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雎鸠声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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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再想窃取虎符,只会更加艰难。想到此,宛如急如火烧。

    突然间,她想起国君临走时嘱咐她,西北角的那个升鼎别动。她知道这个升鼎的意义非同一般。那是天朝先王建昭天子赏赐的圣物。虞展成还是世子时,曾领兵随从天朝出征戎狄,因为战功卓越,受到天朝嘉奖,特赐一鼎,镌刻铭文,彪炳青史,流传后世。

    这个升鼎造型精巧,束腰浅腹大平底,两耳直立于鼎口然后外撇成弧形,鼎腹外侧铸出四条圆雕的龙,龙首紧衔鼎口,四足紧扒腹面,后尾上翘,造型极为生动。

    此外,腹部及双耳上均饰有阴刻纹样,线槽内镶嵌绿松石,密布流利畅达的几何纹纹饰,鼎的延边还附饰有形象怪异、栩栩如生的攀附兽。这件升鼎一改前代青铜鼎庄重、简朴、严肃的特点,显得清新活泼,情趣盎然。鼎的内壁刻着铭文。铭文通篇布局依鼎布势,纵横有序,壮美多姿。铭文更是用笔圆隽精严,恣肆率意,点画圆匀,章法参差错落。

    虞国得到天朝历代天子的赏赐的钟、簋、尊、壶、斛、豆、爵等不计其数。而虞展成独独青睐这件,除了他的特殊意义外,它的绮丽堂皇也是重要原因。

    宛如站在陈设这升鼎的橱窗前,饶有兴致地默念着鼎内壁的铭文,有一行字看得不是很清晰,她想将鼎稍微偏转一下,看个究竟。谁知她一动升鼎,鼎右侧一个暗格豁然打开,她苦苦寻找的虎符赫然就在里面安放着。虎符不过巴掌大,用纯金打造,这只微型的猛虎,脚踏山巅,一副啸傲天下,威风凛凛的样子。

    如姬内心不禁一阵狂喜,暗道:老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我找到了。她回身看见几个宫人都在忙得无暇他顾。她取出虎符放进了广袖兜里。

    正在这时,宛如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好险!

    她急忙把鼎恢复到原样,暗舒一口气,平复内心翻滚的惊喜和惊惧夹杂的心情。宛如走到宫人中间,开始指使宫人搬这个,动那个。这么放,那么摆,俨然像一个战场上排兵布阵的将军。

    来人进来了,果然是国君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毕恭毕敬的石总管。

    宛如和宫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道:“参见君上!”

    “起来吧,你们手脚都挺麻利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让寡人的御书房焕然一新了。”

    “宛如一直催着他们赶紧摆弄好,以尽量少打扰君上处理国事。”

    “不过是一些例行公事的奏简,晚些处理也不耽搁。”

    “君上再忍耐片刻,很快就拾掇好了。对了,琪美人怎么样了?”

    “孩子没了,蔫蔫地躺着呢?”

    “好好地怎么就出这事了?”宛如询问道。

    “可能是羲和桥的木板松了,不小心一趔趄踩空,就掉进河里了。瑶姬说她在望舒亭受到惊吓,石总管,你去查查,到底谁在宫里装神弄鬼的?”

    “属下这就去彻查。”石总管躬身退下。

    这时金主事上来回禀道:“君上,世子应诏入宫,已经在凤凰阁门前待命。”

    “宣他进来。”

    “好了,你们也弄得差不多了,都出去吧,剩下的本宫再调整调整就行了。”宛如对那群宫人说。

    “是,奴婢等告退!”几名宫人躬身倒退出门,下去了。

    子南进来了!

    “参见君父,参见如姬娘娘!”

    “起来坐下说话。”虞君说道。

    “谢君父!”

