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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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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时,竟然是极认真的。只是十六娘看在眼中,着实尴尬。

她哪里是去请他啊!她只要石氏来——石氏才是能发现那些奇怪东西的人,这秦三郎却是神京中数一数二的败家纨绔,要他来,便是他有心帮忙,到底没有用!

可人家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以碍事为名,把这位好郎君安置在前厅喝茶——虽然,她当真是非常想这样做的。

然而进了秦王氏的居所,她却不得不庆幸,自己得亏没有将这位秦三郎挡在外头:秦云旭直扑榻前,对着秦王氏,一口一声“儿不孝,竟不能侍奉在母亲榻前”。

秦王氏也是动情,抓了秦云旭的手,口口念着不枉母亲疼你。

这两个人啊……十六娘在边上看着,便觉得鼻子也酸,眼睛也涩的。秦云旭怕是将秦王氏当做早逝的阿娘孝敬了,秦王氏呢,大抵是把秦云旭当做秦云衡了吧……

还好,她并不曾遣人去追着秦云衡告诉他这事儿。不然以秦云衡的孝敬,谁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你且先看看,阿家这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气味儿。”她趁着机会,低声对站在她身后的石氏道。

秦王氏倒是不讨厌石氏,甚至可称是挺喜欢这乖觉的胡妾。见着石氏站在原地,只敢转着眼睛看,却不敢细查,甚至还招手对她道:“你自己走着看罢!若是能看出什么蹊跷,总是短不了你赏赐的!”

石氏便走动开去,口中尚应道:“您身子骨大好,便是最好的赏赐了!叫儿女们莫要担心,那便是天大福气!”

“这孩儿,真会说话。”秦王氏甚至笑了。她脸色依旧不好,眼圈下头青得怕人,可神情堪称慈和:“若不是个胡女,便做了正妻,也该是可以的!”

“那倒是没什么的……”石氏一边同老夫人扯着话,一边在房中细细查看。忽的顿住了脚步。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十六娘看得分明,忙问道。

“没什么。”石氏道:“只是忽然想到,月掩不是素日养在老夫人这边么?如今老夫人病倒,它却没什么反应?”

“月掩……”十六娘道:“月掩!昨日喂猫的婢子说,它前一晚上,闹了一夜的春,阿家都没睡好……”→文·冇·人·冇·书·冇·屋←

“如今这房子无有异样。”石氏道:“然而,猫比人灵敏,若月掩有异样,紧接着老夫人又病倒,那便定有什么不对……可我才识疏浅,竟想不到。”

“这……”十六娘蹙了眉:“可还有人通这些?”

“自然有!奴五弟啊!”石氏道:“要不,咱们叫他来,他对这些奇怪物儿,知道的比奴多得多,许便能……”

十六娘一怔,看向秦王氏。

她实是不敢做主叫一位年轻男子进这座郎君远行了的府邸,再者,石五郎与突厥的那些牵连,也到底不能叫她放心——可若是为了查出这屋子被动了什么手脚,这决定,还非得下不可。

秦王氏见况,自然明白,道:“那便请这位郎君是了。阿姊姊夫都在此间,你还顾虑什么?”

十六娘听得这话,也只好应了。

石五郎来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见那高挑漂亮的少年自堂前走了进来。他倒是极知礼,从秦王氏、十六娘、姊夫姊姊,一个个问了安过去,才道:“听闻府上昨日之事,石某所能尽的力量也实在绵薄。若是不堪,请老夫人还莫要责怪……”

“无妨的。”秦王氏道:“看罢,我这老妇人屋子里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石氏却蹙了眉,用波斯语急急与他相谈了几句。

他们说了什么,十六娘听不懂,然而想也知道,这是极重要的话了。

交谈毕,石五郎果然又转着看了一圈,才原地站下,道:“老夫人,您这屋子中的摆设并熏香,无有一处有异。若按阿姊方才说的,连猫儿都生了症状,石某所猜,是不是婢子们收拾屋子时所用的水中掺杂了什么?无形无状却能伤人,这最好下手的,便是气味与汁液了……”

