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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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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后凝目看去,盯着玉纤阿:“你倒是话多。抬头我看看。”
  玉纤阿抬脸。
  美人含娇,她长眉连娟,唇若点樱,盈盈向上望来一眼,如烟波浩渺,目中染着若有若无的愁绪。这般玉净花明,婉婉动人。
  王后微惊:“……竟是你。”
  玉纤阿目露疑惑。
  王后却目光闪烁,不再多说什么,让她们下去。因吴王好色缘故,吴王后吃尽了美人的苦。她对世间美人都有一丝警惕心,觉得美人皆不安分。吴王后从未对玉纤阿有过好感,当日派她去织室时,吴王后就想过有一日这个女郎会留到自己儿子身边……她只是没想到玉纤阿跟随的主公不是世子,而是她的女儿。
  王后疑虑:她为何不勾世子,倒讨好我女儿?莫非玉女不类寻常美人那样不安分,玉女并不想沦为世子的玩物?
  王后因玉女身在公主宫苑,倒高看了这个女郎一分。但双方身份差距太大,王后只是记得这个人,只要玉女不入吴王的后宫,王后并不打算对玉女做什么。
  玉纤阿与同行宫女回公主宫苑,同行女一路对她大为赞叹,说你竟敢在王后面前为公主辩解。玉纤阿抿唇而笑,说身为仆从,自当为主宫考虑。同行宫女连连点头,她与玉女说起闲话,好奇问玉纤阿入宫前是做什么的,什么样的环境,竟养得玉女这样气质。
  玉纤阿心想气质乃我自身努力,与环境何关。
  但她轻声细语回答道:“舞女。”
  宫女好奇十分,想见识玉女的舞功。二女行在宫道上,玉纤阿拗不过同路宫女的请求,便含笑舞开身,大袖飞甩,腰肢细软,她舞动起来,当如蒲柳扶风,映着明婉眉眼,当真好看。
  宫墙枝头的花从从容容洒落,落在美人发顶。再一枝花从枝头栽下,玉纤阿轻轻仰目,睫毛颤抖,阳光落入她眼中,她伸手接住了那枝花。玉纤阿含笑低头,在花上轻轻一嗅,美人面容与花交相辉映,何等烂漫明耀。
  同行宫女心跳砰砰,看得近乎呆住。
  还是玉纤阿拉着她往旁侧躲,为一行来的容车让道。容车是宫中夫人们专用的车,慢悠悠走过两位宫女身边,二人都闻得车上的芳菲花香。和那芳香比,玉纤阿手中所持的花枝何等普通。但是容车到玉纤阿身边时,却停了下来。
  车上帷帐被一只手掀开,一位美人垂目望来:“玉女。”
  玉纤阿欠身行礼:“夫人。”
  车上坐的那位后妃,她认得,正是双姬。但双姬进吴王后宫后,便不再与之前的同路女联系。之后玉纤阿频繁出入常姬宫中,双姬胆战心惊。这还是第一次双姬主动停下车,与玉纤阿说话。双姬垂目打量玉纤阿,心中微酸,想玉女一个宫女,竟长得这样好。
  双姬叹道:“你我昔日也是同行人,如今怎么竟成了陌路人?”
  玉纤阿心里失笑,想小双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当了宫妃,都会说“陌路”这个词了。
  厉害。
  环境造就人呀。
  她含笑答:“奴婢贫贱,不敢类比夫人。”
  双姬心里叹,想玉纤阿无论何时礼数都这样得当。双姬正是方才在容车上看到了玉纤阿的跳舞,才心中动起。双姬说道:“听闻你去了九公主宫中?何不来我宫中呢?你舞甚好,我需要你相助。念在旧日友人份上,我可照拂你一把。”
  玉纤阿心里忍笑。
  想双姬莫不是在拉拢自己?难道是双姬从常姬那里学了手段,开始明白女子间不该一味防着,而是适当拉拢?怎么,双姬想靠自己,去讨好吴王么?若玉纤阿愿意入吴王后宫,何必等到今日?
