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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是倾国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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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风储黛
  文案:
  沅陵公主瑰姿艳逸,身份高贵,裙下之臣众多。
  他跟随父侯入京时,曾向公主求婚。
  却遭到了无情拒绝,真心被践踏成泥。
  未曾想一朝江山变幻,昏庸无道的皇帝被乱军击杀,公主容颜尽毁,被充作女奴变卖。
  于是公主的爱慕者们开始纷纷登场,她落到了当年被她拒绝得最狠的男人手中……
  嬴妲: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人活一世,要有点自知之明,当不成公主,也要当皇后。
  萧弋舟(冷笑章 JPG):呵呵,好大的口气!
  后来,他脸疼地将后冠亲手为她戴上……
  1v1,sc,he
  甜为主,女主脸伤能治好
  女主伪傲慢,男主真傲娇
  以及男主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嬴妲、萧弋舟 ┃ 配角: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要啥配角?没有! ┃ 其它:
第1章 买卖
  平昌的芙蓉楼,已成为著名的奴市。
  到了卞朝末年之际,皇帝横征暴敛,荒淫无度,奴隶买卖之事大肆兴起,卞朝垮台之后,老皇帝被杀,诸皇子于四散流窜之际被斩杀殆尽,而最后一位亡国公主——沅陵,此际正缩在这只巨型兽笼之中,瑟瑟地攀着粗硬的玄铁栏杆,朝外张望着一切。
  如不出所料,等会儿会有一位大权贵来买他们走。
  因为还算皮肤好的,在贵人们口中是“上等货”,所以有资格被拉来奴市贩卖。其实这并不一定,若是权贵看不上他们,往后便是死路。
  皮相完好,嬴妲心里黯然,手从袖中掏出来颤抖着扶住了一边脸颊,这脸在皇宫那场大火里早烧毁了,脓流了几日,忠仆费尽心思,与她调换身份,教她穿着丫鬟裳服随叛军作为俘虏出宫,因为卑贱,遭受数日毒打,饭菜恶劣,也无医士照顾,便只能由着伤口溃烂下去……
  好端端的,卞朝落日之际,最瑰姿艳逸的沅陵公主,容颜尽毁,只能囚于兽牢之内,无助地攀着铁栏杆,等待命运裁决。
  兽笼里还有约莫十七八人,大多是少女,中间隔一面铁板,右边是三五个少年郎,黑漆漆的面容,唯独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瞳眸,还在幽幽望着外边,露出一丝丝渴望。
  乱世还未定,谁都渴望活下去,尽管包括嬴妲在内,所有人都知晓,他们一旦被买回去,也不过是那些士族贵人们酒酣之际,五石散药力蒸起之时,能乖乖撅臀等待垂怜的工具罢了。
  嬴妲身旁靠着铁栏杆坐着位十五六的少女,她与她们没什么不同,破旧的黑绸衫如抹布一样,胡乱盖着躯体,脸色黧黑,头发蓬乱,但她又很不同,手指似无意识地在地面画着字,尽管嬴妲看不明白。
  知道她往地面上的鬼画符多看了几眼,少女冷笑了一声,侧过了头。
  *
  这时芙蓉楼恢弘宽敞的门庭,绮柱琼楼之间,传来一声清朗的青年男子大笑声:“我常听闻萧兄居斗室之内三日而不出户,只焚香鸣琴,是为高雅之流!什么风吹来了您!”