十六娘愕然,猛地击掌道:“是了!那个婢子,她……她原本便是阿家屋子里头负责洒扫的粗使婢女呀!她若是在水中掺杂些什么东西,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天长日久……”

秦王氏脸色已然大变,想也知道,自打顾氏陨命,她在秦府这几年那是至高无上了,如今受这算计,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还在儿妇与一众下人面前大失颜面,更勾起了当年那些提不得的回忆,饶是修养再好,也是忍不下的。

“那贱婢还拿去卖?给我直接打死!”秦王氏怒道:“存了这样祸心,凡是活着,都不保准!”

十六娘有些犹豫:“阿家,这样一死,太也便宜她——再者儿有孕,府上最好还是莫见人命……”

“蠢!”秦王氏正要再言,却被石五郎笑着打断了:“老夫人莫急!娘子不忍杀她,是娘子仁德,也是为秦氏子嗣积福。原也没错。老夫人的顾虑,却是极深远,无有后患的——二者却并非不可双全。但要她出了这府门再咽气,不就是了?”

他说话时微微含笑,仿佛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儿,可声音无情,似是冰雪凝成的刀刃。

这个人……也许,和大郎是一种人吧。十六娘恍惚觉得——可是,这样的性子,却与印象中总是笑嘻嘻做生意的胡商全然不符吧。

或许,他身上还真有突厥贵族杀伐决然的血呢……

秦王氏听得这话,先是一怔,才笑道:“这位郎君好计较!”

“现在她已然是重伤了。”十六娘道:“谁肯买她出府?”

“我。”

十六娘诧异地看过去——秦云旭说话的神态,认真得不像他。

“三郎这是……”

“秦三贪花好色,神京里人人皆知。倘若是他看上母亲身边的婢女,见她被罚了,一时怜香惜玉买了回去,可她偏生红颜薄命,怎也救不得。这般便香销玉殒了去。这样解释,不是更合情理?二嫂!你若不杀她,母亲如何消气,那是不孝!你若杀她,又冲撞了胎儿,也是不好——何不依我说的做?”

十六娘犹疑,道:“这样岂不叫你做了恶人?”

“怎生是恶人——二嫂若愿意,便早些交由咱们带回去吧。她那伤不轻,倘再耽搁,怕要不行了。”

十六娘尚未开言,秦王氏已然答应道:“就按三郎说的做是了,阿央你现下便叫人,将那婢子弄走!我头疼得很,是不想说什么了,阿央替我招待三郎夫妇与石家郎君吧!”

十六娘应了。她以为秦王氏已然没有大碍,便有心叫厨下好生筹备,还叫了府上蓄养的乐工舞姬助兴,这场宴席倒也算的上宾主尽欢。秦云旭甚至还邀了石五郎跳了一阵子舞。

这倒还真是不自量力!十六娘坐在珠帘后看得几欲发笑——秦云旭跳舞原也还不错,只是同石五郎一道跳胡腾舞,便叫这内弟比得有几分束手缚脚,滑稽可笑了。

一曲舞罢,二人归位——这胡腾舞,极是迅捷利落的,跳下来也累得很!二人面色尽是通红,汗盈腮颊,只是秦云旭看上去像是个熟透了的柿子,石五郎却是益发凤仪俊美。

也怪道阿家看到他第一眼便信任了,人的相貌生的好,果然是天大好处!倘这五郎是个满面腮络胡子的糙汉,指不定这顿宴请也没了呢。

十六娘想着,含笑一瞥,便看得几个侍立着的舞姬正聚在一起,那目光正是瞅着石五郎的。

那神情,准准便是“少女含春”。

她想要出口打趣,还没开言,便听得那几名舞姬中的一位波斯丽人以胡语对石五郎说了一句什么。石五郎的回答,却叫坐在她身边的石娘子笑了出来。

“他们说什么?”她问。

“那位舞姬说她心慕君子,不知君子是否有意于她。奴五弟回答,小娘子花容月貌,自然极好,只是此间他已然看上了一个人,却不想当着心上人的面与他人纠葛。”

“此间?”十六娘奇道:“他看上了哪个?我做主送了他便是——还真是有心多情呢。”

石娘子笑了,依言译过,那石五郎却忙站起,向十六娘道:“娘子盛情,石某本不该拒绝,然而石某是命在路上的人,如何强求一个女子将自己一世也绑到驼背上去?她是中原女郎,原本便不该进胡人家中!”

