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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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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演着“唐伯虎”的四皇子怎么说也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吉光却只有十二岁,且还生得比同龄人都要矮小。因此,她才一上场,这明显的身高对比便叫那台下众人一阵窃笑。可随着台上“秋香”的一颦一笑慢慢展开,却是叫台下的众人渐渐就忘了,这扮演秋香的只是个孩子,众人都只觉得这小秋香就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秋香”,俏丽而聪慧。
徐世衡和高明瑞一样,也是听到周湛报出“吉光”的名字才吃惊地发现,台上那个小“秋香”,竟是他的女儿徐翩羽。见长公主过来,徐世衡便趁势向那些大人们告了个罪,迎着长公主过去。长公主回头看着吉光,低声对徐世衡道:“这可怎么办?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竟敢闹到御前来,万一有个不慎,那可是欺君之罪。”
那日徐世衡突然被圣德帝召去,又亲耳听着圣德帝和翩羽之间那一来一回的机锋,直把他吓得不轻,原还以为圣德帝要怪罪他教女无方,或者会因翩羽的那些怨言而对他有所误解,不想那位天子从四皇子府上出来时,竟是一脸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语焉不详地说了句“你也不容易”,便回宫去了。
次日,徐世衡就得到消息,说是上书房的那个差事,圣德帝亲许了他。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那日回去后,徐世衡竟没把欣王府发生的事告诉给长公主,因此长公主至今都还不知道,她所以为的那点小秘密,其实圣德帝早已经知道了。
见长公主看着吉光,徐世衡也扭头看向吉光,心底不禁又是一阵复杂,既心酸,又无奈。
这会儿的吉光,其实也早就看到了长公主夫妇,但她也只是那么随意往那边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又转回到被众人围着的老太后和周湛的身上去了。
今天是老太后的七十寿诞,可那被众人围着的老太太,看着却仿佛才五十来岁的模样。吉光没见过几个老人,除了村子里几个矍铄朴实的老太太外,她也就只认识一个——她的祖母。许是祖母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恶劣了,因此当她远远看到那被众人簇拥着的华服老太太时,本能地就联想到了徐家老太太。她以为她会看到一个和徐家老太太一样,满脸线条全是往下耷拉着的老太太,不想那握着周湛的手的老太后,看着竟是一副慈眉善目极和气的模样,那眉、那眼,甚至连眼角唇边的皱纹都仿佛是在向上弯着。
此时周湛正极没规矩地盘腿坐在太后的脚边,他的一只手握在太后的手里,另一只手则放在太后的膝上,将下巴搁在椅子扶手上,正像个孩子般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太后和身边的人拉着家常。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太后,吉光则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几乎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景王不管是跟人说话还是做事,总是带着那么几分漫不经心,如此的全神贯注,吉光竟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她歪着脑袋看得极入神时,不妨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吉光回头,就只见靖国公府的三姑娘赵英娘带着个年纪和吉光相仿的小姑娘站在她的背后。
“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赵英娘笑道。虽然因为演技太差,赵英娘在中途被替换了下来,可她仍留下来尽力帮忙,因此和吉光也是混得极熟。
“没什么。”吉光一阵摇头,却是不好意思告诉赵英娘,她这是在研究着周湛。
好在英娘也没想细究这个问题,只拉着身旁那个小姑娘对吉光笑道:“没想到我们大家竟都小看你了呢,原以为你只是记性好,不想你演的竟也这么好。我跟我妹妹说,前面那个管家也是你演的,她竟还不信。”又回头对她妹妹笑道:“如今人就在你面前,你自己问她是也不是。”
因事出突然,吉光便能者多劳,一人顶了两个角色,好在她原本的那个管家角色也没几句台词。
看着吉光,靖国公府的四姑娘赵艾娘竟跟看到了名角儿一样,竟是一脸的崇拜,上前拉了吉光的手道:“姐姐好厉害,一个人演了两个角色不说,竟还是演了一个男的,我竟都没看出来姐姐是个女孩。”
赵英娘听了艾娘的话,不禁一阵眨眼,忽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指着吉光问艾娘:“你以为他是女孩?他可是七哥的小厮,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
“是吗?”英娘的话音未落,不想旁边忽然插|进一个声音冷笑道:“我敢打赌,她就是个女孩。”
吉光回头,却是正和高明瑞那泛着凶光的眼撞在一处。
高明瑞看着她冷笑道:“其实要知道她是男是女很简单,只要把她的衣裳扒了也就知道了。”
顿时,吉光浑身的寒毛就是一竖。这高明瑞,也太歹毒了!
