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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长相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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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人的说话声一下打断了宋衡的思绪,但他却未生气,反倒若有所思。
  托勒的大帐很乱,四处都散着羊皮的毯子,有的还被裹成一团,塞在了桌子的下面。鼻尖轻轻一闻,就是酒的甜香。
  宋衡意味深长地一笑。
  进到大帐的内里,方才看到了人。
  托勒年纪与宋衡相仿,明明是八月,他身上却穿着厚厚的狐皮绒衣。
  他的肤色不同寻常的车前人,显得格外白皙,却非健康的红润,而是久病的苍白。
  宋衡进来时,他正半躺在床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中间人是托勒的宠臣,自踏入内殿,他便上前用车前语同托勒说着什么。托勒一边喝着酒一边淡淡打量着宋衡。
  中间人说了一大段,托勒也没有什么表示。室内一时沉默下来。
  中间人朝宋衡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说话。
  宋衡便以熙国之礼长揖道:“长平军使宋衡,拜见托勒将军。”
  托勒继续慢慢喝着酒。
  宋衡将动作略顿了顿,以示尊敬,片刻后才直起身来:“今日来,是想与将军谋将来之事。”
  托勒喝完了最后一滴酒,随手将酒壶扔下,用车前话道:“再去给我拿一壶。”
  中间人忙颠颠地去了,临走前不轻不重地撞了宋衡一下,小声道:“别热桨君森气(别惹将军生气)。”
  帐内立时又安静下来。
  半晌,宋衡淡淡笑道:“若将军无心后事,衡便告辞了。”
  托勒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斜睨宋衡一眼,慢慢道:“后事?”
  托勒的声音同他的外表一般细弱,听起来中气不足。
  “以将军现在的身体,若再不调养,或许一月,或许一年。”
  “你是大夫?”
  “不是。”
  “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宋衡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不是,能看出这样的结果才更可怕。”如果普通人仅凭经验便能断定一个人的寿命,那么此人不是病入膏肓就是行将就木。
  托勒一愣,忽然笑道:“既然时日无多,谈何将来。”
  “将军的病是二十岁时染上的吧。”
  “你来之前,利安想必将有关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无力地挥挥手,“这种话不问也罢。”
  宋衡便换了一个问题:“将军之所以放弃,是因为曾经前往雁城求医,却仍旧无果吗?”
  托勒似是觉得无趣,半阖上了眼睛。
  “那么,将军为什么还要坚持到如今呢?”不等托勒转身背对他,宋衡接着道,“是因为将军的妹妹快要成婚了吗?”
  托勒身形一僵。宋衡见自己猜测准确,稍稍舒了口气。
  “方才衡进帐时,闻到的酒香并不猛烈,而是醇厚,想来是其中掺有草药的缘故。”宋衡抬头直视着他,“家母常身有不适,我侍疾在侧,因而得闻了几味药材。”
  托勒睁开眼,却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地面。
  “将军的现今之忧不在身体,而在双目吧。”
  那几味药材多属明目之用。
  托勒苍白的脸色上生出一丝难堪:“你竟敢——”
  宋衡面不改色:“衡亦有一妹。其年岁虽小于衡甚多,但却一心爱护衡,私心里,衡以为舍妹当是世上最乖巧伶俐的妹妹。”
  托勒微怔,皱了皱眉,下意识道:“她定然不及禾嘉。”禾嘉是托勒的亲妹。
  宋衡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蕴着极好看的碧绿色,如春生葳蕤,如东风拂绿水。
  “从复杂的家庭脱颖而出,想必很难吧。”托勒的经历同利安有些相似,只是他并非傀儡,手上也从未沾有至亲之人的鲜血。
  托勒没有责备他。
  宋衡继续道:“但如果身边总有一个,你知道她永远不会离开的人,是不是会稍微轻松一点。”
  托勒沉默片刻,回视道:“给出你的筹码。”
  “方才衡提到,家母常身有不适。是以家父曾延请天下名医于府,希望能替家母根治顽疾。其中恰好有一位,不但擅治眼疾,同时也精于内息的调理,正合将军的需要。”
  托勒眉眼间忽然生出一丝不耐:“我要活那么久做什么?”
  宋衡清楚,像托勒这样的体弱多病之人,最易喜怒不定。他需引导甚至控制他的情绪。
  “将军难道只期望撑过令妹的嘉礼吗?”
  “这不就够了?”
