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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容月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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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不急着回去。”关悬镜温雅道,“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奔波了几天,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吧。”

    “薛家巨富,会亏待我?”栎容故意把那对乌金代钩露出来,“天天大鱼大肉,我可是撑着肚子来的鹰都。”嘴里说着,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声,栎容红下脸,扭头道,“可这也饿了太久…吃再多,也不顶用呐。”

    “薛灿一定备着好菜等我。”栎容死撑,“你这顿,留着下回。”

    关悬镜低笑了声,“来日方长,留着就留着。我送你回紫金苑。”

    长街漫漫,关悬镜不紧不慢的赶着马车,栎容挑起车帘,好奇的看着戌时还人头攒动的鹰都城,“皇城的人,晚上都不睡么?街上还这么热闹?”

    “鹰都有夜集,和白天一样。”关悬镜轻轻挥鞭,不时扭头去看栎容,“要不是你急着去见薛小侯爷,我带你还有的逛。”

    紫金苑外,栎容急急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直就进苑门,关悬镜流连转身,忽的喊住小跑的栎容,“栎姑娘。”

    栎容闻声顿住,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

    ——“湘南,你爹失踪的案子。”关悬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用这事唤住栎容,有那么一刻,大脑不听使唤了似的,只想栎容为自己驻足,哪怕片刻,“我在卷宗里见过。”

    “大理寺多的是破不了的悬案,杀安乐侯的凶手都抓不到,阳城栎老三,关少卿能给我一个交代?”栎容面色蓦然黯淡。

    “我欠你的人情,一定会还。”关悬镜高声道,“紫金苑要是没有热菜备着,青阳门第七户,朱色门,青砖瓦,我随时恭候。”

    ——“名字太长,记不住。”栎容背过身,扬臂对关悬镜挥了挥。

    紫金苑的大宅门从里头缓缓推开,栎容闪身进去,只留给关悬镜一个秀丽的背影。

    宅门轰隆关上,关悬镜翻上白蹄乌,驾的一声才要起步,眼神愣在了马脖拴着的锦袋上,自己和栎容聊的投入,倒忘了把赔罪的礼物给她…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才见栎容,关悬镜有些懊恼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衣袖挥开,关悬镜对着皎洁的月色定住了眼神。

    少卿官服是青绿色,自己平日喜好洁净,家中老奴每天备下的都是洗净抚平的衣服…今天又没做别的什么,怎么…衣袖上…关悬镜摸出火折子,擦亮凑近了些——衣袖上,是一块指甲大小的浅色痕迹。痕迹浅淡,寻常人也不会觉察,但他是大理寺少卿,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眼的关少卿。

    关悬镜用指肚擦了擦,又探到鼻尖轻嗅着,一股清淡的脂粉幽味萦萦漾起,混杂着女子肌肤体香,竟是他从没感受过的奇特味道。

    关悬镜长到这么大,不近女色也是大理寺出了名的,自己身上,怎么会沾上女子的脂粉…

    ——汉源阁里,栎容流下汗珠…自己箭步上前,用衣袖…就是这只衣袖…关悬镜虎躯一顿,不自觉的又把袖口抬高了些。这只衣袖,擦过栎容的脸。

    可栎容明明不施脂粉,清水素颜…关悬镜脑中如被打了一击闷棍——甘泉边,他第一眼见到栎容,她面容明明俏丽得胜过泉边其他的女子,偏偏一道粗重的疤痕,破了天生的美相…

    栎容妙手,能白骨复容,描如生人…如果要给自己一张破相的脸,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还可以做得极其精妙,就和生来长在脸上一般。

    ——栎容…栎容…关悬镜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花容月貌,是为栎容,她明明人如其名,却为入殓的营生,甘愿用一张鬼面示人。

    关悬镜抚着指肚,轻握手心,他望着紧闭的紫金苑门,许久都没有离开。

 第31章 诉衷肠

    她明明人如其名,却为入殓的营生,甘愿用一张鬼面示人。

    关悬镜抚着指肚,轻握手心,他望着紧闭的紫金苑门,许久都没有离开。

    紫金苑

    候着的小婢把栎容请进苑里,戌时已过,偌大的紫金苑格外幽静,栎容有些失落,看来薛灿一定已经歇下,他从来阳城找自己起,就一天都没歇息,到了自家的别苑,还不得睡个酣畅。