  芙蓉楼顾名思义,重重拔地而起的楼室,皆围着木芙蓉,正值花季,霰白繁花自空中挂下一长幅,垂花如瀑,此际天井外一南一北走入两拨人,一拨是新朝新贵,阔步之中带有匪气,另一拨则是方才说话的男子,手引着一人,从北庭而出,徐步而至天井。
  嬴妲攀着栏杆的手骤然松了,她怔忪望去,眼眶忽然红了。
  是他。
  这种时候见到旧冤家,并不是什么好事。
  风拂花动,院中泠泠一片。一袭银衣雪袍的青年男子,巍冠峨髻,面容俊美清冷,一双桃花眼偏要不合时宜刺破这面容间的冰雪漠寒,露出独有一份的皎艳与傲慢。但明明美到如此地步,也丝毫不显女气,他的右手边,自腰间银带之处悬着一柄古剑,剑毕收于鞘中,但隐透寒芒。
  方才说话的青年薛恺之朝迎面而来的新贵伸手一引,便朝他引荐道:“这位是飞虎将军路云重,现已官拜车骑将军。”
  路云重年约而立,红颊青眼,目光有棱,“骁骑营,路云重。”
  “这位……”
  薛恺之待要引荐,他冷淡地拂开薛恺之热情勾来的手臂,“西绥,萧泊萧弋舟。”
  路云重一愕之下,原本的傲慢反倒提不起了,右脚竟生生往后退了半步。
  “原来、原来竟是萧世子。”
  西绥归于卞朝百年,但及至六十年后,便几已脱离卞朝自立,虽供奉于朝,但自给自足,雄踞一方,卞朝遣使走通西域商道,还要问西绥缴纳杂税。
  而这位西绥世子,出身不凡,经历更是不凡,少年起便是公认的军事天才,从无败绩。
  民间起义,声势虽大,但也花了足足两年多时间,才将卞朝打下来,其间亡国之君数度求援于西绥,皆无回音,全是作壁上观之态,不曾想西绥世子如今竟已入卞,至新朝天子脚下。
  萧弋舟淡淡地将头往下一点,负手按剑,瞥向了别处。
  他实在过于冷淡,若换了旁人路云重早已动怒,但对萧弋舟他还没那个豹子胆敢自陈怒火于前,总觉着对扑灭他的将军之怒,萧弋舟只需挥一挥手的力气便足够了。
  不过人无完人,这位世子脾气古怪,且自幼有口疾,说不出完整一句话,这也是他冷漠少开口的缘故,虽然方才那句“萧泊萧弋舟”并无不妥,但只有五字而已,又是自报家门,自然不能有错的,路云重表示三分理解。
  “薛大人,这一批货是才从官家手里运押来的,官家狡猾,第一个冲入宫城要活捉沅陵公主做妾的就是官海潮,从宫里扒拉出来一大拨人,也不知中饱私囊了多少,如今肯放出来的货物,大多在此了。”
  薛恺之朝他使眼色——竟敢让萧弋舟来挑人剩下的?
  莽夫真是口无遮拦。
  但萧弋舟却侧过了身,额发动了下,微嫌料峭的目光直直地朝兽笼里掷去,蹲在笼中的嬴妲忽然一怔,忙灰头土脸地耷拉下脑袋,暗念三声,她已毁容,三年不见,萧弋舟认不出她的。
  萧弋舟讥诮地薄唇一挑,信手从廊下青石桌上斟了杯酒,到了另一头,修长匀称的躯体,微微往后仰,倚柱而立,萧萧肃肃,继续盯着那只容了十七八人的兽笼。
  嬴妲再也没将头抬起来一下。
  薛恺之往路云重肩头推了下,他是文人,一点力气撼动不得路云重分毫,皱眉,用劲却收敛地同路云重道:“你是当真不知?敢在萧世子跟前提沅陵公主?”
  嗓音压得再低,也瞒不过耳聪的萧弋舟,他手中的瓷盏晃悠了一下,碧绿清酒潋滟起浪。
  兽笼里的嬴妲灰溜溜地往后挪了好几下,被方才正在地上写画的少女埋汰了好几声,跟着其余的少女也在不满了,笼子本就挤,她一直乱动,不能让贵人瞧清楚她们如花似玉的脸蛋了!
  嬴妲连声道歉。
  萧弋舟还在盯着笼子。
  路云重是当真不知,纳罕道:“为何不能提?世子与沅陵公主有过节?”
