼抱出去吧。”
  长安抱着爱鱼来到外殿,忽想起逗猫棒落在猫爬架上了,便又折回去取。走到内殿门口时,却听里头无嚣对慕容泓道:“陛下不该与奴才如此嬉戏。岂不闻,为人君者,亲贤臣而远小人,则国运昌隆也;亲小人而远贤臣,则国运倾颓也。此乃先贤留下的警世名言,望陛下能谨记。”
  长安:擦!死秃驴,居然背地里给姐穿小鞋!
  慕容泓有些兴致勃勃道:“朕知道了。禅师,你说得果然没错,朕是皇帝,就算还未亲政,只要占住理,便强横些他们也不敢造次。昨日朕……”
  无嚣叹气,道:“昨日之事,贫僧已经听说了。贫僧想说的是,遇见这等事,您不应该强横。好在后来抓住了真正的投毒之人,如若不然,您的强横只会让人觉着您是心虚。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您的身份注定您只需轻言细语,传到臣民耳边就是惊雷之声,所以您的强横是很珍贵的,不是与朝臣在大事上有不可调和的争议,您都不该动用您的强横。譬如昨天,您不可能真的撤了丞相的职,又何必说出那等不想见他的话呢?若是让人发现您的强横是能轻易释出和收回的,久而久之,您的强横就会如砖缝中的苔藓一般,看着碍眼,但却无人在意了……”
  “安哥。”
  长安听壁角正听得入神,肩上忽被人拍了下。她惊了一跳,回身一看,是长福。
  “什么事?”她跟着长福远离了内殿门口,问。
  “你的东西四合库给送来了。”长福指了指殿外廊下的那个包袱道。
  长安将爱鱼给长福抱着,拎着包袱就走了。
  顶着寒风来到茶室门外,长安将嘉容唤出来,把包袱往她怀里一塞。
  “这是什么?”嘉容捧着包袱呆呆地问。
  “马上要过年了,这是送你的年礼。”长安负着双手道。
  嘉容闻言,蹲下身子将包袱放在雪地里,打开一看,非金非玉却做工精巧的各色耳坠头花,雕刻精致的黄铜手炉,几册话本子,还有种类繁多的各色吃食。翻着翻着,竟然还翻出来一叠肚兜。嘉容瞬间红了脸。
  “怎么了?不喜欢?”长安问。
  嘉容赶紧把包袱系起来,站起身有些腼腆道:“喜欢。只是……你送我这么多东西,我却没东西可以送你,觉得受之有愧。”
  “谁说你没东西送我?来,亲一下就当你送我的年礼了。”长安偏过头指着自己的脸颊道。
  嘉容羞窘起来,僵了半天,将包袱还给长安道:“那你还是把它拿回去吧。”
  长安不接,只伸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不行了,我的心好痛!”说完眼睛一闭往前就倒。
  “哎,长安,你怎么了?”嘉容慌了,忙撇了包袱一把扶住长安。
  长安借着倒在她肩上的机会飞快地昂起头来在她脸颊上啵了一下,一边往甘露殿那边溜一边笑道:“这就算你送我的年礼啦,哈哈哈哈哈……”
  嘉容捂着被她亲过之处,看着长安溜走的背影又羞又气地跺脚控诉:“你、你讨厌!”
  长安回到甘露殿,无嚣还在内殿。她从长福手里抱过爱鱼,想起那秃驴竟敢给她上眼药,心中一阵不忿,遂拉过长福对他耳语一番。
  长福听完,瞠目道:“安哥,这、这不妥当吧?”
