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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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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指抚过上头的羊脂玉,连心头也生了温:“妾身虽不曾读过多少书,但《列女》多少也懂一些,出阁时爹娘亦教导我‘出嫁从夫’,妾身不敢忘记。既已为君妻,自然夫君的是最好,何况从没有看过沧海的人,又何谈巫山呢?”
  苏昕有些疑惑,可看清仪一脸恬静,并不像知晓了什么,便暗笑自己多心,一边起身将凤簪拿过来斜插到清仪的发髻里:“外面还有许多衣料首饰,权当是为昨夜的事向你赔罪,我知道那些都不值个什么。然而这支步摇是家传的,祖母传给了娘,娘把它交给我,是让我给我的妻子——你愿意保管它吗?”
  清仪羞得满脸通红,正巧欢杏看了热水回来,一进门就问:“小姐,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是现在就梳洗吗?”清仪抬眼看了一下苏昕,目含春波:“你让她们把寝衣和热水准备好了便出去,我服侍公子沐浴就够了。”
  苏昕促狭一笑,看着欢杏出了门,便伏在清仪肩上低低说道:“有劳娘子。”
  今夜的红烛并没有精雕细刻的龙凤花纹,却反而烧得快了不少。苏昕一睁眼就看见了将要燃尽的烛光,便唤道:“今晚上是谁守夜?蜡烛要燃尽了,快换一支来。”
  进来的小丫鬟忍住笑,回道:“公子,天已经亮了,还要换蜡烛吗?”
  苏昕环视了一下屋子:“胡说,屋子里黑漆漆的,哪里是天亮了?”
  小丫鬟委屈道:“公子忘了?昨晚您让我们把遮光的帘子都拉上了。”说着,便把窗边的帘子拉开,果然一下子天色就漏了进来。
  清仪也醒了过来,看见窗外亮堂堂的,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少夫人,刚到卯时了。”
  苏昕一拍头,向清仪道:“今日是你归宁的日子,可不能迟了!”说完,便吩咐道:“让她们都进来侍候梳洗,要快。”
  和苏昕的好梦不同,苏凰从四更天开始,心里就焦躁得很,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回,更加没了睡意,便索性披衣起来随便拣了本书看。看着看着,时间也就过得快了,她读着一句“信而安之,阴以图之。”正在疑惑,忽然听到远处钟楼上撞钟的声音,才知道天已经亮了。便放下书,让人伺候着梳洗过,就散着步往母亲的院子里过去。