    “脸色怎么这么差?回来这么些天,怎么不好好将养。别总是仗着年轻不注意保养身体,没有健康的体魄,将来怎么成就大事业?”虞君虽是责备,可语气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关切。

    “孩儿没事,就是有些焦虑而已。”子南虽口上说得轻描淡写。

    内心却想:从宛国赶回来之后,为了宛城受危一事,他食不甘味,也不安寝。前两天策马追光陆,半夜到光陆家堵他,深夜在王宫外踯躅,回去后,又为宛如盗取虎符而担忧,这宗宗件件,哪个不费力劳神。

    “年轻人,血气方刚。最大的缺点就是心浮气躁。这人就好比玉石,得经过打磨方可成大器。你现在得好好历练历练!”

    “谨听君父训诫!”

    “君父这有些奏简,是关于地方的军政大事,还是交给你处理,君父比较放心。待会儿君父派人送到瑾瑜宫,这几天,你把这些事办妥当。”

    “孩儿理应为君父多分忧,这些日子让君父劳累了。”

    “宛国的事,君父自有筹谋,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府吧。”

    “是!君父,如姬娘娘,子南告退。”

    子南退下,虞展成又埋首处理政务。

    “君上,太子好像落了东西。”宛如手上拿着一块玉佩说道。

    “让寡人看看。”

    宛如把玉佩递给虞展成。虞展成摩挲着玉佩,有些失神,喃喃地说:

    “这是夫人生前的遗物。”

    “君上,这玉佩是瑾瑜夫人留给子南的。”

    “是,这块玉佩和名闻天下的和氏璧,同出于一块玉石。它是夫人生前最挚爱的一件宝物。夫人在临终前将它给了子南,说是让他传给她未来的儿媳妇。”

    “这玉佩原来这等名贵。”

    “子南这是什么意思?”虞展成有些不悦地揣测道。

    听了此言,如姬不仅吓了一跳,心中还暗道:糟糕!

    这块玉佩就是若干年前的仲春之会,子南赠给宛若,宛若又转赠给她的。她不知道这块玉佩不但如此名贵,而且意义非凡。她刚才乘国君不注意,掏出玉佩,放在子南跪坐的地方,假意说是子南落下的,本意是找个理由追出去,把已经窃取到的虎符交直接给子南。没想到,搞不好就会因此离间子南和他君父之间的关系。

    那真是弄巧成拙了!

 36有女同车 颜如舜华(九)

    “君上和世子的父子之情非常人可比;如若多心;反倒因见外而生疏了。在宛如看来;世子此举纯属无意。君上;你仔细看,那玉佩上的缨带因为年久;已经松了;这样系在腰间;难免容易滑落。不过;还好只是掉在书房;要是丢在其他地方;可就不好找了。”

    听了宛如的话,虞展成仔细看了看缨带,感叹道:“一晃,夫人已经过世十几年了。子南已经从垂髫小童长大成人了。这孩子,身边还是缺一个可心的人照料。年纪都不小了。婚事还这么撩着,寡人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夫人。”虞展成的神情有些感伤。。

    “太子大婚只是早晚的事,何况君上已经遴选了几个妥帖的人去侍奉太子。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他有他的生活信念,他有他的坚持。君上这些年来对太子的栽培和挚爱,足以告慰瑾瑜夫人在天之灵。”

    “但愿子南能了解寡人的良苦用心。”虞展成意味深长地说。

    “君上,太子还没走远,是不是派人把玉佩送还给太子?”

    “你去给他吧,叮嘱他以后可得收好。”

    “是,宛如这就去。”

    宛如接过玉佩,攥在手心里,如释重负。

    刚好,刚才内务府送来的摆件里有个精致的镂雕蟠螭纹漆器盒,宛如顺手拿上,将玉佩放置在里面,带着青烟出凤凰阁,追子南去了。

    宛如让青烟抄近道,去截住子南,自己随后赶来。青烟一溜烟小跑着追去了,在通往天行殿的走廊上,看到了子南的背影,青烟叫道:“太子请留步,您的玉佩丢了!”