十六娘一怔,正待再劝,却见踏雪奔进来,低声道:“娘子,老夫人她又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由大惊,连着旁边石氏也听到了,两人尽皆变色!

心病难医

经了好一通折腾,又是灌药,又是扎针,秦王氏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却把个十六娘吓得脸色如雪,心跳若兔。

照着石五郎和匆匆赶来的朱女医的说法,这大抵是秦王氏体内残毒未尽的缘故。可非要寻出那毒好对症下药来,这二人却皆言无能为力。

世上奇毒何止百种?便是药,用得多了,也尽皆是毒,还能害人!单凭秦王氏的症状,想判断出她所受毒伤,那是难极了的,便连朱女医,也是不敢妄断。

十六娘无法,只得叫婢子张罗着,把另一处还算宽敞的住所松花庭给收拾出来,好叫秦王氏搬过去,也免得受那残毒贻害。可秦王氏搬走之后,难以呼吸的症候虽然渐好,可许是受了凉,竟又害起了伤风——她年纪原也是渐渐大了,这一病,又当着先前的事儿,几乎有了些沉疴难愈的架势。这般便闹腾了小半个月。

她病着,十六娘也不好过。

一来,阿家病了,她不能近前伺候,已然有些心内不安。虽是秦王氏说怕她过了病气不叫她进门的,可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人家该说自己不事舅姑,十六娘便有些不痛快。

二来,自打她说了举发旁人有赏之后,那些奴子婢子便有些捕风捉影的意思,有事儿没事儿,都先告别人一状。虽然这般事情,绝大部分都是拥雪踏雪做了,可偶尔闹到十六娘眼前的,也叫她头疼得紧。

这般折腾了一阵子,十六娘的身子也撑不住了。靠药护着那孩儿,如今却微微见了红。且喜朱女医才为秦王氏诊了脉,尚未离开,急死忙活地跑来为她煎药施针,这才算是护住了这一胎。

十六娘经此一吓,是再不敢操劳了。事情也没瞒住秦王氏,她又急又气,便叫婢子嘱十六娘不准劳累,又叫人去秦云旭处,叫他与石娘子搬回秦府来住。既是方便他们替十六娘处置家事,也算是给这宅子添添阳气。

十六娘听得这事时,刚刚吞了一碗药下去,便抬了眼,道:“阿家是这样说的?”

“是啊。”踏雪道:“怎么?”

“添阳气……”十六娘微叹:“阿家大抵还不甚舒服……否则也想不到这个。这样吧,待三郎来了,你同他说说这个,看请几位真人来做做法事。也好驱邪求个平安。”

踏雪怔了一下,道:“娘子如何这样说?”

“添阳气,是阿家觉得宅子里阴气太重了呢。倘若她身子好了,当然不会再这么想。”十六娘道:“你在秦府的日子比我长,当知道,阿家担心的是什么……顺便,你也要替我注意着家事!我倒不怕石娘子偷偷谋私,她不是那样人,可她总是要走的,待她走了,咱们也不能管不住这府邸。”

踏雪垂了头,不再言语,示意她明白了十六娘的意思。

待到秦云旭与石氏回来,一接掌家事,果然依她话去请了道士来做了一场法事。

然而这番努力,似乎却并不曾有什么效果。十六娘有意向顺儿打听了,却知道近来,秦王氏依旧是难以安眠。

她也是无法了。一个人的心病,那是旁人难以开解的。身为儿妇,她纵使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也难以真正领会秦王氏的心意,更无法了解秦王氏如今噩梦连连的肇因。

秦王氏的经历,这样想来当真与旁人大为不同。她忍了让了将近二十年,一朝丈夫死了,转手便将欺压自己已久的夫婿的宠妾整死——她心中有多怨毒,不必说,也是谁人都看得懂。

可是,在怨毒背后,她对夫婿和顾氏,就没有半分别的感情了么?倘若不觉得心虚,又为什么害怕。

然而啊,那样的情景,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是此意难平!

