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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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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会记得她的。
  玉女想笑。
  ——
  玉纤阿和小双自不知,她们所说的姜女,在范翕居馆跪了一夜。留美人独自跪在堂外,帷幄如沙,小厮泉安看美人泪光点点,都有些不舍。但泉安跟在衣袍宽大的公子身后,只看公子手中把玩着那串从姜女身上得来的珊瑚耳坠,面容微低,神色漫然。
  范翕温和地对泉安吩咐:“查下今晚之事,玉女是否故意。”
  泉安愣:“故意什么?”
  他家公子脸微侧,眼半阖,唇角噙笑,俊美的面容掩在竹影碧堂后,显得几分阴鸷扭曲——范翕轻声柔道:“故意玩我呀。”
  泉安周身打个冷战——人人皆道他家公子温润尔雅,然他知、他知……
  ——
  次日天亮,姜女被送回来了。送回来后的姜女脸色苍白,娇弱不堪,回到舍内便对与她一同住的美人们颐指气使,一会儿要人捶背一会儿要糕,要求众人服侍她。
  众女虽然奇怪为何姜女被送回时好似也无甚规格,公子那里并未有什么动静,但姜女一副傲慢样,他们半信半疑,只以为姜女果真要飞黄腾达,自然要小心侍候。
  姜女卧于床上,看坐在角落里安静望她、若有所思的玉纤阿,声音抬高:“我口渴,你给我倒茶!”
  玉纤阿扬眉,她起身,默然无语地当真倒了茶过来,手法利落干脆。姜女目中得色一闪,看玉纤阿坐过来,扶着她起身。玉纤阿将茶水递给她时,手轻轻拂过她的耳下。
  玉纤阿冰凉的手,让姜女身子一激,猛想到昨夜那位公子手指拂过自己耳下时冰凉的触觉。
  玉纤阿柔声问:“姜女,我的珊瑚明月珰呢?何时还我?”
  姜女顿时想起昨夜糟糕的遭遇。
  她怕玉纤阿探究,将被褥往头上一盖,恼声:“我丢了!我要吃鱼肉羹,你出去让人端给我!”
  玉纤阿轻声:“恐侍女们不听我的话。”
  姜女更气:“我伺候了她们公子一夜,我要吃些好的!”
  玉纤阿手指拂过她蒙于面上的被褥,温声:“好。我去见她们。”
  她低声与姜女说:“委屈你了。”
  姜女:“……”
  屋舍中其他女都没有察觉真相,姜女轻轻颤抖,外界半晌无动静后,她轻轻将盖在脸上的被褥拉下,下方的面上满是泪痕。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周身轻轻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呜哽咽声——那公子根本没碰她,让她跪了一夜!
  只有玉女看出来了么?
  玉女还安慰她……这样温柔!
  ——
  玉纤阿在膳房与侍女们说话,忽然,屋门口光线一暗,诸人回头后,连忙伏身请安。因门口站立的,是七公子范翕。
  范翕立于门口,长袍广带,仪姿如仙。
  范翕温声:“出来。”
  房中诸女面面相觑,不知公子在与谁说话。玉纤阿垂下眼,唇角轻轻向上一勾。垂下的视线余光中,看到那位公子背过了身,迈步几步。许是发现舍中人并未跟出,范翕回头,深深望来。
  他似笑似叹,脉脉而清晰道:“玉女,出来。”
  舍中其他侍女皆惊——公子怎不去看昨夜那位姜女,反来爱玉女?奇怪!


第4章 
  玉纤阿跟在范翕身后,一路出亭,有来拜访公子的军士和曾先生从外进来。众人见到公子,本拱手请安,但他们同时看到公子身后跟随的美丽女郎,军士和文士脸上皆露出惊愕到极点的目光。
  隔着长廊庭花,他们本欲说话,范翕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玉冠博带的郎君就这样带着美人从他们面前走过,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小厮泉安。郎君和女郎的背影消失于庭院门口,迫不及待的军士们和文士讨论:
  “巡游一路,第一次见公子主动找女郎。”
  “此女是否有异?”