  托勒唯剩禾嘉一个亲人,待她出嫁后,便会有夫家照顾。于托勒而言,似乎确实无甚牵挂了。与其受病痛的折磨,不如一了百了。
  “那么,将军为何在之前的战役中持观望的姿态?”
  托勒扯过铺在一旁的绒被:“趋利避害。”在眼下的车前,兵权几乎就是一切。利安的目标十分明确,他不会为了两家之战白白耗费自己的兵力。
  宋衡轻轻一笑:“将军这样做,不也是为了将来吗?”
  托勒盖被子的手微顿。
  “只是,将军这样的做法,恐多有不利。”
  托勒似是听得累了,语气颇有些惫懒:“说来看看。”
  “假设利安将军一方赢了,您的兵权地位自不必提,定会被大大削弱。”
  “你倒是愿意说实话。”
  “但这是基于将军在此次谈话后,仍旧选择站在岱云一侧。”
  托勒睁开了眼睛,好笑地看着他:“你就这么自信,利安会赢?”顿了顿,啧啧了两声,“差点忘记了,还有你们熙国的什么长平军。”
  宋衡面容平静:“衡的意思是,若岱云胜了,将军遭受的恐不止于此。”
  托勒眼睛微眯。
  “虽是敌对方,衡也不得不承认岱云将军的能力。当时若秦、风瓶皆被围攻,只差半点,便几能一锤定音。”
  托勒捏了捏被角。
  “但是因为您与庇得将军的无为,使得这次围攻失败——”
  “我们派了兵力。”
  宋衡沉稳分析道:“岱云近二十万的兵力,如今可用者只剩七万,而您与庇得将军所损之兵,应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吧。将军您觉得岱云会怎么想?难道要看着您与庇得将军联合起来,违抗他的威信吗?”
  托勒嘴唇紧绷。
  “再者,百姓虽以为岱云是心慈良善之辈,但您难道不清楚他睚眦必报,做事必赶尽杀绝的性情吗?”宋衡再次行了一礼,“天下苍生将军或许无暇顾及,但还请将军想想您的妹妹。若无您的庇佑,将来即使因岱云而被夫家抛弃,她又能如何?”
  沉默片刻,托勒慢慢道:“我不可能起兵随你们一起攻打岱云。”
  宋衡起身道:“请将军放心,您只需按兵不动。”
  “庇得与岱云略有渊源,你这番话在他那里怕是起不了什么效果。”
  “还请将军——”
  托勒眉心微蹙,截道:“你们熙国人礼节还真多。”缓了缓气,“庇得那里我亦可以让他按兵不动。但是——”他眉眼一冷,“事成后,利安不能削我们的兵。”
  兵是肯定会削的,只不过那时应是由车前的国主主持大局了。
  宋衡笑道:“自然。”
  “还有,我要那位大夫。”
  “自然。待衡回国后,便立刻着人请大夫前往车前一趟。”
  “好,你现在把内容写下来,誊抄三份,每一份皆要盖上三方的私印。”因宋衡是以长平军使的身份出使,是以三方分别是宇文凉、利安以及托勒。
  一直在外听着动静的中间人,立刻进帐呈上了酒,以及不知何时就准备好的纸墨。
  宋衡很快便写好了三份。看着三个红色印记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他终于松了口大气。
  契约既定,使命便完成了一半。
  正欲离开,耳边忽然传来托勒的声音:“等等!”
  宋衡心中一提,从容转身:“将军还有何事?”
  “你的名字不在这约定之上,我不放心,要向你索要一件信物。”说着就指了指他的腰间,“那荷包是你妹妹送给你的吧。”宋衡提及他妹妹时,余光会若有似无地落在荷包上。或许他自己都未发觉。
  宋衡握了握拳:“能否换别的?”
  “就是你在意,我才要。”托勒褪下小指上的金戒指,朝宋衡扔了过去,“喏,让你觉得公平点。这是禾嘉亲自为我打制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得意,“这戒指既好看又实用,还是金子做的,比你那荷包好多了。”
  宋衡皮笑肉不笑地取下了荷包:“香囊的丝线乃天蚕丝,市价万金,里面的草药由舍妹亲自挑选配选,可避虫害,亦有安眠之效。”
  托勒难得挑眉:“真的这么厉害?”