    子南转过身,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腰间是没有玉佩,可是他记得他出门之前,似乎没有配挂玉佩呀。难道自己真的是心神恍惚,不但不记得戴了玉佩,还把它弄丢了,都不知道?

    “如姬娘娘奉君上旨意,把玉佩送还太子。太子姑且稍候片刻,娘娘随后就到。”青烟跑得娇喘吁吁地说道。

    宛如一会儿就赶来了。

    “参见如姬娘娘。”

    “免礼,太子你的玉佩掉了,国君特命本宫给你送过来。还嘱咐太子以后务必收好。”当然这是台面的话。

    “我的玉佩?”子南还有些不确信。

    “太子的玉佩缨带松了,我把它放在盒子里了,以后佩戴可得小心。”

    宛如递过盒子,给子南使了一个眼色,子南立刻明白了。他打开盒子的一条缝,看见里面放着两件东西,一件是碧玉佩,一件就是能够调动十万大军的虎符。

    宛如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这玉佩滞留在本宫这里多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多谢娘娘成全。”

    “子南,宛若的幸福和宛国的命运,就看你的了。”宛如郑重地说。

    “嗯!”子南很慎重地点头道,然后庄重地嘱咐道:“请娘娘务必珍重!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子南自会承担一切罪责。”子南把“活着”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想到宛如这次冒险,可能遭致的巨大风险,子南心中除了歉疚,就是想着务必想方设法保全宛如。

    “放心吧!”宛如假意轻松地说。其实,在作出这决议的时候,宛如就已经慎重地权衡过,她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早已做好杀生取义,舍身成仁的准备。只是不希望子南为此担忧,挂怀。

    “子南告辞!”

    “但愿你我再见之时,能举觞为你庆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完子南大踏步离去。

    宛如沉默地往回走,虽然此时她内心早已如狂涛怒浪翻卷,但她的表面却显得那么平静,就像一口不见底的幽井,即便外面狂风大作,也翻不起一丝波纹。

    回凤凰阁的路上,宛如碰见了石总管,问起琪美人的事。

    石总管压低声音对宛如说:“娘娘,奴才就跟你说实话吧,琪美人那是被人算计了。”

    “此话怎讲?”

    “奴才仔细查看了,那羲和桥木板松动是人为造成的,上面的撬痕都明显得很。”

    “会是谁干的?”

    “八成是瑶姬,娘娘以后可得防着她点。”

    “何以见得?”

    “她昨晚就在望舒亭,为了掩盖事实,她说她受了惊吓。她编的故事一听就破绽百出。从天行殿回紫檀宫,怎么会绕道那么远,去望舒亭吹风醒酒。”

    “瑶姬被惊吓可能是真的,奴婢看见有人装神弄鬼了。”

    “当真?”

    “昨晚,奴婢发现娘娘不在天行殿,以为一个人出去吹风了,不放心,就出来找。回到萱香院不见娘娘,奴婢就绕道婵媛宫后面,想抄个近道回天行殿。突然就看见一个带着面具,身量奇高的人,快步从后花园跑过来。当时,奴婢差点吓死,捂着嘴,极力忍住没叫出来。可后来奴婢发现那人到了婵媛宫西北角,就摘下面具,脱掉长袍,奴婢瞪眼一瞧,他那么高,原来是踩着高跷。只见他鬼鬼祟祟地收拾好行头,在东北小门前,轻叩门三下,门吱呀地开了一个小缝,那人就钻进了婵媛宫。开门的人,东张西望一番,才谨慎地关上了门。”

    “那吓人的事原来是戚姬搞的鬼。”

    “戚姬本来想吓瑶姬,却不曾想被瑶姬将计就计,害了琪美人。这下即使有人想到木板是人为弄坏的,也被看成合情合理了,毫无罪过可言。”

    “瑶姬一项不是很厚待琪美人吗?她怎么会这样做?”青烟插话说。

    “瑶姬人前向来一副爽朗而讨巧的模样,可内心谁知是什么蛊的毒。琪美人出身寒微,只是得君上荣宠,瑶姬哪会真的跟她亲如姐妹。战国时楚怀王的魏美人不就是这样遭郑袖祸害了吗?”