谁知她还尚未开口反驳,就只见那赵英娘的脸色一沉,冲着高明瑞叉腰怒道:“这种话你居然也能说得出口,竟还想当众扒人家男孩子的衣裳,你还要不要脸?!”
高明瑞一怔,慢了一拍才回过味来,脸上顿时一片通红。她虽笃定眼前的吉光是个女孩,可在别人眼里,那吉光却正如赵英娘所说的那般,是个小厮,是男孩!她光天化日之下竟提议扒一个小厮的衣裳……
偏那赵英娘一向还是个大嗓门,这么叉着腰一喝,立马就引来了别人的注目。徐世衡夫妇原就站得离这边不远,也就注意到了这边。长公主的脸色一变,忙抛开状元公向这边过来。徐世衡也忙跟了过来。
那高明瑞涨红了脸,冲着赵英娘嚷嚷道:“你瞎了眼啦,她是男是女你竟看不出来?!她若是男孩,我……”
“瑞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长公主便赶了过来,却是一把将她拉到一边,喝断了她的话尾,又回头看着赵家姐妹和吉光笑道:“她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可千万别当真。”
高明瑞哪里肯依,仍在长公主背后高声叫道:“信不信咱们就打这个赌,我赌她就是个女孩!”
赵英娘性子耿直,忍不住也跟着嚷道:“打赌就打赌!”
赵艾娘虽然今年才十一岁,却是比这个炮筒子脾气的姐姐要机灵,忙上前一把拉回赵英娘,看着高明瑞对英娘道:“姐姐也被气糊涂了,你当小吉光是什么了?哪有这么污辱人的!”又道,“长公主还在这里呢,她听了会怎么想?”
长公主不由就是一噎,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用话给拿住。她正犹豫着要如何表态,就听得她那个猪女儿在她背后嚷道:“我爹说过,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她不过是个戏子,怎么就辱不得了?!”
这边的争执,早惊动了围在太后外围的那些人,连圣德帝听到动静,都往那边看了一眼。
而听到“戏子”二字的人中,有好些都是刚才和吉光一台演出的。且不说众人聚在一起排演了一个多月,早结下一番深厚的同志情谊,如今听着那高明瑞骂吉光是“戏子”,岂不等于他们所有人也都是“戏子”了?!
高明瑞这一声儿,可算是犯了众怒,便有那性急的跳出来叫道:“你骂谁是戏子?!”