☆、18罹祸

  到凝香堂时正遇见哥嫂出来,哥哥在前头走,嫂嫂拉着哥哥的手在右边稍后的地方小步跟着,她见两人的关系一夜之间竟变得这样亲密,俨然是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惊讶得连嘴也合不拢了。还是南春偷偷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向他们行了礼。
  一进母亲的房门,苏凰就叫道:“娘,您看见没有?哥哥像变了个人似的!”苏夫人正在看丫鬟布置碗筷,看到她进来,便先让她洗了手好吃早饭,并不答她的话。等丫鬟把早饭撤下去,才望向她:“你看见了?”
  苏凰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进来之前在门口看见的。哥哥与嫂嫂执手同行,一点都不像之前的样子。”
  苏夫人起身在上首的高榻上坐下,叹了一口气:“昕儿还算听话……到底也是苦了他,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怀柳早晚要另嫁人家,如果昕儿还不放下,只怕到时会更加伤心,何况清仪的确是个好儿媳,平白让她受冷落也不应该。”
  苏凰跟过去在西面的位上坐了,想起清仪的样子,是那样的安静温婉。其实若不论感情深浅,她来做自己的嫂嫂,实在是不输给怀柳分毫的,便安慰道:“嫂嫂自有她的好处,哥哥既然肯听娘的劝,慢慢过下来,一定会喜欢她的。”
  苏夫人虽依旧忧心,也只得默然。
  苏凰突然想起早上看的那句不能理解的话,便问:“娘,您知道‘信而安之,阴以图之’是什么意思吗?”
  苏夫人讶异地看她一眼:“好好儿的,你问这句话做什么?”
  “我闲来无事,看《三十六计》时看到的。虽然知道是笑里藏刀之计,可是总想不明白——娘,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苏夫人淡淡一笑:“这是兵法,姑娘家不明白也罢。只要你不行恶事,你便看不到这样的恶行,既看不到,不如就当没有这样的人……”
  话音未落,管家慌慌张张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夫人,不好了!大人回来了!”他连礼数也顾不得,直扑到榻前跪下,连苏凰也不相信一向持重的管家竟带着哭腔:“夫人!禁军押着大人回来的!”
  苏夫人呆呆地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可丝履刚刚挨地便全身软了下去。苏凰纵身扶起她:“娘!”又回头看向管家,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怎么会?怎么会!是不是看错了?我爹是陛下的辅政之臣,陛下一向倚重他,怎么会派禁军押他?”
  可是管家的沉默分明让她不得不去相信。
  她与南春一同扶着母亲向府门口走过去,还未看到父亲,就见一队队禁军在府中四散开来,像撒落的豆子,把持了府里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走了多久,苏凰看见十几个禁军牢牢盯着一个戴着枷锁的男人,他官服官帽均已被脱去,套上的囚服肮脏破烂,只有尚还干净的脸庞能证明他是几个时辰之前那个权倾朝野的安国公。
  苏凰走近他,抓紧了母亲的手,轻轻叫道:“爹……”
  苏文德别过脸,半晌才道:“凰儿,爹不能再保护你——你千万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
  苏夫人已几乎站立不住,听了这话更加激动:“文德,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陛下会派禁军到府里?”

☆、19家破

  苏文德皱眉叹道:“树大招风,都是我从前太疏忽。如今朝里小人当道,个个眼睛都盯着我,恨不能早日取而代之,什么由头想不出来?”
  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国公大人果然骨头硬,到这份上了还能口出怨言,啧啧啧,没这样的胆识,还真不敢犯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罪!”
  苏凰与母亲对视一眼,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看向那个宦官:“公公,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的!从太宗时起,天子一向厚待苏家,先帝更命我爹做辅政大臣。天恩浩荡,苏家唯有竭诚为国,怎么会谋反?”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的一个禁军统领模样的男子一脸不屑道:“哼,亏你们知道天恩浩荡!”说完,却立马又换了一副脸,做了一个相迎的手势,向门外点头哈腰道:“萧大人请。仔细着门槛,小心些。”
  萧明远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苏文德面前。
  苏凰连忙叫道:“萧伯伯,你是不是来救我爹的?我就知道,陛下一定误会我爹了,我爹绝对不会谋反的!”
  萧明远笑了笑,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慈爱。他温言安抚着:“你爹和我几十年的交情,他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他停下来,露出为难的神色:“可陛下不信,萧伯伯也没有办法。”说着,拿出一幅明黄的绢帛,神色肃穆起来:“苏文德听旨。”
  满院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只余萧明远一人站立。在阴沉的云色包裹之下,他的声音显得浑厚又沉闷,一下下敲击在四周又高又厚的围墙上,又被反弹回来,直弹到人里去:“朕以寡德,承嗣丕基,常怀思贤之志。尚书文德枉受先帝遗命,未有辅佐忧勤之举,而暗藏溺奸罔上之心。以姻结同流,欲朋比为奸。蒙蔽天日,阴图神器。悖德若斯,实辜朕望!按覆无爽,何以仪刑朝廷、倡率百官。聊褫爵秩之隆,往就庶人之等。念其父祖之功,不追九族之过,凡其亲近眷属,成年宜皆赐死,余者男子没为官奴,女子充为乐户,全数赀财悉入国库。以明法正,勉尔悔虑。钦哉!”
  苏凰看到父亲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就像看戏的时候早早地猜中了戏台上将要上演的结局,所以在结局来临时才会如此从容不迫,视死忽如归。她才十四岁,还不太能明白这道诏令代表的含义,所以她张大了耳朵,满心期望着能从某个人的只言片语里寻到一丝转机。
  她听到父亲悲伤而淡泊的叩谢:“庶人苏文德谢主隆恩。”
  是“庶人”而非“罪臣”,大概是她父亲最后能坚持的事情,他可以从容赴死,然而这不明不白的“罪”,他扛不起。
  然后她听见萧明远依旧和气、甚至带点发自肺腑的难过的言语:“苏兄一去,愚弟的棋局从此便少了一人了。”
  苏凰也难过不已,看过去时正对上父亲似笑非笑的眼睛:“一人的棋局岂不广阔?从此满盘棋子尽在你股掌之中。”
  她没放过任何一句话,可等来的不是转机,而是更冷的绝望。
  苏文德看一眼宦官端过来的毒酒,静静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挂念,只余幼女凰儿尚未及笄,可得一条生路。”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出口的话也沾染了苦涩的味道:“愚弟求萧大人一次,请大人务必转告郎中令贺钧,让他照顾凰儿。”
  萧明远还未出声,禁军统领模样的男人便冷笑道:“郎中令?本官便是郎中令。”他逼到苏文德面前,有一丝狠意:“大人自己的罪名可要好好儿记着,免得到了地府还做个冤死鬼——‘姻结同流,朋比为奸’,大人以为贺钧能独善其身么?”

