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思美人_梁振华-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言罢,不待他的父亲有所反应,屈由已抽身而去,亦如来时一般轻捷。
  屈伯庸望着长子离去的身影,低声喝道:“你还要护他到何时!”
  屈由退去的身形猛然一震,他是何等耳力,此刻却只是神色一暗,又如箭矢般激射而去。
  郢都城外,那个尘土飞扬的乡间集市,屈原在一片喧闹声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细致乌黑的长发,面具下瑞雪初晴的脸颊因怒气而染上了一抹浅桃,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头上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根镂空素簪。虽只着布衣,然而那双盈盈的眼透出的沉静的光、桀骜的神,又怎是尘间应有?刹那如惊鸿出梦般地攫住了屈原的全副心神。
  是她。
  是她!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吗?什么祭祀大礼、主持大臣,早已被年轻的诗人抛到九霄云外。
  他惶惶急追几步,伸手拦在了绿衣女子身前。
  “你,你干什么!”女子急急收了步子,险些便撞在了屈原身上,一张粉白小脸上青红交替,很是羞愤。
  屈原却说不出话来,似是泥胎,只硬邦邦地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她。
  身旁原本还在表演的百戏班的戏子伙计和喝彩的人们也慢慢发觉了此处的不妥,遂渐渐围拢前来。
  一名黄衣少女闪身挡在了屈原面前,娇喝道:“公子还请自重!”
  屈原一惊,恍似梦中醒来,脱口道:“这位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然而说者动情,闻者却是一哂:“呵,公子看似儒雅,怎地说话如此轻薄,莫不是觉得我们乡野戏班的戏子人微品贱,好欺负不成?”
  屈原虽腹有万千诗书文章,此刻又怎能把这离奇境遇和盘托出,又有谁会信?
  “姑娘错怪我了,灵均并无此意……只是,只是……”
  黄衣少女妙目一瞪:“只是如何?若真如公子所言,敢问您口中那位与莫愁姐姐相似的故人现在何处?姓甚名谁?”
  少女还欲再说,被身后的绿衣女子一拉衣袖:“好了,青儿,别与他再费口舌。”
  屈原却是眼睛一亮,一揖到地:“原来姑娘名为莫愁,在下屈……在下灵均!”
  绿衣女子将脸别过一旁,冷冷道:“公子请回!莫愁本是戏班之人,无意与旁人来往。”
  “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吗?”屈原心中纷乱激荡,双眼灼灼地看着莫愁,一字一句认真地道,“莫愁姑娘,在下所言非虚,姑娘确与我一故人形神俱似,只是这位故人只在我梦中出现,所以并未得知名讳。今得见姑娘姿容清丽,并身带异香,正恰如梦中情状,灵均真三生有幸!”言罢,又是一揖到地。
  一番话说得恳切,岂料却引来莫愁的冷笑:“梦里?想必公子梦中颇多良人!莫愁命若纸薄,着实担不起公子的谬赞!青儿,我们走!”