  公子翕虽不得陛下喜爱,却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厚,此次代周天子巡游天下一事,更是太子排除众异力荐七公子,范翕才从一众公子中脱颖而出。公子翕人品可称典范,他动次凡心,众人都要猜这是何政治讯息。
  出了长亭,小厮泉安早已备好了两匹马,将缰绳交到公子手中。范翕将另一缰绳递向身后,良久未有人接。范翕回头,玉纤阿柔声:“公子,我不会骑马。”
  范翕眉轻轻扬了下。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朝七公子,他身边出入的女郎非富即贵,非富即贵的女子们无一不会骑马。范七公子从未接触地位低下的女子,他第一次知道世上有女美如此,却不会骑射。
  范翕收了缰绳,温声:“抱歉,我不知。”
  他向她伸出手。
  五指微曲,指骨修长又匀称。在男子中,这样的手,也是“极品”。
  玉纤阿轻轻看一眼,她垂着目光,向他伸出了手。女郎十指纤纤,轻柔搭在郎君手上,只是一碰,就被男子的手握住了。这样两只好看的手碰到,一旁的泉安都看呆了,不禁脸红心跳,低头咳嗽一声。
  范翕微微一笑,手上用力。他先上马,然后将玉纤阿一把拉到了马上,坐于自己胸前。他坐于马上,低头看她一眼,柔声:“风会有些大,但距离不远,女郎且安心,不必惊恐。”
  玉纤阿未说话,只低头含笑,婉婉如莲花开落。
  范翕低头看她一眼,握紧缰绳,清泉般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驾——”
  ——
  长亭外三里有清湖密林,梅花绽放。二人下了马,玉纤阿抬头看眼前冬破春来之景,微微怔忡。湖水边一排梅树,树下清水破冰,几片冰瑟瑟地飘在冰湖上。范翕去拴好马,回来时,看树上梅花洋洋洒洒,落在美人身上。
  冰连地结,梅林香雪,玉纤阿抬头:“景致很美,多谢公子带我来此地。”
  范翕回以笑容,说话一贯轻言细语:“你若想看,这样的景致多得是。”
  他话中有话,暗示满满,玉纤阿俯首微笑,没有回应。她心中则想——那我是何身份?你养的一只雀儿么?
  可惜玉纤阿虽贫虽卑,心志却远,不甘心做家养的一只小雀儿。
  范翕见她不答,便道:“走走吧?”
  二人沿湖散步,起初未言,郎君和女郎的衣袖轻轻摩擦,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氛萦绕在两人间。玉纤阿专注看着湖边风景,一片叶子飘飘然从树上坠落,叶子在半空中璇儿,她悠悠看去,叶子飘向湖面,玉纤阿眼角出现了郎君扬起的一片衣袖。
  一只手摊在了她面前。
  玉纤阿驻足怔立,见是她的那两只珊瑚珠所串的耳珰,静静落在范翕手中。玉纤阿仰面看他,雪已停,她的面容迎着雪光,正如冬日般纯净温煦。玉纤阿伸手去拿她的耳坠,轻声:“多谢公子。”
  范翕俯眼看她,目中光邃。他似笑了下,问:“你故意给姜女的,提醒我?”
  玉纤阿否认:“耳珰是被姜女抢去的,公子不信自可去查去问。耳珰落在公子那里,实非我本意。”
  范翕笑容一顿,却仍声音清和:“即便你不将耳坠故意丢给姜女,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玉纤阿坚持:“我确实没有。”
  范翕一笑,不再谈这个话题了。他看着她收起她的耳坠,道:“你要被送往吴宫?因何缘故?”
  玉纤阿解释:“吴王好舞好美色,我等被挑选送往吴宫,自然也有舞艺佳的缘故。”
  范翕眉轻轻一挑,上下打量她:“你善舞?”