  当然大多是胡诌的。小丫头大事上稳妥,小事却不甚注意……那药应是南意放进去的。
  但斗嘴这样的事,当然是怎么顺耳怎么来。
  忍住心疼,宋衡走上前,将荷包递给了托勒。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巫、沉言、中二病是没救的 三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3章 破城
  托勒很快传信过来,表示一切已安排妥当。
  “宇文凉带长平军走东面,我与布译走西面,默哲留守若秦,以防万一。”
  宇文凉淡淡笑道:“因宋大人此番并不随行,我需留下两千人。”
  利安瞧了他一眼,直言道:“我对长平军没有兴趣,不过你要留着也好,反正默哲的人手不足。”
  “多谢。”宇文凉眸光微动,“傍晚时出发,入夜前应能一同在北门会合。”
  无人有异议。
  利安环视一圈,虽是沉声,面色上仍难掩些许兴奋:“若无意外,这便是最后一战了。”
  众人相对一笑,齐齐朝正中间行了本国的礼,异口同辞道:“愿与君共战。”
  回到营帐时,木木正在仔细擦拭他的铠甲。
  宇文凉将她一下抱起来放在腿上:“我出去时你就在擦,它有这么脏吗?”
  木木笑道:“它比你的脸还脏。”
  “怎么又提这个?”
  木木抬头,目光正好与他的下巴相平。她笑嘻嘻地亲了一口。
  “突然有点怀念你胡子拉碴的样子。”
  宇文凉揉着她的耳朵,眉梢一挑:“觉得亲起来更顺嘴?”
  “不,是看起来比较弱,这样就能显得我比较强。”
  宇文凉扳过她的脸:“弱?木木你说我弱?”
  木木想了想,勉为其难道:“其实也不是弱……一脸胡渣给我的感受是你过得有些惨。”
  “我不是告诉了你突围有多辛苦吗?”宇文凉嘶了一声,难以理解,“你把这叫弱?”
  木木放下铠甲,转了转身子,用脚环住了他的腰,以便正对着他。
  “我的意思是,那样的你看起来很需要我。”木木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就很高兴。”
  宇文凉面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色。
  木木看见了,忍不住学着他惯常对她做的动作,笑道:“夫君别扭的样子真好看。”
  宇文凉将她的手拽了下来。
  “你这手方才在做什么?”
  “擦铠甲啊。”
  “你不是说那铠甲脏吗?”
  木木用力点头:“是啊。”
  宇文凉故作凶狠地揉着她的脸:“那你还来捏我的脸。”
  “你洗洗不就好了。”
  宇文凉作势欲起身,木木一下子抱着他的脖子:“不许把我扔下来。”
  眼里闪过一丝笑:“你怎么和依米一样黏人。”
  “我不能吗?”
  宇文凉站了起来,扣住她的腰,朝水盆走去:“那夫人要抱稳一点。”
  木木见他洗脸艰难,好心道:“把帕子给我吧,我给你擦。”
  宇文凉从善如流。
  木木先擦了自己的手,然后让他将帕子涤干净。
  “宇文凉。”木木一边擦,一边轻轻开口。
  宇文凉用眼神包裹着木木,温柔如迟丽的夜色。
  “我待会儿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几乎是毫不迟疑:“可以。”
  木木手上动作一顿,她呆呆看着他:“这么容易?”
  宇文凉将鼻尖和她的鼻尖抵在一起,嘴角是浅浅的笑:“怎么了,原本想着要色。诱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腰,似是赞赏,“不错,倒是清楚为夫的口味。”
  木木将帕子挂在他的脸上:“不会觉得我是累赘吗?”