☆、20双鸩

  苏夫人已渐渐冷静下来,她一直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对耳边的话恍若未闻,此时才拉着女儿的手,仿佛是自言自语:“是谁害我们,是谁?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凰儿,你要听爹娘的话,好好活下去,替爹娘看那些恶人的下场!”
  苏凰眼里全是泪,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缩在母亲怀里拼命摇头。七月的天气炎热憋闷,沉沉的乌云没有让天气凉爽分毫,反而在憋闷之外又添了逼仄压迫。她摇着头,恍惚听到萧明远在说:“贤兄放心上路,弟虽不济,也一定会给凰儿安排一个最好的教坊。”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顾不得擦一擦满脸的泪,扭头问:“萧伯伯,你要我爹上路去哪里?为什么我要到教坊去?”
  这一次没人回答她。
  宦官尖细的嗓音飘了出来:“这可是陛下御赐的美酒,大人请吧?”
  苏凰起身,扑到父亲面前,死死抱住他。父亲肩上套的枷锁硌得她手臂生疼,但她顾不上,只一味哀求道:“爹,别喝!凰儿不能没有爹,凰儿不想变成没有爹的孩子!”
  苏文德露出一抹安宁的笑容,就像他平日也是用这样的笑容对她说:“凰儿,兰花应该画得幽静些。”她现在听见父亲用了这样的笑容,对萧明远说道:“在我死之前,大人可否把我肩上的枷锁解下来?”
  萧明远略一沉吟,摆手让侍卫解开枷锁。
  苏文德道声“多谢”,起身走到夫人身边,与夫人相对跽坐,这才拿起雕有五福捧寿图样的玉质酒壶,倒了两杯,递一杯到夫人手上,温柔言道:“合卺交杯,生死相随。”
  苏夫人眼里的泪滴到面前的酒杯里,像春日的雨丝在碧湖上漾起涟漪,神情是同样的宁静从容,亦执杯温柔相和:“交杯同饮,至死同心。”
  苏凰哭得没有力气,她想要去阻止爹娘,却被几个禁军牢牢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喝着真正的合卺酒一样,交杯饮尽。
  她眼中一黑,几乎昏倒,用尽了全身力气爬到爹娘面前抱住他们,再喊出来时已经是声嘶力竭的痛:“不要丢下凰儿!不要丢下凰儿!不要丢下……”
  然而所有人都沉默了。
  裹挟在密沉沉的乌云里的大雨终于如期而至,她将头埋在双亲相拥的怀抱里,双亲口鼻里流出的血与她脸上的泪混在一起,纠缠不清,但瞬息间又都被雨水冲刷掉,渗进衣裳的层层布料里,渗进膝盖跪着的石板缝隙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感受着父母的体温冷下去,连她自己的体温也渐渐冷了下去,除了远处隆隆的雷声,偌大的庭院里竟听不见任何言语,几乎让她以为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起身四顾,满院的禁军不知什么时候撤了出去,萧明远和陪同的宦官也没了踪影,只剩了几个平日亲近的侍女和管家静静在旁边站着。
  见她起身,管家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身边,一边用袖子擦着泪,低声道:“小姐务必节哀……大人和夫人在天有灵,必是一生护佑着小姐的。”
  苏凰微闭着眼睛,任由大雨瓢泼一般淋在她头上身上,将她浑身浇透也毫不在乎,只凝神仔细回想着爹娘说过的每一句话。
  “凰儿真聪明,都会背诗了!”“凰儿,爹爹回来了,你高不高兴?”“凰儿,你又淘气欺负哥哥了?”“凰儿,来和娘一起绣这副观音像。”“凰儿画的画越来有模有样了,以后会给爹爹画一幅像吗?”
  ……
  可是最后,爹娘都对她说:“凰儿,好好活下去。”
  冷风吹在她湿透了的身上,她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栗,仍是用微微颤抖着的指尖给管家递去手帕:“张伯别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她咬紧一口细白的牙齿:“既然上天独留我一条命,苏凰不敢不珍惜!”
  说罢,向左右疑道:“哥哥嫂嫂可还尚在?”