  他想起那晚见到的她的独舞了。
  玉纤阿面容沉静,她不言不语,手却当即抬了起来。退开范翕两步,她长袖飞甩,身子倾斜上仰,跟随着抬起的手旋舞而起。被木笄挽着的乌发堕腰,扭动的腰肢与迈出的腿反方向舞动,而她面容始终静美。
  如雪中狐。
  范翕看她突然舞起,一愕下,眉目舒展,笑出声来。声如玉撞,回于耳畔。
  他笑着伸手,手掌拂上女郎细软的腰肢。玉纤阿被他勾腰的动作激得双腿发软,她脚步一晃,停下舞步,整个人被抱到了范翕怀中。他一直在笑,心情甚好,俯按着她腰肢,将她人压在了身后的树上。
  他笑着,向她俯下面来,眼睛盯着她嫣红的唇。
  郎君冰而挺的鼻梁与她相擦,呼吸缠绵,他的唇即将亲上她时,玉纤阿睁大眼,似极为惊愕。她猛地扭过脸,他轻柔的吻便落在她颊面上,没有碰到她的唇。
  呼吸顿在方寸间。
  玉纤阿偏着脸,能感觉到郎君的呼吸浅浅地停留在她脸颊上。静谧的湖边树林,无人吭气,气氛渐渐冷了下去。
  范翕微微退开一步,俯眼而望:“为何躲?”
  玉纤阿转过脸来,仰面与他对望。她睫毛上沾着水雾轻轻颤抖,面上只有唇一点粉红。她身体轻轻颤抖,似对忤逆了他也极为害怕。但她镇定的,不卑不亢道:“我不知郎君是何意。”
  范翕涵养甚好,到此都彬彬有礼,只笑意淡了些:“你当真不知?”
  装傻装过了,便是愚弄彼此。郎君漆黑的眼睛审视着她,玉纤阿并没打算给他留下自己“蠢笨”的印象。
  玉纤阿道:“我与公子不相熟,我并不打算任公子予取予夺。我虽卑微,却有我的尊严。望公子体谅。”
  两人仍维持着郎君将女郎压在树上的动作,范翕盯她半天,他下巴轻抬,唇角含笑问:“你的意思,莫非是不愿随我离开?宁可去吴宫?”
  玉纤阿自然不愿去吴宫。
  但是她知道公子巡游天下,那自然也要去吴宫。去吴宫一路,她有很多时间徐徐图之。反是若一开始就任由这位公子予取,失了尊严,恐在公子心中,她始终是个供他玩乐的随时可丢弃的宠物。
  范翕见她不答,目有哀色。他蹙了眉,责她:“我对你当真不解。也罢。”
  他本就不是好色之人,先前以为她与他一样心思,现在见她无意,他起身便退。范七公子风华绝代,哪怕当真对她有几分心思,也不至于饥渴到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而见他起身便走,玉纤阿伸手握住他衣袖一角,迫他停了步,回头望她。
  玉纤阿问:“郎君爱我?”
  范翕并不明确答:“你觉得呢?”
  玉纤阿仰着面:“郎君年龄几何?”
  范翕客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玉纤阿:“郎君婚否?”
  范翕笑一声,更温柔了:“与你何干?”
  玉纤阿望着他,始终说话轻轻柔柔的:“那郎君可知道我婚否,孕否?被送往吴宫前,我是否有子女流落在外?”
  范翕目中一凝,盯着她。
  玉纤阿垂眼自怜:“郎君不知道。也不关心。因为您并不在乎这些。您只想与我春风一度,露水情缘。我是何人,家乡何处,年龄几何,可曾婚配,公子一点也不关心。”
  此年代男女婚嫁,婚孕要求并不严格。但范翕问也不问,显然压根不论婚嫁。
  范翕慢慢说道:“从未有女子向我要求名分。”
  玉纤阿欠身请安,温和道:“在公子眼中我不过一卑贱女子,不值一提。也许公子回了洛邑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但我始终记得我也曾是贵女,我落到如此境界非我所愿,玉女绝不会自我轻贱。”
  范翕:“你曾是贵族女?”
