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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将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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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祁从军营直接回来,身上还穿着甲胄,走起路来泠泠作响,瞧着钟意的模样眉梢转瞬即逝地挑了一下,趁着钟意还没抬头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飞快挥退了要上来帮他解下甲胄的丫鬟,迎着钟意抬起的眼眸就扬起了一个灿烂又温柔的笑脸,张开双臂道:
“娘子,过来帮我把身上的铁甲换了吧。”
钟意闻言,微微顿了顿,然后上去解宁祁的铁甲。
先从身后解开束袍皮带,再卸下腰间兽形的护腹甲片,然后先脱前胸上的铁甲,再脱背甲,解披膊,脱里头的胫甲……一层一层,一步一步,那是从记事起就深深印在脑海中的事情,钟意再熟悉不过,如今时隔多年再次做起,陌生又熟悉。
女子的手熟练地解开铁甲上的束带,宁祁张着手臂默默低头看着女子专注的神情,几乎就是自然而然的,脑海间就响起了一个女孩稚嫩的嗓音;
【“你说这回夺回平关一战你也要去,我求先生去军备处要了两副护心镜,一副给爹爹,一副就给你吧,我给你系上试试,你可要平安回来啊,显贲将军。”】
☆、第10章 当时青梅与竹马
那是女孩第一回认真地喊他显贲将军,因为他当年的腰圆体胖,女孩从来都只故意喊他“显胖将军”或者“显笨将军”,以此和他冤冤相报他在教她擒拿手之时使坏摔她整她的手段之一。
显贲将军,乃是将军的封号里最低的那一种,可当年他年仅十四岁便从校尉晋封将军,心中何等骄傲,出口只肯自称自己显贲将军,竟然从头至尾不曾同女孩说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然她,他搜肠刮肚地回想过,她从来曾在意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好歹也算青梅竹马过,没良心的东西,枉他惦记了这么多年。
“好了。”钟意终于脱下了最后一样护臂交给了一旁的丫鬟,看着宁祁道:“将军更衣吧。”
宁祁飞快掩饰掉了眸中的深沉,扬唇笑道:“娘子辛苦了。”
“哪里,将军客气了。”钟意笑了笑,转头头示意一旁的丫鬟上来为宁祁更衣。
等宁祁往屏风后头换了便服出来,钟意已经命人泡好了香茗,瞧着宁祁出来了,亲手奉上香茶:“将军喝茶。”
宁祁接了茶盏,不着痕迹地暗暗多瞧了钟意两眼,眼睛微眯,嘴唇上扬微笑到极致,灿烂地跟朵花儿似的,这绝不是要谄媚的意思,凭他从小对钟意底细的了解,肚子里头憋得肯定不是好货。
要是当年,他领会之后肯定一句话就直白地戳过去戳穿她伪善的假面目,单刀直入该掐掐,但是如今……
“娘子,这些日子你都在阁楼里闷着,要不要出去走走?”
兵法云:以虞待不虞者胜。
比起他的深知底细,钟意如今显然处于弱势,敌弱我强,宁祁打算装一装先单纯,以逸待不逸,让钟意慢慢露出自己的尾巴。
“不用。”钟意站在宁祁身前,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以图营造一个比较轻松和乐的气氛。
“哦。”宁祁应了一声,然后低头,默默嘬了一口茶。
再嘬了一口茶。
继续嘬一口茶……
钟意看着,脸上的笑有些僵僵的,宁大将军,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了,比如我跟你们家其他人之间?
看着悠悠然喝茶的宁祁,钟意暗暗深吸一口气:“将军,今日妾身在花圃之中折了一朵月季,却是不知那乃是老太君亲手所栽,虽然老太君不曾责怪,但那乃是长辈心爱之物,妾身以为,还是当赔上一礼,以尽晚辈孝道。”
钟意原本曾想给宁祁先派一场冗长的流水账峰回路转七弯八拐地同宁祁绕一绕,临到头却脑子一转,她与宁祁乃是夫妻,于此一事上利益一致,理当真诚,何必故意上套路玩那些虚的?