  “木木,我要喘不过气了。”
  木木将帕子拿下来,扔到了水盆里。
  宇文凉仍旧凑得她很近:“他们不是害了你的父母吗。”亲眼看到岱云和库奇的下场,心中应当会有安慰吧……夜里或许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噩梦了。
  木木看着宇文凉,忽然就想起了阿诺思的话。
  “你不必说什么,宇文凉自己就会替你记住。”
  忍不住想亲他,却又想郑重一点地表达自己的欢喜。木木努力向上移了移,刚好能够到他的额头。
  她小心翼翼地仰头,极轻柔极轻柔地,吻上了他的眉心。
  长平军行进的速度极快,然而几乎没有声响。马蹄被布包裹,军士各自手持着兵器,间隔虽近,却鲜有铁戈的碰撞之声。木木甚连呼吸声都听不大真切。
  宇文凉这次没有同她共骑。他替她选了一匹成年母马,枣红色,速度优于耐力。
  木木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她在夕阳的暮光里,静静注视着宇文凉的侧脸。此刻纵有日光的柔和,仍旧挡不住他下颌的刚毅。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位真正的将军。她的目光顺着他的铠甲慢慢往下,每一块都是那样干净锃亮。然后是他的长剑,剑鞘上刻有暗金的花纹。木木曾经摸过,并无凹凸不平的粗糙,反倒是浑然一体的圆润。
  他的军靴亦是一尘不染。
  木木自然而然便记起了他在帐外刷洗鞋子时的模样。嘴角不由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不动声色地将催马上前,与他比肩而行。
  宇文凉仿佛等待了她许久。他侧头看着她,明明面上没有一丝笑,可木木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完整的自己。
  烈风似也等了很久,它朝木木坐下的红枣马喷了喷鼻子。
  木木见状,微微放松了缰绳。红枣马便轻轻朝旁边一侧,碰了碰烈风的马头。
  两军顺利在北门会合。阿诺思同木木一般,也是一身劲装。两人默契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卫平!”
  “末将在!”
  “保护好夫人。”
  “是!”
  进了这道门,便唯有刀剑相问,而职责所在,他不能一心落在木木的身上。卫平武艺虽不如屠白孟广,但胜在反应灵活,木木与他待在军队后方是最好的选择。
  木木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夫人的笑,真是最好的勉励了。宇文凉目送着木木随卫平离开的背影。
  利安如今已能做到视而不见,是以说话的语气尚算平常。
  “好了?”
  宇文凉面色从容:“请。”
  木木虽没有进去,仍旧能从厮杀的动静中听出端倪。
  她抬头望着迟丽的星夜,耳边则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铁器相撞时的哐当声。
  木木手掌微湿。她有些担心宇文凉背后的伤。
  ……
  突然,一道嘶鸣声划破了月色,随之而来的是利安的怒吼。
  木木都能想象出马蹄腾空的景象。
  岱云的军队坚持了不到两个时辰,最终以利安单枪匹马砍下岱云的人头作为结局。
  库奇倒在地上,眼神一如既往地阴狠:“利安,你竟敢这样对你的母亲吗?”
  利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翅膀硬了,果然说话都不一样了。”
  阿诺思淡淡看着她:“你是不是眼瞎,如今仍旧看不清形势。”
  “你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库奇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她站了起来,指着阿诺思的鼻尖,“贵族中曾有两个离经叛道的女人,一个是牧阳,一个就是你。”
  阿诺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然后呢。”
  见库奇不说话,阿诺思继续道:“为了所谓的贵族利益,难道我的妹妹就应该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凭什么你的妹妹就要特殊一点?”
  阿诺思平静地看着她:“所以,如你所见,我选择了离经叛道。”与家族决裂,去做一个将军的幕僚,去执掌一方权力。
  木木还是第一次走进车前的王宫。
  王宫的地面亦是由东陵石铺就,宫殿的内壁几全部镶嵌着湖蓝色与孔雀绿的宝石。木木抬头,月光恰好照在屋顶最大的那一颗宝石上,反射出璀璨的亮光,流光继而四散,遍布宫殿的每一块宝石。
  碧绿透亮的东陵石倒映着殿中的一切。恍然间,木木以为自己复又身在星空。
  从出生到前一刻,她还未如此坦然过,坦然自己是一个车前人,来自中原以外,最北的国度。
  她一眼就看到了宇文凉。
  “拔出你的匕首。”他摸了摸木木的头发,轻声道,“她就在你的面前。”
  木木依言,转身走到了库奇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
  库奇看清她的容貌,惊诧地连连后退:“你,你不是死了吗?”很快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利安一眼,“你竟然骗我!”
  利安淡淡道:“你心里除了野心,还能装下什么。”顿了顿,讽刺地扬起了唇,“哦,我差点忘记了,你还有岱云。”
  “你给我住嘴!”她看着木木,跋扈道,“你看我做什么?”
  木木稍稍歪了歪头,目光不解:“我在想,你这样的女人,究竟是如何做下那么多需要脑子的事情。”
  说罢便不再理会,而是回身走到阿诺思的面前,将匕首递给了她。
  “我知道这样的祝福很奇怪,但是我要把它送给你。”木木望着阿诺思的眼睛,语气轻却有力,“你应当与利安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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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浓情
  阿诺思接过了匕首,侧头看着利安,仿佛在征询他的意见。
  利安面无表情:“你不是让我把她交给你吗?”