  “过节大了。”薛恺之直蹙额,果真是莽夫,不谙世事,“三年前,萧侯入京,世子随同前往,与众求亲者一道,向公主求爱,请陛下赐予下嫁。可熟料,诸多求亲者都被公主殿下奚落了一通,且唯独世子一人,几乎被踩碎了颜面羞辱,将他的礼物踩在脚底下,高贵冷慢地骂他是癞蛤……我不说你也懂得。”
  这果真是羞辱一个男人最直接狠辣的方式了,先夺走他膝下黄金,再一脚踩碎他的自尊。
  路云重双眸一眯,“难怪——”
  此事他略有耳闻。难怪西绥百年来一直亲厚王廷,而临危之际,昏君求援于萧侯,西绥那方竟无动于衷。
  自作孽,不可活。
  路云重叹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乱世胜者为王,照我之见,西绥不曾落井下石,已经算是萧侯与世子厚道了。”
  说罢心下又有些余悸,倘或当年婚事成了,萧弋舟发兵相助朝廷,义军即便还有胜算,也恐将延耗多年,费时费力,难有今日之功绩。算下来,义军还需感激萧侯的独善其身、不战之恩。
  萧弋舟还在盯着兽笼,酒盏里的清酒,一丝浮渣已被晃匀了搅入酒中,那浮沉的深绿终于尘埃落定,变成了一盏醇厚的竹叶青,他仰头入喉,酒盏被摔入芙蓉花丛之时,目光仍是不曾偏离囚禁奴隶的兽笼。
  直视许久,他忽然回眸,朝路云重道:“开个价。”
  听了世子往事,路云重都不忍再坑他,“世子想想清楚,官家流出来的这批货,是他们挑肥拣瘦之后,留下的次等货。世子身份尊贵,品味超凡,要是捡了这些去,恐怕官家那边……”
  “开个价。”
  萧弋舟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已透露了他的不耐烦。
  世子一刻千金,路云重不敢延误,“那么、世子要挑几个?”
  萧弋舟倚着红木圆柱,手指在掌心搓了两下。
  “一个。”
  “好。”路云重朝身后随扈使眼色,将囚笼门拉开,里头十八个人,少男少女一同拉到萧弋舟跟前,嬴妲早已适应了被拉拉扯扯粗暴对待,但这时,她比任何时候都不愿被人碰一下,自己乖乖地躲到角落去。
  见萧弋舟已直起身,迈开长腿朝另一侧走去,嬴妲便长吁了一口气,宽慰自己,他没看到她,没有看到。
  奴隶手脚上都戴着镣铐,以防他们潜逃,衣衫破烂的奴隶们此时皆匍匐在萧弋舟脚下,唯独一个,方才在嬴妲身畔写写画画的少女,此时也在跪在她左侧,骄傲地扬起了头颅,吸引得那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嬴妲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冷汗潸然而落,地面传来一丝震动都清晰可闻。
  视野下飘进来一道不染尘埃的雪白衣摆。
  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是平昌显贵,如在云端,而她一身污泥,狼狈地跪在他脚下。
  天旋地转,如同三年前身份置换。
  她不后悔,当年羞辱他。
  但木已成舟,她害怕面对他。
  萧弋舟停在了少女跟前,目光幽深,如一泓海水。
  “名字。”
  少女道:“初秋。”
  萧弋舟微微颔首。
  难道,这就已经相中了?薛恺之与路云重对视一眼。
  在这平昌城之中,在这之前,还从没有人见过萧弋舟出剑。除了嬴妲。但嬴妲也不知晓,三年过去,他的剑又快了一倍,一条性命在她的眼前转瞬即逝,不需一剑贯胸,剑锋划过脖颈,拉长一条滚烫的血雾,溅落嬴妲颊上,跟着地面上传来闷闷沉重一声,那是倒地声。
  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便已荡然无息。
  萧弋舟擦拭剑锋,将丝绢扔下,脸色半分没改,还剑入鞘。同为武将的路云重瞠目结舌,讷讷无言,幸方才不曾对萧弋舟出言不敬。
  自然,杀一个奴隶对权贵来说,不过是随手扔弃一颗弃子般简单,也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埋了。”
  嬴妲感到仿佛有一束冰凉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凉意笼罩下来,她轻轻地、瑟缩了一下,跟着抑制不住地瑟瑟发颤起来。


第2章 软软
  初秋的尸体还僵硬地倒在脚边,颊上沾的血也已枯涸,嬴妲的心跳却仍不曾缓和下来,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头顶良久,她极其缓慢地咬住了唇肉,几欲咬出血痕。
  路云重快步来到阶下,“世子挑中了?就她了?”
  萧弋舟不曾回话。
  路云重便又朝额头触地、跪得一丝不苟又战战兢兢的嬴妲瞅了一眼,颇为迟疑,“我听闻,世子品味超凡,后院婢女皆百里挑一的美人,这个女奴……她肌肤已坏,容颜尽毁,实在貌丑,倘若不是身材尚可,早被人……”
  萧弋舟才抬起头,朝路云重凝视着,激得路云重一时塞口,不敢多言。
  “火,谁放的?”