倒是没想到钟意竟直白如此,宁祁扣在杯沿上的嘴唇飞快地弯了一下,不过仍是声东击西,左一句“不知”强调无心之失,右一句晚辈孝道,将过失模糊到最小。
“那娘子以为,应当赔什么给老太君?”
钟意道:“老太君乃是爱花之人,妾身以为,当送上一盆奇花异草才能最合老太君心意。”
宁祁漫不经心道:“那就送呗。”
说得好容易,但她没有钱,她没有钱呀……活这么大还没伸手问人要过钱,真是尴尬了。
钟意暗暗咬了咬嘴唇,“可是将军……”
宁祁的眼眸抬起,淡笑着截了钟意将要出口的话,“在这个院子里头你是女主人,将来还会是整个将军府的女主人,里外来往,要往别处送什么,要用什么,当你自己做主,自往库房支取就是。”
为将多年,他深知驭人之术,他想撩拨钟意,想钟意的心归属于他,却并不想降服她,逼她臣服,所以,依她的性子那些她不想说的,羞于说的他不会让她说出口。
他并不想真要赢过她,他只想明明白白地对她好,然后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
这是……小金库给她分享的意思对吧?
因为她是院子里的女主人,所以他信任她,并把小金库分享给她。
宁祁这一句话说得很直白,却未免显露了刻意的痕迹。
加之于信任,此乃收买人心不二之法宝,军营上下之间常用的路数,但是心里听了就是舒坦。
钟意笑了,唇角弯了弯,是真心的笑,“是,妾身知道了。”
“过来坐下,”宁祁收了随意伸展的长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子,然后同一旁的丫鬟道:“传晚膳吧。”
“是。”
宁祁命令下去,晚膳很快便被端了上来,总共五道菜,四菜一汤,是宁祁在府中用膳时改的配例,在这钟鸣鼎食之家里着实看着寒酸。
可是正好,宁祁不喜欢浪费,钟意也不喜欢浪费。
新鲜的豆腐鱼汤上桌,被炖得奶白色的鱼汤香味儿诱人。
绿媛伸手为钟意和宁祁布菜盛汤,粉□□鱼纹的大汤勺子一勺下去,除了盛起奶白色的鱼汤,还带起了沉在碗底的新鲜蘑菇豆芽菜还有青菜叶子。
宁祁的神色微顿,眸中颜色一紧,飞快瞥了一眼钟意,状似无意问道:“汤里怎么放了这些东西?”
绿媛答道:“是少奶奶特意吩咐的。”
“对呀,”钟意转头对着宁祁笑了笑,“鱼汤里头放这些,味道会更好,将军试试?”
宁祁放在膝上的手掌缓缓收紧,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自己的耳中逐渐清晰,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哦,娘子怎么知道?”