  “我叫你去你就去。”长安道。
  “可广膳房的人也未必敢听我的这么做啊。这也太缺德了。”长福嘀咕道。
  “嘿,你个死奴才!敢说我缺德?”长安抬起一脚作势要踹他,问“你到底去不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吗?”长福看一眼外头的冰天雪地,苦着脸出门了。
  午膳前,无嚣走了,慕容泓唤长安去内殿。
  长安到内殿时,慕容泓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张纸。
  长安离他五丈远。
  “过来。”慕容泓眉眼不抬道。
  长安朝他那边挪一步。
  慕容泓等了一会儿,抬眸一看,长安还在原地。
  “怎么了?”慕容泓问。
  长安慢吞吞道:“为君者,亲贤臣而远小人,方能国运昌隆。奴才自忖怎么也算不得贤臣,只能离陛下远些。”
  慕容泓愣了一刹,又好气又好笑,道:“死奴才,听朕的壁角不说,还拿上乔了。既然如此,在殿内终究还是离朕太近了些,站到外头雪地里去吧。”
  长安闻言,忙一溜烟地跑到慕容泓身边,腆着脸道:“奴才虽是算不得贤臣,怎么说也算不得小人吧,是故还是能离陛下近些的。”
  慕容泓懒得与她磨嘴皮子,将手中那张纸递给她道:“赢烨回信了。”
  “赢烨的信?”两人都没什么‘偷看人家夫妻间通信的行为是不对的’这种觉悟,长安当即便也展开信纸一看,纸上只两个拳头大小的字——等我!
  “哇!听闻赢烨是平民出身,怎么字写得这么好!看看,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入木三分,那股子一方雄主的阳刚霸气与铁血柔情简直……”
  长安正喋喋不休,眼角余光忽瞄到慕容泓靠在椅背上目光兴味地看着她。
  她马上闭上嘴,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这封信要给嘉容吗?”
  “你若着实喜欢,留着也无妨。”慕容泓道。
  长安腹诽:小瘦鸡又阴阳怪气。
  “又不是什么御笔亲书,留着也卖不了好价钱,奴才不要。”长安一边说一边瞄慕容泓一眼,见后者正以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她,她忙道‘奴才现在就把这封信给嘉容送去。”
  嘉容看到那封信就开始掉金豆子。
  “这是赢烨的字吗?”长安问。
  嘉容点头:“是他的字。”她将信捂在心口,一边哭一边喃喃道:“我会等你的,哪怕要耗上一辈子,我也一定会等你的。”
  长安汗毛一竖,转身就走。想想她也是有病,天天来吃嘉容和赢烨的狗粮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狂吃狗粮三百碗,不会生产也会撒’?呸,跟谁撒?
  还未走到甘露殿前,远远就见无嚣提着只食盒去甘露殿了。
  长安心中一紧:哎呀,这个老秃驴八成是发现了菜里的乾坤,告御状来了。她现在回去岂不正撞枪口上?不行,她得躲躲。
  回身刚溜了两步,她又停下。不行啊,她若躲了,长福和给这秃驴准备午饭的厨子必受牵连。若自己犯下的事让别人去背锅,以后她还能如何服众?
  可是回去的话,慕容泓对这秃驴颇为重视,哪怕是为了给他面子,也一定会处罚她的……不管了,反正总不至于杀了她。
  长安打定主意,转身快步回到甘露殿中。
  殿中慕容泓用膳的桌上放着一碗青菜豆腐汤,只剩小半碗了,一条猪舌大喇喇地躺在碗底。
  慕容泓正让长福去唤为无嚣做菜的厨子过来问话,长福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慕容泓看他。
  长福苦着脸道:“奴才、奴才……”
  “陛下,是奴才让人在无嚣禅师的汤里放猪舌的。”长安走到慕容泓跟前跪下,仰头道“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请陛下恕罪。”
  慕容泓大怒,斥道:“无嚣禅师乃方外之人,因朕所请才入宫辅佐朕为朕谋事,虽未冠名,却有帝师之实。朕尚且对他由心爱戴礼敬有加,你这奴才竟敢如此戏弄他,实是可恨至极!去外头雪地里跪三个时辰!”
  长安大惊,道:“陛下,外头滴水成冰,若奴才在雪地里跪上三个时辰,这双腿怕是不能用了,求陛下饶命!”