  萧世子不能连贯说出逾五个字的话,但他从容不迫,言简意赅,口吻清冷而霸道,等闲人恐撑不住三句便要跪下来。
  路云重摇头,“尚未查明,主公也不曾说要于平昌宫墙内纵火,无端烧毁未央宫……耗费数十年心血,无数人力物力建成的宫殿,毁于一旦,的确可惜。”
  嬴妲的身体伏在地面颤了一下,手指抠紧了地面。
  萧弋舟淡淡掠过目光。
  “世子,您再想想,就她了?不过,这也有好的,她貌丑,官家开价便不高,只要三百两。”
  闻言薛恺之都长抽了一口气。
  卞朝奴隶交易存在逾三十年了,还从未听说有一个奴隶能卖到上百两的,他悔不该引荐萧世子来,世子要恼了!
  完了完了,世子一旦发怒,恐怕又是腥风血雨的。
  “五百两,我带走她。”
  萧弋舟朝路云重道。
  路云重惊愕,“世子,您这……生意没这么做的。”
  向来只听过人讨价还价,还未曾听说过,有人甘愿哄抬物价,慷慨解囊的。
  萧弋舟道:“是么,现在有了。”他嘴唇微挑,“萧煜!”
  薛恺之身后走出一名执剑玄袍青年,将一只包裹塞入路云重手中,“此为世子心意,初来平昌,万望官大人照看一二,不至于来平昌之后,无处安身。”
  路云重恍然大悟,原来世子是想与官家作人情,目的远不止买回一个貌丑无盐的女奴那么简单,试想如此一个丑陋女奴,都已教世子如此慷慨赠银了,他对官家的重视和亲近之心,自然是不言而喻。
  “路某知悉。”
  萧弋舟信手解下茶白软袍披风,扔与萧煜,折身往回走,“带她走。”
  此时跪在冰冷石板上,几已僵硬,血液凝滞的嬴妲,才终于被人拽起来,说不上搀扶,她是奴隶,只有俯首系颈的命,萧煜跟随萧弋舟多年,对他的心思还是能揣摩一二的,看了眼嬴妲,她果真右颊有烧伤,伤口溃败,肉质暗红,疮疤已极难祛除。他招了招手,蹙眉道:“带走。”
  数人随同萧弋舟,风一阵地走出芙蓉楼,薛恺之还待跟上,萧煜提剑阻隔了一步,“薛大人勿送了,世子还有要事,恕不能久陪。”
  薛恺之只好讪讪止步。
  萧弋舟步出奴市,起身上马,再也不曾回眸一下。
  嬴妲心如冰雪,绝望地被拖出奴市,被架着胳膊随着马行迹亦步亦趋跟上。
  原来还是没逃过。
  是了,倘若她是萧弋舟,当年骄傲如她,也一定会记住那个狠狠落了自己颜面,羞辱自己的人,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当着皇帝,当着萧侯的面,肆意践踏自己尊严的人。
  尤其,萧弋舟还曾经卑躬屈膝,不可置信地仰视着,将被她挥手打掉的素绢呈上来,抿唇挤出一丝笑,用磕巴的话委屈求全:“下臣……下臣对公……公主……系出……真心!”
  嬴妲把他的求婚礼物再度打落,搁在脚下踩了碾了。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让他死心。
  尽管萧侯已面色铁青,起身质问皇帝。她父皇笑呵呵地挥手,企图用皇权平息怒火,“一条不值钱的手绢罢了,便是雪蚕丝织就,在宫中也有数匹之多,沅陵她不喜欢,就不必苛求了。萧侯小题大做了些,看看这些人,令郎委实算不上出众啊。”
  她掴了萧弋舟的脸,她父皇掴了萧侯的脸,父女俩人合力气走了西绥亲自来为皇帝贺寿的萧侯父子。
  胡思乱想之间,不知何时,萧煜手中的萧弋舟的不染纤尘的雪白披风罩在了自己身上,入秋微凉,狐绒珍贵暖和,披风甚大,足可以将她衣不蔽体的狼狈都掩住,嬴妲错愕地看了眼萧煜,对方掩唇清咳一声,并不予理会。
  作为奴隶,她自知没有资格让任何人回她的话。
  *
  萧弋舟只是暂来平昌落脚,下榻之处在城南驿舍,这是前代君王专为西绥萧家而舍的,内里雅致敞阔,足有四进,过垂花门,萧弋舟才终于止步。
  这时,饿了两日,如软泥一般的嬴妲被压到了萧弋舟跟前。
  她艰难地把头垂着,不论他的目光如何峻切,如何逼问,她都不抬起来一下。
  萧弋舟一挥手,让架着嬴妲的手撒了,她便果真如一摊泥似的趴了下来,摔入一团菊英之中,萧弋舟挥手道:“退下,传楚楚来,带这女奴去梳洗,一个时辰之后,我要在寝房见到她。”
  流利而地道的卞朝官话口音让嬴妲怔了下。
  原来萧弋舟的口疾早已好了!