事已至此,十六娘亦无法多做尝试。秦王氏既然不明说,显然是不欲更多人知道她的心病。做儿妇的,也不能因自己的好心,反倒叫阿家下不来台。

这一来,十六娘便是闲极了。府上的事儿,一应有石氏担着。石娘子商人之女,虽然不太了解贵族家世的规矩,可十六娘有身孕,秦王氏又抱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人上门拜访。留她处置家事,已然是游刃有余。

十六娘的日子,便只剩下了弹弹琴曲,绣绣花,读阵子书,与婢子说说话之类的闲事儿。她似乎已然隔离于这神京的万千繁华热闹之外,而每日都有着无数消息流言的神京城,也已然忘了这位将军的夫人。

直至前线传了战报回来,登时朝野震动——倒也是秦云衡好运,这第一战便是大捷。

前阵子西边战场上,天军可是连吃败仗,是而这战报一传回来,便叫至尊喜得饭都吃不下去了。赏赐流水价送到秦府来,这却得十六娘自己穿了盛装出来迎了。

那宫使颜面上也满是笑意,见十六娘出来,便是乖觉地行了个礼:“秦夫人!府上一向可好?”

十六娘见了他,也笑了出来——这正是上次送宫娥来的,如今服色仍如以往,脸却又圆了些,想来过得不坏,忙道:“都好着!宫中的贵人们可都好?”

“那能坏得了么?”宫使道:“府上郎君立了大功,不唯是至尊,惠妃也是极欣喜的。喏,这些金银宝饰,俱是惠妃单独赐予夫人的。”

十六娘自然欣喜,然而送走了宫使,看了他顺便带来的一份战报,却不由心惊。

秦云衡这一仗,胜得当真险!五千步卒对敌四千马队,若非是突厥军队散漫,未曾发现他们,叫他们抢了先机占了高处,这一仗是非败不可了!

战果是斩首三千余,那些突厥人仅有几百骑逃出性命。可参战的天军将士伤亡也近三千,这一仗胜得极惨!待到清点人数,才发现但凡是在场的将校,竟没有一个活命的。

这两千人的,自然不是秦云衡亲率的主力,领队的也不过是几名校尉。然而便是这些人,也早被马快弓疾的突厥人一一挑出来射杀了去。若不是他们拖延到秦云衡那边得报,遣了副将率马队前来急救,只怕这五千人要尽数覆没了。

大军与突厥人的第一仗,事关紧要。若是胜了,那么士气大振,是极好的,若是败了,秦云衡先被闹个没脸,至尊怕也要犯嘀咕。

上苍到底还是垂怜的。十六娘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战报,默默念了声佛。

这一战啊,秦府上是一片欢腾,可九州之内,又有三千家人,是以泪洗面,寝食不能了。

至尊厚恤军士,伤亡士卒家中所获赏金自然不少,可是,再多的金子能买回一条人命么?战争是为了什么发生,如今谁也说不清了,只知男儿血性,于此时只该参战。

这争斗从来不需要理由,它只需要人命,需要无数的人命被旋绞进去,不分你我,一同陨落。死了的是可怜,活下来的,却也是侥幸。

因这一仗,十六娘才打心眼子里明白,秦云衡所面对的,是何其可怕的情境!并不是做了将军便比寻常士卒安全——那突厥人的箭,可是长了眼睛,专选着将校射杀的。

她如今只盼他安好,若是实在不能,受些伤,也无妨。只要能活着回来见她,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便好!

