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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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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未见他时,谭明夏也曾幻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得宠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但见了他后,她发现自己愈发想象不出自己得宠的光景了。因为,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寡淡冷情的男人,会以何种神态和言语去宠幸一个女人。
  就如此刻,那裴滢舞姿之轻盈飘逸,连她这个女子都看得不忍转睛,可陛下在做什么?他在喝酒,只是在喝酒,偶尔才向下面投来一瞥,那目光中也没什么内容,或许,从来就不曾有过内容。
  慕容泓今晚手指都没离开过酒杯,以至于他觉得那薄薄的瓷杯都被他给焐热了。他的桌上珍馐罗列,他的左右衣香鬓影,他的面前金碧辉煌。他淹没在这世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中,脑中却只一遍遍回想着龙霜的那封奏报。
  “……千岁已收服陈若霖,两人每日相谈甚欢形影不离乃至抵足而眠。有陈若霖相助,千岁赴福州肃清盐患之举,必定事半功倍……”
  相谈甚欢,形影不离,抵足而眠?呵……
  慕容泓表情麻木地端起长福斟满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身形有些不稳地用左臂支在了桌沿。
  一旁陶行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在她印象中,陛下根本不胜酒力,所以从不贪杯,今天这是怎么了?
  慕容瑛见慕容泓这般情状,心中也是疑窦丛生。自尹衡去了兖州之后,赢烨那边暂时没什么动作,起义军也已被燕王消灭,目前朝上还算安稳,他不应该有需要借酒消愁的烦心事才对。而且以他这阴狠善忍的性子,就算真有什么烦心事,也不会表现得这般明显。所以,这般惺惺作态,又是在故布疑阵想要引人入彀了么?
  尹蕙位分不高,坐的位置靠近大殿殿门,可以借着赏舞的机会偷看上面的慕容泓。他喝酒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醺醺然如玉山之将颓的模样也很是令人心醉。可是她却只感到难过。
  光凭外貌已经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呵护的陛下,为什么每次见到他,他总是郁郁不乐的模样?
  两年半了,她进宫已经两年半了,还从未见他笑过。
  是因为政事太过繁重了吗?还是因为……长安?
  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另一个人,那心情会随之起伏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若周信芳跟她说的是真的,陛下心系长安,那是否证明,长安从来就不曾让陛下开心过?
  为什么?难道有这个运道和福气被这样的男子喜爱,还会忍心慢待他冷落他甚至伤害他吗?
  她真的不明白。
  宫宴举行到一半时,慕容泓已是醉了。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醉了,起身踉跄之时,对过来扶他的陶行妹道:“多年过去,朕还是这般不胜酒力,毫无长进。今日是朕不好,改日,朕再补你一个生辰宴。”
  “陛下快别多说了,您原本就有胃疾,实不该喝这么多酒的。张公公,回去后别忘了去请御医过来看着陛下些,以防万一。”陶行妹见慕容泓站都站不稳,真恨不能跟去长乐宫亲自照顾他。思及慕容泓不准后妃踏足长乐宫的规矩,又不敢轻易逾越,只好如此叮嘱张让。
  张让应了。
  慕容泓趁着还有几分清醒又向慕容瑛告了罪,这才丢下满殿的妻妾,由长福和褚翔扶着往长乐宫去了。
  他越走越难受,走到鸿池之侧时就忍不住吐了一场,吐过之后,整个人清醒多了,只是还是头重脚轻,浑身乏力。
  好不容易折腾到甘露殿,张让长福本想直接让他上榻休息,他僵着不肯。
  “这般糟污怎么睡?去打水来,朕要沐浴。”慕容泓歪在软榻上有气无力道。
  准备热水总需要时间,待到热水提来,他也已经睡着了。
  长福轻手轻脚地用热水给他擦擦脸擦擦手,擦手的时候心中还忍不住暗暗感慨了下,这一国之君的手,还没他这个当奴才的爪子肥呢。
  这没进宫的时候吧,他觉得皇帝肯定是这天底下最高兴最幸福的人了,毕竟全天下他最大嘛。等到进了宫到皇帝身边伺候久了,他才知道,高兴个什么?幸福个什么?每天夜深了才睡,天不亮起身,日常不是批折子就是与大臣们争论,既不好吃又不好色,身边既无知冷知热的亲人,又无知心可意的女人,这日子过得还不如稍有些财帛的老百姓自在快活呢,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安哥对陛下忠心耿耿,是否也是觉着陛下可怜呢?安哥虽然嘴硬,那心是最软不过的,否则就他这笨头笨脑的样儿,又凭什么得到安哥的照拂和提携呢?