  “郭晴林,还不将她拉出去!”慕容泓一脸的铁面无私。
  郭晴林指挥着的长寿和长福来拉长安,长安却猛然扑到无嚣脚下,扯着他的衣袍下摆求道:“无嚣禅师,奴才有眼无珠得罪了您,奴才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奴才这一次。出家人慈悲为怀,求您为奴才向陛下求求情吧。如若不然,一旦此事传将出去,陛下自是无人敢诟病的,可您岂不是要落个因为一条猪舌废人一双腿的罪名……”
  “大胆的奴才,竟然还敢威胁禅师!来人……”
  “阿弥陀佛!陛下,既然这位公公知错了,也保证下不为例,请您饶过他这次吧。”慕容泓话未说完,无嚣便行了个佛礼,劝他道。
  慕容泓道:“禅师,您别听这奴才胡吣,此番是朕要惩罚他,与您无干。”
  “但此事终归是因贫僧而起,若这公公今日真的为了此事废了一双腿,这罪业,也是要算在贫僧头上的。还请陛下网开一面。”无嚣道。
  慕容泓瞪了长安片刻,缓下一口气,道:“今日看在禅师的面子上且饶你这回,还不谢过禅师!”
  长安忙乖觉地磕头道:“谢禅师救命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午膳过后,慕容泓叫长安去内殿。
  长安进了殿门,抬头一看便见慕容泓坐在窗下,腿上横着那把乌黑锃亮眼熟无比的戒尺。
  长安迟疑了一下,心知躲是躲不掉的,便佯作不觉地跑上前去,跪在慕容泓脚边仰着头笑眯眯道:“奴才谢陛下方才相护之恩。”
  方才若不是慕容泓开口便是重罚,她也没借口让无嚣帮她求情。
  慕容泓不为所动,只道:“把手伸出来。”
  长安连忙把手缩到背后,苦着脸道:“陛下,方才明明饶了奴才了,为何现在又要打?”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把手伸出来。”慕容泓绷着脸道。
  “陛下,君无戏言,不带您这样出尔反尔的。”长安大着胆子抗辩道。
  慕容泓道:“你戏弄无嚣的事朕确是饶过你了。现在这顿打,是罚你竟敢试探朕。”
  长安一阵心虚,外强中干道:“陛下您莫不是弄错了,奴才哪儿试探您了?”
  “你敢说你对无嚣来这么一出不是试探朕?如今结果可还满意?”慕容泓乜着她道。
  长安讪笑,刚想开口。
  “你再装傻试试?”慕容泓威胁意味十足道。
  长安忙收起笑容,小心翼翼道:“好吧,奴才老实交代。奴才就是看您跟他相处时挺虚情假意的,可在外头说话行事什么的又似乎完全按照他教您的来,奴才想知道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你现在知道朕卖的什么药了?”慕容泓问。
  长安谨慎地看他一眼,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感觉不是什么好药!”