  眼见莫愁转身离去的侧影,梦中陪他经历过无数的夜晚,带去了无数期待与失落的景象又一次涌入脑中。
  一袭清寒淡绿的素裙,细看之下才知竟是方才那簇女萝裹身而就,一条墨绿的草藤束腰,身侧垂下点点卷曲的俏皮枝蔓,越发显出身姿如柳。再向上看去,细致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拢于肩侧,只衬得面若夹竹桃花,又似瑞雪初晴。她手中一把碧绿晶莹的长笛垂握于腰际,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似两汪清潭,望过来,目光沉静。
  似是凝视了亘久,少女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碧色长笛,随即像一只轻盈矫捷的飞蝶翩然翻落在花豹结实的背脊上,任它起身走向崖边。
  “别走!你……到底是谁?”屈原失声,踉跄着向前追去。他看见了悬崖漆黑的边缘,那四只钢铁般的豹爪已稳稳地扣地,锋利的爪甲在裸露的生黑岩石上画着缓慢却有力的圆圈,似是等待,似是蓄力。
  少女忽然回首,唇边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那笑意仿若青萍之末的微风,含着千言万语,极尽曲折,逶迤不尽,只是唇角那一点微小的弧度,于屈原却是穿石裂玉般的溃击,他当下呆若泥塑,失去了所有言语、所有办法。
  少女再不看他,径自伏下贴向豹身。豹子似是会意,四爪着力,猛然腾空跃起,直扑进谷中那团水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那片氤氲水雾中即将消失的人儿与眼前愤然离去的绿色倩影幻化在一起,让他几乎忘记呼吸。
  “别走!”屈原像从前的千百回一样,踉跄地向前追去。只是这一次,梦中的人儿没有消失,他握住了一只冰凉柔软的手。
  莫愁大惊,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大胆!她用力将手抽了回来,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感羞愤难当,贝齿紧咬着失了色的下唇,双颊一阵红一阵白,抬手便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屈原的脸上。
  “无耻!”
  屈原蓦然受了这一巴掌,顿时松了手。他退开两步,甚感迷茫地看着莫愁。
  身为屈家二公子,他自小才华出众,身世显赫,又怎能体会以卖艺为生的莫愁内心的敏感与脆弱?他只觉自己的热烈、真诚快要从胸腔里满溢了出来,然而触到莫愁冰冷厌恶的眼神时,却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冷到了骨头缝里。
  “为什么……”话音未落,一片巨大的阴影已罩了下来。只见一个高八尺有余的壮汉抱胸站在自己面前,面色狠戾,目光像带了刺的铁戈一般将屈原上下剜了个遍。
  适才那名黄衣少女立刻上前道:“蒙远大哥,你来得正好,这无耻之徒对莫愁姐姐纠缠不休,刚才竟然还要动手轻薄!”
  大汉听得“纠缠不休”已是面色沉郁,再听得“轻薄”二字,更是怒发冲冠,目眦欲裂。
  屈原闻言色变:“并非这样……”
  蒙远不等他说完,便已挥动胳膊,一拳打来。这一拳又狠又快,带着虎虎的风声和吼声便朝屈原面门上飞来。
  “无耻鼠辈!”
  屈原躲闪不及,眼看便要被结结实实地打中,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蒙远的手腕。这只手看似单薄,却充满了惊人的力量,只是一格一挡之间已卸去了蒙远蛮牛般的力道,随后一拳正中其胸口。只听得一声闷哼,蒙远庞大的身躯竟然像个破布袋一般飞了出去,远远地撞在一棵树上,直撞得树干摇晃,满树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一地。蒙远趴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百戏班的人齐声惊呼,莫愁和青儿更是连忙跑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蒙远手捂胸口,面色惨白,额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角竟隐约带着血迹。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屈原身后,却再不敢上前。
  屈原疑惑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大哥!”
  屈由英挺的脸庞此刻因愤怒而略显狰狞,他收回拳头,鄙夷地睨了一眼百戏班众人,随即温和地看向屈原:“你受伤了吗?”
  “脸上怎么了!”看到弟弟脸上的印迹,屈由的声调瞬间冷冽起来。
  “谁干的?!”他吼道,三分寒光从眼中射出望向众人。
  “是我!”只听得一声娇叱,一道碧绿色的身影冲将上来。屈由见是个年轻女子,眉头微蹙,当下并不还手,只是左右腾挪,一边用单手闪避格挡着莫愁的攻击,一边对屈原说:“灵均,快与我一同回去!”
  谁知屈原非但没有应他,反而张开双臂纵身挡在他面前,似要护住女子。屈由一惊,立刻收住了动作。然而莫愁却是毫不顾忌,一拳打来,正中屈原脑后。屈原一声惨叫,向前扑地,手上一松,香囊也落在了地上。
  见此情景,屈由心头火起,面上笼了一层寒冰。只见他左手轻轻一挡,便将莫愁再度袭来的拳头震飞,随即凌厉的一掌正中她的肩头,莫愁吃痛,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
  屈由正欲起身追去,不料衣襟却被屈原死死抓住。
  “大哥!住手!”