  想起安哥,长福心中也是十分牵挂。安哥离京有半年了,也不知现如今人在何处,过得如何?
  爱鱼虽然出去了两个多月刚回来,那旧日的习惯倒还记得,半夜要方便了,跑到内殿门口喵喵叫。
  坐在软榻边地上打瞌睡的长福被它给吵醒了,忙揉揉眼睛起身给它开门让它出去拉屎撒尿,在外头就用帕子给它擦干净了才抱回内殿来。
  结果进了内殿一抬头吓了一跳,陛下竟醒了,正独自站在桌旁喝水,“哟,陛下,这茶都冷了,您别喝,奴才这就去给您拿壶热的来。”长福担心他喝了冷茶肠胃又要不舒服,忙上前阻道。
  “不必了。”慕容泓放下茶杯。
  “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张公公叫了御医来,还呆在偏殿没走呢,陛下可要叫他过来请一下脉?”长福见慕容泓似乎心情有些低落,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你退下吧,朕一个人待会儿。”慕容泓道。
  “是。”长福弓着腰退出了内殿,关上殿门。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慕容泓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他的小腿就被蹭了一下。
  爱鱼:“喵——”
  慕容泓低头看着自己腿旁那熟悉的身影。
  爱鱼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调转方向又蹭一下,“喵——”
  慕容泓去拿了小鱼干给它,然后在靠近猫爬架的地方靠着墙坐了下来,看着它吃鱼干。
  爱鱼急切而又不失优雅地吃完了,爬到慕容泓的腿上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舔爪子洗脸。
  “朕把你送走了,你不恨朕吗?”慕容泓伸手摸了摸它背上柔软的皮毛。
  爱鱼专心致志地舔着爪子,哪有空理他?
  “你见到她了吗?她有没有抱你?有没有跟你说话?她是不是又瘦了?她脸上的伤如何了?她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给你小鱼干总是比朕给的多?她有没有……”慕容泓说到此处,声音突然哽咽。
  “她有没有跟你说起朕?”
  烛火幽微的偌大内殿,只有慕容泓一人低切的声音在寂寞中与夜色一道悄悄流逝。
  他仰着头靠在墙壁上,闭着双眼,那纤长的睫毛不堪重负地颤抖了半晌,终于宣告放弃抵抗,任由两行清泪沿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睁开湿濡的眼,看着虚空,道:“朕知道,就算没有孔仕臻那件事,你也已经忍到极致了。皇后的死,截信的事,后宫的嫔妃,还有那些孩子……朕知道,你对朕,已经忍到极致了。”
  “可是朕真的错了吗?”
  “若是你在,你肯定又会说,朕没错,你也没错。那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我们明白彼此的心意却就是不能好好地在一起?”想到无力绝望处,他轻轻摇头,眼中的泪再次决堤,声息微弱“长安,朕到底该怎么办?”