  玉纤阿不答,她柔柔望他一眼,从他身侧退开,再次行了一礼后,转身向他们来的方向走去。湖畔散心一行,显然到此结束。女郎背脊挺直,走得不急不缓,姿态甚雅。
  范翕突然开口:“你可知,明日我就会与你等分道扬镳。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
  玉纤阿猛愕,心中一紧,略微慌乱。她并不知……但她背着范翕,强作镇定,没有回头。
  背对着范翕,玉纤阿不知道那位她眼中的华贵温柔公子,笑容颇凉薄诡异。
  他说了声:“好。”
  玉纤阿垂目,哪怕心中已生悔意,也不能让他看出。
  范翕慢声:“吾名范翕,乃周王朝七公子,年十八,未有妻。”
  玉纤阿回头,面容掩在花树下,嫣然灼目:“妾名玉纤阿,年十六,未有夫。”
  范翕颔首:“纤阿者,掌月也。你是要掌谁?”
  玉纤阿敛目微笑,袅娜背影消失在满湖花树下。范翕静立良久,神情渐变得几分难以捉摸。
  ——
  次日,两方人士果然分道扬镳。
  车马辚辚,玉纤阿扶着姜女坐上车马,轻轻掀开车帘,看小吏们向七公子那方人士告别。骑在高马上的郎君如山似水,迢迢遥遥,巍峨不可攀。他忽然向这方望来一眼,玉纤阿与他目光对上。
  车队分出两条不同的路,越走越远:
  “吾名范翕,乃周王朝七公子,年十八,未有妻。”
  “妾名玉纤阿,年十六,未有夫。”
  玉纤阿放下车帘,唇角轻轻带着笑,想:纤阿未有夫,纤阿可掌月,你猜我……想掌谁?


第5章 
  时去久矣,越是离吴都梅里近,春景便愈发浓郁。走走停停,玉纤阿这些年轻貌美女子整日同进同出,不过聊些对吴宫的期望。期间,姜女被排斥,不大被理睬。
  只因公子翕与他们分道扬镳时,对姜女只字不提,更罔论带姜女同行了。
  诸女看姜女的目光,便嘲弄嫌恶,背地里嘀咕“哪怕与公子睡了又如何,公子照样不搭理她”。姜女自从范翕那里回来后,便病恹恹的。平日姜女难受,想让大家帮忙做些什么,大家也爱答不理。姜女忍怒,一边咳嗽一边强调:“公子一定会接我走的!你们如今这样对我,日后我在公子面前告你们的状!”
  小双说:“可是公子去哪里了你可知?”
  姜女:“你咳咳咳……”
  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病歪歪瘫在榻上,对这些远远躲开的女郎们破口大骂。冬帘被掀开,玉纤阿苗条轻曼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与姜女所受的冷落不同,几月相处,玉纤阿温柔可爱,这里女郎无一不喜她。
  “玉女,那长史可说什么了?”
  “玉女你打听出来我等何时入宫么?”
  “玉女你当真帮我梳妆?就你前日梳的那种发式?”
  伴随着姜女的咳嗽声,玉纤阿被诸女围着,耐心回答她们:“长史说明日就到梅里,午时可入宫。今日大家定要休息好了,明日马车就不会停了。”
  “是。我画了几种花样,你们喜欢的话我一一教给你们。只盼你们得了君恩,照应些我。”
  诸女红了脸,在她面前不自在:“你说什么呀。你这样好看,你都入选不了,我们更没希望了。”
  玉纤阿宽慰了她们几句,将众女夸得心花怒放,趴在榻上去玩花了。姜女瞪着眼看那些女郎,直到玉纤阿脱身出来,端来一碗药,扶她坐起喂她喝药。玉纤阿声音婉婉:“你既病着,就语气好些,莫说胡话了。”
  姜女强声:“你胡说什么?我与公子本就……”
  碰上玉纤阿温和的目光,她疑心玉纤阿知道真相,便闭嘴不言。玉纤阿却盯着她,附耳与她轻声:“那你便记得这般说辞呀。千万莫改。”
  姜女:“啊?”