  屈由深吸一口气,身上凌厉逼人的气势渐渐退去。
  “罢了!”
  屈由将屈原扶起来,为他细心地拂去身上、脸上的尘土,整理好袍袖与领缘,平静地对他说:“弟,即刻与我回去吧。”
  屈原却只是看向莫愁,见她在青儿的搀扶下蹒跚着从地上翻身爬起,身上满是泥土。她捂着自己的肩头,娥眉微蹙,似是十分痛苦,搭在肩头的素手上也隐约带着几缕血色伤痕。正是这只手,刚刚被他握在手中,那样冰凉而柔软。屈原的眼神充满了懊恼与心痛,他欲举步上前,却被屈由一把拉住。
  “大哥!”他回头愤怒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屈由只平静地注视着他,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屈原痛苦地回答:“非常重要!”
  屈由轻轻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还要让她一同背负这欺君罔上的罪名?”
  此话一出,屈原大震,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屈由,后者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远处已有钟鼓齐鸣的乐声隐隐传来。二人对视片刻,屈原面色苍白地垂下头,屈由也松开了手。
  屈原再次看向不远处的莫愁,深情的眼神如一束光在黑暗中追寻着最珍贵的希望。然而这目光并没有落在少女的眼中,屈原只能看到她与百戏班的成员相扶离去的背影,她连一个愤怒或厌恶的眼神都没有再留给他。
  “我只用了一分力,她不会有事的。”屈由在他身后轻声说。
  望着那倔强瘦弱的背影,屈原只觉得心尖猛然一缩,一时间,几乎有泪水要涌出来。
  他沉默地捡起地上那枚香囊,珍重地收在贴身之处,随后径自走向自己的马。
  屈由注视着弟弟沉默的侧影,又侧头看看已走远的那抹碧色背影,两个身影竟是同样的倔强与骄傲。
  祭祀高台上,屈伯庸站在祭台的最高处,屈原跟随屈由悄悄向上,行至父亲身后。屈原越过父亲的肩膀,看到台上的楚王背身站立。两位巫师围绕楚王跳着古朴的舞步,楚国所有名门重臣皆在楚王身后一字排开,威武的军阵从祭台高处沿阶下列。祭台之下,万民山呼海啸之声仿佛要把他们的王从楚国的地面上直直地抬升入云端。
  很快,钟鸣鼓乐之声高昂起来,两名巫师踩着逼人心魄的乐点,将身体转对着楚王注视的方向。他们双手高举,浑身颤抖地跪了下去。
  矮个巫师将手中神杖在头顶转了三圈,随后将神杖递到了高个巫师手中。高个巫师接过神杖,高举于头顶。
  霎时便有风将杖头的白色羽毛吹起来,远远看去,仿佛天上的白云正被他捧在手中。羽毛中,一小团炽白的光亮若隐若现。高个巫师从供案上拾起一只酒碗,抬头含下一大口,却并不咽下。只见他竖起神杖,鼓气一喷,一道酒雾自他口中射出,一触到杖头,便呼啦爆出一团火焰。火焰延绵为一道火舌,点燃了香炉中的神木。
  刹那间,火焰蒸腾,楚王的身影在不断上升的热气中隐约变得高大飘升起来,仿佛有天界的神灵用幻影隔开了他与脚下的众生,并于一瞬之间附在了这年轻而魁梧的身体上。
  “恭贺大君,龙神显灵了!”垂首侍立一旁的子尚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喊道。
  他随即转向台下,高声疾呼:“天佑大楚,国运昌盛,百姓安康!”
  群臣及军士们齐声呐喊:“我王神武,国泰民安!”