更有那机灵的,直接上纲上线地冷笑道:“我们原是替太后祝寿才演了这么一出戏,连皇上都说我们这是孝心至诚,怎么到了高大姑娘的嘴里,我们竟变得如此不堪了?也不知道高大姑娘这是想要侮辱谁。”
这帽子可就扣大了。
眼见着那边圣德帝的眼又往这边瞄来,长公主果断地回身一把捂住高明瑞的嘴,满脸歉意地向众人道歉道:“对不住各位,我家瑞儿原就是个经不起撩拨的急脾气,这是一时恼了,竟有些口不择言,”——却是把整件事都归罪于别人的撩拨——“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叔伯婶娘哥哥姐姐们看在她年纪小,原谅她这一回,等一下我和状元公亲自给各位敬酒,请各位见谅一二。”说着,给徐世衡打过去一个眼风。
徐世衡早看到高明瑞在那里挑衅着吉光了。而人的心,一旦有了偏向,便会更加偏向。以前徐世衡是觉得高明瑞天真直率,那徐翩羽又是他的女儿,叫女儿退让一步,原是他的君子之道,可如今看着高明瑞这般咄咄逼人,他便开始觉得她这不是率真,而是蛮横了。又听着她竟要当众扒翩羽的衣裳,那脸色早就不好看了。再听她拿自己的话去污辱他的亲生女儿,他心底的不满不禁更甚。偏那长公主竟还给他打眼风,叫他也跟着一同替那惹祸的高明瑞给众人陪罪。不过他一向为人谦和,心里虽积了不满,仍和长公主一道给众人弯腰见了礼。
见长公主夫妇将姿态放得这般低,便有那不愿意结仇的人家伸手招回了自家的儿女。更有那心软的,想着高明瑞打小就屡屡惹祸,屡屡都是长公主给人弯腰赔罪,便觉得长公主这为人母的也不容易,也跟着劝回了一些人。
至于那些仍不依不饶不打算放手的,长公主满脸羞愧地向着那些人又是一礼,诚恳道:“今儿是太后的寿诞,竟叫小女搅了大家的喜庆,等一下我便去向皇兄请罪,还望各位不要惊动了太后,难得她今儿这么高兴。”
那原还想借机闹出点事的有心人听了她这话,顿时掂量出其中的分量,权衡一二后,便也就偃旗息鼓了。
这边的动静虽没有惊动到太后,却也已经让圣德帝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了。贵妃娘娘如今统率六宫,见这边起了骚动,便派人过来问怎么回事。长公主亲自过去向贵妃娘娘解释道:“原也没什么,不过是几个孩子斗嘴,一时急了眼,说了几句不太好的话罢了。”
那贵妃娘娘看看长公主,微微一笑,便把这话传给了圣德帝。
圣德帝看看自始至终站在人后不言不语的吉光,再看看那仍恶狠狠瞪着吉光的高明瑞,细浓的眉尖不由就蹙了一蹙。
☆、第八十五章·秀秀姐,是你吗?
站在赵氏姐妹的身后,吉光只冷眼看着长公主一家的表演,心底一阵暗暗冷笑——说她会演戏,在她看来,那长公主才是个中好手。示人以弱,祸水东引,竟是全套的唱念做打。别的不说,只那轻飘飘的“撩拨”二字,便淡化了高明瑞的挑事,且还引着人想起高明瑞几次三番都是和她起的冲突,却是叫人立马就觉得,这争执是她和高明瑞之间的事,轻轻巧巧地就将那得罪不起的靖国公府给摘了出去。
见长公主向众人陪着笑脸,赵英娘忍不住道:“长公主也是倒霉,竟摊上这种女儿。”
吉光听了心头一动,道:“都说子不教父之过,长公主竟管不住高大姑娘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赵英娘道,“那高家老太太护高明瑞护得紧,长公主竟也拿她没法子。”
是吗?吉光一阵蹙眉,心中隐隐觉得,这长公主恐怕未必真如她所表现出的那般爱高明瑞这个女儿。至少如果换作是她的母亲,哪怕徐家老太太再怎么溺爱她,该说该指正的,她母亲绝不会就放手她不管。
而且,许是吉光以小人之心度人,她总觉得长公主的这番言行作派,不像是替高明瑞道歉,倒更像是向众人表白她的为母之心和无奈之情——看着很像当初徐世衡在徐家人面前替她母亲辩解时的作派。
四姑娘赵艾娘对那对母女的作派可不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吉光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便伸手过来想拉吉光的衣袖,又有些犹豫,只望着吉光道:“那,我到底该叫你哥哥还是该叫你姐姐呢?”