    六角小亭里,殷红的绢灯掌在乌金钩上,夜风习习,绢灯轻摇,栎容托着腮帮凝视着绢灯,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想什么。

    几个衣着雅致的小婢快步走开,手里托着各色吃食,栎容才眨了几下眼,石桌上就摆上了七八个碗碟,冒着热气喷香四溢。栎容早饿的发疯,执起筷子就想去夹块肉。

    不对,小婢明明放下的是两副碗筷,除了自己,还有谁?栎容的筷尖慢慢垂下,她心里盼着的那个人,又好像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栎容急着回来也是想见他,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看见自己。

    ——“戌时,你比我料想的还要快。”

    栎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放下竹筷,聆听着薛灿走向自己的步子,一,二,三…从那头到这头,薛灿就走了十步,他自若的在栎容对面坐下,大手舀起新煮的粟米饭,给栎容盛了碗推了过去,“看来太保府果然狂傲,立下功劳的殓女,都不留下用了饭再走?”

    听到太保府三个字,栎容脑中惊现戚太保阴损凶狠的长相,饿的发慌的身子抖了一抖。薛灿看在眼里,温下声音,“他有没有为难你?”

    栎容先是点头,随即又茫然的摇了摇,“他说,不能给白骨复容,就要处置我…但我完事走时,也没人去拦着我…大概,他就是吓唬我?”栎容捧起碗,拨弄筷子的指尖还有些不利索,“我再也不想进太保府…再也不去了。”

    薛灿夹起一块鱼鳃肉放在栎容的碗里,“以后再有不想做的事,就不要为难自己。”

    他的话明明没有太多的情感,但怎么就软了自己的心肠…栎容鼻尖一酸,大眼凝起泪光,赶忙捧起碗大口吃着,生怕被薛灿看见笑话。

    薛灿给自己也盛了碗,一口一口旁若无人的自在吃着,栎容咽下满嘴的粟米,眨巴着眼睛看了会儿薛灿的吃相,“你…也熬到现在?戌时…要是再晚些…你也等我?”

    ——“哪个等你?”薛灿头也不抬,“你要不来,这会儿就是我一个人吃。”

    薛灿话还没说完,一旁候着的小婢掩面笑出了声,栎容歪头看去,一个小婢憋笑道:“都热了两回了,小侯爷明明说要等人回来一起吃…”

    ——“多嘴。”薛灿阴下脸。

    年长些的婢女赶忙招呼着所有人退下,院中小亭霎时只剩下薛灿和栎容,静的可以听见两个人咀嚼的每一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心跳。

    尴尬来的太快栎容必须赶紧打破,她几口吞下碗里的粟米,抢过饭勺又添上一碗,嘴里还赞着,“好吃…”

    薛灿被不懂事的小婢戳穿,赌气一般也给自己碗里添满,胡乱夹了些鱼肉,两人看也不看对方,埋头奋力吃着。

    不过半柱香工夫,栎容又拨干净一碗,手背抹嘴又去盛,薛灿伸手也去摸饭勺,大小两只手都握在了勺柄上,薛灿虎口粗糙的茧子蹭着栎容的手背,两人触针似的又急急弹开,薛灿俊脸微热,握住掌心,看着栎容吃的一粒不剩的碗,低哑道:“真是看不出,一个女人,能吃这么多。”

    栎容蹭的跳起,挑衅的瞥了眼故作冷漠的薛灿,把还剩不少的饭盆挪到自己面前,“你见到的,还不算多。”栎容叼起竹筷,鼻子里哼了声。

    “你吃,管够。”薛灿端坐着,“这盆不够,起炉给自己再添。”

    “你看着。”栎容抽了抽鼻子,一筷子戳去这饭盆也忒深了,刚才明明分掉了一大半,怎么还是不见底?海口夸下,栎容可输不起面子,栎容闭上眼,挑起一大口塞进嘴里,还故意吧唧吃的欢实,舀了口热汤咕噜灌下肚,“好吃!”