这一役也叫她知晓,秦云衡所率大军,已然到了战场上。从此生死性命,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果然,从此战报便如雪片般飞回神京。不唯是秦云衡一部,天军诸将亦如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反攻。自是有胜有败,然而幸好算得胜多败少。前阵子因前线连吃败仗而笼罩着神京的阴影,仿佛是散了不少。

秦云衡战绩比起旁人要稍稍显赫一些的,这也是合情理——他带着的军士最多,也最为精良。同旁人部伍多有部卒不同,秦云衡带的却大半都是精锐的轻骑。其速其利不逊突厥可汗的护帐精兵,可装备训练,却远胜寻常突厥士兵。天军将士多有世代从军的,儿郎子降世五年,便是弓马骑射地练将起来。至尊在军中遴选的这些亦是军中翘楚,是而秦云衡自出征来大小十余役唯两次战败,简直叫人无法相信的好战绩。

然而过了这一阵子,战况便不若从前顺畅了。几次战役,皆是拉锯一般胶着着,天军无法前进,突厥也无法前进。两边儿在落雁岭一线对峙,谁也别想能讨了好去,可谁也不想认输。

秦云衡常常托送战报的驿使带家书回来,然而书信却是越来越短,笔画也是潦草。到得十六娘不需拆信便能猜出他说的还是那几句话时,神京已然下雪了。

无论在何处,冬季总是个叫人心思沉郁的季节——神京的雪下得飞飞扬扬,仿佛天被捅了个洞一般。秦府里皆换了冬季所用厚帘毡毯,宫中更是早早分发了香炭与防冻的口脂与臣子,这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冬天,宁静,安逸,推了帘子便有扑面而来的一股子热气。

然而,塞外的冬季,却是迟迟不来。

天军将士原是深深忌惮这苦寒之处的冬季的,那天气能把人的手指都活活冻掉!可此时,却是天军将士更盼着下雪,雪须越大越好!若是突厥人的牧场闹了雪灾,他们就得赶回去帮着家人转场,如此,战争也便结束了。谁不盼着早些回去和家人团聚呢。

可是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地上,却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粒雪籽都不曾降下。

为臣之道

前线的仗,打得叫人心焦,秦府中的日子,过得便不甚滋润了。

钱财是不缺的,可人心里头,却总是缺了些什么东西。前阵子秦云衡寄回的家书多,便只是寥寥数笔,到底也是报个平安。秦王氏、十六娘也好,秦云旭也好,连着下人们也好,俱是心中有所安慰,那几天也是过得平顺些。

可如今,前线回来报军情的驿使少了,他带回来的家信自然也就少了。一个多月才来一封也便罢了,字迹还写得匆忙潦草,不过是“尚平安勿念好生休养多加餐饭”这样的词语,寥落得绝不会超过十个字。

收到这样的家书,十六娘每每也只能叹一口气,将纸笺折了,收入匣中。

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能对自己道一句,有,总胜过没有。

然而还是会担心。这样的担心不会叫人愁得无法用餐饮水,然而却是心上一根细细的弦,总是提着绷着,松不下来。

所幸,自石氏搬回府中之后,石五郎也来得勤了。他是来找阿姊商量家中买卖的,可每次过来,都会带着些小物件,要阿姊转呈秦王氏或十六娘。

能收到石五郎细心挑选过的精巧礼物,同身边的婢子们一道拆看,惊叹一番,也是这样日子中难得的消遣了。

五郎是个细心的人,他每次带来的东西虽不算贵重,却恰恰贴着人心底下,最是熨帖不过。譬如秦王氏自那一病后常做噩梦,他来时便捎了一套安南的犀角首饰。

犀角辟邪镇魂,这首饰又造得极精致,真把秦王氏喜得不忍放手。

“有这样的儿郎子,真是你石家的福气。”有一日,正与十六娘和石氏坐着说笑,秦王氏便道了这样一句出来:“如此细心的儿郎子,我是从未见过的。”

石氏言笑皆妩媚,此时微微眯了眼,却平添一股子长姊为兄弟骄傲的模样:“是呢,五郎打小便是家中拔尖的。说来,这嫡庶之差,还真不是一般大。奴那几个庶出的兄弟,皆不若五郎出息!”