  幻想出来的人影,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
  良久,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双手捂脸,拭去满颊泪痕,慢慢道:“朕到底还是错了。错在不该因为害怕面对,就放你那样离开。错在不该为了后面能让你顺利地金蝉脱壳,就只派了两百亲卫给你。朕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朕真的是黔驴技穷了。真心留不住你,心机也留不住你,朕只能付诸于强硬手段,这也是朕唯一仅剩的办法了。却不曾想,会被旁人钻了空子。”
  暖黄的烛光中,爱鱼已经洗完了脸,惬意的在九五之尊的龙袍上躺下睡觉了,完全没察觉自己的主人在难得的软弱过后,再一次眸光似铁。
  “陈若霖。”瘦长白皙的手指紧握成拳青筋迭起,年轻的帝王嘴里低喃出这三个字时,眼中折射出的,是不惜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必要除之后快的憎恨与决心。


第621章 云胡
  相处越久,长安越觉着陈若霖这个男人有意思。
  寻常人初次见面,总是尽可能地将自己好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她和他初相识那会儿,这男人除了武力值高之外几乎没有可取之处,油嘴滑舌厚颜无耻,动机不明性格一言难尽。但是一开始由于各种原因接受了他这一面后,接着相处下来,你又会发现他还是油嘴滑舌厚颜无耻,但远没有一开始那么夸张。他动机渐渐明朗,性格脾气也不是完全无法捉摸。就类似于,一开始见识了他最坏的一面,然后才开始慢慢发现他坏的底色上星星点点好的方面。
  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人总是喜欢希望而惧怕绝望。如果一开始你觉得这个人很完美,相处下来却发现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就会对他越来越失望,进而绝望。而一开始你觉得这个人一无是处,相处下来却发现他这方面其实做得还好,那方面能力也很强,就相当于他一直在给你希望。
  绝望会让人退缩,希望却会使人前进。最后的结果会变成这样,一个浑身百分之八十优点的人,会因为后显露出来的百分之二十的缺点而受到否定。而浑身百分之八十都是缺点的人,却因为后显露的百分之二十的优点而受到肯定。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世上芸芸众生,本也没几个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在人际交往上来个反其道而行。
  陈若霖晚上不再死缠着长安后,长安和他的关系更缓和了一些。
  这日,是个多云天气,太阳没有平时那么晒人。中午用过饭之后,长安看着官道两侧山青水绿繁花灼眼,就没再乘车,骑着马跟着陈若霖龙霜他们一路小跑。
  “想吃鹿肉吗?”跑到一座底下大片林子的高山之侧,陈若霖忽然侧过头来问长安。
  长安放缓马速,问:“哪有?”
  陈若霖一指大山脚下的林子,道:“那有,带你去打猎。有没有兴趣?”
  龙霜不无忧虑道:“以千岁现在的骑术,打猎恐怕还不能够吧?”
  “放心,她如果摔下来,我肯定给她垫着。”陈若霖堵上龙霜的嘴,又问长安:“怎么样?敢不敢?”
  “废话那么多,带路便是。太瘦,拿杂家的弩来。”长安高声道。
  陈若霖笑,也让侍卫取了弓箭来。
  龙霜无奈,只得让队伍移到官道旁的草地上原地休息,派士兵戒严四周。
  卫崇看着兴冲冲跟着陈若霖策马奔向林子的长安,感慨一句:“文和呀文和。”感慨完了,扯一扯缰绳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大约是还没受到过火器大规模屠戮的伤害,长安觉着这时代林子里的动物都有点呆呆的。被马蹄声惊到了你跑就跑吧,还跑跑停停一步三回头,也不知道在犹豫个啥?以至于陈若霖还能停下马来,老神在在地指给她看:“那边有只鹿,大约三十几丈远,就在那丛开着白花的灌木后面,看得见吗?”