  玉纤阿与她低声:“如今诸人疑心你与公子有情,哪怕你病着,长史他们也对你和颜悦色。待入了宫,以你现今病容,不可能入选后妃。不如坚持你与公子情投意合,让吴宫人看在公子的面上对你忌惮,供着你。这样你便可安心养病了。”
  姜女目中惊疑看她。姜女小声:“可是我和公子并未……”
  玉纤阿目中一闪,从她话里试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果然,那位公子连姜女这样的美人送到床前都不碰,可见心思不在此。要得他爱,绝非易事。
  但玉纤阿目中又暗下,想到他早已走了,花在他身上的心思白费。若早知他那日会离去,她也不会装矜持迂回……
  姜女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盯着玉纤阿,玉纤阿叹口气,柔柔道:“只要你坚持这般说辞。那位公子会不会去吴宫,何时去,我们都未可知。吴宫的人总不会特意催人快马去问那位公子,问你是他何人吧?有这段时间。你好生把病养好就是。”
  姜女颤声:“可他不是巡游天下么?他总会去吴宫的吧?万一……”
  玉纤阿微笑:“姜女,我倒觉得那位公子根本懒得理会这些小事。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只要你不惹他,他懒得理懒得问,于你就是有益啊。”
  姜女趴在榻上,仰面怔怔看玉纤阿。玉纤阿疑惑望来,姜女眼中的泪忽然落下,病得枯瘦的美人颤颤伸手握住玉纤阿的手,愧疚道:“多谢你,纤阿妹妹。我以前竟然欺负你,是我不好……多谢你救我,多谢你不计前嫌帮我。妹妹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姐姐定不推辞!”
  玉纤阿被她突然的拥抱弄得一愣,然后莞尔笑,轻轻拍着女郎脊背,婉婉道:“这是什么话!姐姐你把病养好,就是我需要的。”
  她想,帮人即帮己。她想拿姜女做个实验……并不介意随手拉姜女一把啊。
  ——
  次日天亮,诸女已经在宫外下了车马,被人一路领入吴宫。吴都梅里,比起诸女的家乡,繁华秾丽很多。诸女跟随宫中姆妈们行在甬道间,心里多多少少生了怯意,不敢多看多说。可惜今日出门时,众女便见玉纤阿脸色苍白,不断咳嗽。
  与众女一道,姜女古怪地看向娇弱苍白的美人。玉纤阿对她们无奈笑:“好似有些风寒,应无大碍。”
  姜女心想: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进宫她就风寒了?
  不提这样插曲,玉纤阿行在女郎们中段,一行队伍只听得姆妈严肃的嘱咐声,和轻微脚步声。就是这般情形下,玉纤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旁边姆妈们当即吩咐她们:“让开!让公子先行!”
  玉纤阿挑眉:又是一公子?
  抬目之时,沉重宫门一道道,在她们身后悉数打开。宫门巍峨,众女回头,见一行骑士凛然骑马而来。为首的年轻公子黑授白袍,窄袖交领。他上身伏在马背上,面容威严冷肃,周身一股肃杀气势扑面而来。
  被他冷然目光一望,女子们慌然低下头。
  男子的目光,便与面带病容、闲然望来的玉纤阿目光对上。
  春日暖阳,她虽苍白,然着粉红色衣衫,裙缘绣着碧绿铁丝莲,□□葳蕤瘦硬,与她长裙一径曳地。风吹动裙裾,她只立在那里,身后便开出了一路明华暖色。不喧宾夺主,只婉转美润。这样的美人,她带着一种审视、欣羡、眷恋、缱绻的目光向他看来。
  玉纤阿捂胸咳嗽,柔声问身边老宫女:“姆妈,这位公子是谁?”