她这话也是正贴着秦王氏的心窝子说的,果见秦王氏笑得开了花儿一般:“哪里能这样说?不过是嫡子见得多,爷娘又有心好好教罢了!”

“这可不见得。”石氏道:“别的不提,便是奴的夫君,与郎君比,那差得何止一点半点?相貌人品,都是万万比不过!老夫人,试想,若是如奴夫君这样的,亦是您亲自带大,您待他也是有目共睹的好。可如何郎君便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奴的夫君却是名震神京的风流浪子?”

十六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嗔她:“石娘子怎么这样讲?谁说嫡出便一定胜过庶出——我看啊,若是三郎讨的妻子不是名门贵女出身,那十有□是要被你比下去的!”

“便是名门贵女,也未必比得过她。”秦王氏道:“这样可人心的小娘子,不知什么样人家才养得出!如阿央你,气派风度是有了,可温柔贴心未免就略少,若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妾室,温存体贴是有了,可心眼子也忒小!如她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十六娘听得尴尬,顿觉手炉中的炭也该换了,真真是呛人!

她便是温柔贴心,也无法对着秦王氏温柔贴心吧……虽然想来,对秦云衡,她也没怎么温柔过。倒是耳光子,很是抡过几个。若是叫秦王氏知道,大概能气得吐血了。

这么想着,她竟觉得有些内疚。世上男子,谁不曾做过些混账事儿呢,算来,秦云衡敢答应她这一世不纳妾,已然是不错了。她是不是该待他好些?

可如今他远在天边,便是她想要待他好,一时也没办法。只好等他回来——也不知道,前线的仗,打得如何了?

这念头,她只是在心中一转,却未曾深想。然而隔了一日,前线却真的传了战报回来。

云州大捷。

这消息,比秦云衡的第一次胜仗还叫人庆幸。云州是突厥人南下的最好选择,打下云州,便可避免与驻扎在落雁峰一带的天军主力正面冲突,直击南方富庶的河谷庄园。

是而自打突厥人击破锁河关东进之后,云州便陷入重围。待到秦云衡率援军赶到之时,已然被围困了接近四个月的云州城中已然断粮三月。数万军民无粮可吃,先是杀光了城内的战马,复又将树皮草根尽数掘尽,后来,便是麻雀老鼠乌鸦,也找不到半只了。

及至破晓,突厥军队尽数败走,来援天军入城之时,这云州已然在饥馑中悄无声息了。路边躺着的百姓,便是还有点儿活气,也是奄奄一息。至于城上守卫的士卒,情况稍稍好些,却也早都饿得双目凹陷了。

这一条求生之路,险些儿便走不下来。

此役保住了云州,叫至尊很是欣悦。赏赐,自然又流水价发下来。此次不唯秦府,凡是参战将士,家家皆有多少不等的恩赏。

神京城内,一时间喜气洋洋,倒胜过往常年节了。

来送赏赐的,又是那来过两次的宫监。他对这秦府几乎是熟门熟路,然而见了十六娘,眼中便先含了泪花子,唤过一声秦夫人,竟是哽咽不能言。

十六娘心下一惊,正想着是不是秦云衡出了事儿,要问,便听得他道:“多谢秦将军大恩!”

“这是怎么说?”

“老奴是云州人士,兄弟姊妹,并在云州城里啊!”那宫监以手背蘸了蘸眼泪,又笑:“瞧老奴糊涂,来宣恩旨,原本并不能哭!可秦夫人啊,这泪,是因了喜悦!秦将军救老奴一家人性命,这恩德,老奴没死也报不得!”

“阿监切莫这样说!”十六娘道:“哪里是拙夫的功绩,分明是至尊的圣德,上天的眷顾!否则他只带了一万轻骑兵过去,若是那些突厥人有了提防,岂不是去送死了么?”