  长安道:“看得见。”她抬起手里的弩机,就是在宫里献给慕容泓的那一款,瞄准鹿嗖的一箭,射偏了。
  那鹿受了惊,撒腿就跑。
  陈若霖瞄都没瞄,拉起弓就是一箭,鹿应声而倒。
  后头跟着的侍卫跑去捡鹿。
  陈若霖回过头来,风情地朝长安一挑眉毛。
  长安:“哼!”扯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陈若霖单手持缰轻笑着跟过去。
  卫崇全程抱着双臂跟在后头打酱油。
  未几,长安发现一只肥兔子。她从马上下来,蹑手蹑足地靠近,力求一击必中。谁知在距离兔子十几丈远时还是被发觉,兔子窜起来更快。
  陈若霖拉起来一箭射穿了兔子的后腿,箭支入地半尺深,将那重伤却未死的兔子钉在了原地。
  兔子吱吱惨叫着拼命挣扎。
  陈若霖对长安道:“喏,给你射。”
  长安翻身上马,将弩机往肩上一扛,高抬着下巴道:“不射嗟来之兔。”
  陈若霖笑着向她拱手道:“求千岁务必帮忙。”
  长安看那兔子挣扎惨烈,想着提前帮它解脱也好,遂架起弩机瞄准那边,一勾机括。
  特么的就这样都没射中。
  长安恼了,不服气地连发三箭,第三箭终于射中了兔子,也不知是不是瞎猫碰见死耗子。
  长安这会儿才知道,那日慕容泓说他会用弩不是吹牛的。那日他射马,虽然马体积大,但他箭箭射中头脸部位,而且是在马奔跑逃命的情况下,不会用弩,根本做不到。
  想起那日种种,长安心情忍不住低落,她面上不显,扯着缰绳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陈若霖却还是觉察了,安慰她道:“别不高兴嘛,待会儿我教你怎么找准头。”
  因为是临时起意,一行人随便猎了几只兔子和两只鹿就回转了。
  陈若霖让随行的熟手去处理猎物,自己带着长安往林子边缘走。
  马都被陈若霖牵走了,长安看着面前高度到小腿的茂盛草地中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漂亮得像块五彩斑斓的大地毯,心情渐渐好转。
  这也许就是女人的天性了吧,容易被大自然的美貌所感动。如果换成男人心情不好,他们大概很难因为这样一块草地就内心平静呼吸轻盈。
  “长安,过来练准头。”长安正在草地上流连,不远处陈若霖喊她。
  长安转身,见他在林子边缘的一棵大树上系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下面绑了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一大块木头。他把木块推得晃来晃去,站在那儿眸光明艳地笑睇着长安,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然而长安又岂是男人喊过去就会过去的女人?就算练好了准头又能怎样?无数次的遇刺经历早就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像她这种靠脑力生存体力弱鸡的人,就不该亲自拿武器上战场。尤其是那种大规模混战。
  陈若霖见她站在原地不动,瞥了眼身边的木块,问她:“是嫌这个靶子太无趣了吗?”
  他三两下攀着绳子站上木块,荡秋千似的在空中晃,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晃到左边,对长安展开左臂,发出邀请:“来啊。”晃到右边,对长安展开右臂,发出邀请:“来啊。”晃到中间,他以绳子为中心转个圈,凭借高超的平衡力对长安展开双臂,继续发出邀请:“还不快来?”
  长安被他这贱兮兮的妖艳贱货样儿给逗得忍俊不禁。
  这男人虽然有点奇葩,但有他在身边,你还真难认认真真地难过下去,因为他会不择手段地逗你笑,而且绝对不会有任何包袱。
  长安走过去,仰头看着站在木头上晃得正开心的他道:“你给我滚下来。”
  陈若霖毫无异议地从木头上一跃而下,带着点小得意地来到长安身边,道:“这是还没嫁给我就开始心疼我了?”
  长安往弩机上装箭,闻言凉凉道:“用你这么大的靶子练好了准头,将来除非是去猎熊,否则能派上什么用场?”