军营里大锅饭的味道总是不太好,所以曾经在军营驻扎几里外的小河边上,总有两个孩子生炉子炖鱼汤的身影,大的男孩子下河捞鱼,剖鱼肚,小的女孩生火煮鱼汤,可鱼汤太腥,总要去伙头营里拿一两片姜才好,顺道再弄几片菜叶子,抓一把黄豆芽和蘑菇回来乱炖一通,可味道总是别样的鲜美。
可是后来,平关战败九死一生,他带着一腔仇恨辗转战场,荣耀越来越高,却再没有吃到过与当年小女孩一起炖出来的鱼汤的那种味道。
可明明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味道会不一样?后来他明白了,是没有人再跟他用筷子打仗,抢鱼肚子上的肉,也再没有人需要他故意让出鱼肚子上的肉,然后得意洋洋地对他说,显胖将军,你要多吃豆芽菜,才能以形补形。
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野丫头,和只想着打仗立功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情窦未开真懵懂,而另一个,反应慢了三四年。
钟意答道:“我以前都是这么炖鱼汤的,味道真的特别好,将军你尝尝。”
“好。”宁祁笑着应了一声,可眸子却垂了下去。
他竟然指望她也能回忆起往昔和他一样生出些感慨来!她哪怕念一分旧,能仔细查查当年那个“显胖”将军的消息,就不会不知道如今坐在她对面让她满心防备小心翼翼的宁祁,就是当年字都认不全,让她一字一句启蒙了孙子兵法,教懂了三韬六略的胖将军。
算了,反正他也不可能让她知道他就是当年只有一身蛮劲的蠢胖子小匹夫,忘干净了最好。
一顿饭吃得安静,宁祁再没有开口说话,钟意也没有说话。
用完了膳,宁祁往书房里去处理公文,问了钟意要不要一起过去。
钟意想到阁楼上的书,便没有拒绝,跟着宁祁一道去了书房。
这些日子钟意已经把那些熟悉的兵法上的批注都看完了,所以这一回钟意随手挑了一本儒家典籍,可当年在军营中军师先生只有兴趣教授她兵法,与其他典籍并没有涉猎,所以钟意理解地十分之艰难。
宁祁案头的公文并不多,所以宁祁可以很有空地欣赏自家娘子挑灯夜读的模样,看到钟意皱起的眉头,宁祁的眸光往书封皮上的书名上瞄了一眼,起身过去抽了钟意手中的书。
钟意正是看得纠结,冷不防手中的书就没了,抬眸疑惑地看向宁祁。
“儒家典籍刻板太过,多看无益,这个给你。”宁祁递了一本书给钟意,“这个比较有意思,如果有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钟意伸手接过书本一瞧,乃是一本《策论》。
宁祁竟然给她看这个?是要她去考进士么?钟意疑惑地去看宁祁,宁祁已经又低下了头批他的公文。
宁祁处理公文的时候不长,是以没过多久,钟意便又和宁祁回了屋子洗漱就寝。
同被而眠,美人在侧,宁祁规规矩矩,钟意渐渐安心。
翌日,宁祁自然又是早早去了军营,钟意则是昨日得了宁祁的首肯,往支了银子去给老太君赔礼。
钟意不懂那些花花草草,办事的自然还是绿媛,往着人去弄了一盆叫绯扇的月季回来,钟意亲自送去了老太君处赔礼道歉。
一桩事情落下,钟意便又缩回了阁楼之中,可清净却再难得,只隔了一日,云氏便请上了门来,说是襄平侯夫人在府中办姝贤会,要钟意一道过去。
☆、第11章 后宅里的弯弯绕③
“嫂嫂是不是怪妹妹上次花圃的事情?也是妹妹不好,竟没有上门同姐姐赔罪。”
看着云弱美娇娘泫然欲泣的模样,钟意身上的鸡皮疙瘩倏地就立了起来,心里一阵乱糟糟,“这是哪里的话,这与你有什么错?”
云氏的眼珠子说话间就从眼眶里头滑落,“嫂嫂定是怪我的,是我害得姐姐折了老太君的花圃害姐姐被老太君责怪……”
“我没怪你,我真的没怪你……”
云氏哭得雨打梨花,钟意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苍天可见,她可没碰云弱娇娘一根手指头。
“那嫂嫂为何不愿与我去姝贤会,嫂嫂定是怪我的……”
绕来绕去,就知道要上这一招,钟意招架不过,又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说来也是嫡孙媳妇,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辞由侯府主持的聚会,便只好应了云氏,让绿媛稍微装扮了装扮,便跟着云氏去了。
………………
衣香鬓影,莺声燕语,所谓姝贤会,就开在襄平侯府后院的一处空园子里头,钟意进去的时候,便见着许多衣着妍丽华贵的女子带着丫鬟左一堆右两个随意散落在园子里头。
“开始的时辰还未到,嫂嫂且先等等,去亭中小坐一会儿,还是到处走走?”云氏问道。
钟意望了一眼云氏所指的亭子,那里头一张张桌案点心具已是摆放妥当,却并有人几个人在里头,想来应当是等会儿要用的正紧地方。
“还是先走走吧。”钟意道。亭子里头都没什么人,她去坐着算什么意思?