  玉纤阿柔声答:“奴婢只听九公主的吩咐。”
  双姬听懂了。
  她叹一声,不再多话。放下帷帐,从玉女身边走过。
  ——
  玉纤阿和同路宫女再次上路时,看到一个甬道转出一位郎君,她认出是公子的贴身仆从泉安。玉纤阿目光一闪,寻了个借口支走了宫女,她再次前行,与等在御道尽头的泉安见面。
  泉安对她不满,低声责怪:“你怎日日做暗号?公子一日不来,你当心中有数。日日这样逼迫,被人发现了可怎好?”
  玉纤阿道:“多谢郎君关心我。”
  泉安吓一跳:“……我可没关心你,你别胡说。被我们公子知道了,我还活不活?”
  玉纤阿只是揶揄他一句,当下也不再多说,而是说起让泉安收了玉壶。泉安无奈接受,要走时,玉纤阿迟疑一下,试探问道:“可是我哪里惹了公子不快?公子怎好几日不来找我?”
  她泫然欲泣:“可是厌了我?”
  心想若是厌了她,还不杀她,那可真是太好了呀。公子翕对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这样仁慈嘛。
  泉安却摇头,打破了玉纤阿的幻想:“公子病了。”
  玉纤阿若有所思,看泉安模样,想莫非公子翕没告诉泉安当日二人的争执?泉安长吁短叹,为公子的身体忧愁,说公子定是太劳累了,才病倒了。他余光看到美人玉容,突生灵感,看向玉女:“你不如来看望看望公子,也许我们公子正是需要你呢。”
  玉纤阿:“……不好吧。”
  泉安劝她:“来吧!你与我们公子关系匪浅,说不得他见了你,病就好了。”
  玉纤阿讪笑一声。心想你们公子可能正是被我气病的……我去干什么?刺激他病得更厉害些么?


第36章 一更
  当夜; 公子翕的宫闱深处书舍; 只有范翕独自静坐。
  泉安说他病了不是假话; 他精神不好,面色苍白,连曾先生这些人见了; 都劝他好好歇息; 保养身体。范翕自知自己底子不太好; 幼时就是多病之身。是以旁人一劝; 他便顺势歇着了。但就是休养; 这几日他不出门; 也在宫中接见了几位门客; 对下属做一些事务安排。
  “咳、咳咳……”书舍中,豆灯之下; 范翕半散发; 长袍宽松; 坐在方案后; 手持卷轴。
  炉香缕缕; 馥郁满室。坐在案后的范翕颜色苍白; 神色倦怠,看着十分憔悴。但郎君相貌又是真的出众; 这番病容之下,他垂目敛神之时; 如同雪做的人一般。不是北方那样的厚重鹅毛大雪; 而是南方落雪; 不甚浓重,只稀稀疏疏,带着三四分瘠薄的透明色,晶莹剔透。
  他是这样一个连病起来都好看的郎君。
  范翕伸手拿案上的茶,抿了一口后发现凉了。他手揉额头:“姜女,倒茶。”
  姜女如今成了专门服侍公子翕的人了。
  “吱呀。”侧门推开。
  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范翕不抬眉眼,已知这侍女是跪在案前,将案上的凉茶给换了,又为他重新倒了杯热茶。但做完了这一切,该侍女却仍不退下,而是继续跪在案后。
  范翕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下去。”
  案后的侍女却并不动。
  范翕心中大怒,只觉连一个小小侍女都欺自己。何况姜女被他喂了毒,他倒真不怕在姜女面前暴露本性。范翕一怒之下,眼神冰凉,他不再多话,抬目,手中卷宗向对面那不长眼不长耳的侍女脸上砸去。
  但是他这一抬眼,愕然看到跪在自己对面的眉眼温顺的侍女,并不是姜女。
  而是玉纤阿。
  看到当面砸来的卷宗,那竹简劈来之势夹带风声,玉纤阿一瞠,眼眸睁大。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显然没有能力躲开。
  范翕却也一惊。
  娇滴滴的美人,怎么能就这样被他砸了?砸伤了脸可怎生是好?他本能倾身伸手,去拿回那被他扔出的竹简。先前扔时有多狠厉,现在往回捡时肌肉就有多紧绷。手臂上青筋暴突,范翕扑伏在案上,握住了那竹简,手臂却因太用力而发酸发麻。
  他呼吸呼吸,喘息不匀,伏在案头,一边庆幸地抬目,一边咳嗽得厉害。
  玉纤阿看他,衣裳宽大,衬得身量瘦削单薄。他眼睛看向自己,面容如雪,眼中因病而几多湿润,咳嗽得厉害时,他眼角带一抹苍红色。放下袖子时,公子的唇色微微破皮发白,不复往日的绰约风采。
  看他这样脆弱,玉纤阿心中生了几多怜惜。没料到他抢着将砸出去的竹简收回、还因用力伤到了他自己,玉纤阿怔然,睫毛轻轻颤动,心想:砸到她就砸到她了吧。她不过是一侍女,他何必这样多情?