  陈若霖笑道:“这是拐着弯地骂我熊呢。你倒是说说看,我哪儿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不轻不重地拱了身边的长安一下。
  结果长安就被他拱了个趔趄。
  陈若霖大笑,道:“瞧,这才是原因吧。人已经弱不禁风了,嘴上若再不硬气些?岂不是要被人欺负死了?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
  长安那个气,偏这男人脸皮墙厚心智机巧,言语上的暴力对他非但起效甚微还有可能被他反将一军。所以她也学乖了,生气的时候直接动手就行了,不用管那么多。
  “你说你嘴这么贱居然也能长这么大,真是奇迹哈?就没人像我这样想打死你就是为了让你闭嘴吗?”长安一边说一边拿弩机去砸他,谁知一不小心碰到机括,刚装好的箭嗖的一声射进了右前方开满了花的野蔷薇丛中。
  陈若霖笑着按住她的弩机,道:“打我便打我,别用这么危险的武器,万一不小心伤着你自己,我可是要心疼的。”
  “少废话,去给我把箭捡来。”长安母老虎似的支使他。
  “遵命,夫人。”陈若霖在她抬脚踢他之前一溜烟地去了。
  长安见他拨开蔷薇花丛找到了箭支,却不回转,只站在那儿看着花丛对面,心知有异,走过去问:“怎么了?”
  陈若霖朝花丛对面一抬下巴,道:“自己看。”
  长安抬头一瞧,瞳孔一缩。
  花丛对面竟然站着一个人,也不是别的什么人,就是长安收下不久的云胡。
  他这个人一贯安静,安静到即便在人群中都很难让人察觉他的存在,更别提是在这鸟鸣虫叫树叶婆娑的野外。
  这个距离,足够他听清长安与陈若霖的笑闹之语。
  陈若霖握着箭支的手一紧。
  长安拉住他的袖子,问:“忘了我曾告诫你的话了?”
  陈若霖卸了劲,将箭支还给长安,道:“好,你的人,你做主。”他看了云胡一眼,转身走了。
  长安一手拎着弩机一手握着箭支,走到云胡面前,扫了眼他脚旁的竹篮以及篮子里的草药。
  云胡看着她。
  他极少这般正视什么人,一直以来,他给人的感觉总像是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鲜少关心他身处的这个世界。
  他看了长安一会儿之后,移开了目光。
  “你都听见了?”长安直截了当地问他。
  云胡默默点头。
  长安看着他,纤细的手指在箭身上缓缓摩挲。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星星点点地洒在他纯白的衣服上,四周一片青翠,衬得他愈发白净。白得剔透,白得醒目,仿佛那灿烂刺眼的阳光与铺天盖地的绿意在这一刻都成了他的背景一般。
  眼前这一幕让长安有种心酸的熟悉感。
  她摩挲箭身的手指停下了动作,对云胡道:“跟我回去。”


第622章 夜市
  入夜,驿站。
  陈若霖他们在楼下院子里烤鹿肉。
  长安带着吉祥来到云胡房里。
  伺候云胡的小厮段四刚好收拾了碗筷出来,见长安过来,慌忙行礼。
  长安让吉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道:“都下去吧。”
  两人出去关上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长安站在桌旁看着坐在那里不动不语,仿佛玉雕一样的云胡,深切怀疑他其实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但是据段四说他饮食作息一切正常,除了不说话之外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这看起来又不像是抑郁症患者了。
  和这样的人沉默对峙并没有什么意义,长安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必要,所以她开门见山:“若换做以前,你此刻早已陈尸山野。只是,最近我对一些东西,看得不如以前那般重了,再者我确实喜欢你的琴艺,所以我给你一个选择。”
  她看着托盘说:“这里有两碗药,左边那碗,你喝下后,会哑。右边那碗,你喝下后,会死。你自己选一个。”
  云胡抬起眼睫看了看那两碗药,并没怎么犹豫地伸出瘦长白净的手指,端起左边那碗,慢慢喝了下去。喝完后,将空碗放在托盘里,神色平静。
  长安默了一瞬,语调放缓:“你知道,只要你双手还在,即便嗓子哑了,要泄密,还是能够泄出去的。所以今日你的选择,我就当是你对我起了誓,至少在我还活着时,望你能遵守今日的选择。”
  云胡抬眸看着她,点了点头。
  看他这副模样,长安忽然就想,如果是慕容泓落到这般境地,会不会也和他一样?