☆、21世情薄

  管家打一个激灵,差不多是怀了满腔的期盼,急忙上前:“老奴去贺家看看,或许公子和少夫人还……”
  “还活着?”一个嘲讽的男声响起,苏凰透过密帘一般的雨幕,依稀辨认出是方才那个禁军统领。她正恼怒此人的无礼,后面便有几个禁军抬了两副草席进来放到回廊里。
  苏凰慢慢走到廊下,望着两副破旧不堪的草席,静静问了一句,近乎自语:“这是哥哥和嫂嫂?”
  “苏文德已经不再是吏部尚书,国公的爵位也削掉了,陛下金口玉言‘钦点’的庶人,说到底,还不如寻常的庶人呢。”他面上是猥琐的笑:“小娘子可还满意?寻常的庶人收殓时买不起棺木,常常就是用这样的草席裹尸下葬,为找同样规制的草席,可费了本官不少功夫。其实费功夫也罢了,苏文德本就是以谋反的罪名处死,怎么能让他的儿子在殡殓上再逾制呢?”
  苏凰冷冷看向他,眼里要沁出血来,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萧丞相也尊称我爹一声‘贤兄’,哪怕我爹现在是被圣上赐死,我苏氏祖先也依旧受天子敬重,哪里轮到尔等小人口口声声直呼我爹名讳!”她浑身湿透,发髻也凌乱了,整个人狼狈不堪,但说出的话依然是往日安国公嫡女的气势,让周围的几个禁军也不由微微震惊。
  禁军统领自觉无趣,然而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黄毛丫头白白训斥,于是仍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丢下一句“萧丞相念及往日交情,特向圣上求情,恩准延缓你三日的时间替父兄下葬,七月十二便有人来接你入教坊。”便径自离开。
  府里稍稍值钱的东西都被禁军查抄尽了,放有藏品和钱物的库房也贴上了封条。苏凰当掉了不少自己值钱的衣物首饰,才勉强换了一些银子。饶是这样,离一家四口人的丧葬所需费用仍然差得很远。
  当铺掌柜知晓苏家失势,也赶着来踩一脚,该给十两银子的硬克扣成四两,还要用不阴不阳的语调补一句:“满京里谁不知道苏家犯的什么罪?如今我肯收你家的东西,你就该回去烧几炷高香,再要争辩,可一文都没有了!”
  苏凰虽然不忿,但确实如这个掌柜所言,京里的当铺只此一家肯收她当的东西,即使明知被克扣了大半银子,也少不得要忍气吞声。
  她盯着荷包里少得可怜的几两纹银,一筹莫展。南春忽然起身跑出去,片刻后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进来放到她面前的小桌上,跪下道:“这是奴婢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虽然不多,亦是一番心意,还望小姐不要推辞。”
  她顿时愣住,连忙将南春扶起来,哽咽道:“南春,你存心让我难过是不是?苏家已败落至此,府里的人自然都要遣散,连我也不日就要到教坊去……你把体己都拿出来,以后可怎么办?”
  南春摇摇头:“小姐别管这些。只是现下若没有足够的银钱,难道小姐真要大人、夫人、公子和少夫人都草席裹身下葬么?果真如此,他们即便仙去,又如何能入土为安?”她含泪勉强笑一笑,“至于奴婢,早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原先攒着体己是想着日后能找个好归宿——而今,小姐也无依无傍,小姐便是奴婢的归宿。”

