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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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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疏回头看看吉光,却是不赞同地一摇头,将那声音压得更低,道:“你到底想要从那孩子身上得到什么?要看热闹,你也已经看过了,再不放手,以后怕是只会叫这孩子更加难做。怎么说,那都是她的爹。亲爹。”
  这“亲爹”二字,顿令周湛那漂亮的唇形一阵歪扭,笑道:“亲爹又如何?不过是当初贡献了一滴精血而已。再者说,也没见谁哭着喊着求着那做父母的生下自己,原就是那做父母的自以为是硬要生下的孩子,凭什么因着他们的一时任性,竟要叫孩子一辈子背负那还不请的所谓生恩?父慈子孝,父慈,子才会孝,有付出才会有收获。所以说,这世上原就是谁也不欠谁什么,那做父母的既然是未经子女的同意就生下了他们,那么也就别怪孩子会忤逆父母。至于做子女的,父母生养他们,原就不是为了他们,故而即便父母不养子女,子女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不过是各人顾各人罢了。”
  他这凉薄的论调,已经不是钟离疏第一次听到了,却是吉光第一次听到,不由就站在那里一阵呆怔。
  只听钟离疏道:“一年不见,你竟比以前更偏激了,这论调,要叫你学院里的夫子们听到,非拿板子打死你不可……”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那包厢门上响起敲门声。
  吉光那因着周湛这番惊世骇俗的议论而微有些散乱的眼眸这才一凝,抬头看看周湛,过去拉开门。
  按照规矩,该是由守在门口的沉默和寡言问清来人的姓名,再由她通报给主人,然后听着里面主人说有请,外面的客人才能进门的。却不想吉光才刚打开门,还没看到沉默和寡言的身影,便只觉鼻尖前一阵风过,竟是眨眼间就叫一个人从她的身旁掠了过去。
  吉光大惊,忙回头看去,就只见那闯进门的,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高瘦女孩。在那女孩身后,另一个和这女孩差不多年纪的微胖女孩倒是没有闯门,只是她站在那里打量着吉光的眼神,竟仿佛带了刀子一般,刮得吉光额头一阵隐隐生痛。
  那十一公主周泠原本听着赵英娘和田九议论着景王亲近宠上一个小厮时,她还未作他想。如今亲眼看到这小厮,她心头却是立马“咯噔”了一下。
  却原来,如今已经过了盛夏,那吉光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整天在野地里疯跑,渐渐的,竟叫她将肤色养了回来。而人人都说“一白遮三丑”,如今日渐白皙的她,叫整天跟她厮混在一起的周湛和沉默等人还没什么感觉,而初一见面的——如钟离疏和阿樟等人——不免就心生了疑惑。偏她师从红锦学习那化妆术不过才几天功夫,那红锦又是个大忙人,红绣身子骨不好,今儿又犯了老毛病没能下得了床,吉光便照着红锦所教的自己在脸上鼓捣了一番,到底因为手生,便叫那人精似的十一公主看出了破绽。
  看着眼前这雌雄莫辨的小厮,十一公主周泠的眼想不带上刀子都难。
  而那心眼儿大如网兜的赵英娘却是看都不曾看向那开门的吉光,只自顾自地冲进包厢,一抬头,就看到她那两个“七表哥”都各自从那太师椅里扭头看向她。周湛扬着眉头,钟离疏则是挑着眉尾,却都是一脸的不赞同。那赵三儿和她祖母简直是一脉相承的我行我素,只匆匆和两个“七表哥”打了声招呼,便回身堵着那捧着茶盘的阿樟道:“你不是说你不收徒弟的吗?原来竟是骗我们的!”