  “王!王!王!”台下万民沸腾,狂热的呼喊声响彻天空。
  楚王奋力振起双臂,气沉丹田,微微仰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人群更如着魔一般疯狂地欢呼躁动起来……
  祭礼进入高潮。高台之上,两位巫师摇转神杖,再次围着供案和楚王舞动起来。二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围着昂首站立的楚王画出了一个旋转的圆圈,如同从云端降下了一道旋涡,令人目眩神迷。
  高个巫师一步跳至供案前,撑开手脚,作仰天呼喊状。他宽大的祭袍伸展开来,像一堵绸缎般发亮的黑墙,阻住了众人的目光。楚王刚好被挡在了那堵黑墙之后。
  凭着军人的直觉,屈伯庸猛然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味。他本能地从人群最前端微微探出身子,想让自己的视线能够抵达楚王。就是这一探,刚好使屈伯庸的视线撞上了那巫师的眼神。
  那眼神狠绝凶戾,正看向楚王和在他身边起舞的矮个巫师。
  “不好!”屈伯庸心中大喊一声,下意识地冲了出去,同时已经拔剑在手。
  此时台下仍是一片欢呼沸腾,靠得最近的众臣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道祭袍形成的黑墙忽然收起,众人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供案前,楚王背对众人稳稳站立,他的身后,大司马屈伯庸正手举宝剑猛冲而来。
  “快!保护大君!”木易尖声呼救起来。
  这时,只见楚王身边的矮个巫师伸手一拉神杖,神杖外裹缠的羽毛装饰飘落在地,一道寒光从众人眼前凛然闪过,杖身的前半部赫然露出一截长长的剑刃。祭祀用的神杖,瞬间变成了锋利的青铜长剑!
  楚王闻声转身,正见身旁的巫师手挺长剑刺来,剑锋直奔自己的心口。距离太近,他根本躲闪不及。
  就在他闭眼受死之际,只听得“哐啷”一声,睁眼却见长剑已落地。剑刃自他胸前划过,长袍外衬被当胸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矮个巫师的手腕中此时插着一把横空飞来的青铜宝剑,那是屈伯庸的剑。
  楚王大骇,随即醒悟,赶忙绕到供案之后。
  屈伯庸还未及取回自己的剑,那高个巫师也把杖上羽毛一扯,同样露出了一截剑刃来。他一步飞跨,挺起长剑向供案之后的楚王刺去。眼看便要刺中,屈伯庸手中已无剑再挡,心急之下,直接纵身扑在楚王身前。
  只看见一截剑锋带着血光,刺穿了屈伯庸的左肩。
  高个巫师猛地抽出长剑,一股鲜血顿时从屈伯庸左肩处喷出,他的身子向后倒去,却伸手死死撑住供案,努力用自己的身体挡护着楚王。
  “爹!”屈由大叫一声,拔剑冲了上去。
  景颇也率领着王军卫队冲了上来,众人将矮个巫师层层围住。他虽已断掉一手,但单手执剑挥砍劈刺,一时竟也无人能够近身。
  屈由与高个巫师缠斗起来,二人手中的剑光纠缠交错。屈由愤怒地将青铜长剑舞得像一张死神之网,招招毙命,巫师渐渐体力不支,终于被屈由找到机会一剑刺入肩头,踉跄一下,扑倒在供案上。卫士们一拥而上,护送楚王转移到军阵之中,剩下的人把刺客围在中间。
  “逃!快逃啊!”眼见行刺无望,矮个巫师大声喊道。
  随即几支长戟齐齐刺入了他的身体。景颇跟上一剑,贯穿其心脏。矮个巫师口吐鲜血,圆睁着双眼,终于倒毙。
  眼见同伴惨死,高个巫师悲愤地大吼一声,以惊人的力气把屈由生生逼出几步远。随后他余光一扫,迅速确定了包围圈最薄弱的地带,挥剑而去,一连几招杀得士兵脚步大乱,继而飞身一跃跳了出去。
  眼见父兄拼死杀敌,一旁的屈原忽然热血上涌,竟抽出了随身佩剑,向刺客刺去。
  屈伯庸一见大惊,失声喊道:“原儿,不可!”然而为时已晚,屈原就仿佛送上门的点心,那巫师一个转身,轻松挡开屈原的佩剑,自己的剑锋便攀上了屈原的脖颈。
  混乱的现场霎那间安静了下来。
  屈由一步步逼向刺客,双目圆睁,声音冰冷:“放开他!”