云氏道:“那好,我就陪嫂子一起走走。”
“湘儿妹妹。”
云氏的话音方落下,旁边便走来一个少妇人,“原来你在这里,可是叫我好找,之前说好了要给我看新的花样子,这花样子在哪儿呢?”
“这……”云氏看了一眼那少夫人,又看了一眼钟意。
钟意立即道:“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走走就好。”
云氏的面露歉意,“嫂嫂真是对不住……”
钟意笑了笑,“没事。”
说着,便带着小荑和绿媛往一旁而去。
带钟意的背影稍远,那少妇人凉凉同云氏道:“这就是那个宣威大将军夫人?”
云氏答道:“正是呢。”
少妇人涂抹艳丽的唇角勾了勾,“听说大将军对新夫人甚是上心,日日都不辞辛苦军营城里两头跑,可是真事儿?”
云氏拿着丝绢的手暗暗攥紧,面上却是绷住了如常,“是真的呢。”
少妇人悠悠地看着云氏,眸中说不出是揶揄还是讥诮,“看着倒还真是叫人羡慕,若是妹妹当初嫁给将军,这叫人羡慕的可就是妹妹了。”
云氏的手指死死绞紧了丝绢,抬眸看着少妇人的面上带笑,眼神却是透着冰冷的警告:“姐姐说什么呢,姐姐不是要看花样子么?咱们一起过去吧。”
少妇人见好就收,笑了笑道:“好。”
花草葱郁,钟意带着小荑绿媛沿着路信步走着,瞧着那院中四处分布走说有笑的少女贵妇,想了想到底问绿媛道:“这姝贤会,到底什么?”
绿媛道:“会少奶奶的话,这是几十年前由二夫人办出来的一个诗社……”
“诗社!”钟意一惊,搞什么,让她作诗来的?
绿媛看着钟意仿佛受到了惊吓的神色,笑了笑道:“不过如今已经交到了二少奶奶的手中,这诗社也不论诗许久了。”
“那就好。”钟意松了一口气。
沿着小路走到头,便是经过那摆宴的大亭子前头,乃是一方空地,钟意瞧去,竟然在空地的瞧见了两排兵器架子。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钟意有些奇怪,此地既然是给办什么女子的姝贤会的,怎么还放了两排如此阳刚之气的兵器架子,不怕吓着了贵女小姐们么?
绿媛解释道:“这里曾经乃是府中的演武场,那亭子也不是吃酒摆宴的地方,是夏日雨天练武的地方,可是后来府中任武职的后人越来越少,这里便也荒废了,只剩下这两排架子尚未撤下。”
竟是如此。
钟意看向那两排兵器架子,底下小半截都叫葱郁青草给湮没了,襄平侯府说起来也是簪缨世家,这样的人家纵使干了文职,总归对曾经的戎马战功存着几分自豪的,特别是如今宁祁又是这样荣耀,所以这姝贤会的地方才还会留着这两排架子吧。
钟意缓步踱上去瞧了瞧,十八般兵器远看威风犹存,近看早已斑驳生锈。
“走吧。”钟意的唇角勾了勾,转身往别处去。
园子里头很大,绿媛说这里不仅是当年襄平侯练武的地方,还曾是手下亲兵训练的校场。
钟意静静四处看着,假山流水,幽径蜿蜒,草木葱郁,真是除了方才的那两排兵器架子,已然看不出半分曾是士兵挥洒汗水的训练场。
“快,快帮我拿下来。”
“姑娘,这太高了,奴婢够不到呀!”