    薛灿注视着宁死不服输的栎容,她的娇憨模样是薛灿从没见过的,她说什么,就做什么,扯下大话,也硬着头皮死撑到底,她傻的可爱,又执拗的让人心疼。

    栎容只觉得,自己再这么坐下去,多牢的乌金代钩都要被自己撑裂。她扶着石桌把身子背了过去,想悄悄把系襟带的乌金钩解松些,但心里越急,就越摸不清其中的窍门,也不是多难的东西,怎么就…解不开…

    栎容的脸涨的通红,吃不下饭也没这么丢人,栎容想扯下乌金钩踩上几脚,但她…舍不得。

    薛灿站起身,走到栎容背着的身前,栎容捂住被撑起的小腹,沮丧的垂下脑袋。

    ——“吃不下,死撑做什么?”薛灿摇头,声音带着怜意,“我不过随口一句话,你怎么就恼了?来,我帮你。”

    栎容捂着乌金钩的手动也不动,泛起眼睑闪着羞意,“别碰。”

    “还羞上了?”薛灿有些觉得好笑,“撑坏了我送你的东西,你舍得,我还觉得心疼。”

    ——“你送我的东西?”栎容抬起头看着薛灿清冷的脸,“不是…辛夫人送我的么?”

    “夫人见你眼里没有黄金,想着送件礼物给你。”薛灿扳开栎容僵住的手指,“府库东西又多又杂,颜嬷挑花了眼,我就替她选了件。谢君桓告诉我,紫金府外,你抬头看着那对乌金钩发愣,我想着,乌金代钩与那也差不多…你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想不到…”薛灿解开乌金代钩,栎容长长吁出口气,揉着鼓鼓的肚子惬意的喘了声,薛灿低低笑着,把襟带放开几寸,又把代钩轻轻扣上,“想不到,你一眼就瞧着喜欢,还没焐热就戴在了身上。”

    ——“我很喜欢。”栎容按住腰间扣上的代钩。

    薛灿收起栎容扒了一半的饭盆,“只听说过饿死的,还没见过撑死的。栎容,你要撑死在薛家的地方么?”

    “你笑我乡野出身,吃的和男人一样多。”栎容气鼓鼓道,“那我就吃给你看,怕你不成?”

    “谁笑你了?”薛灿又好气又好笑,“吃得多,就没有寻常女人那么娇气,我是夸你。”

    “真的?”栎容大眼一动,“你不嫌弃我一个殓女,只会做让人晦气的事?”

    ——“殓术精妙,妙手回春。栎容,你生在其中,也觉得自己做的事晦气么?”

    栎容张开自己葱段般的十指,摇头道:“我送死人体面上路,这是恩义,怎么会是晦气?旁人虽然都瞧不上我,但我可从没觉得我和她们不同。相反,我胆子大过天,多吓人的尸首也吓不到我。薛灿,我才给安乐侯狗啃了的脑袋复容,这会儿还和你大口吃肉快活,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换做你,你也能痛快吃喝?”

    薛灿目露赞许,却故意垂眉不去看栎容,悠哉端起茶盏,低声道:“既然你自己都这么想,还在乎旁人怎么看你?鬼手女洒脱爽直,不该想多。”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栎容给自己也斟满茶,朝薛灿手边伸去,豪气的清脆一碰,“我就在乎你薛灿,怎么看我。”

    “我…”薛灿手里的茶盏漾起涟漪,“你不远千里跟我去湘南,替我娘描妆入殓…你情义双全,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薛灿声音低下,纠结的按下茶盏,眉宇深锁藏着心事一般。

    也许是言不由衷,也许是难以开口,薛灿肚里有许多话想和栎容说,但他背负深重,怎么能对视着栎容炽热纯真的眼睛。

    ——“情义双全?”栎容读书不多,情义双全是夸人,但怎么听得怪不是滋味?栎容仰面把茶当做烈酒,一手拍桌,一手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心一横,“薛灿,男人个个喜欢天仙美女,你是看不上我脸上的疤么?”