  刺客架着屈原缓缓后退,剑在屈原颈上一横,立刻便溢出一串血珠。
  屈由看得目眦尽裂,紧抓着手中宝剑,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却不得不止步。
  屈原虽面有惊恐,却依然喊道:“别管我!抓住他!”
  景颇咬牙命令众将士:“还不抓住刺客!”
  “住手!”一道低沉的喝止声。
  却是楚王从军阵中走了出来,他狠狠地瞪了景颇一眼,开口道:
  “都退后。让他走。”
  众人不敢上前,也不敢让开。
  楚王提高了声音道:“你们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让他走!”
  军士们让开一条通道。巫师架着屈原,死死地盯视着楚王,目光中尽是阴鸷的杀气,一步步往台下走去。
  待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祭台之下,屈伯庸由屈由搀扶着,一步步走到人群前方。
  “追!”屈伯庸捂着伤口,嘶哑地喊道。
  夜色降临,屈原被横按在马背上,头垂在马鞍外面,一路颠簸加上血流倒灌,只让他觉得头昏脑涨,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黑暗中,他只隐约觉得刺客在一路策马狂奔,随即一个急转,似是拐到了路边的树林之中。
  快马停步,刺客跳下马。屈原正待开口,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他被刺客一把扯了下来。那刺客一只手拖着屈原,另一只手扯着缰绳,拖拖拽拽地来到树林边。
  屈原挣扎着,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却见对方抬手在马屁股上猛刺一剑。战马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随即负痛窜上了大路狂奔而去,在地面上留下一串鲜红的血滴,刚好跟来路上刺客肩头的伤口滴下的血迹接续起来。
  “好计!”屈原在心中暗暗叫好,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刺客腾出一只手来,把屈原的两臂反在身后一拧,疼得他冷汗直冒。他被押着在一棵大树后面蹲下。
  稍停片刻,便听到林外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跟来,并隐约有火把的光亮。是来找他们的士兵!
  士兵追着路上的血迹一路向前奔去。声音与火光渐渐远了,世界重新坠入黑暗。
  屈原听见刺客在巫师面具的后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按着自己的手也忽然放松了片刻。
  那张巫师面具提醒了屈原。白天在祭礼上,此人是如何意图行刺大君,又是如何狠狠地刺中了父亲,所有画面忽然在屈原的脑海中复活、闪动起来。他猛然一把推开刺客,趁对方还未及回身,铆足了劲一拳砸了下去。
  打完便在心里叫苦。刚才那一拳本来是瞄着后脑勺打去,怎知落下的地方却偏出了好几个拳头,干脆擂到肩膀上去了。自己的拳头震得生痛,心想八成是打在了肩胛骨上。
  却见那刺客的身子使劲抽搐了几下,竟然歪歪扭扭地扑倒在地上。
  屈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感到拳头上有一层黏黏的东西,查看之下才知,刚才那一拳其实是歪打正着地砸在了刺客的伤口上。想是这刺客挨了哥哥那一剑,一路上持续失血,本身已快要支撑不住了,又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一拳砸在伤口上,这才剧痛难忍,昏了过去。
  “到底还是哥哥救了我。”屈原喃喃念着,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想要逃走,然而行出几步却又被好奇心驱使着走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脚踢了那刺客几下,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大着胆子蹲下来,伸手试了试,对方尚有微弱鼻息。
  薄暮的最后一抹微光隐没在树林后面,在这最后一缕光线中,刺客额角上几道浅浅的皱纹映入了屈原眼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看着不省人事的刺客,慢慢地伸出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怎么可能?”