  慕容泓哼笑一声,道:“自己把手伸出来,还能少打两下。”
  “不能不打吗?”长安可怜兮兮道。
  慕容泓见她不配合,抬头欲唤人进来。
  长安忙伸出一只手,她可不想被人看着行刑,多丢人。
  慕容泓扬起戒尺。
  长安畏疼地偏过脸去,皱眉闭眼。
  慕容泓看着她那只手。
  这奴才长了一双小手,手掌小巧骨节纤细,从指根到指尖线条如葱段一般顺滑,掌心肉嫩皮薄纹路清晰,一看就是从未干过什么粗活的手。
  长安虽是出身不好,还真的从未干过什么粗活重活。小时候偷鸡摸狗混迹市井,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也干不得什么重活。后来被慕容泓救了去了王府,也因着年幼瘦弱做不得工,就去跟着养鸡师父打打杂。在鸡舍长安认识了旁边狗舍的阚二,阚二老实好哄,什么铲鸡粪洗鸡笼之类的脏活重活,长安经常哄着阚二帮她干,说起来她是养鸡的,其实就负责喂喂鸡而已。
  要对这样一只手下戒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不过,慕容泓心里清楚,小事上若不加以惩戒,只怕这奴才越来越胆大包天,终有一天会闯下连他也兜不住的祸事来。
  如是想着,慕容泓便将心一横,狠狠地在那掌心抽了五下。
  下午长安握了一个时辰的雪团,才总算消了掌心的红肿。
  晚上长安值夜,慕容泓早早就上了床,吩咐长安:“把书桌收拾一下。”
  长安来到书桌旁,见桌上用铜尺压着一张粉笺洒金纸,上书“长治久安”四个大字,其字迹行云流水笔老墨秀,颇见功力。
  长安:噫,有我的名字呢。
  她瞟一眼龙榻那边,腹诽:想不到那般小肚鸡肠之人,居然能写出这般丰厚雍容的字,可见字如其人完全是无稽之谈。有我的名字在里头又如何,打一棒给一颗甜枣,当我长安是嘉容么?前一刻哭哭啼啼,稍给点好处便能破涕为笑?幼稚!
  “啧啧,这四个字写得可真好看,真正是劲骨丰肌仙露明珠,好字啊好字!”她低声喃喃道。
  榻上一直竖着耳朵的慕容泓闻言,微微弯起唇角,心道:算你这奴才还有些眼力!
  “看这运笔痕迹如此灵秀,写这幅字的定然是个不栉进士。”长安接着道。
  慕容泓:“……”不栉进士?岂有此理,女子纵然能写出好字,也绝写不到他这般气势磅礴,死奴才什么眼神?
  “唔,也不一定。听闻这盛京的燕云八艳个个都精通书画,说不定这幅字就出自她们之中某人之手。才色双绝,难怪能成人人追捧的名妓了。”
  慕容泓:“……!”名妓!这死奴才竟敢说他的字像名妓写的!
  他将枕头都捏得变了形,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跳起来再给这奴才五戒尺!
  偏长安还在那儿嘀咕:“陛下居然放一幅女人的字在桌上反复观摩,果然是到了知好色的年纪了。好在他是皇帝,无法‘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否则后妃们岂不是要‘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了?”
  “你在那儿啰嗦什么?还不赶紧熄灯安置!”慕容泓忍无可忍,强抑着怒气开口道。
  “哦,是!”长安心中暗笑,赶紧将书桌略略收拾了,吹灭了灯回到自己的地铺上。
  殿中归于寂静后,慕容泓在榻上恨恨地一翻身,暗忖:没事写什么字,自找不痛快!


第192章 妥协
  怿心虽是被带出了皇宫,最终却也没能逃脱如宝璐一般的命运。
  钟慕白为此勃然大怒,在廷议上对廷尉张兴不留情面地当众问责,最终竟迫得张兴当廷引咎辞职。
  慕容泓得知这个消息时,只抚着爱鱼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未作评价。
  因北部雪灾,又在国丧期,是以慕容瑛提议过年宫里各项活动一切从简。加上皇帝病体未愈,一早就知会了各地藩王不必进京贺岁,是以有些宴会与典礼也可一并免了。
  慕容泓一概配合。
  这下长安清闲了,天天就琢磨一日三餐怎么吃,换着花样地捣腾慕容泓的御膳。一个春节过下来,居然平生第一次有了些珠圆玉润的模样。
  她偷偷在慕容泓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照了照,发现丰腴之后脸部线条少了利落多了柔婉,本来雌雄莫辨的脸居然一下偏向女性化了,当即决定一定要控制体重。
  而她减肥的方式正大光明:练蹴鞠。
  这年头医疗水平不高,像太监净身其实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万一伤口感染就会要命。为了减少伤口感染的几率,进宫当太监的男孩子都如她那时一般,入冬后阉割,养伤两个月,学礼仪两个月。待到年后二月份,各宫各处需要补充太监的就可以去净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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