    从紫金府到湘南城,从薛灿出生到今天,人人都敬他畏他,连敢大声和他说话的都没几个,敢拍着桌子对自己吆喝的,栎容,是头一个。

    薛灿小心脏扑通一下,扬起黑目怔望栎容,她明明就喝了几口凉茶,不过就是饭多吃了几碗…酒能壮胆,没听说过吃多了也能。

    薛灿揪眉,狠狠摇头道:“女人容颜,能存一时,却不能留一世。名花倾国,也能覆业,我薛灿看人,绝不贪恋美色。栎容,你的脸,在我看来并没有比别人多出什么。”

    ——“真的?”栎容亮起眸子,她撑起胳膊肘,凑近薛灿昂起的脸,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动作,她越凑越近,再近一寸,似乎就要贴上薛灿的脸。

    薛灿神情坦荡,鼻腔气息均匀,栎容的脸贴的再近,他也不见躲闪,就像是,等着栎容的审视,一切无愧于心一般。

    ——“我阿姐乌金遮面,却是世上最善良亲厚的女子;姜女以容貌殉国,活如蝼蚁却不贪安生。栎容,容貌美丑,不过是一张皮囊。你在我眼里,那道疤,又算得了什么?”

    “薛小侯爷。”栎容低语,心跳加速,“已过二十,家室显赫,模样俊俏…你有婚配了么?”

    ——“无家无业,谈何婚配。”薛灿哑声,灌下一口凉茶。

    “咿?”栎容落下悬着的心,咬着指尖歪头看着薛灿,“紫金府那么大的家业,不是你的么?”

    薛灿眼神掠下,定在栎容腰间的乌金代钩上,“我阿姐及笄那年毁了容貌,上门求亲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可自打阿姐放话出去,出嫁不带走薛家一分钱财,自此,再没人踏进薛家。如果紫金府的乌金矿石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普通人…还会有女子青睐予我么?”

    薛灿抬起眉宇,注视着栎容眼神比乌金还要沉郁,“乌金并非取之不尽,等到矿山见底的那天,紫金府就不再是朝廷钱仓,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再是紫金府的小侯爷,也许还会变成一个会带来大祸的人…又会有谁,还留在我身边…”

    ——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再是紫金府的小侯爷,也许还会变成一个会带来大祸的人…又会有谁,还留在我身边…

 第32章 骑马儿

    ——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再是紫金府的小侯爷,也许还会变成一个会带来大祸的人…又会有谁,还留在我身边…

    “我啊。”栎容指了指自己。

    “替我收尸入殓么?”薛灿黑目在暗夜里闪出绢灯一样的光泽,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沉缓道来。

    ——“呸呸呸。”栎容捂住薛灿半张的嘴,“傻人无忌,傻人无忌。”栎容双手合十对着老天不住拜着,“老天爷,薛灿犯傻胡说呢,你可得忘了,别和他计较。”

    薛灿见过的女人不算多,又或者说,世上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子。她们或美丽,或妩媚,她们因着乌金青睐薛家小侯爷,盼着可以嫁进天下第一府,坐拥乌金巨矿,得湘南子民的景仰。

    但栎容和她们不同,从薛灿第一眼见到这个殓女起,就对她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似乎已经牵挂了她许多年,见她安好的活在自家庄子里,靠着一双让人忌惮的鬼手活出滋味,薛灿也像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拜天拜地的栎容憨态可掬,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好笑,见薛灿不动,急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逼着他和自己一道向老天请罪。薛灿没有抽出手,他任栎容比划着自己,唇角溢出纾解的笑容。

    栎容没有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她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可以殓尽世上所有人,唯独不愿意给薛灿做这活,千金,万金都不做。

    栎容终于安静下来,薛灿看着她急红了的眼睛,指肚摸向她润润的眼角,蘸起一颗晶亮的泪水,藏进手心。

    ——“薛灿。”栎容话里带着哭音,“你说我情义双全,你又瞧得上我这张脸…我就算不会入殓,是不是也可以做你值得相交的朋友。”

    “你真傻。”薛灿艰难的背过身,“杨牧问我,一个自称是栎奶奶的傻女人,是不是真要被我带回湘南。我竟然…真的把你带走。”

    ——“你后悔了?”栎容咬唇看着薛灿顿住不动的背影。

    “我薛灿…”薛灿一字一句回应着,“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栎容好像听懂,却又好像没大明白。她跟了薛灿脚步,薛灿顿住,她也顿住,薛灿踱步,她也踩着脚印。

    薛灿无奈转身,“我十来天没睡一个整觉,栎容,你是要和我回房么?”