  阿诺思故作意外:“你竟然还记得。”
  “我又不老。”
  阿诺思抿嘴微笑,然后朝一旁静默不言的国主恭敬行了一礼。
  “库奇乃重犯,当依车前律法判处。还请国主示下。”
  国主沉吟片刻,淡淡道:“其罪一妖言惑众,愚弄百姓,二扰乱朝纲,百官不振,三以下犯上,奸佞妄为。岱云虽死,其罪仍在,后事当咎。至于库奇,先将她收押入牢,明日午时车裂于市。”
  库奇怔在原地,神色疯魔。突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开始嚎啕大哭,如同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只是,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孟拜,也再没有一个岱云,可供余生挥霍。
  车前的国主赐给了宇文凉与木木一座宫殿,以供他们歇息。
  王宫的浴池是圆形,池壁池底皆由东陵石所造,大小足以容纳三人。一汪清水在其中,恍若一壶荡着翠绿色的茶汤,木木就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迫不及待地入了水池,准备好生梳洗一番。
  宇文凉身着白色中衣,抱臂靠在木施上,嘴角噙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木木一边拍着水,一边对他道:“我们方才说好了——你背上的伤还未结痂,今次是不能下水的。”
  水雾有些浓。宇文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放下手臂,朝前走了几步。
  “你不是说,会尽快洗好,为我擦身吗?”
  “我这才刚刚开始呢。”
  宇文凉走到池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泼到了她的脸上。
  “我看你是在玩。”
  木木闭着眼,伸手去推他:“坏人!”
  宇文凉趁势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啃了几口。
  木木抹去了脸上的水珠,睁眼瞪道:“你欺负我。”说着欲将手臂收回来,宇文凉却不放。
  他空出一只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就欺负你。”
  本以为这一世相处的日子会甚长,熟料却接二连三地遇见了许多事。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宇文凉的目光愈发柔和,一生的时间他都嫌短,更何况还有朝夕的分离。
  木木捂住自己的额头,不满道:“我很久没有看到干净的水了,玩一玩也不可以吗?”
  担心她真的生气,宇文凉松开了手,笑道:“当然可以。”眸光微闪,“只不过,我怎么办?”
  木木正欲回话,他却已一步迈入水中。
  “我们说好了——”
  宇文凉眉梢一挑,指了指水面。
  木木愣了愣。池水顶多到他的腰际。
  宇文凉凑近她,目光含笑:“转过身去。”见木木不解,轻笑出声,“我替你梳头。”说着便拿起了置于池边的木梳。
  木木将身子转了过去。
  她的头发浓密非常,加之自己手笨,一次便只能握住一小撮。
  梳齿自上而下慢慢移动着,好似在酿一壶酒,烫一滚茶。木木感知到他的认真,不再戏弄水花,而是端端正正地……半蹲着。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恍惚间,木木好像听到了什么喜庆的声响。她闭上眼,声音却又消失不见。
  “怎么了?”
  木木摇摇头:“没事。”顿了顿,眉眼生笑,“忽然想到,你这双手向来都是持剑握弓的。”
  宇文凉笑了笑,见打理得差不多,便将梳子搁下,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
  木木会意,回身正对着他。
  宇文凉向前走了两步,完全遮住了她头顶的亮光。
  他低头专注地望着她,微凉的指尖从她的眉心徐徐下滑,滑过她的鼻梁、唇峰、下颌与脖颈。最后终于停下,流连于她精致的锁骨之上,携着周遭的氤氲和迷离。
  木木眼里闪着笑。她一边仰头看他,一边握住了他的手指,将其放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宇文凉的指尖瞬间变得滚烫。
  “又来勾引我?”