  面具下面,是一张俊秀而熟悉的脸。

第3章 死囚
  疾亲君而无他兮,
  有招祸之道也。
  ——《九章·惜诵》
  借着薄暮的最后一缕微光,屈原惊惧地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
  “无明!”
  几只寒鸦在他的低呼声中惊起,屈原惊怒交加地看着面具下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一下跌坐在地上,无法动弹,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风从山野的深处涌出,凛冽萧索,吹落了大片大片的叶雨,也带走了林中最后一点微光与暖意。
  入夜了。
  入夜后的屈府却是灯火通明,府中仆从进出忙碌,往来匆匆。
  屈伯庸从昏睡中睁开双眼,感到一阵目眩头昏,他勉强转头,看到府中老小皆守在床边,夫人柏惠更是满面忧色,眼圈通红。
  屈伯庸定了定神,开口道:“由儿……”
  屈由几步抢至床前:“父亲!”
  屈伯庸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原儿呢?”
  屈由沉默地低下头,他紧咬牙关,双手因用力扣着床沿而泛白:“由无用!”
  闻言,屈伯庸本已失血的脸色霎时更白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突然发力掀被而起。众人大惊,忙上前搀扶。夫人柏惠带着哭腔说道:“医官已交代你要静养些时日,切忌动怒和发力,以免影响伤口愈合!”
  屈由蓦地拦在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您是国之顶梁,您的平安关系着我屈家满门的荣辱,关系着我大楚百姓的生计。让由去吧!我一定会把原带回来的!”
  说完,屈由拜伏在地。
  屈伯庸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身子竟然微微有些颤抖,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庞愈显苍老和憔悴。这位多年来叱咤高台的威严重臣、昔日斩敌首级无数的悍勇老将,此刻只是一个绝望、痛苦、衰老的父亲。
  “罢了……”
  屈伯庸仿佛一时之间苍老了十数岁。
  “把原带回家,生死都要带回家……”
  跪在地上的屈由听到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时,身子抖了一下。随即,他缓缓一叩首,起身离去,再未有一句话。
  离开父亲的房间,屈由向外院走去,虽然夜色深沉,但耳力了得的他还是听到一丝奇怪的动静。他下意识地转头去探寻,却发现声音仿佛出自弟弟屈原的房间。
  屈由不禁有些疑惑,他双脚点地,几个跳跃,轻轻落在了屈原的房间外。随后敛容屏气,正欲查看,却见房门被推开,一个男子从房内走出,正与他撞个满怀。
  “原?!”
  “大哥!”
  兄弟二人皆是一惊。
  屈由满脸惊喜,激动之余,一把攫住屈原的手臂仔细端详。
  “真的是你吗?原?”屈由的眼圈红了,只不断地打量着屈原的脸,竟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屈原却是骇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哥,我,我正要去寻你!”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神灵庇佑!”屈由紧紧地拉着屈原的手,仿佛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走,进屋说去,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待会儿让厨房给你送点热乎的吃食!”说着,就要径自往屈原屋里去。
  屈原一惊,连忙不动声色地抽身挡在门前,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大哥,我不打紧,还是先去看看父亲吧!不知他伤势如何?”
  屈由这才恍然:“看我莫不是欢喜疯了,差点忘了这个。父亲牵挂得紧!差点儿连自己的伤也不顾了!快走吧!”说罢,拉起屈原的手便向父亲居住的宅院飞奔而去。
  听了哥哥的话,一路上屈原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许是夜色浓重的缘故,一向耳聪目明的屈由竟未有丝毫察觉。
  行至屈伯庸房外,屈由也顾不得通禀了,兴高采烈地拉着屈原就冲了进去。
  “父亲!你看这是谁!”