这赵艾娘虽然看着比吉光还要略高一些,却是实实在在比她还小了一岁年纪的。
英娘笑道:“当然是叫哥哥。”
吉光不想骗人,且如今她的身份是景王府的下人,可不敢叫这靖国公府的四姑娘跟她称兄道弟,称姐道妹更不行了,便摇着手含糊道:“叫我吉光就好。”
她生怕这姑娘还在纠结着她到底是男是女的问题,赶紧转移话题,指着那正和太后说着话的一个年轻媳妇问道:“那是谁?”
赵氏姐妹回头看看那人,英娘笑道:“你可是问对人了。”说着,便拉着吉光和艾娘往太后身边凑了过去。
却原来,此刻正和太后在说话的,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英娘和艾娘的大嫂刘氏阿秀。
她们凑到近前,就听得老太后问着那世子夫人道:“你家老祖宗怎么没来?”
世子夫人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笑道:“老祖宗原是念叨着要来给您贺寿的,可昨儿晚上见宁哥儿吃梨,老太太嘴馋就多吃了一口,肠胃便有些不适呢。”
赵英娘却凑到吉光耳旁小声道:“才不是呢。我家老祖宗跟太后是从小的手帕交,可太后得了健忘之症,常常认不出我家老祖宗来,我家老祖宗说见了反而叫人伤心,所以才不肯来的。”
吉光一阵惊讶,回头看着赵英娘小声道:“这话可别乱说,万一叫人听了了去可不好。”
她的话,却是叫一旁的赵艾娘也吃了一惊。虽说她年纪小,却是比她那个姐姐更懂得人心利害,她自然知道这勋贵圈子里的人,几乎人人都戴着张假面具,就算偶尔听到谁说了句什么不太好的话,除非牵涉到自己,否则大家都只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绝不会有谁那么好心去提醒别人注意什么的。
她不禁就多看了吉光两眼。而这多看的两眼,却是叫她对吉光是男是女更加迷糊不解起来。
那边,赵英娘一如既往地冲吉光大咧咧一笑,“没事,当着万岁爷,我们家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
吉光这才想起来,那靖国公府的老祖宗,可不就是圣德帝的丈母娘,那个著名的毒舌老太。
她们这边小声说着话,就听那边太后笑道:“这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馋嘴,那时候也是,看我吃梨,她也要吃,结果也是吃得拉了肚子。”
吉光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那所谓的“丫头”,竟是指的那个“毒舌老太”。她正在那里想像着“毒舌老太”会长什么模样时,就听得太后又道:“我有日子没见她了,明儿她好了,你带信叫她来看我,怪想她的。”
世子夫人嘴里笑眯眯地应着,却是知道自家老祖宗是个倔的,既然知道老太后如今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她定是不肯过来让自己难过的。那刘氏阿秀生怕太后再说些什么她应付不来的话,便拿眼向十一公主求助。
十一公主接到她的眼风,忙扯着老太后的衣袖笑道:“老祖宗你看看七哥,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霸着您不放。”
周湛这会儿仍盘腿坐在太后的脚边,就差像个孩子般把下巴也搁在太后的膝上了。他自然也看到了世子夫人的眼风,虽不能苟同赵老太君怕伤心就避着不肯来见太后,但他更不愿意叫太后知道实情而难过,便也附和着十一公主,挑着那双桃花眼笑道:“我就霸着了,你能把我怎样?”