  老宫女爱她声婉如雀,便答:“吴王第五子,也是我们的世子,奚礼殿下。”
  奚礼垂目,仍然盯着玉纤阿。他胯下骏马飞驰,载着他从女郎身边越过。玉纤阿不躲不闪,依然看着他。脉脉含情,情意若有若无。奚礼起初怔愣,后想起什么,垂下的冷目中,浮起几丝讥嘲色——
  又是一个爱慕荣华富贵的女人。
  使人生厌。
  骑士们从他们面前一掠而过,这方女郎们继续跟着宫中姆妈前行,玉纤阿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她心中百无聊赖,不由想着这样年轻的公子,若是吴王该有多好。
  可惜,只是个吴世子。
  现在更紧要的,是如何才能不入那个老匹夫的后宫啊。
  玉纤阿蹙起了柳眉,那位已经行远的吾世子奚礼,又驱马停下,回头看来一眼,便看到她满目愁绪,娇弱怯怯。奚礼怔了怔,在诸人试探顺着他目光看去时,他脸色更冷,吓得随从连忙收回目光。
  ——
  本是宫中一位唤作“常姬”的后妃来为吴王选妃,众年轻貌美的女郎们安安静静地候在堂外廊下,静等那位常姬的审判。结果半道上,吴王后前来,众女又惊又怕,看吴王后代替了常姬的职责。
  女郎们围在堂外,各自紧张,姜女悄悄往自己脸上涂粉,掩饰自己的病容。但玉纤阿病容不掩,小双看她:“你不施些粉么?这样病着,难以选入啊。”
  玉纤阿柔弱而坚定:“咳咳,无妨,我只想以本来面容见圣。”
  小双面色古怪:“……”
  她恍惚中,忽见黄门出了宫殿,向她们几个厉目看来:“双女,玉女,姜女。你们三个进来。”
  小双和姜女一前一后,玉纤阿跟在中间,与他们一道进了宫殿。吴宫没有跪拜礼,三女立在阶下供人评审,玉纤阿抬眼悄然望去,见一位半老徐娘的美妇站在下方,想是原先的那位常姬。而吴王后尊贵无比,坐在高座,冷不丁与这位抬起目光的女子目光对上。
  玉纤阿恬淡地站着,水中莲般,静静绽放。
  吴王后和常姬都怔了一怔,紧接着又皱眉:怎这样病歪歪,风一吹就倒……
  吴王后目中浮起警惕色,她正欲开口,侧门帘卷起,一个青年掀帘而入。男子声音清冷淡漠:“母后,你在选女?我听了一些话,与母后说说。”
  这男子是方才她们遇到的吴世子,奚礼。
  吴世子负手而行,走过玉纤阿身边,侧头,看她一眼。那病弱美人目中垂下,并不看他。
  奚礼心中厌恶更重,嗤声——
  做作、狐媚。
  岂能让她入他父王的后宫媚主求荣?
  ——
  离梅里尚有十里地,范翕一行人歇在当地府衙。白日与当地县丞等人聊过政事,夜里回舍,诸人也几多疲累。范翕漫然行在自己的临时居所中,从在院中忙碌的侍女们面前走过。侍女纷纷停下给公子请安,跟在身后的文士曾先生朗声:“公子,吴世子再次来信请我们去梅里。但是吴国怠慢,礼数不周,公子万不可心软应下……”
  范翕无奈,温声:“我与吴世子自幼相交,何至于此……”
  曾先生奇怪:也没见你明确反对啊……
  正说着,见范翕忽然停下步子,往后退两步,站于一个侍女面前。侍女不安地看着俊美的公子停在自己面前,心里又怕又喜。见琉璃般清华的公子忽然俯身,声线低柔:“耳坠很漂亮,是你的么?”
  侍女愣一下,忙答:“是玉女临行前送奴婢的珊瑚耳坠。”
  玉女。
  范翕弯唇,心中扭曲意起——弃了他的玉纤阿?


第6章 
  范翕一行人,在吴国逗留了将近两月,不是巡察各县丞的问题,就是去查水患。就是不去吴都梅里。吴国王公察觉到七公子的态度,言辞诚恳地连去了好几封信,吴王世子更是想亲自迎接……范翕心软,曾先生一众人却说要再冷些吴国,吴国才能摆正自己的态度。
  夜里,军士们已经离开了,曾先生仍未走。小厮泉安嘱咐侍女倒茶了几次,隔着门帘,撇嘴——老头子话可真多。
  这些事,难道公子不知道么?