    “魏美人是怎么遭郑袖祸害的?”青烟饶有兴致的问。

    “史传,魏王送了一位美人给楚怀王,这位魏美人玉骨冰肌,风华正茂。楚怀王对魏美人宠爱之极,出则同行,入则同坐。楚怀王的南后郑袖怀恨在心,却不露声色,为了除掉魏美人,郑袖千方百计的讨好和亲近魏美人。她和魏美人极力攀交情,事事谦让她,讨得魏美人的信任。

    一天,郑袖又来拜访魏美人,魏美人正在梳妆打扮。二人有说有笑的寒暄了一回,郑袖说道:‘妹妹,你天生丽质,难怪大王喜欢你了,但美中不足的是你的鼻子,真叫人惋惜呀。’魏美人不知何意,慌乱地用手摸摸鼻子。郑袖接着说,‘妹妹呀,我帮你想个法子吧。以后你再看见大王,应该用什么东西将鼻子遮住,不要让大王看见,这样大王就更喜欢你了。’魏美人对郑袖的指教感激不尽!

    此后,魏美人每次见着楚怀王,总是用一束鲜花遮住鼻子,时间久了,楚怀王对魏美人的做法觉得非常奇怪。楚怀王询问郑袖,郑袖故意欲言又止,越是这样,楚怀王越是好奇,他连番追问,郑袖说:‘大王你不要生气,是魏美人不识抬举,大王对她如此宠爱,她却说大王身上有体臭,她讨厌闻。’ 楚怀王当下恼羞成怒,顿时大骂道:‘真是不知死活的贱人,竟敢这样对寡人!’立刻下令让人把魏美人的鼻子割掉,打入冷宫。”

    “可怜单纯的魏美人或许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惨遭横祸?郑袖为了巩固自己受宠的地位,用损招害了魏美人,其手段之高超、阴冷真让人不寒而栗。”青烟感慨道。

    “可恨的是,奴才再次去羲和桥查看时,不过隔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块被撬动的木板已经被换好了。询问之下,说是瑶姬娘娘吩咐下来,让赶紧修好。”石总管有些气恼地说。

    “她这是心虚,不过也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吧。”青烟不平地说。

    “这些你禀明君上了没有?”

    “还没有,奴才这正犯愁呢!今天看君上的意思,他似乎已经相信琪美人这事不过是个意外,顶多也是认为昨晚瑶姬一行人无意造成的。大抵在君上心里还是认为琪美人自己大意了。现在奴才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瑶姬所为。”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如果国君听闻这不是意外,要求彻查此事,你又拿不出证据证明是瑶姬所为,君上难免不会怪罪你办事不力,瑶姬也不会善罢甘休。那真是:没逮住狐狸反而惹了一身骚。”

    “那琪美人不是冤屈死了!”青烟插话道。

    “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应该心里有数,自会吃一堑,长一智。如果她依然这样毫无防人之心,她以后保不准还要吃更大的亏。”

    “那装神弄鬼这事,奴才就如实回禀,就说有人看见那怪人闪进了婵媛宫。”

    石总管向虞展成禀明之后,虞展成非常生气,当即就让石总管带人去婵媛宫问罪。

    石总管奉旨前去,却发现婵媛宫竟然是一番让人意想不到的景象。婵媛宫,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大堂上十几二十名巫师,戴着面具,穿着光怪陆离的衣服,手执瓜锤、月斧和八卦旗,嘴里念念有词地跳端公舞,正在请神驱魔逐,求吉利。

    石总管召来婵媛宫的主事一问,说昨□娘的侍婢青梅撞邪了,被鬼附身而变得疯魔了。她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见人就要撕咬,这回才被制服,用绳子捆住,关在柴房里。宫里上上下下都

    被吓得不轻,娘娘已经卧床不起了。

    本要来问罪的石总管,什么也说不出来。回去一五一十地禀明国君。国君在宫内做法事三天三夜,以驱邪避灾,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几日后,戚姬派人暗中毒死了青梅,扔到了乱坟岗。外间却传说,青梅为鬼做了替身,注定活不了了,这回果然就去了。

    戚姬和瑶姬都在内心暗自窃喜,如姬心知肚明。

    琪美人在憩园,为失去孩子伤心,为自己的大意自责,整日悲悲切切,本就孱弱的身体,越发消瘦了!

