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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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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皱眉不语,长安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好了冯公子,看来光是用嘴,我们是谈不出合作的诚意的,我呢,也不愿在事情未成功之前多树你这样一个敌人徒生枝节,不如这样吧,我准备造访一下赵王的书房,你给我一份赵王府详尽的地图,再让你在赵王府的眼线配合我一下。如果此举能有所获,咱们也无需后续合作了,你只需要保护好你的眼线,便能证明你在此事中也是出力配合的,不用担心我过河拆桥。而万一失败,你可能会暴露,我可能会死,风险均担,谁也不吃亏,你意下如何?”
“且不说赵王府防守严密你根本没有机会混进去,这般计划你也对我直言相告,难道真的就不担心我将你卖了?”冯士齐看向长安的眼神愈发审慎。
长安浑不在意地笑道:“我说过了,我安一隅这条命不值钱,值钱的是我用这条命所做的事。你方才执意要问我的主人是谁,我想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吧。你可以出卖我,但我敢担保,继我之后,下一个来找你之人,绝不会如我一般好说话易相处。”
片刻之后,两人出了正堂,长安一抬眼,便看到纪晴桐袅袅婷婷地站在不远处厢房前的一株石榴树旁,见两人出来,一副又想过来,又有些犹豫的模样。
长安侧过身对一旁的冯士齐道:“冯公子,可否容我去跟纪姑娘打声招呼?”
冯士齐道:“安公子请便,我在前头等你。”
目送冯士齐离开后,长安来到纪晴桐面前,含笑问道:“纪姑娘,数日不见,一向可好?”
纪晴桐看了眼长安微笑的眼便匆匆垂下小脸,低声道:“一切都好,多谢安公子垂问。”顿了顿,她又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递给长安道:“上次事发突然,未来得及谢过安公子救命之恩,将来若有机缘,定然报答安公子。”
“不知纪姑娘口中的机缘,与在下所想的机缘,是否指的是同一种机缘?”长安别有深意道。
纪晴桐一怔,不等她反应过来,长安又将帕子放到鼻尖嗅了嗅,叹道:“诗中有云‘水殿风来暗香满’,在今日之前,我一直不知这暗香到底来自何处?原是来自此处。果然于女子而言,有国色者,必有天香。”
纪晴桐闻言,一张俏脸霎时红透,欲待斥他一句轻浮浪荡,又恐自己羞赧之下斥他定如娇嗔一般,还不知会诱出他何等轻佻之语,遂紧捏袖口暗咬银牙,一转身向房中行去。
“纪姑娘,方才还说要报我救命之恩,这一转身便拂袖而去,前后态度迥异,却是为何?”长安在她身后曼声问道。
纪晴桐脚步一顿,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方转过身来略行一礼,也不看长安,只低垂着小脸礼数周全道:“安公子贵人事忙,我就不多耽搁您的时间了,您一路走好。”
长安:“……”
“这话说得,倒似要送我上西天一般。”她略显无奈道。
纪晴桐禁不住弯着脖颈低着眉眼微微一笑,道:“安公子说笑了,我绝无此意。”
看她这模样,长安不禁想起徐志摩的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真是写实得很。然而思及自己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对着自己娇羞了,她又顿觉自己比徐志摩更渣,于是便不欲多留,向纪晴桐告辞后转身就走。
她回身走了没几步,忽又听纪晴桐在身后唤她:“安公子。”
长安转过身来。
纪晴桐双颊红晕未褪艳色惊人,看着长安期期艾艾道:“安公子,我那金簪上,是否是你……”
话还没说完,长安却突然竖起一指抵唇。
纪晴桐讷讷地闭上嘴。
长安认真道:“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纪晴桐以为他生了气,有些后悔地点了点头。不意长安却又一笑,那笑容既文雅又俏皮,既俊朗又神秘,实是纪晴桐凭着她乏善可陈的人生经历所能想象到的一个男子最好看的笑容,不免一时看入了神,待她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早已走了。
她用双手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道:一定是他,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他那次造访时碰过我的金簪,若不是他在金簪上做了手脚,那日刘光裕那恶贼又岂会被我扎了一下就动弹不得?他虽嘴上不承认,但那一笑分明是承认了的。
他为何要初次到访就在我金簪上做手脚呢,莫不是算准了后面刘光裕会来?不管如何,那日确实是他救了我与行龙,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曾说只要我答应他一个条件他就帮我带弟弟离开兖州,不知这话今时今日还作数否?