  他方才在路云重和薛恺之面前故作姿态,竟是瞒骗于人的。
  嬴妲久不进水米,浑身脱力,浑浑噩噩地被萧弋舟的婢女带走,至西厢房,宽衣解带送入浴桶,整个过程之中嬴妲没有反抗一下。
  她们进退有度,并不逾矩,与宫中训练有素的宫人手法相类似。
  鄢楚楚是萧弋舟身边首席婢女,出入皆随从的,她动作轻柔,为嬴妲将湿漉漉的长发从浴桶的温热水中捞起,用干燥毛巾卷起了,此时其余众婢女皆已退下,鄢楚楚曼声道:“公子身旁还从未有过奴隶,想必你来,日后也是同我们一样为婢,公子既让我伺候你沐浴,便不是要让你做卑贱的下等人。日后,你还是将以前的名字、身世来历都忘了为好。”
  嬴妲垂眸不言。
  她看起来温驯而听话,鄢楚楚不论说什么,她都垂着眼帘,似听进去了。
  嬴妲想,她的身世过往,即便她愿意忘了,萧弋舟也不会愿意忘的。
  梳洗之后,有婢女叩开门,将世子叮嘱送来的衣裳为新来的女奴换上,鄢楚楚随意抖开,仅仅只是一件月白绸料亵衣裙,勉强遮掩得住上半身,嬴妲虽然心里并不愿意,但鄢楚楚要为她换上,她也没说不是,寄人篱下,虎落平阳也就是如此的,她乖乖地拢上了衣袖,薄亵衣下露出一双纤细笔直、肌白莹润的秀腿。
  梳洗后的嬴妲,除却右颊上狰狞的烧伤疤痕,已无处无完美,眼波如泓,修眉联娟,冰肌莹彻,同为女子,鄢楚楚也是昔年名噪三城的花魁美人,亦觉得嬴妲脸颊上的烧伤真让人大是惋惜!
  “公子传唤。”绿衫婢女道。
  鄢楚楚执着嬴妲的素手,她的掌心有细细湿汗沁出,闻言微微颤动,鄢楚楚道:“公子是要为你赐名了。”
  嬴妲这才说了她随萧弋舟回来的第一句话,“赐名?”
  声音如清泉般明澈而婉转。
  鄢楚楚面色一喜,“是,我们来此之后,都由公子亲自赐名的。我名楚楚,因祖籍楚地鄢郢,故而取姓鄢。”
  嬴妲想,那照这个道理,她该姓平才是。但,萧弋舟会那么容易放过她么?