  “明明是你先招惹的。”
  宇文凉嗯了一声,瞳孔里的墨色浓得化不开。他轻轻一带,将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间,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露出了好看的麦色肌肤。
  他弯下腰,去亲木木的耳垂。
  “我说过,会让你为所欲为。”
  木木似是笑了一声。
  他便也一起笑,低沉悦耳如空谷笙箫。片刻后,两人以额相抵,宇文凉握着她的手,将其放在了衣角。
  “现在,夫人可以扒掉我的衣服了。”
  长平军不能久留车前,休整了两日,宇文凉便决定与木木离开。
  利安与阿诺思一道前来相送。
  木木一看见他们,面上就露出遗憾的神色。
  “真是可惜,不能参加你们的婚事。”
  利安拖了这么多年,昨日却忽然提出要在九月成亲。阿诺思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利安便已吻上了她的嘴唇。
  “我们可以常常给对方写信。”
  木木连忙点头:“若是利安欺负你,定要在信中告诉我。”
  利安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宇文凉突然插口:“我昨日得信,陈家的一位公子已在赶往车前的路上。”
  解铃换需系铃人。利安身上的毒,仍需陈家。
  阿诺思感激地朝他一笑:“多谢。”
  “不必谢我。”宇文凉揽过木木:“他们应是看在内子的情面上。”
  利安瞥了宇文凉一眼,淡淡将骂人的话咽下。
  马车的轱辘开始转动。木木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笑着朝阿诺思和利安挥手再见。
  他们亦挥手相送,尽管利安的动作稍显古怪。
  此去一别,再见故国故人不知何期。
  唯以笑靥相赠。
  “以后我会带你回来的。”
  身后响起了宇文凉的安慰。
  木木放下帘子,躺到他的怀里,自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其实不回来也没有关系。”
  宇文凉垂眸看她:“恩?”
  “你和小依米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心之所归,无畏无念。
  宇文凉摸着她的头发,鼻尖似能闻到她身上自然的乳香。
  这真是一份再郑重不过的祈盼与允诺,合该得到应有的礼遇。
  “木木,我们成婚吧。”
  做一位真正的将军夫人,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身边,所有人会像尊敬我一样地尊敬你。
  木木微愣:“可是——”
  “回到昌邑后,我会向陛下禀明实情,退婚一事你不必担心。”宇文凉将她扶了起来,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
  木木怔怔回望着他,伸手去摸他下巴上的胡渣。这几日奔波匆忙,她倒是疏忽了。
  “怎么会不愿意呢。”木木用车前语喃喃道,“我一直都想嫁给你。”如同世间一切最寻常的夫妻。
  宇文凉捧着她的脸,亲着她无意识落下的泪珠,亦用车前语轻声回道:“我也是。”
  杏春馆内,笙歌鼎沸。
  碧笛撑着脸,难得觉得无聊:“紫笙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瑟啃着一块绿豆糕:“恐怕是要随司徒将军一起回来了。”想了想,“听说长平军才打了胜仗,他们就算立刻从雁城赶到昌邑,也得要半个月。”
  碧笛抱头欲哭:“怎么还要这么久。”
  明瑟嘻嘻一笑:“不过你想,待紫笙回来,应当就是将军夫人了吧。”
  碧笛深以为然,脸上顿时又现出笑容:“他们本就该在一起。”
  明瑟点点头,还未开口,肩上便被人轻轻一戳。
  明瑟一惊,差点被噎住,幸得碧笛连忙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谁呀,大晚上的吓死人了。”
  身着男装的宋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姐姐您在吃东西。”
  明瑟本就未曾生气,见到她更是高兴,和碧笛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你今日怎么来了?”
  “我得知了哥哥的近况,想来告诉南意姐姐。”
  碧笛奇道:“你爹娘肯告诉你这些事?还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种地方。”
  “我爹爹虽为人板正,但是我告诉你们,”宋衑得意一笑,“他怕我娘。”
  明瑟正在喝茶,差点又被噎住。
  碧笛乐得不行:“堂堂右相大人,原来惧内啊。”
  宋衑嘘了一声:“你们可不要告诉别人哦,我爹爹最要面子了,要是被他知道,我又得抄书了。”
  碧笛好奇道:“抄书,你是抄女戒吗?”
  宋衑摇摇头:“爹爹没让我学那些。以前我要罚抄《诗经》,长大些便要抄《尚书》、《大学》、《中庸》之类了。”
  “不愧是右相,家学竟能如此。”
  宋衑身形一僵。
  碧笛瞧了她一眼,笑道:“原来是裴大人,您怎么今日又过来了。”
  宋衑记起什么,转身看着他:“你就是户部侍郎裴祯裴大人?”
  “正是。”
  “你为何趁我哥哥不在时,这么勤快地来杏春馆?”
  小丫头质问起来倒还有模有样。
  裴祯温和道:“因春娘性情与裴某心悦之人相类,便常来请教一番。”
  心悦之人?宋衑愣了愣:“你有喜欢的人了?”
  裴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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