别过了纪晴桐,长安去厨下拿了装满鹅血的水囊,又去了趟茅厕,这才来到大门前。
“冯公子,那我就静候佳音了。”临出门,长安向冯士齐拱手作别。
冯士齐回礼,颔首道:“慢走。”
长安大摇大摆地走到离府衙不远的繁盛大街鸿运楼前,头顶上一阵衣袂轻响,去路瞬间被挡。
她抬眸一瞧,原是刘光裕从酒楼的二楼跳了下来,此时酒楼的大门内又窜出五六名侍卫,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路上行人一见如此阵仗,纷纷避闪。
刘光裕上下打量着长安,目光兴味,道:“嘿,还真是雌雄莫辩,有趣,有趣!看你孤身一人,想来是对自己早上那招金蝉脱壳甚有信心了,如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当如何?”
长安气定神闲地侧过脸看一眼酒楼的招牌,对刘光裕道:“刘公子若是想请我吃饭,实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刘光裕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忍不住欺近一步,伸手去捏她尖秀的下颌,口中道:“刘公子?怎不像上次一样叫我将军?你知不知道,这‘将军’两个字从你这张小嘴里说出来,让人听着格外舒服。”他着意咬重了‘舒服’二字,目露淫邪。
在他说话时长安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手指快要碰到她的下颌时她才将脸微微一偏,刘光裕捏了个空。
“看来刘公子不是想请我吃饭,只是眼下已到饭点,若是刘公子不让我先吃饭,我什么事都不想做。”长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样儿。
“先吃饭?可以啊,赵王府有的是好酒好菜,走,我请你吃饭。”刘光裕大喇喇地来搂她的肩。
长安一把推开他的胳膊,道:“我不想去赵王府吃饭。”
“去不去,岂由得你做主?既然你不想我搂着你走,也行,来人,将她架走。”刘光裕想着待会儿回去收拾她的一百零八种方法,浑身上下都开始兴奋地战栗了。
一旁的侍卫答应着正要上来拿人,长安忽从袖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世子小心!”侍卫大叫着抽出腰间佩刀。
刘光裕眼睛一瞄看到长安握着匕首的素白小手,愈发觉得有趣起来,对众侍卫道:“都退下!”
他目如鹰隼紧盯着长安,兴致盎然道:“喜欢对爷动刀子?来,爷就站在这里给你做靶子。过来呀,不要怕。”
长安冷冷一笑,道:“刘公子想多了,我拿出匕首,不过是想向你证明,我的事,就由我自己做主!”言讫,她以令人反应不及的速度双手握住匕首突然往自己小腹上一刺。
刘光裕笑容僵在脸上。
“呀!出人命啦,快跑啊!”
“快去报官,杀人啦!”
方才躲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们见此一幕,胆小的惊叫着四散逃逸,胆大的也是心中一颤,但还硬撑着围观。
长安拔出匕首,创口处血如泉涌,瞬间便湿透了她的衣摆。
“我死了,看你还怎么带我回赵王府吃饭?”她深蹙着眉头,目光痛苦而得意地死死盯着刘光裕,又往自己腹部扎了几刀,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睁着眼在那儿抽搐,抽搐了几下,呼出一口长气,闭上眼彻底不动了。唯有那殷红的鲜血还在她身下缓缓蔓延渗透,渐渐地凝聚成泊。
“啊——啊——我干你娘!”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刘光裕抓狂了,抽出刀来就欲去将长安砍成十八段。
原以为这丫头会是他有生以来最狡猾最有趣的一个猎物,想不到她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在了他面前,与疯子无异。刘光裕此刻的感觉,就似饿着肚子满怀期待地等着一道美味佳肴,可等到最后,旁人却给他端来了一盘屎一般,那种诧异、愤怒、憋屈和失望简直无法言述。
旁边侍卫见状,忙上来拦住他道:“世子请息怒,此人目前乃是自杀,与您无关,可若您再去补上几刀,只怕到时候说不清。钟羡固然不足为虑,就怕王爷那里不好交代,您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自找麻烦呢?”