  不过是给他们这些老头子面子而已。竟真把自己当人物,教起他们公子怎么做王公了。
  而竹帘相隔,舍内,曾先生仍垂坐,说得激荡:“周王朝分封天下久矣,各国诸侯势力逐渐增强,近年有几个诸侯国力兵力似超过王朝,对周存不敬不臣之心。吴蛮鲁,乃其中翘首。去年祭祀时吴王竟只派世子前往洛邑,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太子殿下让公子巡游天下,也是有敲打各国的意思。哪怕公子与吴世子交情好,也不可因私废公。”
  范翕说知道,他起身作揖行大礼:“多谢先生教我。是我年少,未能领会殿下的这层意思。”
  曾先生连称不敢。他是太子殿下介绍给七公子的,如今是范翕门下的幕僚。他一心一意辅佐公子翕,为年少仁善的公子出谋划策,虽一腔热忱,然每次范翕待他礼数之恭之谦,都让他不好意思。
  曾先生:“哎,老夫就没见过公子你这般没有架子的王公。被其他公子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范翕浅笑:“少不得先生帮我。”
  曾先生心中甚慰,抚着胡须赞赏地看着这位朗月般清嘉温润的公子。真是仁善、宽和……当小厮泉安再一次进来换茶时,曾先生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天色晚了,曾先生起身告退,范翕又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出了院门。
  范翕站在院门口半晌,面上挂着温和谦恭笑意,待灯笼光已照不出曾先生远去的背影,他温润不改,悠悠返回屋舍。长袍一掀,范翕坐于方才的位置。进来收整茶具的侍女们原本以为公子仍要考虑那位曾先生所谈的政事,但是没有。温润如玉的公子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串珊瑚耳坠,摊于手中垂目打量——
  公事应付完了,这是他思考儿女情长的时间。
  但是范翕从未这样认真思考过儿女情长。
  蛮奇怪的。
  侍女们退下了,舍门关上,泉安进来给公子披上一层裘衣。他看范翕目光一直盯着耳坠,忽为公子难过。
  范翕叹口气,目有忧色。
  泉安观察下范翕的神情,心疼道:“公子莫不是在想那位玉女?”
  范翕眉轻轻一挑。
  他温温和和地抬了目,看向小厮:“嗯?”
  泉安当他默认了。他一下子为范翕愤愤不平来,范翕脾气这样温顺,有时候他也忍不住如那些先生军士一样为公子鸣不平:“公子,你太傻了!你竟还巴巴地从那个侍女手中把耳坠要了回来。你不懂,那个玉女是故意的么?”
  范翕温声:“故意什么?”
  泉安以为他真不懂,便更加心疼他了:“她弃了你,可又怕你忘了她,才故意将耳坠送给那侍女。因她知道那侍女日日服侍你,你总会见到。见到耳坠,你就会想起她。这女子,公子不得不防。”
  范翕眉目扬起。
  泉安说的,乃是他心知肚明的……但范翕从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他轻轻一叹,长袖盖了脸。露出的下巴线条润滑流畅,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凄楚:“莫要胡说。她那样柔弱。”
  泉安:“公子啊,你被狐媚了!”
  范翕不语。
  泉安道:“公子,我知你婚事不顺,并不喜欢那个……”被范翕放下袖子温和地看来一眼,泉安咳嗽着掠过了这节:“但你不能自暴自弃呀。虽然陛下待你不好,夫人也被囚……但是太子殿下一直器重你,你的名声又那样好。满洛邑多少女郎喜爱公子!那位玉女,她一个卑贱下等出身的女子!公子不必日日自省,也可放纵自己一二,随意……玩一玩罢了。”
  范翕心想我可没有对她太上心。上心的分明是你。
  但他含笑,顺着泉安的话说:“你是鼓励我与她露水情缘,便弃了她,不给自己找麻烦?”
  泉安:“……”
  他是这个意思,但是公子说起来怎么怪怪的……泉安还没回答,就听范翕做了决定:“好,听你的吧。”
  泉安:“……”
  他望向公子漆黑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觉得自己落入了公子的圈套。怎么就成听他的了……好似是他帮范翕做的决定一样。好似是他逼范翕的一样。
  公子翕从不行差踏错,蛊惑他的都是身边小人。
  泉安哀怨,以头抢地:“公子,你又坑我——”
  他居然同情公子!他何德何能,他凭什么同情公子这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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