☆、22殡葬

  正说着,管家也叩门进来,亦是同样一番言语。不一会儿,翠夏、千巧及各房的几个大丫鬟也纷纷送了银子过来。
  苏凰望着满屋的人,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又落下来:“到底是苏家连累你们。”
  管家声音里是难以掩抑的沉痛:“大人向来忧民之忧,夫人也乐善好施,安国公食邑里的百姓,谁不曾受过国公和夫人的恩惠?只叹青天无眼,竟让苏家遭此横祸!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无福继续服侍主子,但求尽绵薄之力让他们入土为安。”
  如此拼凑一番,终于买了四副棺材。苏凰一身重孝,持引着魂幡走在灵柩前,身后是唢呐吹出的丧乐,一声声飘浮在绵绵的雨丝里,悲凉凄楚,教人哀断愁肠。仅剩的几个忠仆也披麻戴孝,拉着本应由亲人拉的白色灵布,一同前去送灵。
  一行人走了半晌才行至苏氏墓地,将棺木置入墓穴。这片墓地是先帝赏下的,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整片墓地枕山面水,前有碧螺溪水缓缓穿过,后有碧螺山为靠,层峦叠翠,青柏葱茏,平日里也日照充沛。
  然而现在苏凰跪在墓前,看着经连日的阴雨浸淫后的泥泞土壤被丧葬的人一铲铲地盖到至亲简薄的棺木上,想到他们生前少有人能比肩的荣耀富贵,而今死后竟如此凄凉,连副像样的棺木也没有,若不是祖上挣下的墓地还在,只怕现在想要入土为安也是难上加难。这样想着,不由悲从中来,连手上的长明灯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点亮。
  她将四盏长明灯一一摆到碑前,又亲手供上四份祭品。刚刚上完香,管家过来低声道:“小姐,该烧回头纸了。”她接过管家手里的冥钱,一边点燃了,想着这回头纸烧得再如何多,爹娘和哥嫂也不会再活过来,不禁悲戚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是苏凰在家里的最后一夜。府里的仅剩的几人也都被她遣散,翠夏和南春舍不得,苏凰恳切地拉过二人:“如今我是要去教坊的人,从此不过做个歌舞伎罢了,纵使你们不嫌我低贱,我又拿什么来养活你们呢?不如就此散去更好。你们若有心,往后有了夫家,得空时能帮我在爹娘和哥嫂墓前上炷香,我便感激不尽了。”
  南春跪下坚持道:“翠夏在京城有爹娘,不能不回去尽孝。可奴婢已经说过,此身已无家可归,小姐便是奴婢的归宿,小姐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了!”
  如此一番,南春到底留了下来。
  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可苏凰却因为连日来的伤心疲累和风雨侵袭而患上了严重的风寒。南春陪着她守在空荡荡的灵堂里,手里端了热热的姜汤来,轻声道:“我刚刚熬好的,小姐喝了可以发散寒气。”
  苏凰抬起千斤重似的眼皮稍稍看了一眼,懒懒道:“南春,我要是病得再重一些,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了?”
  南春把汤碗搁到一边,仔细地将她的上身扶起来靠到自己的怀抱里,才端起姜汤,用羹匙舀了一匙,小心地喂到她嘴里:“小姐忘了大人和夫人的话了?若小姐这样轻生厌世,想必到了仙地,大人和夫人也不愿意见小姐的。”
  苏凰默然半晌,忽然挣扎着起身,把姜汤拿过来一饮而尽,南春正高兴她终于肯喝了,她却把空碗拼力往远处一扔,扑到南春怀里嚎啕大哭:“南春!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爹娘和哥哥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喝下去的姜汤又热又辣,顺着舌尖一直辣到胃里,辣得她的泪总也流不尽,连南春也能感到自己的衣裳被洇湿后的潮冷。南春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安定下来,才幽幽叹一声:“是不能相信。奴婢当时也不能相信,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能相信的也相信了,不能习惯的也一并习惯了——小姐与我的路都还长得很呢。”