刘光裕双目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倒在地上的长安,僵了半晌,才将刀往刀鞘中一插,怒气冲天地转身走了。
第341章 动了心
钟羡从镇南将军府回来,半路恰好遇见从府衙出来的仵作与衙役等人。众人见了钟羡,上来行礼。
“发生何事?”钟羡问。
捕头上前禀道:“回大人,小人接到百姓举报,说是繁盛大街上发生命案,正要过去查看。”
钟羡想着这大白天的在大街上发生的命案,怕是不寻常,正好也不远,便与他们同行,想亲自去现场查看一番。
来到繁盛大街,远远就看到鸿运楼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捕快带人上去将人驱散。
钟羡无意间听见围观百姓言语中提及刘光裕,正分神听他们议论案情,耿全却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
“大人,是长……”耿全大惊之下,差点将长安的名字说出口,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止住了话头。
钟羡见他神情不对,抬眸往那边一看,神情僵了僵之后,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他冲过去近乎失态地推开正要上去验尸的仵作等人,看着掉在长安手边沾血的匕首以及长安身下那大滩的血渍,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发晕,竟是愣在了当场。
“大人……”仵作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想要问钟羡意欲何为?不意却将钟羡从短暂的震惊和无措中惊醒,他蹲下身,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发抖,伸出两指去探了探长安的颈动脉。
一探之下他眼睛一亮,道:“人还活着。”当下也顾不得长安身上鲜血淋漓,他动作轻柔而迅速地翻过她的身子抱起她,顾左右问:“哪里有医馆?”
“大人,那边街口转角就是,小的给您带路。”捕头一听人还活着,而钟羡又欲救人,忙献殷勤道。
“大人,还是属下来抱他吧,小心弄脏了您的官袍。”耿全上来道。
“不必。”此时此刻钟羡哪有心思与他说话,抱着长安心急火燎地往街角方向跑。
围观众人听说那少年扎了自己那么多刀流了那许多血都没死,啧啧称奇,于是都跟过去看。
短短十数丈的距离,此刻看来却似格外的长,钟羡心中着急,跑得飞快,然而刚跑出去两三丈远,耳边却传来一声:“阿羡,你慢些跑,晃得我好生头晕。”
钟羡一愣,脚步骤停。
身后耿全等人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险些撞在他身上。
钟羡低眸看着怀里的长安,她仍无声无息地闭着双眼,然而那眼睑下的眼珠子却似玩耍一般从左滑到右,又从右划到左,两次之后,她忽然睁开一只眼。
看着她睁开的那只眼里满是调皮之色,钟羡这才注意到她面色红润,这哪像是失血过多之人所该有的面色?
这时周围也有那眼尖的百姓发现长安睁开了眼,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道“看,醒了。”“醒了?流那么多血还能醒?”“真的,我看见他眼睛都睁开了,不信你自己看。”“来,让让,我看看,哟,还真的睁眼了,就是怎么只睁了一只?”……
长安见自己刚睁眼那会儿钟羡的表情还有些呆滞,但此刻那眼中却隐有风雷欲来之势,忙讪讪笑道:“本来是想愚弄一下刘光裕的,不曾想一不小心把你一起给愚弄了,对不住啊!嘿嘿。”
钟羡看她的小腹。
长安领悟,撩起下摆伸手到衣裳下掏了半晌,扯出一只被扎了几个刀眼、已然瘪掉的血淋淋的水囊,对钟羡道:“道具,道具而已。”
钟羡确认她没事,手一松将她往地上一放,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长安见他生气,忙将水囊一甩,追上去道:“大人,您别生气啊,我就跟刘光裕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他那么蠢啊,信以为真不说,还气得哇哇大叫,您没见当时那场面,我差点就绷不住要笑场了。哎,大人,您听我说呀……”
他们一行离开了,留下看热闹的百姓们八卦情绪却达到了史上最高,因为,在他们眼中那曾如天一般不可撼动的赵王世子刘光裕,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给愚弄了。
刘光裕当时那抓狂跳脚的模样不少围观百姓依然记忆犹新,于是乎,这少年是什么人?他与刘光裕是什么关系?他与这新来的知州大人是什么关系?当刘光裕发现自己被愚弄之后,按他的秉性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新任知州会为了此事和刘光裕对上吗?听闻新任知州是太尉独子,他对上刘光裕的话,谁会赢呢?
想到这些问题,百姓们深觉这个热闹他们或许能够看一年……
赵王府东院上房,刘光裕正在两名新纳的美妾的服侍下用午膳。
他心情烦躁郁结,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要说这世上什么人最厉害,不怕死的人最厉害,因为她一旦死了,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在她那里吃过的亏也休想再讨回来一星半点。刘光裕长到这么大,杀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人的死亡弄得如此郁闷,而且束手无策。
那两名美妾知道他心情不好,在一旁伺候的时候更是倍加小心,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酒刚喝到一半,外头有侍卫求见。
“世子,属下刚才得到消息,那女子没死。”侍卫进来向刘光裕禀道。
刘光裕刚要把酒杯往嘴边送的动作一顿,看着侍卫问:“没死?那样都能被人救活?建宁城里哪个大夫有这般妙手回春的功夫啊?”