 37曰归曰归 胡不归(一)

    自从顾妈妈事件发生之后;宛若和问心一直心有余悸。

    一连数日都老实地呆在飞霞阁内;宛若或在闺中绣花;或在晚翠亭抚琴;喂鱼;或跟几个丫头逗逗趣。城外虽然已经风声鹤唳;宛君也在暗中调兵遣将,开会布防;可没有人愿意把硝烟味带到这里来;她们的日子依然风和日丽;只是内心多了几许极力掩饰的焦灼和不安。

    成年后;宛若的性情逐渐变得如宛夫人般温婉;和煦。

    是日;阳光晴好,午膳过后,宛若如往常一般午间休憩,问心想起前几日夫人适用了她制作的香粉,很是喜爱,便想着给夫人送去一些,顺便找展眉聊聊天,说说体己话,也好打发午后这段无聊的时光。

    问心将香粉装进一个漆盒,向常青、翠竹打个招呼就出门去了。

    她从飞霞阁出来,抄一条近路可以直达萱媛宫后院的西北小门。进了小门,朝右一拐,就是展眉的房间。平时这个时候,宛夫人在前院的寝宫午休,身边有小丫头侍奉就行,展眉就在自己屋里做些针线活,这个时候找她最合适不过了。

    问心颠颠地走在小径上,想着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展眉唠唠,心里的那份急切,自不必说。行至半途,忽然,她听见前面宫墙角落里传出“呜呜”地哭泣声。

    问心想:“大中午的,谁在这哭呢?”

    问心顺着声音,往宫墙处走,在一丛长势喜人的三角梅后,看见一个穿着粗粝,长相粗糙的人,依着墙,坐在地上,边哭边抹泪。

    问心想,这人肯定是受了主人的气,在这哭。既然碰见了,好歹宽慰几句。

    想到这,问心上前关切地问道:“这位姐,你是哪个宫的,怎么称呼你?”

    “我是王宫染坊的粗使丫头,她们都管我就楞姑。”

    “你这是怎么啦?”

    “她们骂我。”她温吞地说了四个字,又呜呜地哭开了。

    “好了,你先别哭了。谁骂你了?”

    “是夫人。”楞姑看了一眼问心,收住眼泪,委屈地说。

    “夫人骂你?”问心有些不敢相信,尊贵的夫人,骂她一个粗使丫头做什么。

    “是展眉姑娘。”

    “到底是夫人还是展眉?”问心想,听她说话怎么有点费劲,她似乎脑子很乱。

    “是夫人先斥责我,之后展眉姑娘又训斥我。”

    这话还算说得明白,问心想道。她接着问:

    “夫人为什么斥责你?”

    “夫人说我邋遢。”楞姑说着指指自己的衣裳。

    问心听了这话,不由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楞姑穿着红色菱形纹的粗布上裳,一条半旧的下裙,油腻腻的,上面布满斑斑点点的染料,五颜六色,这块布料在没有穿在她身上之前,应该是乳白色的。即便问心看了,也觉得穿着这样的衣服出来,太不成规矩。于是她说:

    “楞姑,你去觐见夫人好歹换个干净的衣服。”

    “我不是要找夫人,我只是给萱媛宫的管事送染布,可是他不在,我就朝里走,谁知就撞见了夫人,夫人把我斥责了一顿。”

    “那展眉为什么骂你?”