  没有了帝位,没有了权柄,除了悲惨的经历与不堪回首的身世外,一无所有。会不会,也变得这般无助?
  若真的这样无助,她就可以像对待云胡一样,要他怎样就怎样。可是……她笃定他不会的。他虽然看上去娇气柔弱,但心性最刚烈不过。若真到了无力转圜的境地,他怕是宁愿死,也不会为了活下去而甘受别人磋磨。
  她也就能欺负欺负云胡这样的人吧。其实照当时的情况来看,陈若霖和她都没能发现云胡的存在,至少可以证明云胡是比他们先到那里的。是陈若霖那厮在那儿口无遮拦,才造成秘密被他无意中听见这种结果。不是他起的因,却让他来承担这后果,是有点不公平。
  “我会找到你的琴。你若足够听话,最多两年,两年之后,还你自由。”长安说完,就端起托盘离开了他的房间。
  她原想下楼,谁知在楼梯口遇到了端着鹿肉上来的陈若霖。
  “什么东西?”陈若霖看着她托盘里那碗没被动过的药,问。
  “毒药。”长安面无表情。
  “能喝吗?”陈若霖问。
  长安瞟他:“你试试看?”
  陈若霖真的端起来一仰脖给喝了下去。
  长安瞠目,骂道:“你有病啊!”
  陈若霖将空碗往她托盘里一放,看着她笑道:“初次见面就中了你毒,时至今日,早已深入肺腑药石罔效。既如此,又何妨再多这一点呢?来,尝尝我烤的鹿肉。”他若无其事地拖着长安往他房里去。
  片刻之后,长安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品尝鹿肉。陈若霖坐在她对面,手托着下巴,一双睫毛卷翘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问:“千岁,我怎么还不毒发?”
  长安白他一眼,移开目光继续吃鹿肉。要说这男人烤鹿肉还真是有一套,把这鹿肉烤得那叫一个香而不焦外酥里嫩,佐料的味道特别像孜然,里面好像还掺了芝麻碎,咬一口那真的是齿颊留香。
  长安觉得这样的肉自己一个人能吃三斤。
  “千岁,你总是这般嘴硬心软吗?”长安不理他,陈若霖也无所谓,继续饶有兴致地撩拨她,“还是,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想着要嫁给我,所以这女子身份多一人知道也无所谓了?”
  长安置若罔闻。
  “安安,你吃肉的样子真好看。”
  “……咳!”长安差点噎到,放下筷子怒火熊熊地瞪着对面的死男人道:“陈三日,你就像个正常人那样正正经经地过一天有那么难吗?”
  “正经人有什么好?他们能让你这样生动活泼吗?”陈若霖笑眯眯地反问。
  长安:“……”活泼你妹!