☆、23延庆伎

  苏凰一夜难眠,好不容易四更时分才勉强睡着了。她恍惚觉得有人在门外叫“凰儿,醒一醒。”她以为是哥哥在敲门让她起床去吃早饭,连鞋也顾不上穿,直奔门边去:“哥哥,是不是你?你回来了?”正欢喜着要去开门,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慌忙伸手去抓门闩,然而抓到的仿佛并不是想象中结实坚硬的木块,而是一个柔软的有温度的东西。
  她马上清醒了过来。睁眼一看,自己手里攥着的,竟然是一只男子的手。脸上的红霞颜色更重,她急忙松了手,低头叫了一声:“怀倾哥哥。”
  萧怀倾脸上绷了一天的阴沉神色一下子舒缓了,柔声应了一句“我在。”便回头向郎中说道:“叶公说只要凰儿醒来,这病便能好大半,现下凰儿已经醒了,叶公看她是否还有大碍?”
  叶郎中看了看苏凰的面色,捋一捋胡须道:“苏姑娘是风寒两邪侵体所致的发热恶寒,本无大碍,只因病中伤心疲累才会昏迷。现既转醒,便只需每日煎了苍术、麻黄、荆芥、白芷、陈皮各一钱,甘草五分,加生姜三片,葱白一茎送服,不日就可痊愈。”
  萧怀卿心中一喜,连忙唤过跟着的长随:“快跟去叶公的药铺里拿药来,记得重酬叶公!”长随道了声“是”,便跟在郎中身后去了。
  苏凰环视一遍房里的布置,只觉得满眼桃红柳绿,处处透着热闹喜庆,让人看得头疼。不觉皱了眉头道:“这便是教坊了?”
  萧怀倾眼里是满满的歉疚:“是我没用,不能——”
  “不干你的事。”苏凰漠然打断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苏家命数不好,不怨旁人。”
  萧怀倾殷殷望着她:“凰儿,你不怪我,可是我怪我自己。为什么单单那几天听了我爹的话,去什么耀州,如果我没有走,就算不能改变什么,至少你不用一个人承受这些苦。”
  苏凰轻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是么?令尊用心,真叫人感动得很。”
  “凰儿,你是怨我爹去宣圣旨吗?”萧怀倾急道:“圣意难以违抗,我爹也没法子。我们两家世代交好,我爹怎么愿意看见苏家落难?”
  他见苏凰依旧不愿理他,继续道:“凰儿,你忘了当初和我爹亲近的时候了吗?我爹待你,向来是如怀柳一样的,有时候连我也会妒忌……他一片慈父之心,你为何还要疑心他害你?”
  他的声音飘在空气里,与充斥着房室的甜腻熏香味道混在一起,让苏凰有一瞬的怔忡,仿佛依然是她坐在萧明远膝头甜甜地叫着“萧伯伯”的日子,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
  萧明远没有食言,他的确是把苏凰安排进了最好的教坊,那京中第一的官家教坊,延庆坊。教坊的掌事因为看丞相的公子隔三差五便要来看望苏凰一番,给自己赏钱时又每每出手阔绰,所以也不曾多苛责她。苏凰身在热孝,看到卧房里红红绿绿的颜色扎眼,掌事也随她把那些布置一应换掉,寻常乐伎的妆饰多娇艳妩媚,掌事也由她一身缟素。
  南春悉心照料了她四五天,风寒也便好了。这一日她正在房里看书,教坊掌事忽然敲门进来。苏凰疑惑之余,仍不忘盈盈行礼:“芸娘怎么来了?”
  芸娘上下打量她一遍,忽而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到底是苏家的孩子,果真不同些。”
  苏凰被她盯得不自在,略略转了身子,问道:“芸娘可是有事交代?”
  芸娘保养得如同少女般纤白的手指缓缓摩挲在苏凰脸上,一种令苏凰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妖媚声音流到她的耳朵里:“你进教坊也有好几日了,我看你身世可怜,又病得憔悴,从来也没强行让你出去过,甚至连丫头也破例许你带着。如今我看你已经痊愈,是不是该正经出去学东西了?”