侍卫听问,硬着头皮道:“世子,那女子根本没受伤。”
刘光裕面色凝重起来,将酒杯往桌上一顿,蹙着眉问:“你说什么?”
“那女子在腹部绑了个灌满血的水囊,那几刀,其实都扎在了水囊上,水囊破了,里面的血自然就流了出来,她本人却是毫发无伤。”侍卫将打听来的消息复述给刘光裕听。
刘光裕愣了半晌,缓缓笑了起来,顾左右对两位美妾道:“听见没,老子又被她愚弄了一回,而且是当着满大街百姓的面。这会儿,这件事应当已经传遍全城了吧。”
两位美妾为了回应他的话,战战兢兢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刘光裕对那侍卫勾勾手指,侍卫躬身上前凑到桌边上。
刘光裕问他道:“老子不想成为那些市井贱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挽回老子的名声和形象?”
侍卫想了想,道:“要不,属下今晚潜进府衙替世子杀了那女子。”
“杀了她就能改变老子曾被她愚弄的事实了吗?杀了她能解决什么问题啊?只会让那些贱民说老子恼羞成怒却又无计可施,所以才杀人泄愤!到底该怎么办?快说!”刘光裕用拳头捶着桌沿道。
侍卫见他一副快要暴怒的模样,一时也胆怯起来,慌乱道:“属下、属下不知。”
“不知?”刘光裕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扣住侍卫的左肩将他面朝下按在饭桌上,一手抡起自己刚坐过的红木酸枝大理石圆凳就朝他的后脑勺上砸了下去,一边砸一边道“你刚才在大街上不是很能说会道么?这会儿怎么就不知了?你说你拦我干嘛?让我把那小贱人砍成十八段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我叫你多嘴!我叫你不知!”
饭桌上鲜血飞溅脑浆横流,两名美妾吓得缩到一旁抱头痛哭。
没几下,侍卫的脑袋就被他砸成了一个摔烂的西瓜样,血肉模糊不辨面目了。
刘光裕将沾着血肉的凳子一扔,回身看到两名美妾缩在墙角哭,又过去一手一个将她们甩到饭桌上,骂道:“叫你们来陪爷用饭的,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给老子吃饭!”
那两名美妾一抬头,饭桌上咫尺之遥便是侍卫那被砸扁变形的血糊脑袋,一名美妾当时便眼白一翻晕倒在地,另一名则侧过身去呕吐起来。
“没用的东西!”刘光裕一脚踹翻了饭桌。
步出房门时,他看了眼阳光灿烂风景宜人的院子,眉目间的嗜血戾气稍稍褪去几分。抬手抹了把溅到自己颊上的鲜血,又捋了捋衣襟,他自语道:“很好,能在战场之外激起我这般血性,也算难得。新雨,哼!我刘光裕若是降不住你,这个刘字倒过来写!”
午后,钟羡独自在三堂看账册。
长安已经换回了女装,端着一盏茶来到三堂外,悄声问站在外头的耿全:“大人还生气吗?”
耿全点点头,道:“你自己看他脸色。”
长安溜到窗口往里一看,复又回到耿全面前道:“妈呀,那脸拉得比驴脸都长,这气性够大的了。”
耿全忍着笑道:“今天你真的把大人吓到了。”
“谁知道他这么笨,习武之人,居然连真死假死都看不出来。”长安撇嘴道。
耿全闻言,脸色一肃,道:“安公公,我家大人那是关心则乱,你不领情便罢了,但千万不要说他笨,如若不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他一边说,一边向长安展示了一下他斗大的拳头。
长安:“……”转身便溜进屋里去了。
“大人,这饭后久坐不利克化,喝杯茶休息一下吧。”长安将茶盏放在钟羡的案上,道。
钟羡翻过一页纸张,恍若未闻。
长安眼珠转了转,看着案上那堆账册道:“你在查账啊,这么多账册,我帮你看两本吧?”