十一公主听了,便跟扭股糖似的,拉着太后要求评理。
见这兄妹俩斗嘴,老太后被逗得一阵哈哈大笑,以空着的那只手搂过十一公主,笑道:“你别跟你七哥闹,你七哥够可怜的了,小小年纪就一个人住出去,也不知道他晚上还惊不惊夜。我还记得他才抱到我跟前时,只那么小小一团,跟六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着,她抬起眼,仿佛回忆过去一般,看着虚空的某一点,喃喃又道:“六郎啊,可乖了,都病成那样了,还抱着我的脖子撒娇,说想吃米糕。我把米糕给他拿过来,他抱着我的脖子就不肯撒手了,非说床底下有小鬼,哄着我陪他一起睡。我要走,他就哭,没法子,我只好整宿整宿的陪着他。偏他明明胆小得不敢独自睡觉,还就爱听个鬼故事,不给他讲他就不放手。打小就那么淘,也难怪他爹老是打他,没轻没重的,看着他屁股上的伤啊,我都哆嗦,偏那孩子没心没肺一样,还哄着我说不疼……”
老太后这般拉拉杂杂的说着,别人不知所以然,周湛等人却是知道,老太后这是又犯了糊涂。
周湛的手,原本是被太后握在手里的,这一刻,太后竟缓缓松了手,直叫周湛的心跟着渐渐就沉了下去。在别人听来,只当太后在说死去的景王,只有周湛自己知道,那后半截的话,说的全是他。
他缓缓翻转手掌,反手去握住太后的手。他还记得,印象里太后的手是如何的绵软,可如今她的手虽细白如初,却已经青筋暴起,显出了老态。想着老太太已是风烛残年,周湛那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低垂下头去。
许是感觉到手上的力道,老太后从恍惚中醒过神来,低头看着周湛那低垂的头顶,却是一阵茫然,道:“哟,这是谁家小哥,怎么好好的坐在我的脚边上做什么?”
又看看仍被她搂在怀里的十一公主,一脸惊讶地笑道:“这又是谁家的姐儿?这没羞没臊的,竟还贴到人怀里来了。”却是说得十一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忙背转身去。
周湛则收拾起情绪,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太后笑道:“老祖宗,我是湛儿,是您的孙儿。”
太后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皱眉看着他握着她的手,道:“你拉着我的手做什么?还不快放开,看被人见了,要说你没规矩了。”
周湛心头一黯,却是一时贪恋着没肯松手,对那神色渐渐不安起来的太后柔声又道:“今儿是您的大寿,我们都是来给您祝寿的。祝您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常流水。”
太后不太确定地看看他,又有些心慌地看看四周,却是没看到一张认识的脸,顿时就更加心慌起来,往那椅子里缩了缩,看着周湛小声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说着,又小心看看四周,那声音里都带了颤音儿,又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娘呢?我哥哥姐姐呢?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要回家……”
周湛心头一阵发堵,却是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渐渐恐慌起来的太后。
一旁的圣德帝心头也是一阵黯然,便冲着那随侍太后的人一挥手。原本围着太后的众人见了,忙退了下去。那些陪侍太后多年的嬷嬷宫娥们便全都涌了上来,一个个细声哄慰着太后。
许是今儿太后清醒的时候比往日都要长,这会儿糊涂起来也比往日更加厉害,却是连这些宫娥嬷嬷们都认不出来了,只缩在那椅子里像个孩子般一阵抽泣。