  范翕哑声道:“你怎来了?是不是泉安让你来的?该死的泉安!”
  玉纤阿道:“我是来还公子玉壶的。”
  范翕“嗯”一声,他侧过脸,低声:“还完了,你便回吧。”
  玉纤阿柔声:“公子是为我落的病么?我怎能这样就走了?”
  范翕心想就是因为你气的我!
  但是他又不想承认,觉得因为被人一气自己就病了,太没有男子气概。更何况他对玉纤阿始终感觉和旁人不同,他愿意在旁人面前装弱扮柔,在玉纤阿面前,他却不想自己看着比她一个女子还要虚弱可怜。其实因为玉纤阿喜欢他九弟诗赋的缘故,范翕心里是极为生气的,但是他现在没心思和玉纤阿算那回事,他只有心思对自己的病深觉丢脸——
  他可是男子啊!
  他怎能比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子还要弱!
  范翕不愿在玉纤阿面前露弱,他便侧过脸,狠下心不看她,低声:“与你无关。你走吧。我不愿你看我病容。”
  玉纤阿说“不”。
  范翕愣住。
  他扭过脸呆呆看她,显然没想到总是温柔顺从的玉女会说“不”。但是隐隐的,他又觉得她的“不”听着好熟悉。好似玉纤阿反抗他驳回他不是一两回了……莫非是他喝醉酒的那日?
  玉纤阿说:“郎君,你且看我呀。”
  范翕向她看去,玉纤阿与他隔案而坐,当他看来时,玉纤阿抿唇一笑。她落落大方地从袖中取出一卷起来的竹简,摆在书案上,示意他看。范翕奇怪地将她送来的竹简摊开,一看之下,范翕脸色已是难以掩饰住的,气得铁青。
  他极怒,刷地丢开那卷竹简,手重重一拍大案:“你、你!”
  她竟然把他最厌的《飞卿集选》给他拿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故意刺激他么?不把他气吐血她心不甘么?枉他对她这样怜惜,连竹简可能砸中她的可能性都不允许,他手臂到现在还抽痛着,她就这样来伤害他……
  范翕气极,胸脯起伏,他上身后仰,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玉纤阿观察他半晌后,对他盈盈一笑,看出他当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不然她这样欺他,再脾性好的人,也不会只干坐着生气却不起来。何况据她思量,范翕脾性没表现出来的那样好。
  玉纤阿试探出了结果,心中怅然,更嫌他一分。想他出身复杂,怎么竟连身体都不类寻常男子那样强壮?生个气都能气病了?莫非是心眼太小?