钟羡不说话,也不看她。
长安试探地搭一只爪子到账册上。
钟羡依旧没反应。
她便当真抽了一本到窗下去看了。
房中一时静了下来。
长安倒是真的想帮忙的,可惜她又不是十项全能,上辈子也不是学的会计,看了几页数字便头昏脑涨食困上涌,打了三个哈欠之后,她不再坚持,头一歪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钟羡虽一直不曾抬眼看她,但因两人离得不远,眼角余光总也能扫到她。见她趴在桌上不动,钟羡也不敢妄自断定她就是睡着了,若她又是在做戏,自己这一眼过去,她八成又会得意起来。
如是想着,他便耐着性子强忍着不去关注她的状况。过了好半晌,见她依旧不动,他才抬头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青衣素颜的少女趴在窗下的小几上睡得正香。
午后灿烂的天光在她脸上浅浅地镀了一层淡白的光晕,她的眉眼因而显得柔和而舒展,额角的细发被窗口拂进来的微风吹乱,绒绒的一片。因是半边脸颊直接压在了账册上,所以那红嫩的小嘴因受挤压而撅起般微微张开了,隐约能看到唇内雪白玉泽的牙齿。
睡得很没形象,但……无端的让人觉着岁月静好流年可追。
看着她的睡颜,钟羡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以为他不理她是在生她的气,她又怎会知道,他不理她,不过是怕她如方才对耿全说的那样对他也来一句“你一个习武之人,怎会连真死假死都分不清楚?”
他不应该分不清楚的,但他当时真的没分清楚,因为他的确是……关心则乱。
也就是这份关心则乱,让他明白,他对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动了心的。他只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对那个心狠手辣机灵古怪的皇宫内侍长安动了心,还是对眼前这个姿容秀丽俏皮狡黠的丫鬟‘新雨’动了心?
这一颗动了的心,最后又将于何时何地,能够重获安宁?
他不知道,他目前也无暇去想,他尚有重任在身,若是兖州之事能顺利解决,到时他再细想也不迟。
只是,她将刘光裕得罪得如此之深,刘光裕又是那样一个没有底线德行不修之徒,在如此混乱复杂的局势下,他该怎样才能保她安全无虞呢?
思虑一回,不得结果,他又抬起眼来看她,忽见她嘴角一点晶莹,那是……
钟羡怔了一怔,忙从袖中拿出帕子折成方块,起身来到长安身旁,小心地将那块帕子塞到她的嘴角下。刚刚塞好,那点晶莹便似冲破了隘口的溪流一般,沿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在帕子上洇出小小一块水渍。
钟羡将这一幕尽揽眼底,一时间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心底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目光上移,他看到她额角的细发乱了,下意识地伸手想为她捋顺,忽又惊觉这样的动作于礼不合。
他的手指在她额角上方停了停,没有收回,反而继续向上,轻轻摸了下她那奇形怪状的灵蛇髻。
发丝细软柔顺,与它的主人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钟羡少有的起了些贪玩般的兴致,正想伸手捏一捏那发髻的尖尖头,看是什么手感,外头却忽然传来耿全与旁人的说话声,似是有衙役来禀报什么事。
钟羡忙收回手回到自己的书桌后坐下,刚捧起账册,耿全果然大步进来,道:“大人。”
长安被他惊醒了,嘴角挂着口水睡眼惺忪地抬起脸来。
钟羡绷住表情,沉稳地问:“何事?”
“刘光裕来了,要见您,说是有要事相商。”耿全道。
第342章 权色交易
长安一听刘光裕来了,瞬间便清醒了,感觉嘴角有点不得劲,她拿起桌上帕子擦了擦便站起身跑到钟羡身边。
“你做什么?”钟羡问。
“诈尸啊。”长安两眼发光满脸坏相。
钟羡皱眉:“不许去。”
长安道:“诶,大人,这旁人人品差不是你降低个人素养的理由啊。你看你们一起吃过饭,一起打过架,再一起嫖个娼都可以做朋友了,人家主动上门,茶总是要让人家喝一杯的嘛。”
钟羡:“……”
耿全在一旁憋笑。
见钟羡无言以对,长安欣欣然道:“我去泡茶啦。”说罢脚步轻快地走了。
钟羡无语,整了整衣襟,一回头见耿全站在一旁,表情严肃低眉顺目,一副‘你俩刚才说啥我压根没听见’的模样,欲盖弥彰。
“去二堂。”他有些无可奈何道。
到了二堂,见刘光裕春光满面神采奕奕,似是心情很好。钟羡心中暗生警惕,周全了礼数之后,便开口问道:“不知刘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刘光裕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椅子上,侧过脸看着钟羡道:“咱俩虽是动过手打过架,但大丈夫理应拿得起放得下,观知州大人面色不虞,该不是还在记恨上回之事吧?”