☆、24登台

  苏凰不动声色地移开几步,低了眼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既然到了这里,自然全凭芸娘做主。”
  当天苏凰便被编到弹筝的队里。因为在家时学过一些,她初进去,虽然比不得坊里老人儿们弹得让人拍案叫绝,也不至于一窍不通。学了几日,和坊里的人也渐渐熟了起来,和她年龄相仿的一个乐伎甚至会给她讲一些小女儿家的秘密。
  这个被教坊里的人唤作“楚姬”女孩子一脸向往,自顾自地说着:“苏姐姐可别笑话我,我最喜欢的曲子就是这首《抛球乐》,‘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姊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人家都说这曲子哀怨,我却不这样想。若有一个少年公子曾经真心待我好,就算他负了我,这一生也不算白白过了。苏姐姐,你说是不是?”
  苏凰仔细拨弄着筝弦,却回道:“喜欢归喜欢,你可别做这样的傻事。纨绔公子向来恩情薄,要是等到泪湿绮罗的时候再后悔,可就迟了。”
  半月过去,苏凰终于要跟着别的乐伎一同出去奏曲子。有歌者缓缓开口:“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苏凰与一班乐伎跟着奏起各自的乐器,歌声清亮哀婉,丝竹之声凄清幽怨,台下的人都屏气凝神细细聆听,一曲歌毕,便有数不清的世家子往上头丢金银珍宝,她吓了一跳,问向楚姬:“他们怎么往上头扔东西?是我们的曲子不好吗?”
  楚姬嘻嘻一笑:“苏姐姐还是大家子出身呢,连白居易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也没读过吗?”
  苏凰这才放下心来,抱了自己的筝预备和楚姬一同回后头去。刚站起身,后面一个猥亵的男声响起来:“那个服丧的,你过来。”
  她听得声音很耳熟,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听见过,又环顾四周,一身素服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便转了头看向台下。
  台下人群密集,她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人是叫自己的样子,正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近处一个身着甲胄的男人站了起来:“这才几天,小娘子就把本官忘了?”刚说完,他身边的一群男人便都放肆地笑起来。
  苏凰见是那个禁军统领,不愿与他纠缠,只冷冷回道:“大人多虑了。大人的模样,我连看一眼也觉得恶心,还谈什么忘不忘的?”
  禁军统领在众目睽睽之下得了没脸,正恼羞成怒欲走上台去,芸娘忙赶了过来:“哎哟,薛大人一向只听曲子,今儿个怎么有兴致登台了?”说罢,转头斥道:“没用的东西,连客人也不能哄得高兴,还不快滚回去?”
  楚姬连忙拉了苏凰往后走,一边低声问:“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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