周湛此时眼里也含了泪,只握着太后的手不肯松开。太后先是小心挣扎了两下,见挣扎不脱,便吓得抽噎得更大声了。周湛这才不甘愿地放了手。
看着周湛那落寞的背影,吉光只觉得心中一痛,等她回过神来,她人已经跑到周湛的身旁,伸手拉住了周湛的衣袖。
周湛回头望着她,忽然很想抱着她哭上一哭。
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吉光的胳膊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秀秀姐,是你吗?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吉光和周湛抬头,就只见太后拉着吉光的胳膊,眼泪汪汪地望着她道:“秀秀姐,我就知道是你,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第八十六章·调戏王爷
忽然被老太后拉着叫“姐姐”,不仅吉光吃惊,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吃了一惊。站在人群外围的徐世衡听了,则更是心急如焚。他既怕吉光一个应对不好,加重了太后的病情,又怕这一声“姐姐”得罪了圣德帝,不管哪一种,后果都只会叫吉光倒霉。
这道理徐世衡懂,吉光看着众人的眼神,略一思索便也懂了。可看看那眼泪涟涟的老太后,她却是怎么也不忍心挣开老太太的手。
这会儿的老太后,看着可一点儿都不像刚才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倒更像是个找不着家门的孩子般凄惶无助。
吉光一向是个心软的,便主动过去握住太后的手,想了想,笑道:“太后叫错了,我叫吉光。”
太后抽噎一声,却是没理会她的话,只抱着吉光的胳膊,低声哽咽道:“秀秀姐,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不认识这些人,我想回家,我要找我娘。”
见状,圣德帝默默叹息一声,对周湛道:“先让吉光送老祖宗回去。”
周湛道:“我也去。”
圣德帝看着他,周湛倔强地一抿唇,圣德帝默默叹息一声,便点了头。
几个小太监赶紧抬过一顶步辇,老太后是须臾都不肯松开吉光,吉光只好充当了一回宫娥,扶着太后上了步辇,在一旁小心跟着。周湛则在另一边扶着那步辇。
太后看着很怕周湛的模样,只避着周湛的眼,凑到吉光身边小声道:“这小哥是谁?干嘛总跟着我们?”
看着周湛眼中闪过的灰暗,吉光叹息一声,笑道:“您忘了?他是您的孙儿,您刚才不是还叫他湛儿的吗?”
这名字似乎在太后脑子里还留有些许印象,她不禁歪头小心看看周湛,嘴里念叨着:“湛儿,湛哥儿……”一边念叨着,一边忽而摇头忽而点头,最后那眼忽地一亮,伸手过去就拍周湛一记,笑骂道:“四郎竟也这般淘气,好好的跟为娘开这个玩笑做什么?难道娘还能认不出你来?竟假冒湛哥儿。湛哥儿才多大年纪,娘还老糊涂了不成?”——却是又把周湛当作了年轻时的圣德帝。
只是,即便是这样,太后的手仍牢牢抓着吉光的胳膊不曾松开。
*·*·*
等终于哄得太后入了睡,吉光只觉得浑身疲累。走出太后的寝宫,她这才发现,那天色早就已经黑透了。四周的回廊上,挂着一排明亮的气灯,气灯下,圣德帝和周湛两个一前一后站在庭院当中,却是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竟是相对默然无语。
那二人原都是背对着吉光,等吉光掀着门帘出来,那从门帘缝隙间透过的灯光洒在庭院的地上,顿令那二人同时转过头来。吉光放下门帘的瞬间,灯光“唰”地一下扫过圣德帝和周湛的脸,却是叫吉光心头一跳,再一次意识到,这伯侄二人的眉眼,竟是那么的相似。
周湛看了圣德帝一眼,便过去问着吉光,“老祖宗怎样了?”