转过出一条石子小路,钟意便瞧见前头的一颗樟树下头仰头站着一个少女和一个丫鬟正皱着眉头看着树枝上挂着的一条纱巾,丫鬟跳着脚想够,但个头不够,总是差上一点。
“不行,这个必须拿回来,若是不小心让别人拿去,我岂不是要失了名节。”少女简直是要哭出来了,转头间瞧见钟意站在那里,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眼睛一亮。
“这位姐姐,请你过来帮帮我吧。”
钟意不太明白一条纱巾和名节有什么关系,但看着少女泫然欲泣的着急可人模样,钟意知道自己可以顺手帮一把。
钟意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树的高度,树身开的大杈离地并不是很高,爬上去取下那条纱巾并不费多少力气。
绿媛道:“少奶奶,奴婢去外头叫人过来帮忙吧。”
“不用。”钟意摆了摆头,转头对那少女笑了笑,“小事儿,我这就帮你拿下来。”
爬树翻墙,钟意小时候可是没有少干过,爬这样一棵树根本不在话下,说着,便将手里拿的帕子塞到了小荑的手中,提了裙摆扶着树干一下就上了树。
“少奶奶……”绿媛的眉心微蹙。
小荑看着,担忧道:“夫人小心啊。”
钟意站在树上,往下笑了笑:“没事。”
勾住纱巾的树枝方位并不算太刁钻,几乎就是在钟意一伸手的范围之内。
钟意一脚抬起撑在树干上,一手扶住一边的树干稳住了身子,身形微微往前倾去,指尖便能够上了纱巾的边缘。
“大嫂,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惊呼忽然从一旁传来,钟意的指尖一颤,险些没松了手从树上摔下去,站在树上抬头一看,便瞧见云氏正领着一群贵女贵妇的站在小径的口上,看着钟意大马金刀似的叉着腿踏在树干上取纱巾的豪迈模样,一个个都睁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异兽。
钟意转过眸子,指尖一勾把纱巾从树梢上钩进手里,低头往树下一跃,稳稳落地。
“你的纱巾。”钟意的唇角扬起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把纱巾塞进了那个贵女的手里头。
那女子看着钟意,明明是寻常的一个笑容,可你眸子光相接的那一刻,只叫人心底发虚得厉害:“谢……谢谢夫人。”
钟意没有说话,转过身子往云氏处走,娇丽明媚的面容上面神情如常平静,淡笑道:“那个姑娘的纱巾勾到树上去了,我便帮了她一把。”
云氏看着钟意毫无杂色澈然的眼神,唇角勾起的弧度一如既往地柔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尬尴,“嫂嫂可真是热心肠。”
“当然,看到别人有麻烦,总是要帮一帮的嘛。”
云氏的神色转瞬之间便调整了回去,“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始了,嫂嫂我们一道过去吧。”
“好啊。”
“嫂嫂请。”
钟意点了点头,也没客气,抬脚就带着丫鬟径直先走在了前头。
云氏落后一步跟上,转身的时候眼角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身后所跟的那些贵女面上毫不掩饰了的鄙夷与冷嘲。
堂堂将军夫人大庭广众之下爬在树上成何体统?如此野蛮粗鄙?真真是丢尽了宣威大将军的脸面了。
云氏的唇角浅浅地牵了一下,看着前头钟意的背影,眸中阴毒之色一闪而过。
“嫂嫂请上座。”
到了摆宴的亭子,云氏上前两步伸手一引,道。
“这姝贤会乃由妹妹主持,岂有我上主位的道理?”钟意笑了笑,脚步往旁边一转便一屁股在主位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坐下,“我坐这里就可以了。”
钟意的动作很是快,云氏唇边的笑意有些僵,噎了噎喉咙,笑道:“那妹妹便逾越了。”
“诶,”钟意嗔笑着抬眸睇来了云氏一眼,“本就该弟妹坐的位置,怎么能说是逾越呢,弟妹快上去坐吧。”
云氏垂眸,笑着点了点头行了一礼,恭敬又柔婉,“是。”