    “啊?”栎容踉跄止步,脸红到了脖子。

    薛灿低头含笑,捻起了腰间的乌金坠,回过身道:“要跟在我身边,白天瞌睡打盹,我可绝不手软。栎容?”

    栎容搓着衣角嘎然转身,半晌不见身后动静,悄悄扭头去看,薛灿早已经走到长廊深处,似乎蓦然回头,还看了自己一眼。

    回到收拾妥当的房里,小婢点起油灯,照亮了布置玲珑的寝屋,床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好看的锦袋,栎容好奇摸着柔滑的锦布,“这是…”

    小婢给栎容鞠了个礼,笑嘻嘻道:“紫金苑一年半载都没人来住,这不是旁人留下的,是…小侯爷下午逛集时,给姑娘买回来的。”

    ——“薛灿…”

    “小侯爷出去了几个时辰,才买回这一袋子东西,都放在姑娘房里。”小婢羡慕的看了眼栎容,又朝她屈了屈膝,“姑娘早些歇着。”

    屋门被小婢关上,栎容爱惜的摸过锦袋的每条纹路,小心翼翼的解开系带,锦布落下,几个精致的铜罐细瓶映入栎容眼里。

    栎容见过,在雍苑辛夫人的房里,也有着和这一模一样的物件。

    薛灿说,这是鹰都巧妆阁的胭脂水粉,巧妆阁深得周国贵女的喜爱,杨牧上京也知道买些回来…

    薛灿还说,会买来送给自己…栎容听着这话就已经偷偷欢喜了一路,她记着暖心的话,却没真想过薛灿记在了心里。

    灯火下,栎容打开一个个细巧的器皿,薛灿男子眼光,挑来拣去的也难说是女人所爱,栎容捧起所有,犹如怀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次日清晨,长廊里,薛灿捻着腰间鹰坠,边走边想着什么,长廊那头,栎容盈盈弯目,眼睛笑如月牙,眉画如远山,朱唇一点润,柔肤凝白透红,木簪斜戴,发渗幽香,一身白衣洁净干练,腰间一抹乌金钩,束起她匀称美好的身形。

    薛灿与她隔着不到一丈,隐隐看不清她脸上的疤痕,或者说,在薛灿眼里,有与没有,他从没在意过。

    薛灿只觉得今天的栎容分外秀丽,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走近她身旁,薛灿深吸了口气,恍然顿悟,他幽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欣慰,眼神柔下,犹如寒冰融化。

    ——“你喜欢。”薛灿垂眉,“女子淡妆,倒也真的别有风情。”

    栎容大眼灵动,哧哧坏笑,“昨晚,你才说不在乎女人容貌,这会儿,又看得出女子风情?”

    薛灿本就寡言,哪里说得过嘴巴不饶人的栎容,薛灿擦过栎容身旁,低哑道:“是你身上的玫瑰露,别有风情。”

    “噢…”栎容扬起衣袖去闻身上的味儿,眨巴着眼睛带着紧张,“哎呀,是不是用的太多了…”

    薛灿背身低低笑着,负手走出长廊,寒冰融开,那冰下的俊脸,也是温温的。

    薛灿抚正发髻上的乌金冠,紫金府的人进鹰都,按照惯例,都要先去拜见戚太保,紫金侯薛少安,夫人辛婉,每次来鹰都也都要携重礼去拜访,薛灿身为世袭小侯爷,又是初次上京,辛夫人早已经交代妥当,让他务必要亲赴戚家。