  卞朝覆灭,说不上是萧侯按兵不动之过,毕竟当年她狠狠得罪过萧泊。父皇昏聩,骄奢淫逸,亡国之患的种子埋了数十年,积三代君王之恶,遂有今日,回天无力。但她与萧家之间,却是仍有深仇的,可以说,嬴氏在覆灭之前,将能得罪能开罪的权贵之家全惹了个遍,不论她落在谁手中,一旦身份暴露,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出路,嬴妲一直想,等到她实在坚持不下来的那日,实在扛不住羞辱那日,再以死殉国罢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落入了旧冤家手中,而她对他将给予她的发落,摇摆不定,隐隐又有一丝期盼。
  鄢楚楚为她指认前来送衣的婢女,“她名烟绿。”
  “棠棣。”
  “蔚云。”
  四名美婢确实占尽风流,各有千秋。
  嬴妲黯然想,或许是当年她狠心绝情羞辱萧弋舟之后,他便搜罗了一众美人为婢,酒酣朦胧处,温香软玉在怀,美人斟酒宽衣,主动献上殷勤,**风流,以纾解他蒙羞被辱之恨。
  嬴妲便一路黯然随鄢楚楚至西厢男主人寝房,日已偏斜,晚暮薄烟飘起,寝房门乍然推开,便只剩鄢楚楚与嬴妲入里,其余婢子皆退下了去,嬴妲不敢多看,只是往房内一身松垮常服,半敞露颈的男人瞅了一眼,蓦地脸红垂眸。
  萧弋舟也才沐浴净身过,月白锦衣,如墨长发散于背后,冰雪为神,傲慢而冷漠地侧坐,半倚着椅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嬴妲。
  鄢楚楚携嬴妲跪下,“这是新来的女奴,已焚香更衣罢,还未请公子赐名。”
  嬴妲心道萧弋舟把她打扮得这样,或许是女奴新买来之后,便要侍寝了。他身边如此多美人,想来人人都是如此的。
  萧弋舟凝视嬴妲,蓦然将茶杯上的青花瓷盖压下,铿然一声。
  “这婢女,模样甚丑。”
  嬴妲脸色僵住,垂于股上的纤纤玉手抓紧了。
  “从今以后,你名软软。”
  软软这名字……
  好屈辱。
  嬴妲脸色一红。
  鄢楚楚愣了愣,“公子可要为软软姑娘赐姓?”
  萧弋舟身旁四名随侍美婢,原本只鄢楚楚一人得公子赐姓,但鄢楚楚今日看来,软软姑娘对自家公子似乎很是不同。
  “贱婢而已。”
  萧弋舟漠然道。
  鄢楚楚自知多言,惹恼公子了,俯首贴地。
  嬴妲唇肉紧咬,浑身颤抖。
  萧弋舟淡淡道:“姓萧。”
  “……”鄢楚楚倏地瞳孔睁大,公子他这是……


第3章 夜话
  鄢楚楚心窍玲珑心肝,虽料想到软软姑娘对公子爷不同,可到底怎么个不同法,一时也没大想明白,但公子赐姓“萧”,那是非得贴身伺候的近侍,如与公子有一同长大情谊的萧侍卫,才能有的。
  “奴婢斗胆,问公子,软软姑娘留下居何职?”
  萧弋舟走到了案桌之后,嬴妲这时才敢看上几眼,萧弋舟的髹红几上近乎摆满了公文,见他转身落座,忙又收回目光,安分地俯下眼睑。
  萧弋舟道:“尚缺一个暖床的贱婢。”
  嬴妲微微咬唇。
  鄢楚楚更明白了,于是不敢再言,“那奴婢告退。”
  萧弋舟点了点头,信手取了一封传书,解开金丝绳,寝房陈旧失修的木门“吱呀”两声,已被温柔尽善地阖上。
  房内便没有动静了。
  萧弋舟信手翻开书信,除却这一封信外,旁的也没什么,不过勤勉政事,不贪女色的西绥世子,能想到此时用来打发时日的,也唯独这么件无聊事。
  烛火从明炽的芯底剥离出柔软晕红的光,筛在萧弋舟微微低沉的冷峻脸上,轮廓棱角被柔光削去了三分锋利,他浓眉深眼,阔鼻薄唇,是极其俊美的长相,骨子里有股禁欲气质,冷慢、高傲、目下无尘。
  至少她从未见过,比萧弋舟更俊的男子了。
  嬴妲在原地一动不动,石像似的戳着,终归仍是让萧弋舟不悦了。
  “待着做甚么?”
  嬴妲一愣。
  她实在也不晓得自己应当做甚么。
  萧弋舟道:“不是说了,暖床。爬床上去。”
  萧弋舟能想出来的最狠毒的惩罚,竟然是暖床?