“这倒也是呢。”宫监道:“老奴听说,那一日天气是晴的,到得下午,却突然来了云头。太阳落山之时突起风雪,突厥人想着城中的天军将士疲惫,无法突围,便也没有防备,叫秦将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仗才胜得如此漂亮!到底是咱们的天军,有神佛菩萨保佑着!”

十六娘展颜,她固然喜欢听人夸自家夫婿,然而这宫监是至尊身边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她还是须得万般谨慎。

臣子便有天大的功绩,那也是至尊的福气!自恃功高的,向来都是不得好死。倒是行止低调,才能保得一家福荫。

那宫监说罢这话,见十六娘含笑只点头,才恍然大悟:“老奴年纪大了,这心眼儿啊,也越来越少!忙着说话,瞧把正事儿忘了!秦夫人可跟着这单子,点点至尊赐下的器物吧。想来不会缺少什么的。”

“至尊赏得也太多,眼见着这府上都堆不下了呢。”十六娘道:“若是拙夫再立新功,还望阿监替咱们说说,不必再赏赐秦氏了,那些金银器物,还是拿去赏赐阵亡将士的家人吧。”

宫监一怔,忙道:“秦夫人好心!只是这样的事儿,须得您自己向至尊请辞!咱们不好带话的。”

十六娘一怔,道:“是了,是我想的不周,却叫阿监为难。只是,向至尊请辞,须得上表么?”

“那倒也不必。说得浅显些,至尊是秦夫人的姊夫,也算得是自家人。恰好惠妃有事儿,约娘子入宫相谈,娘子去时遇到至尊,亲自与他说,也便是了。”

“阿姊有事儿?”十六娘诧异道:“只叫我去么?我阿娘呢?”

“惠妃并不曾邀请裴夫人。所以……”那宫监预言又止,顿了顿,复又道:“哎呦,瞧老奴这记性!送军报的人还带了秦将军的家书回来,至尊特意要我带来给夫人的,您请看!”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来,递了十六娘。

十六娘接了信,心中尚有些诧异。秦云衡的家书一向是托驿使带回的,那是没错,可驿使们往往也是把家书带来秦府,却未曾有过带入宫中,再由宫监带回的事儿啊。再说了,那“至尊特意要我带来给夫人”的话,说的也太过怪异。秦云衡是她的丈夫,他写的家信给她,不是理所当然么?

难不成,至尊对秦云衡起疑心了?她想着这个,只觉得后背都凉了,可当着宫监的面,绝对不能做出任何“猜到了”的表示。

微笑着道了谢,嘱拥雪给宫监多包些银两回去,十六娘转过身,便觉得自己脸色一定是糟透了!

回了沁宁堂,她将那信丢在案几上,仿佛丢掉一块烫手的火炭。

往常是多么盼他来信!然而现在,一想到他们夫妻之间的闲话,也要被至尊细细窥看,且还是怀着不信任自家夫婿的心思去挑刺,十六娘便觉得由衷愤怒!

这算是什么事儿呢,为了他的江山,他们夫妻离散,更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而他,却有那份心思,去猜忌为他在苦寒塞外浴血奋战的将军!

倘真如她猜测,这样的君王,到底还有什么对他忠贞的意义?

以退为进

十六娘斜倚了熏笼坐了许久,才伸手将那家书取来,慢慢撕开。

她并不敢真正怨恨至尊,只是,也无法压下去心底下接近悲愤的冲动。

手中的纸笺上,秦云衡熟悉的字迹复又变得工整,想是终于抽出了时间。洋洋洒洒七八张纸上,字字句句,不过是做夫婿的对爱妻的叮嘱。

这样私密的话语,叫至尊看去了,由不得她不羞恼;再思忖一下至尊看秦云衡家书的目的,也由不得她心下不泛起隐约惊慌。

战报里只说战事,不会说秦云衡在边关都做了什么事儿,他在家书里自然也不会写。可……如若秦云衡什么都没有做错,至尊何必拆看他的家书?

拆家书这种举动,什么都看不出来也就罢了,还会叫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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