    紫金苑外,备着许多礼物的马车已经打理妥当,栎容探了探头,像是也想跟去,可再看薛灿穿着正式体面的紫缎绣莽服,就连赤鬃,也换了副崭新的马鞍,栎容张臂看了看自己,吐着舌头想退回屋里。

    栎容才想调头,薛灿却用一种无法拒绝的口吻道,“上马车,跟我一起去太保府。不过去走个过场,等我出来,带你去逛集。”

    栎容晕晕乎乎的就爬上了堆满礼物的马车,薛家出手阔气,大大小小的锦盒堆的比栎容还高,栎容坐在车里,就好像是…被薛家雇来押送礼物的…小婢。

    沿路的鹰都百姓听闻紫金府小侯爷上京,都探出脑袋看热闹,见到容貌异于常人的栎容,都指着惊笑,说薛家贵气冲天,怕人觊觎,特意带来个鬼面女镇着。

    有人想到什么,指着栎容道:鬼手女,那是传进鹰都给安乐侯入殓的鬼手女吧…

    此言一出,街上惊叫连连,女人拉着孩子躲进店铺里,怕晦气的男人赶紧朝地上啐了几口。

    栎容见惯冷眼,倒也不觉得什么,心里就怕污了紫金府的名号,想着也有些难受,抱着膝盖耷拉下头。

    ——“栎容。”薛灿回头喊了声,“小心睡着掉下车。”薛灿说着,朝栎容伸出手,“到我马上来。”

    栎容左右看了看,面露难色,薛灿压下身,不由分说扯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把栎容拉上赤鬃,赤鬃扬蹄嘶鸣,威风凛凛。

    ——“瞧呢,鬼丫头上了薛小侯爷的马。”

    ——“啧啧,薛家真是钱多胆大,就不怕殓女通灵晦气,折了薛家的运数么…”

    “薛灿,你就不忌讳我一双和死人打交道的手。”栎容缩在薛灿身下。

    “活人比死人可怕得多。比起死人,活着的人才更需要忌惮。”薛灿眼光熠熠,夹紧马肚直朝太保府而去。

    太保府

    府外石狮边,只有关悬镜和一个府里管事候着薛灿,关悬镜抱剑倚墙,剑眉垂下似乎想着心事,连马蹄渐近都没有察觉。

    ——“关悬镜?”栎容指着府门,“又是他。”

    薛灿低语,“戚太保权倾天下,却不得天佑,长子痴傻,次子残疾,关悬镜是他死去好友的独子,看来,他是把关悬镜当做半子,府里事务,看来有不少也在这位关少卿手里。”

    关悬镜回过神,眯眼见到栎容,先是面露喜色,又见她在薛灿的赤鬃上,笑容顿时凝在脸上,关悬镜老练,随即唇角又悠悠扬起,冲薛灿抱拳,“小侯爷,太保大人恭候多时了。”

    薛灿跳下马背,对关悬镜少许颔首就大步朝府里走去,栎容急道:“薛灿,你让我跟着,这就又不管了?”

    ——“乖乖在赤鬃上待着,你不乱动,赤鬃也会安好,你要撒野,看赤鬃不摔断你的腿。”

    关悬镜想帮栎容下马,但见薛灿走出去老远,只得追了上去,“栎姑娘,这马性子烈,你可千万别惹怒它…”走出几步又扭头顿住,端详着栎容好像不大一样的脸,“这胭脂颜色好看,衬你。”

    ——“小侯爷。”关悬镜唤住薛灿,急急几步奔到他身边,“你头回见戚太保,太保大人性子喜好和旁人不同…”

    “关少卿是要提点我么?”薛灿侧目。

    关悬镜微微颔首,虽然才认识薛灿不久,但也看出他是个桀骜孤冷的人物,年轻难免气盛。关悬镜虽然和薛家没有交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想帮衬些许。

    “太保喜好边作画边与人说话,他见你时,若是在作画,小侯爷千万别以为是他怠慢你…还有就是…”关悬镜急促道,“太保言辞犀利,要是小侯爷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忍住才是…太保说完也就忘了,你别记在心上。”