☆、第12章 反击·打脸声声响
云氏上座,这姝贤会便正式开始,一通场面上的话自是免不了的,等场面话过去一段,侍候的丫鬟便开始往亭内传膳。
钟意根本懒得理会云氏到底说了什么,也不四顾乱看,只是瞧着那一道道被端上来的点心,钟意觉得,这一趟姝贤会什么的,勉强还算没白来。
雪白的糕点里揉和了粉红色花瓣碎,看上去便叫人垂涎欲滴,咬一口更是真的入口生香。
小时候在军营听说过啃树皮草根的,原来这花也还能吃的。
钟意每样点心尝了一遍,觉得有点腻得慌,拿起茶盏咕噜喝了一口,花瓣果子泡的茶也是甜的。
钟意有点不太舒坦了,默默地将茶盏放了回去,正巧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喧哗的声音,仔细听去看去,原是对面桌的一对姑嫂叫众人撺掇了起来,让嫂子弹琴,那尚未出阁的小姑子伴舞。
钟意大概听着,知道那个嫂嫂未出阁前琴技就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而那个小姑子则是以舞姿曼妙称道,这会儿成了一家子,众人便想让她们姑嫂一起来一曲子。
方才好像还在论家长里短,这会儿就要跳起来了,钟意的嘴里吃不下桌上的点心,正好看看打发时间。
琴声悠扬,衣袂蹁跹,钟意停不大出琴声到底是不是有旁人口中说的多么多么好,却也是能看出那舞跳得是极好的,腰肢一扭身子一旋,举手投足间柔若无骨,叫人忍不住就想给她拍手叫好。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众人又撺掇了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出来用筝奏了一曲。
钟意看着那贵女半推半就,犹抱琵琶半遮面仿佛极是羞赧,可眸中的得意之色却遮也遮不住,同一道而来的长姐推诿谦虚了好一会儿,方起了身子,一曲奏下起身的时候,虽是神色恬淡,可那眼中趾高气扬的得意之气,就仿佛一只刚生了蛋的母鸡。
钟意看着心中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伸手拉了拉旁边绿媛的袖子,低声问道:“方才她们说,所有第一次来宴的新人都要献艺?”
之前上头跳舞的是跟着嫂子来的,弹古筝的那个是跟着长姐来的,都是第一次到这姝贤会,被用同一个理由请了上去。
不过那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弹弹跳跳就罢了,按礼像她这样的有夫之妇总不能跟那些未出阁的混一块儿吧。
钟意心中默默安慰着自己,可绿媛尚未答话,那边厢已是有人盯上了她。
“这一位便是宣威大将军的夫人吧。”
说话的是坐在钟意对面的一个妇人,钟意之前听人都喊她孙夫人,好像也是哪个侯府的媳妇。
“是呢,就是大哥新娶的少奶奶。”
钟意尚未开口,云氏已是替钟意开了口,同钟意介绍道:“大嫂,这位是肃阳候府的大少奶奶,可是同一样,也是才成亲不久呢。”
刚成亲不久?这一句钟意今儿个可是听了有几次了,看来这刚成亲的姑娘还真是不少啊,都是在她被赐婚之前成的亲吧?
慢着,肃阳候府的大少奶奶?听着很是耳熟呀。
钟意稍微想了想,不就是传说中那个对宁祁芳心暗许很久的右相府的大小姐么!
这个……
钟意抬眸看着那个孙大少奶奶点了点头算是见礼了,心中却不是很太平。
明明是笑意盈盈的面容,可怎么就觉着那么不对劲呢?
“众所周知,宁夫人虽生在市井多年,却是由圣上亲自赐婚宣威大将军,想必宁夫人定是有过人之处,才能得了皇上的赐婚,今日这姝贤会上聚的都是相处多年的自家姐妹,不如宁夫人便露上一手,给咱们开开眼?”
孙大少奶奶正对钟意而坐,只一抬眸看向钟意,便直逼着钟意的眼睛也对上了她的,那笑盈盈的面容下藏着的刀锋,直看得钟意的拳头有些发痒。
“露一手什么?”钟意问道。
孙大少奶奶的朱唇浅浅勾着,道:“方才杨少奶奶的琴声极好,不如宁夫人也奏上一曲?”
钟意对着她的眼神真诚又坦诚,“不会。”
“那古筝呢?”
“不会。”
孙大少奶奶的笑意更深了,“看来宁夫人大约并不喜音律一事,那便该是喜文的了,这春日天光正好,宁夫人不如吟诗一首?”