  玉纤阿面上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她对他一笑,将被范翕砸在地上的《飞卿集选》捡起来,珍爱无比地拍了拍其上尘埃。范翕冷眼看她如何动作,见她长身玉立,端详那竹简一二,徐步走到火炉前。
  玉纤阿低声吟了一首竹简上写的诗,道:“公子说这诗是周王室的九公子所作的么?诗是好诗,可惜了。”
  范翕反口想问她“如何可惜”。
  不等他开口,他便发愣地看着立在火炉前的美人挽起长袖,五指扣住卷起的竹简,置于火炉之上。她垂着眼,长睫飞翘如檐,雪色面容被火光照得呈瓷玉色。玉纤阿唇角含着一丝笑,极为淡然地张开了手,她手捧的卷轴,便“噗通”一声,砸入了火炉中。
  火舌迅速吞没竹简,飞溅起来的几片灰与火星,落上女郎的裙裾袖角。玉纤阿并不惧怕火光,她低头,神色淡漠从容,就那样端详着燃起来的大火将整个卷轴烧得一干二净。
  范翕看得眸子缩起:刹那时间,他透过女郎从容淡色,看出她心之狠,之坚。
  原以为玉纤阿是位柔弱可怜的女子……现在看来,她并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啊。
  范翕皱眉:这却糟了。他喜爱的是柔弱美人,他并不爱强势女子。性格强势的女子与他不对付,他只爱顺从自己的。
  这二人也是有趣,互相看到对方真实的一面,便各自嫌恶。玉纤阿嫌他体弱,范翕又嫌她不够弱。二人各自嫌恶,却偏偏谁也不肯在面上表露出来。
  范翕出神片刻,玉纤阿当着他面烧完了竹简后,回过头来,目光妙盈盈地垂下,看向端坐案后的公子翕。她对他嫣然一笑,笑容轻柔若雪,直击范翕的心脏,击得他全身发麻。
  范翕心跳加快,否认自己的疑心:不不不,玉女是柔弱可爱的。她一笑,我都要死在她的柔情似水里了。她怎会是我以为的强势过坚女郎?不会的,不会的。
  玉纤阿缓缓走回来,对范翕柔声道:“公子,眼下好了吧?”
  范翕矫情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玉纤阿盯着他,轻声:“公子说,太子殿下雄才大略,九公子才华横溢,独您夹在中间,两不沾边,为人所排挤。我听了公子的话,实在为公子伤心。我由此向公子立个誓,请公子做个见证。”
  范翕俯眼,心里暗喜,口上却说:“你要立什么誓?太狠毒的誓我可不见证。”
  玉纤阿已走回案前,她长袖扬起,拧过身来,盈盈跪于他面前。她仰头看他,目色迷离一瞬,她重新垂下眼,一字一句地柔声道:“我向公子起誓,从此以后,我只读公子一人的诗,只习公子一人的字。不管天下人如何夸太子,夸九公子,我只觉得公子的诗才是最好的。”
  范翕:“……!”
  他瞳眸猛地紧缩,万道光芒就此绽出。他撑在案上的手伸前,一把握住玉纤阿的手臂。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紧盯着她,厉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玉纤阿抬头。
  她明丽的面容与他对视。
  她慢慢重复:“从此以后,我只读公子一人的诗,只习公子一人的字。”
  “纵是天下人夸太子有为君之能,夸九公子是天下最厉害的诗人才子。在我心中,他们都不如公子翕好。我只会觉得公子的诗才是最好的。公子不得世人赏识,公子却不必自怨。公子当记得,永有纤阿喜爱您的诗,喜爱您的才。”
  “他们是错的,我才是对的。”
  范翕与她长久凝视。
  他渐渐地放开她被他抓得极痛的手臂,而是握住她的手。他盯着她,判断她是否是真心话。良久良久,范翕目中闭起,若有泪意,他轻声:“玉纤阿,纵你这话是哄骗我的,纵有一日你违了誓言,但只消有你这句话,我便会保你一次。”
  玉纤阿低声:“我没有哄骗公子,我说的是真心话。”
  范翕轻声:“罢了,罢了。你说话总是这样好听,你嘴总是这样甜。你当我不知么?”
  玉纤阿心惊,以为自己的伪装被他看穿。
  他一针见血,好似早看出她的本性。
  但也许范翕早就看穿,可是他始终不愿计较多想。
  一如此刻。
  玉纤阿惶恐时,见他轻叹着:“罢了,罢了。”
  “纤阿,你过来。”
  她不动,他叹口气,起身主动绕过长案,走到她面前,跪于她面前,将她搂入怀中。他与她额贴额,她抬目,觉得他目中湿润,泪意闪烁。他轻搂着她,缓缓道:“你总在有些时候不听我的话,我让你过来你也不动。你还不愿让我碰你的身,挨你一下你就僵硬……你怎么总是这样奇怪。你当真是心慕我的么?”