    ——“早就听说关少卿八面玲珑,处事漂亮。”薛灿幽声,“今日一见,真与传说的一样。你的话,我记下了。”

    书房里,是一位让人看不出身份的清瘦老人,身着家常袍服,手执狼毫,不时蘸着彩墨在卷上挥洒,苍目似笑非笑,看着完全投入在自己的画卷里。

    ——“太保大人,薛小侯爷到了。”关悬镜抱拳低语。

    眼前已过天命之年的男子,就是叱咤大周数十年的一品太保戚少銮。薛灿注视着老人平凡的容貌,他的眉毛是泛黄的淡色,薛灿听人说过,眉毛越浅,就越是深藏不露的阴狠。戚少銮明明沉浸在自己的画作里,但在他挥毫之间,霸气外露,隔着半丈也能感觉到满身的煞气。

    像是感觉到薛灿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戚太保摔下狼毫,负手遥望进屋的年轻男子,浑浊的瞳孔动也不动。

    ——“紫金府薛灿,见过太保大人。”薛灿俯首抱拳,声音低哑里带着恭敬。

    关悬镜低低吁气,看来薛灿也算听见了自己的话,自己倒是有些多心。

    “薛灿。”戚太保洪亮念出,“你长的一点儿也不像薛家的人。”

 第33章 血手掌

    关悬镜低低吁气,看来薛灿也算听见了自己的话,自己倒是有些多心。

    “薛灿。”戚太保洪亮念出,“你长的一点儿也不像薛家的人。”

    关悬镜虎躯微颤,薛灿身子不动,缓缓抬起黑目,对视着咄咄逼人的戚少銮。戚太保忽然发出和自己身形不衬的大笑,指着薛灿面不改色的脸,“薛少安是个病秧子,老夫回回都怕他死在鹰都,你是他和哪个女人生下的儿子,看你的样貌,倒是跟辛夫人有几分相似…辛夫人巾帼铁腕,薛少安也敢背着她和旁人珠胎暗结?”

    别说是薛灿,关悬镜听着戚太保的口无遮拦也是有些不堪之感。人家一个堂堂小侯,怎么被说的像是孽种一般。

    薛灿宠辱不惊,淡笑道:“不知道戚太保有没有听说过,一家人朝夕相处,就会越来越相似,夫妻是这样,养母与儿子也是这样,薛灿和辛夫人,就是这样的道理。夫人视我于己出,我自从进府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自然,也与夫人生的像些。”

    关悬镜附和道:“我也听说过,所谓夫妻相,也就是这个道理。”

    戚太保慢慢收住对薛灿的漠视,眼中溢出一种精光,“老夫再问你,薛家去阳城请鬼手女,又是替谁入殓?薛少安早些年天天在鬼门关打转,阎罗王却就是不收他,辛婉命硬,看着也不像短命的人…”

    ——“是我娘亲。”薛灿沉着道,“夫人予我有培育之恩,但生母的恩情,对我来说一样重。夫人治家严明,娘临死前才能进府见我,作为儿子…替娘去请最好的殓师送她一程…”

    “你一定很恨辛婉。”戚太保鬼鬼笑着。

    “夫人无子,将我培育成紫金府的继承人,何来之恨?该是感激不尽。”薛灿扬唇微笑。

    “哈哈哈哈。”戚太保狂笑出声,“天佑薛家,薛少安这副身板居然能生出你这样英武的儿子。赐坐。”

    关悬镜这才算是放下心,能在太保府得张椅子,已经是莫大的恩宠,关悬镜还记得,有年盛夏时分,薛少安在院子里直直站着陪戚太保说了半个时辰,离开太保府时,面色苍白,差点连马车都爬不上去。

    和薛少安相比,年轻的薛灿似乎得了戚太保的好感。莫欺少年狂,看来就是这个道理。

    ——“悬镜,你也坐。”

    关悬镜顺从坐下,还对薛灿笑了一笑,眼里蕴着发自肺腑的赞赏。

    戚太保喝了口参茶,眼神掠向端坐的关悬镜,“安乐侯的案子,半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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