“睡着了。”吉光道。看着圣德帝过来,她想着这二人一定愿意多听一听老太后的事,便又笑道:“原来老祖宗小时候竟也爬过树……”说到这,她一愣,忽地一咬唇。她竟顺着周湛的话,也下意识跟着他叫起太后“老祖宗”来了……
她不安地偷窥向圣德帝。
圣德帝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继续。
吉光一向是个打蛇随棒上的性子,见圣德帝不以为意,便放开了胆子,将太后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事大略说了一遍,又迟疑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德帝一皱眉,再次冲着她一挥手。
却原来,才刚因着吃药的事,太后又像孩子般发了一通脾气。吉光道:“太后这病,才刚太医也说了,这原是人老了,没法子的事,既这样,又何必叫太后再受一遭罪,非要吃那些苦药汁子,倒白白坏了太后的胃口,吃别的什么都不香了……”
她咬着唇,小心看看圣德帝的神色,又道:“我娘也是病死的,那时候我也病着,不知道她是怎样的情形,只听我舅妈说,后来我娘也极讨厌吃药的。我听我大姨跟我舅妈说,若早知道我娘救不回来了,还不如拿那些买药的钱,多买些我娘爱吃的东西给我娘吃……”说到这,她顿了一顿,下着狠心抬头直言道:“所以我想,能不能停了那些没什么用的药?给太后娘娘吃那些药,与其说是对太后娘娘有用,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慰大家为人子女的一颗心……”
看着圣德帝瞬间变黑的脸,吉光赶紧住了嘴,又缩着脖子小心看向周湛。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好听,是她多管闲事了,说不好听,还当她在指责圣德帝和周湛他们枉顾太后,只顾着显摆他们的孝心呢……
听了吉光的话,周湛自己都有这种感觉,又何况是圣德帝。他忙不悦地瞪了吉光一眼,转身对圣德帝躬身道:“吉光说得有理,若是因为那些药败坏了老祖宗的胃口,那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停了。”——却是避重就轻,只说那药的事。
“哼,”圣德帝冷哼一声,斜睨着他道:“你倒会包庇她。”——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周湛的用心。
他扭头看向吉光。这会儿吉光身上仍穿着那“秋香”的戏服,她虽胆小地缩个着脖子,可那藏在长长刘海下,时不时向他瞅来的猫眼,却是显得分外澄净清澈。
他沉吟片刻,问着吉光道:“你一向都是这么口没遮拦的吗?”
吉光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小心瞅向周湛。
周湛听出来了,圣德帝并没有因刚才吉光的话而生气,便忍不住一摸鼻子,咕哝道:“比这更不客气的时候多了去了。”
圣德帝不由就看了他一眼,却是再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周湛跟在他的身后。
吉光一怔,才刚要跟上去,只见一个小太监过来,低声命她跟着他走。
吉光一听就急了,忙甩开那小太监,蹬蹬蹬地跑着追上周湛,直吓得那保护圣德帝的侍卫们险些就要抽出刀来。
那吉光却是没注意到这一幕,她一心只扑在周湛身上,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爷要去哪?我跟你一起走!”
这句话叫她说得极不客气。圣德帝挥手止住侍卫们的异动,又垂眼看看吉光拉着周湛衣袖的手,却是一摇头,对周湛道:“果然是很不客气。”说着,便转身出了慈宁宫的大门,上了候在那里的御辇。
周湛无奈叹息一声,拂开吉光的手,转身冲着圣德帝的御辇躬身一礼,直到圣驾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处,他这才扭头看着吉光,摇头道:“我送皇上出去而已。”又道,“皇上特许我今儿留在宫里。太后这里还留着我以前住过的屋子,今晚我就住在那里。”
吉光这才知道她竟是误会了,便扭着手指,眨着双看似无辜的眼,巴巴地望着周湛。
这眼神,直看得周湛心头一阵柔软,才刚要伸手去揉吉光的刘海,却是忽然注意到,她这会儿仍是那副“秋香”的打扮。
这女儿家的装扮,顿令周湛心头突的一跳。瞬间,一种从没经历过的、类似柔软又类似酥麻的感觉缠上心头。这奇异的感觉,直令他的心跳一阵加速,脸颊也跟着一阵莫名发烧。无来由的,他竟有些不敢去看吉光的那双猫眼,便不自在地避开眼,轻咳一声,将双手往身后一背,往慈宁宫的后面他曾住的偏殿过去了。
一边走,他一边忧虑道:“以往老祖宗发病,身边的人她总还能认识一两个,今儿竟是第一次谁都认不出来。好在有你在。不过,那个秀秀姐是谁?”
吉光乖乖跟在他的身后,道:“听着像是老……好像是太后小时候,一个曾侍候过她的丫环。”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偏殿,远远就看到那偏殿廊下站着两个俏丽的宫娥,周湛的八字眉头不由就挑了一下,唇边闪过一个冷笑。
见他们过来,那两个宫女忙娉娉婷婷向着周湛一礼,恰如莺声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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