吟诗一首,已是最最简单的了,在高门大户里头,有那么些体面的丫鬟能够信手而来。孙大少奶奶之所以出了如此简单的一题,一也是忌惮着宁祁的面子,表明并不曾刻意为难钟意。
二则么……连吟诗都不会,这市井村妇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钟意顿了顿,还是那一句,“不会。”
孙大少奶奶终于忍不住用手绢掩了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敢问宁夫人,你会什么?”
钟意默然,四周一阵暗中讥笑,上首的云氏见状,终于开口打算给钟意解个围,道:“孙大少奶奶,大嫂才成亲不过一月为到,有些东西尚未……”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是无用之物,我为何要会这一些?”
云氏贤惠地解围之语尚未说完,便叫钟意横插截断,虽是语音淡淡,却是掷地有声,叫场中众人的脸色纷纷一变。
那些都是无用之物?那她们这些人算什么?
孙大少奶奶自也是眉心一蹙,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为雅事,向来为文人雅士所喜,千古流芳,若这些皆是无用之物,那敢问宁夫人,何为有用之物?”
看着眼前的咄咄逼人,钟意唇角的笑意不变,同一旁的绿媛轻声吩咐道:“去外面把左边的架子上的齐眉棍拿进来。”
钟意看过了左边的兵器架子上只有一根棍子,便是不识兵器之人亦能认出来。
“是。”
绿媛领命走了出去,众人只相对而视,不知钟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直到看着绿媛拿着齐眉棍进来,面上方又露出了鄙夷的笑意。
这难道是要如护院一般,当众耍一套棍法不成?倒是有用,捉贼么?
钟意笑了笑,起身走到中间接了绿媛手中的齐眉棍,与周围讥诮的神色仿若未闻,新授慢悠悠地挽了两个棍花,看着周遭的嘲弄之意越来越盛。
云氏看着,心中虽是嘲讽,可到底今日是她主持的场子,钟意也是她请来的,不能随着她丢人,便站起了身有些焦急道:“这舞枪弄棒的,可是别伤了嫂嫂,这宴上的主菜已是备好了,乃是从泉州快马加鞭运来的海鱼所烹,嫂嫂快回来,咱们大家一起尝尝,这海鱼凉了可就腥……”
“啪!”
云氏的话音尚未落下,只听一声脆响,钟意挽了一个棍花之后忽然膝盖一抬,生生将那小臂粗细的棍子用腿给折成了两段。
行至如此粗暴,亭中的众人看着那折成了两段的棍子,感觉脖子后面有些凉飕飕的。
钟意一脸风轻云淡地把两截断了的棍子往地上一丢,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诸位当知道,我朝百年来战事连连,多少子民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才保住了京中的歌舞升平,我的夫君亦是南征北战二十余年,金戈铁马,尸山血海。”
“我幼时长在军营,也亲眼见过刀光剑影,马革裹尸。都说出嫁随夫,圣上既然将我赐婚与将门,我当理应与我夫君同心同德。”
“孙大少奶奶身在京中,自然能顾于琴棋书画,于孙大少爷红袖添香,而我夫君乃战场上的铮铮男儿,我自当学于刀枪棍戟,方能相得益彰,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于我,于我的夫君,于战场上夺敌首级……”
钟意对着孙大少奶奶,唇角终于再次勾起,“百无一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你们。
钟意悠悠移开眼眸看向地上那两截棍子,道:“小荑,将这两截棍子送去厨房,虽然断了不能使了,可放进灶头还能当柴火烧饭呢。”
木棍乃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完整的时候上阵对敌,便是断了尚能烧火做饭,诗词歌赋呢?在战场上陶冶情操么?
“你……”
都是后宅里的人精,怎么能够觉不出钟意那两句话里头的意思?孙大少奶奶的指甲都要抠进桌案上了,可顾忌钟意身后的宁祁又不敢发作,一口气生生吞了回去。
云氏看向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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