  嬴妲咬咬嘴唇,乖乖地往床榻边挪了去。
  可是,她今日明明亲眼所见,他问了初秋的名字,初秋答了,然后被他雷霆电阵般的一剑当场毙命,她死时热血喷溅了嬴妲一脸。嬴妲才明白,他问初秋名字,原来竟只是为了将她埋了。
  这算是一种杀鸡儆猴罢,倘使她不听话,下场就如同初秋,且即便入土了墓碑上也没甚么,只有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名字,这或许还不如初秋。
  她乖觉地将棉被从内里拉开,在床榻上铺平了,便慢吞吞地钻了进去,没弄出一丝声音。从绯红罗帐里,钻出来一只葱根玉手,要解下帘钩时,萧弋舟才沉嗓制止了:“不必放了,如此睡。”
  嬴妲又点点头,往里头钻了些微,躺在枕上一动不再动了。
  也不敢伸腿,更不敢翻身,只是目光偶一偏斜,撞见他似乎正孜孜不倦地读书,便暗暗偷闲,轻轻抓两下痒。
  暮色渐浓,嬴妲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睡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朦朦胧胧有了睡意。
  连着十日不曾好眠,这般的软床,让她不觉想起沉香殿,她闺房里最温暖熟悉的大床,有助眠的幽幽青松香,躺下去体软魂消,如一块水要化入褥里。
  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放肆而僭越地弯了眼睛。
  萧弋舟许久不闻动静了,算算时辰,也到了就寝之时,烛火仅仅只剩小半截了,他看了一眼,便朝帘帐内瞧了过去。
  她似乎睡着了。
  萧弋舟起身走了过去。
  传信上说,他们来晚了十日,宫闱大火之后,嬴妲落入了官家手中,叛军头子即位,不出七日,定伪国号“年”,封将拜相。官海潮得以升迁,舍下美人横陈,才将这几个不那么“完美”的奴隶故作大方地送了出来,让人来挑。
  萧弋舟是第一个来挑的。
  如果嬴妲不在这批奴隶里,或许便在官家,他杀入官家,如果不在官家,或许在宫中,为新帝所掳,那他杀入皇宫,如果她死了,被扔入乱葬岗,他也冲入乱葬岗将她的尸体寻到。
  萧弋舟盯着帘内横陈的女人已经一炷香的时辰了。
  嬴妲那点儿因为错觉聚拢起来的睡意早散了大半,她心乔意怯,手指抓紧了一些被褥。
  萧弋舟忽然扬起了薄唇,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好笑,“你暖床,只暖了墙根处,公子爷睡什么?”
  嬴妲怔愣了下,她呆呆地回眸,自己确实正缩着贴着墙根。
  她脸颊一红,怯声回话:“我……我再为你多睡会儿。”
  “不必。”
  萧弋舟道。他的手指已经攀上了颈边,光滑修长的脖颈下露出隐隐锁骨,嬴妲不敢见,又忐忑,又觉得寒飕飕的,萧弋舟十指已熟练解开了右衽,将蜀锦百枝千鸟的赭红深衣除去,胸膛隐现华光……
  萧弋舟有西绥人的血统,生得比寻常汉人要白上几分,而血统的不断稀释,让他面貌看起来则与汉人无异。
  总言之是让女人心动的样貌,以往他还有口疾时,还会让人觉得遗憾,眼下单就外部条件而言已至臻至美。
  嬴妲如惊弓之鸟,在他躺下拉开被褥的瞬间,忽然泪如雨下……
  她怕成这样。萧弋舟攥住了被角,蹙眉冷声道:“哭甚么?”
  嬴妲没立即回话。
  萧弋舟冷笑了一声,“不愿意?”
  女人哭得令人心烦意躁,萧弋舟从来不会哄女人,唯独哄过一人,被对方弃如敝履。
  他讥诮地扯过被褥,几乎将缩在墙根的嬴妲的半数身躯都剥了出去,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嬴妲自知惹怒萧弋舟绝不是明智之举,他口吻渐厉,目光炯冷,已是濒临发火边缘,嬴妲便乖乖屈从了,往萧弋舟的被子里钻了下,天凉,她修长莹白的双腿还光裸着,瑟瑟打颤。
  萧弋舟又将棉被往自己这处扯动了下。
  嬴妲便又挪了一下,这床毕竟是不如自己的公主床规格大,扭动两下肩膀不甚碰到了萧弋舟的胸肌,她僵了一霎那,回眸只见萧弋舟正侧着身,双眸如火盯着自己,她又是脸颊一阵红,幸而光线冥迷,最后一支残烛也摇摇欲坠,帐中景致朦胧看不真切。
  她瑟缩着捂住了胸口。
  跳得正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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