  玉纤阿真的,身体开始僵硬了。
  她反驳:“我自然是真心的。”
  范翕轻轻笑,笑中带着几抹哀愁。他微微退开一点,看她美丽的面容一刻。他再次将她搂入怀中抱着,他自怜自嘲道:“随意吧。我只是想抱抱你。玉女呀,你若是骗我,便一直这样骗下去,不要让我梦醒哇。”
  “你说你从此以后只读我一人的诗,只爱我一人的诗。你定要记住,你不要违背你自己的誓言。你若是爱别人的诗,读别人的诗,我与你不死不休。”
  他爱怜地,温柔地,轻轻地,在她鼻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一只手轻柔十分地揉着她后颈,揉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被他的手揉得不住靠向他,只觉得面红耳赤,想他这手段真的厉害。她被拥搂入郎君怀中,闻到他身上的药香,混着极淡的熏香。他喋喋不休地与她说了很多话,她总觉得他似难过、似开怀,似声音里总带着哭腔一般。
  但范翕自然不会哭。
  他只是这样柔情蜜意,抵着她的额,许下了许多对她的承诺。他说日后他若封了王,他有什么,就给她什么;他说他会对她更好些的,让她常常眷顾他些吧;问她喜不喜欢那个茶这个糕点,她若喜欢的话,他悄悄带了给她……
  玉纤阿心中发颤,她喃声:“公子……”
  她何德何能呀?
  她闭目,抬手臂,第一次主动地搂住了他的肩。她脸贴着他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恍恍惚惚间,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和范翕当真是一对相恋的苦命鸳鸯一般。
  ——
  玉纤阿本来只打算待半个时辰便走,但她硬是被范翕多留了半个时辰。但是留下了人,范翕又问她:“我这样强行留你,会不会给你惹下麻烦?”
  玉纤阿清水眸撩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与人说我去织室,和先前相熟的宫女见面。左右公主不在,我自由一些。但是我为何没出现在织室,后面的谎言,便需公子为我圆上了。”
  范翕便满意了,轻笑道:“如卿所愿。”
  月色清霜照在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檐下影一重重变动,柏树叶子在廊下所挂灯笼的昏光下,显得纤细而晶莹。踩在霜上,姜女等女在廊外踮脚,轻轻向舍中看一眼时,看到舍中场景,心中忍不住大震。在姜女看来,没想到那阴狠的装模作样的公子翕,还有这样温情的时候。
  他让玉女靠睡在他腿上,玉女闭目侧躺,他俯首与她轻柔说话,并以指抚顺女郎乌黑的长发。
  他低头看玉纤阿的眼神,眷恋情深。
  而玉纤阿闭目枕着他大腿,唇角含一丝笑,面颊绯红。她恬静婉约,终如水中月。
  姜女看得怔愣,她既知范翕的本性,又知玉纤阿的本性。她恐是唯一一个见识过这二人彼此真面目的人,于她看来,两个心机深沉的人躲在一处柔情蜜意,卿卿我我,这架势……实在诡异得可怕!
  她一时都看不出是公子翕技高一筹,还是玉女技高一筹。
  ——
  一个时辰后,玉纤阿要离开了。公子翕不舍,让成渝送玉纤阿回宫。玉纤阿走时,披上公子翕的斗篷,她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成渝,想到前段时间,这人还想杀了自己呢。
  人生际遇如此有趣。
  若是没有这些人,人这一世该多无聊啊?
  被玉女含笑觑一眼,公子翕针扎一样的目光随之刺来,成渝后背挺直,瞬间感受到压力。他僵硬地送玉女出门,不知为何,竟有些怕这小女子,在公子枕边说他的坏话,让公子杀了他。
  成渝心中担忧,因他曾多次建议公子杀了玉女……若是玉女知道了,岂能饶他?
  玉纤阿走了,范翕独坐舍中饮茶。泉安进来换茶,看公子一眼,便笑道:“公子这下满意了?您看,玉女专程来看您病,她心中是有您的。”
  范翕瞪他一眼,怪他多事。
  泉安故意问:“公子,您找玉女问的什么情报,当真有问出一点么?”