  “再说了,谁叫你光顾着吃肉不理我,这肉就这般好吃?”他忽然伸手过来用拇指将长安嘴角沾着的一点油光和佐料蹭了,放回自己唇边轻轻一抿,眸光冶浪地睇着长安别有意味道:“确实出乎意料的好。”
  “你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这般行径,还要不要脸了?”长安问。
  陈若霖笑出一弯月牙儿,道:“脸是什么?我只要你。”
  长安扶额。
  陈若霖拿过她的筷子夹起一片切得薄薄的烤肉,沾了佐料递到她唇边,很贤惠地道:“头晕吗?多吃肉能强壮体格,来,我喂你。”
  ……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长安一行来到一座名为芙蓉县的县城,此县位于青州境内,距福州大约还有半个月的路程,若是走水路,还能更快些。
  近来也不知是因为天气渐热还是喝了不洁生水的缘故,龙霜手下好些兵士出现了上吐下泻水土不服的症状,连卫崇都未能幸免。要不是陈若霖随行的侍卫也倒了泰半,长安几乎又要怀疑是陈若霖搞的鬼了。
  她一开始也曾怀疑是否被人投毒,仔细检查过士兵们的吃食饮水后,又没发觉被投毒的迹象,只能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能再吃生食饮生水。这一命令贯彻下去后,随行人员病倒的势头果然有所遏制。
  在芙蓉城驿站安顿下来后,龙霜照例派人去本地的医馆请人过来给生病的兵士们诊疗熬药,长安看着实在不成,就对龙霜说:“左右离福州也不远了,就在此地多住一些时日吧,让士兵们把身体养好。”
  龙霜也不想带着一群伤兵残将去福州折了长安的面子,就答应了。
  长安又去探望了一下卫崇,出来见陈若霖百无聊赖地靠在走廊上。
  “出去走走?”他提议。
  长安想了想,呆在驿站也少不得被这厮纠缠,还不如出去走走。
  龙霜听说长安要出门,放下手边事务准备带人随行保护。
  长安道:“你忙你的吧,我有陈三日就行了。”
  龙霜看了眼一旁的陈若霖,对长安道:“保护千岁是末将的职责,岂可倚仗他人?”她知道长安是想叫她留下来看顾病倒的士兵们,于是就叫了自己的副手马叔宝带着二十名兵甲随行护卫。
  “这县城绿化倒是做得好。”一刻之后,长安慢悠悠地漫步在芙蓉城的街道上,看着道路两侧郁郁葱葱的绿色灌木道,“只是,这与芙蓉有何关系?为何名叫芙蓉县呢?”
  “这些都是木芙蓉,你不认识么?”陈若霖问。
  长安:“……”姐又不是学植物的。
  “说起来,这芙蓉县还有一样特产,千岁可要去买几件带回去留作纪念?”陈若霖笑容幽魅地问。
  “瞧你这猥琐样便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安哼哼道。
  陈若霖大笑,道:“这你可冤枉我了,那真是好东西啊。木芙蓉花捣碎成汁,可染丝。用其丝织成帐,便是大名鼎鼎的芙蓉帐。芙蓉帐里度春宵啊,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三句不离本行。”长安不搭理他,转过一条街,眼前霍然一亮。
  “想不到这小小的县城居然还有夜市。”长安看着前头挂满灯笼的长街与道旁林林总总的各色小摊和来往行人,饶有兴致地问陈若霖“难道这就是你们南方城市的特色吗?因为天热夜长,所以就设夜市来供百姓消夜乘凉?”
  陈若霖手里把玩着一片木芙蓉叶子,看着前头的夜市若有所思,口中道:“或许吧,福州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城镇几乎都有夜市,不过这里……反正以前经过时没见有过夜市。安全起见,还是让随行先过去排查一番。”
  长安觉着有理,就对身后马叔宝他们点了点头。
  马叔宝带着人往前头去了。
  “说起来,我好像从未见你随身携带兵器,你偏好从对手手里抢夺兵器?在战场上也是如此么?”长安问身边的陈若霖。
  陈若霖笑:“我惯用的兵器,随身携带实在是不大方便。在战场之外,我也不认为我需要自己的武器才能保命。”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到底是什么?”长安好奇。
  陈若霖看着她,道:“狼牙棒。”
  “狼牙棒?”长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副陈若霖举着狼牙棒四处追着人捶的场景,只觉莫名喜感,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笑什么?”陈若霖疑惑。
  “没什么。只是,我看你也挺擅长用刀的,这刀法与狼牙棒法,应该不是同一路吧?”长安问。
  陈若霖道:“你以为我与旁人一样,在练武之初选定一件适合自己使用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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