钟羡道:“刘公子多虑了。眼下是本官办公时间,此处又是本官办公之地,刘公子突然造访,本官自然需得公事公办。”
“好,公事公办好。”刘光裕拍着桌沿道,“我这儿正有一桩生意要与知州大人商谈,知州大人若真能公事公办,那是最好不过了。”
“刘公子若是想做生意,怕是来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本官不是生意人。”钟羡面无表情。
“话还没听完,知州大人又何必急着表态呢?”刘光裕说到此处,二堂门口人影一晃,是长安端着茶盏进来了。
刘光裕扭头一看,见她果然安然无恙,想起上午在繁盛大街上的那一幕,他双眸忍耐地眯了眯,硬生生将心里那股恨不得将她一把扯过来的冲动压了下去。
“刘公子请用茶。”长安低眉顺眼地走到刘光初身边,将一盏茶放在桌上,从眼角斜了他一眼,唇角轻轻勾起一个似讽刺又似嘲弄的微笑,不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又给钟羡奉上了茶盏,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钟羡斜后方的位置。
去他娘的!她还敢冲老子笑,真当倚着钟羡这棵大树老子就拿她没招?惹急了老子,把这棵树都连根拔了!
刘光裕暗恨一番,复又转过脸去看着钟羡道:“听闻知州大人今日去了镇南将军府,是为了推行军田制一事么?”
钟羡道:“这好像与刘公子无关。”
“诶,在兖州这块地界上,又有哪件事能说与我无关呢?若无我赵王府的支持,钟大人,我敢说你就算在这儿呆上十年二十年,都休想把这军田制推行下去。”刘光裕得意洋洋道。
“这般公然违抗君命,置朝廷颁布的新政于无物,刘公子好似还自豪得很,可知羞耻二字如何书写?”钟羡隐怒。
“你恼羞成怒也没用,现实就是这么个情况。”刘光裕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翘起二郎腿接着道“不过,算你今日行大运,爷看上了你身边这丫鬟,你将她送给我,我就找个人配合你推行军田制如何?”
乍听此言,钟羡一愣,再没想到刘光裕居然会提出如此要求。
“你以为此事是儿戏吗?由得你这般轻狂待之?”钟羡冷声道。
“我自然不觉得此事是儿戏,能换我刘光裕一诺之事,又岂会是儿戏?只怕忠君爱国的钟大人心口不一,到头来,这朝廷新政能否在兖州顺利推行,还不及一个通房侍女来得重要。”刘光裕斜睨着钟羡道。
看着眼前这个多行不义却又逍遥法外的恶徒,钟羡忽然就想起了长安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有些事,你们即便连说,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眼下刘光裕所提之事,他自是可以毫不费力地给他驳回去,可,与他争论这样的事,真的让他连说都觉着脏了自己的嘴。
长安在一旁看着钟羡渐渐紧握成拳的手,知道这在官场上司空见惯的权色交易对他来说还属于少儿不宜的范畴,他应付不来。
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对钟羡道:“大人,既然此事与奴婢有关,可否让奴婢说两句?”
钟羡心中想着让长安亲自与刘光裕商讨此事岂不更加尴尬?是故便想开口阻止她参与进来,长安却对他使了个眼色。
她毕竟不是钟羡真正的丫鬟,钟羡不便强硬地阻止她开口,只得默许。
“怎么了钟大人,这丫鬟的事你做不了主么?还得让丫鬟自己来决定不成?”刘光裕挑衅道。
“刘公子,我家大人是正人君子,对您这样的说话方式有些不适应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刘公子,您这般不愿奴婢开口,该不是怕与奴婢说话吧?”不等钟羡出声,长安便回过身对刘光裕道。
刘光裕盯着长安那双乌黑闪亮奸猾无双的眸子,压抑着体内蠢蠢欲动的狩猎本性与征服欲望哼笑道:“怕?我刘光裕长这么大还不知怕字怎么写。”
长安露出鄙夷之色,嫌弃道:“那刘公子您未免也太不学无术了吧。”
刘光裕:“……”
长安身后的钟羡原本满心不悦,听到长安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后,却又差点忍俊不禁。
“我这是……”刘光裕刚想说自己不过是打个比方,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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