  范翕:“……”
  心知泉安调侃自己,范翕咳嗽一声,淡道:“自然有问出一些。她有告诉我,九公主近日不在宫中。”
  泉安心中想,那我实在没看出这样的情报有何意义。
  他以为范翕对玉女也就如此了。是以看公子神情不错,好似病都好了一半,泉安一笑,端着托盘便打算出去。范翕却叫住他,迟疑一二后,道:“我记得,玉女曾与我说,她曾是贵女出身。又隐约记得,她似乎说过她是姑苏人士,与我是同乡人。”
  泉安奇怪:“咦,公子您是姑苏人士?怎么我不知道?”
  范翕懒得与他说这些,只沉吟道:“你让人去探访一番,她是否是真的贵女。或家中已败落了,只要有个痕迹,便给她安个玉姓着人收养也无妨。”
  泉安大震,呆呆看公子:“……我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范翕抬了目,淡声:“我欲带她离开吴宫,回返洛地。”
  “只要她有点儿身份,不是奴不是婢,我欲纳她为妾,许她荣华许她富贵。只要她留我身畔。”
  泉安急道:“可是——”
  范翕摆手说无妨:“我自会护住玉女,不让她被那位恶女所伤。”
  但他又低声笑,喃喃自语:“纤阿多慧。也许她根本不必我护呢。”
  泉安头一阵阵晕,觉得公子果真沦陷了。这可不好……听听!他竟然唤玉女“纤阿”。如此亲昵!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啊!


第37章 二更
  范翕让成渝送玉纤阿回去; 自然是因为成渝武艺高强; 可保护玉纤阿安危。事实也如此; 中途回去,他们撞见宫中卫士,成渝当真帮了玉纤阿许多次。只是面对如花似玉的美人; 成渝全程不敢多看; 不敢多碰。
  他心知公子的忌讳; 绝不敢跟玉纤阿扯上一丝半点儿的关系。
  玉纤阿温温柔柔地问他:“郎君是一直跟随在公子身畔么?”
  成渝答:“嗯。”
  玉纤阿再问:“不知郎君武艺这样厉害; 是怎么到公子身边的?”
  成渝说:“一言难尽。”
  便不再多话。
  他不敢不回答玉纤阿; 因公子翕现在对玉纤阿的态度奇怪; 成渝怕自己对玉女太恶; 玉女在公子面前给自己穿小鞋。但他也不想多和玉纤阿说话,是以能够用一两个字回答的; 他便不会多说几个字。更罔论主动和玉纤阿搭话了。
  玉纤阿似觉得他有趣; 扬了扬眉。她穿着宫中侍女新春刚做好的翠绿春衫; 外罩一件范翕赠她的斗篷。美人面容掩在斗篷下; 漆黑夜中; 她微微抬脸; 斗篷上的金银链子便水波一样浮动,扫过她面容。
  可惜成渝木讷; 抬头挺胸,不懂欣赏她的美。
  玉纤阿抿唇自笑; 她颇是善解人意; 看出成渝不愿与自己多话; 便也不再故意激他。但玉纤阿一双妙目一路上若有所思地打量成渝,看得成渝压力越来越大。
  他觉得玉女厉害无比。
  深恐这厉害女郎勾引自己,让自己为她所用。
  他见多了那种勾得主仆反目的狐狸精,他觉得玉女能从即将被杀到今日公子舍不得她,可见此女就是一顶尖的狐狸精,勾得公子晕头转向。
  明眼人都看出玉女不是寻常人,偏偏公子看不出来!
  若是玉纤阿知道他所想,定然觉得这个侍卫可笑极了。不过玉纤阿并不知道,成渝将玉纤阿直接送回了她居住屋舍的外头,长舒了口气,转头就要告别。玉纤阿叫住他,将披着的斗篷递过去,让他还给公子。
  成渝才不接这烫手山芋,摇头示意你自己还。
  玉纤阿温柔道:“我不便留公子的衣裳,郎君帮个忙吧。”
  成渝坚定摇头。
  玉纤阿便笑道:“郎君若是不帮我,我下次便告诉你家公子你觊觎我美色。”
  成渝脸色沉下,冷声:“你威胁我?!”