    “因为我把夫人气着了。”

    “夫人一向喜欢干净,整洁。你这样不讲究,说你几句也没什么,下次注意就行了。”

    “天气已经凉了,往年这个时候,我爹娘都会给我送衣裳来。可今年外面城门被封锁了,我就这么一套厚些的衣服,我倒是想干净,可天天在染坊里工作,怎么干净的了?”楞姑辛酸地说道。

    “那你自己再去缝制一套,也好换洗。”

    “家里穷!宫里发的例钱,我月月都寄回家了。我娘说,她把这些钱攒下,等我服完五年的徭役,就有钱给我办嫁妆了。”这憨姑娘对嫁人似乎充满幻想,一说到这,有些羞怯,却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

    问心看了,忽然有些喜欢这个憨憨的姑娘。

    “你进宫多久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到这快三年了。我们染坊在王宫最偏僻的地方,像你这样体面的人,怎么会到那里去。”

    “那你平素不到萱媛宫来吗?”

    “平时来送染布的都是小梅。小梅是个伶俐的丫头,来萱媛宫,有好几次碰见夫人,夫人都打赏她,我们那儿的姐妹可羡慕了。可她昨天病了,病得厉害,就嘱托我来替她送染布。我说,我天生愚笨,干粗活还行,我不知道怎么应酬那些高贵的人,更没有颜面见尊贵的夫人。她说,来送染布,一般不会见到夫人,也不需要跟谁应酬,只是把染布交给主事就行。若主事不在,交给展眉姑娘也行。谁知道,主事真不在,我跟门前的大哥说找展眉姑娘,他们说,展眉在里面,让我进去找。我就冒冒失失地进去,就碰上了夫人。”

    “没事的,夫人平素最体贴下人,可能她最近身体不大利索,难免焦躁些,说了些伤你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再说,哪有主子还不能训斥下人的。这样吧,傍晚时,我派人给你送一块厚布,你去扯一件衣裳穿。天气冷了,冻了可不好。”

    “那怎么好意思呢?”楞姑憨憨地说。

    “没事,我那有富余的,拿去做衣裳总比白白闲置着好。我该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姑娘,你是去找夫人吗?听小梅说,夫人现在整宿整宿的失眠,心情很差,你可得小心应付。”

    “夫人最疼爱的公主,马上要出嫁了,夫人心里有些不舍。如果说,夫人会因此彻夜不眠,她肯定是道听途说,又添油加醋了。”

    “不是,小梅悄悄告诉我,夫人那是因为天子要逼宛若公主进宫,给气病的”

    问心听闻一时愕然。

    “楞姑,你瞎说什么呢?”展眉一声断喝,柳眉倒竖地站在问心的身后,把楞姑的话硬生生地截住了。

    原来,刚才夫人一时气急,对楞姑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事后一想,心里又过意不去,就拿些碎钱和一些糕点,让展眉出来,抚慰一下。

    楞姑被展眉一呵斥,当时就愣住了,张着嘴巴,表情僵住,俨然就是一个呆头鸟。

    “这是夫人打赏给你的,拿去添件衣裳,赶紧回去干活吧。”

    楞姑傻傻地接过东西,也没给问心打个招呼,就溜走了。

    “展眉,这是真的吗?”问心向展眉求证道。

    “你听她瞎说!”展眉嘴上这么说,可眼圈却红了,以问心对展眉的了解,她的表情足以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回去千万别跟公主胡说。”展眉低头略一犹豫,知道瞒不过问心,反倒嘱咐开了。

    “我心里知道轻重。”

    “你来做什么?”

    “我给夫人送些香粉。”

    “夫人现在连个踏实觉都睡不了,哪有心情理妆?”

    “你先收着,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夫人。”

    “你可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们的展眉心里正盘算着,明年的仲春之会,怎么去捞一个可心的人,把自己嫁了!”问心俏皮地说,然后嗤笑着跑开了。

    “死妮子,油嘴滑舌的,看我不掐你!”展眉在背后哧道。

    到了萱香宫门前,她们都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进到夫人的寝宫,她们怕这回夫人已经睡着,谁知夫人斜卧在榻上,睁着眼睛,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夫人,宛若公主打发问心来看你了!”