  正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的屈伯庸闻声睁开眼,看到屈原似笑非笑的脸,惊喜得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竟然挣扎着撑起了身子。
  母亲柏惠扑到近前,一把抱住她的小儿子,早已是喜极而泣。
  “父亲……我回来了。”还未走到床前,屈原已跪倒哽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里还是往日叱咤朝堂的大司马,面前只是一位满面疲倦与病痛的老人。
  “原儿!好,好……回来就好……咳咳咳咳!”屈伯庸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被柏惠搀扶着重新靠在了床头。
  很快他便将激动与担忧隐了下去,重又恢复了略带威严的神情:“原儿,那个刺客现在何处?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屈由也转头看向弟弟:“正是,原弟,适才太过激动,一直没有找到空隙与你细致询问此中缘由。你到底是如何回来的?怎地门口的下人们竟没来通传禀报?”
  屈原深吸了口气,逐渐平静下来,他沉默半晌,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屋中的烛火,仿佛正在细细回想与思考。随后他缓缓开口道:“自从在祭坛将我劫持后,那个刺客一直逃到了城外一处偏僻的林间,才将我拖下马。此间我一直假作昏迷不醒,才终于寻得一个机会,趁他忙于躲避追兵处理马匹之时,自他身后猛击,正中他肩头的伤处。大约是哥哥之前一剑已将其重伤,他一路逃亡又失血过多,所以他当场倒地不省人事,我才得以连夜归来。进府时我走的是下人出入的偏门,一来此番遭劫,身心俱疲,只想掩人耳目,以求平安万全;二来,也恐哥哥率兵在外,父亲又有伤在身,不宜情绪太过起伏,本想先独自休整一番,再前来相见。”
  一番话简明扼要,将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在场的众人听后无不屏息低呼,母亲柏惠更是捂住了嘴,显是十分后怕。
  屈由听得两道剑眉深蹙:“原,你有没有看到那刺客的脸?”
  屈原摇摇头,面有愧色:“不曾看到,他倒下时将面具压在了下面,若想取下,必得先将他翻动。原当时惊惶不定,最后一击已是强弩之末,身子早已脱力,又恐他随时醒转,便未敢多做停留,只求自保。”
  说罢他又悲愤道:“只怪原平日疏于习武,竟只能行些背后偷袭之不齿行径,连个昏死之人也无力应付,还要连累全府上下不得安宁。”
  屈由听他这样自责,当即大感心痛:“保护父亲与你的周全,原是我的责任,如今令你们身处险境,父亲更是负伤在身,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做长子长兄的无能!你怎可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好了,这名刺客身手不凡,冷静狠辣,老夫亦伤在他的手上,深知由儿能将其重伤已属不易。原儿,你自幼习文,自有造诣,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日危难之时,你们不顾自身安危,以命相搏,没有堕了我屈家的名声。为父甚慰!”
  听到这里,兄弟二人相视,看到对方眼中皆有泪光隐现。
  休息片刻,抿了口茶水,屈伯庸又道:“原儿……”
  屈原微微垂首:“父亲。”
  “我有几句话望你自勉。成败反转间,尔之才华可堪大用,然亦可铸成大错。望你,一不再行鲁莽之事,二不再将国之大事视同儿戏。否则,我屈家早晚毁于你手!”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屈原、屈由皆是一惊。
  屈原平静叩首回应:“父亲教训得是,原谨记!”
  屈由似乎颇有些为弟弟不平,正欲开口,屈伯庸沉声道:“好了,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随即慢慢地翻身躺下,不再作声。
  母亲柏惠向门口轻轻抬了抬下巴,用眼神催促兄弟二人。两人会意,起身微向母亲示意,便默默退了出去。
  与哥哥分开后,屈原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谨慎地四下打量了几次,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而后顿了顿,又将门闩轻轻插好,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他转身望向内室,脸上带着挣扎与不安的神色。他思忖良久,慢慢走到门旁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