  玉纤阿俏皮偏头,难得露出温婉以外的活泼样:“你猜?”
  成渝憋屈地接过了她递来的斗篷,玉纤阿彬彬有礼地欠身向他告别,转身走向自己的屋舍。她走在花树下,背影婀娜纤细,身段极好。成渝沉着脸,手臂上搭着千斤重的斗篷,踩上墙正要离开,目光忽然一闪,看到庭中花树另一侧的走廊中,一个小黄门走了过来。
  成渝正要开口提醒玉纤阿有人来了,那个小黄门倒是先喊了正要开门进屋的玉纤阿一声:“纤阿姐姐!”
  玉纤阿侧过头,看向那走来的年少内侍。
  年少内侍面色白净,手持拂尘,急急道:“纤阿姐姐怎么才回来?公主殿下回来了,你快去拜见殿下吧。还有,你之前让我找给你的竹简笔墨……”
  成渝听得不对,耳朵伸长,眯眼看向灯火阑珊处。
  那玉纤阿手置唇间轻轻“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制止黄门再说下去。玉纤阿将小黄门拉入了屋舍中说话,关上门,成渝想了半天,觉得她既是公子的内眷,自己自然不好扒过去听人家的墙角。若是公子知道了,该如何想他?
  为了自保,成渝果断离开,走得潇洒。
  他自然不知,将小黄门拉入了屋舍,关好门窗后,玉纤阿才说:“你呀,莫要这样大声叫嚷,让人都知道我偷偷摘抄公子翕的诗集了。公主若是知道,岂不误会我喜爱公子翕?”
  内侍奇怪说:“喜欢公子翕又如何?宫中喜爱公子翕的宫女多的是,也没如何呀。纤阿姐姐生得这样美,若是有本事攀上公子翕,想来公主也会祝福……不提那个,我找纤阿姐姐,主要是过来拿书,将那本《飞卿集选》给送回书舍去。万一公主想看那本书,却找不到呢?”
  玉纤阿说了“稍等”后,去屋门后的木匣中,将一卷竹简取了出来,正是一套《飞卿集选》。内侍翻看了一下,看无出入后,便笑逐颜开地收好了竹简,跟她道别。因对玉纤阿有好感,他临行前还提醒一番:“你快去见公主吧。莫要说你去织室见以前朋友,入了一宫,先前的可就要断了,不能再作数了。”
  玉纤阿道了谢,温温柔柔地将人送走。她立在屋门口,拂了拂自己衣襟上的云纹,唇角轻露一个戏谑自得的笑,感慨自己可真厉害呀——
  她统共认得几个字,自觉写得也不甚好,但为了取信公子翕,她特意找人要了笔要了简,临摹《飞卿集选》那本书。
  晚上将书递出给范翕时,玉纤阿既存了试探自己笔力的心,又想知道他对那书是否熟悉。范翕没有骗她,他果然不太熟悉他自己那本书。玉纤阿临摹的竹简,其实只写了前面的,后面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当范翕拿到竹简时,玉纤阿手心出了一层汗,心中拼命为后续寻借口。
  幸而,范翕没有认出这书册是假的。
  玉纤阿再当着他的面烧了那本假的。
  得他欢喜。
  又除了隐患。
  一本假书换范翕一句“我日后会保你一次”这样的承诺,是值得的。
  玉纤阿垂眸,直觉得自己对范翕可真是无情呀。但她很快说服自己没关系,她只是偶尔利用他而已,她又不曾伤害他。而且她会补偿他,会对他好极的。在他离开吴宫前,自己这个红颜知己,又是供他抱又是供他偷香,他该知足了。
  ——
  玉纤阿当夜去拜了公主奚妍,奚妍随郎中令打猎回来,坐于主位,一身窄袖骑装,面色微红,透着隐隐的兴奋。奚妍大方地让宫女们去分了她打猎打回来的礼物,玉纤阿说了王后找公主的话,奚妍便又夸了一番玉纤阿的口舌厉害。
  奚妍欣喜道:“那日后这些口舌上的事,便交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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