    “哀家好着呢,回去告诉公主,叫她放心。”夫人立马敛起哀容,和蔼地说。

    “夫人你好像不太舒服?”

    “没事,就是一些小毛病。夜里凉了,晚上觉睡得不怎么安稳,又懒得起来活动,就这么卧着,唉声叹气,纯粹是无病□!”夫人调侃地自嘲道。

    “夫人您若是睡不好,就让展眉给您熬些合欢粥喝,合欢花能安神解郁,可治虚烦不安,烦躁失眠。将合欢花、粳米、红糖同放入锅内,加清水500克,用文火烧至粥稠即可。于每晚睡前1小时空腹温热顿服,或者用5~15克煎汤当茶饮。”

    “我吩咐翠屏,这就为夫人准备去。”展眉说道。

    “夫人,您的经络不通,气血不畅,才导致身体出现疾患,我帮你捏捏、揉揉,你肯定就舒服了。”

    “丫头,你还通医理呀?”

    “夫人,你知道我爷爷是名医,不过我还要告诉你,我爷爷可是扁鹊他大哥的亲传弟子。”

    “扁鹊是当世名医,他曾用按摩疗法,治愈了虢太子的尸厥症,这个哀家知道。可是,扁鹊的哥哥是谁?哀家怎么从未听闻。”

    “夫人,当年魏文侯曾经问扁鹊说,你们弟兄三人都精于医学,谁的医术最高呢?扁鹊回答说,是我的两个兄长。魏文侯大惑不解说,这就奇了。你的两个兄长医术最高,那为什么他们都没有你的名气大?扁鹊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大哥能从病人的神情中,一眼看出征兆,未有形即治之,故名不出家;我二哥能从病人的毛发中一眼看出症象,故名不出乡;我呢,是在病人病重了,才下重药,动大手术,救病人与垂危,挽生命于死亡,反而名动天下。”

    “还有这么一说,那哀家就姑且相信你了,来,你就帮哀家揉揉捏捏,也来个未有形即治之。让哀家身体康健,那就享福了。”宛夫人难得开怀地笑着说道。

    问心解下手下的跳脱,洗了洗手,让展眉点上薰衣草的香料,让夫人躺好,放松。

    问心的手开始顺着血液和淋巴液回流的方向,由轻到重,按压,揉捏,达到温经通络,行气活血,镇静止痛的功效。

    连日来,饱受失眠折磨的宛夫人在问心的揉捏下,顿时感到身心舒畅,一顿茶的功夫就安然入睡了。

 38曰归曰归 胡不归(二)

    展眉见问心对夫人的推拿如此行之有效;执意让她继续逗留在萱媛宫;派了一名小丫鬟;向宛若公主告知一声。

    问心和展眉亲自到厨房将合欢花的粥;用文火熬好。之后,两人在展眉的屋里做针线活;一向唧唧喳喳;爱闹爱笑的两人;今天却格外沉静;她们低着头穿针引线;手下的刺绣花样;在她们手腕翻飞下,一点一点鲜活起来。而她们却只是偶尔搭个话,不肯多说什么,仿佛一开口,悲伤的情绪就会汹涌而出,不可抑制。

    宛夫人一觉从午后睡到黄昏,起来之后,果然精神好多了。对问心由衷的感激和爱怜。问心还自请为夫人梳头,理妆,夫人的脸色变得红润了,几日来的阴霾仿佛一扫而光。

    看着镜中的自己,夫人对问心的那双巧手,赞不绝口。

    难得有好兴致!夫人想趁着天还没黑,披了一件风氅,就带着展眉问心,和几个嬷嬷,到各处走走。她们先到飞霞阁转转,喝了一杯花茶,和宛若说说家常,还想着到召康殿,见见国君,国君近日忙得不可开交,他已经好几天没来萱媛宫了。宛夫人也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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