  一向刻板守礼的阿樟早被她这失礼闯门的举动给惊得目瞪口呆了,如今听着她的诘问,更是一阵默然无语。
  到底还是周湛最先反应了过来,从那太师椅里扭头过去,哈哈笑道:“他是不肯的,那是我们家小吉光自己偷师学艺学来的。”又自夸自赞道,“我们家这孩子就是聪明。”
  赵英娘这才第一次扭头看向那仍拉着门环站在一边的吉光。就只见眼前那孩子虽生得单薄瘦小,可那覆额的乌发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是透着一股伶俐之气,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那赵英娘原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当即笑道:“这孩子看着好生伶俐。”
  虽说周湛那里常常是一口一声的“这孩子”,可听着赵英娘也这般说,他却是不乐意了,挑着那眉头道:“什么‘这孩子’?!你比她也大不了几岁。”
  赵英娘头也不回地顶着他道,“你比我也没大过一岁。”说着,竟跟逗小猫小狗似地伸手就要去揉吉光的脑袋,一边一叠声儿地问着她的年岁姓名。
  吉光忙机警地后退一步,却是不失礼数地向着赵英娘又颔首一礼。那异国的礼数,原就够扎眼的了,加上她和阿樟不同,那和这一身稚气形成强烈对比的老练,顿时就乐得赵英娘一阵无可不可,扭头冲着周湛道:“七哥,把这孩子送我吧,我拿我那匹阿拉伯马跟你换。”
  吉光心头顿时一凛,不由瞪大了眼看向周湛。
  而这时,原本一直默默站在门边打量着吉光的十一公主周泠,却是忽然推开赵英娘,走过去对周湛笑道:“七哥想要好马,什么马得不到?不如我拿仇英的仕女图跟你换吧,你不是一直想要的吗?”又道,“难得我看上一个人,七哥你就割爱一回吧。”
  被人夸,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这突然袭来的两个访客,竟争先恐后地抢着要拿东西换她,吉光吃惊之余,心头不禁一阵懊恼,总觉得自己仿佛也沦落到了一个物件般的存在。于是她抬头看向周湛,那咬起的下唇,却是叫下巴皱出一片委屈的核桃纹。
  周湛也在看着她。见她这般神情,他不由就是微微一笑,抬头看着赵英娘和十一公主道:“那可不行。这孩子可不是个物件儿,哪能随便送人呢。”
  才刚十一公主站在门边上拿眼刀子刮吉光的情景,周湛也看到了。故而他又特意转向十一公主,看着她笑道,“再说了,如今她正是我的心头所好,就算是她亲爹来了我都不会给,何况是拿她送人。”
  宫里出来的孩子,原就没一个是头脑简单的,何况这十一公主自幼丧母,曾跟周湛一起养在太后膝下,因此深知他的禀性。他若不这般说,周泠怕还真就要以为这孩子正如她所想像的那般不堪了,如今看着周湛那藏着恶作剧的眼,她顿时便是一阵不确定,只扶着那椅背,扭头将那红衣小童又是一阵上下打量。
  只是,她打量来打量去,却仍是难以判断这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偏她也知道,就算是她问,这会儿一心想要看热闹的周湛定然也不会告诉她真相,于是她便问着那红衣小童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吉光忙上前恭敬答道:“我叫吉光,今年十二。”
  她跟着红锦学化妆也不过才学了几天,跟着那锦绣班里教唱腔的马头儿学吊嗓子,更是才昨儿的事,一天功夫,她自然什么还没学到,因此这原汁原味的一嗓子,顿时便叫十一公主看破了端倪。她不禁垂眼责备地看了周湛一眼。周湛则拿那扇子遮在鼻下,回应给她一阵闷笑。
  赵英娘一如既往地心眼儿实诚,听着吉光的声音,便回头对十一公主笑道:“这孩子的声音倒是好听,不过想来用不了几年,他也该跟我五弟一样,变成一副公鸭嗓子了。”说着,她一阵哈哈大笑。
  周湛和十一公主也是一阵笑,只是那笑的原因,却是各有不同。
  在场唯二的成年人,钟离疏不由就和阿樟对了个眼,二人一阵默默摇头。
  就在这时,那舞台上响起一阵锣鼓。吉光两眼一阵大亮。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戏馆看戏。只是,她那里正伸着脖子往那大幕尚未拉开的戏台上瞅,却不想周湛扭头往左侧某个包厢中看了一眼,竟忽然回头对她吩咐道:“这里人太多了,留阿樟一个伺候着就好,你先出去。”
  吉光一怔,顿时便是一阵失望。

☆、第六十九章·钓鱼钓到虾

  垂头丧气出得门来,吉光抬头看看站在左侧的沉默,又看看站在右侧的寡言,想着最近那位爷在她身上破了无数的府规,叫那向来最重规矩二字的沉默每每对着她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于是她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寡言的这一边。
  “我还从没看过戏呢。”站在寡言身边,吉光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寡言溜着眼角看看沉默,又看看那人来人往吵杂热闹的通道,便小心翼翼地蠕动着嘴唇,应着吉光的话道:“这会儿不过是串场,离正戏开锣还有得一会儿呢。”
  吉光也学着他的模样,蠕动着嘴唇问道:“才刚闯进去的那两个,是谁啊?”
  寡言一阵惊讶,“你不认识?”想到吉光虽然在王爷面前当了一段时日的差,可还从没来过这种公共场合,便悄悄一笑,道:“前面那个高个子的,是靖国公府的三姑娘,和太子殿下是嫡亲的表兄妹。后面那个,是十一公主。跟我们爷一样,也是打小养在太后膝下的。”
  吉光听了不免吃了一惊。那靖国公府的三姑娘也就罢了,这其貌不扬、看着还有些微胖的、拿眼刀子刮她的女孩,竟是个真真正正的凤子龙孙?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就嘀咕了出来。
  寡言横她一眼,“我们爷也是凤子龙孙,我们爷原是昌……”他忽地一咬舌,溜着眼飞快地看向四周,却是住口不语了。
  跟了周湛后,吉光便特意留意了一下以前看年鉴时漏过的那些消息,如今她自然已经知道,自家主子原是从昌陵王府过继出去的。且他出生时,那老昌陵王已经过世了,他是遗腹子。如今承爵的那个昌陵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至于老昌陵王,则是圣德帝的同父异母兄长,听说当年众王争嗣那会儿,也曾风光过一时。
  景王的身世,虽说谁都知道,可也不是谁都可以议论的。见寡言溜着眼住口不言,吉光只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失口,扯开话题,看着过道里乱窜的人流道:“人可真多。”
  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来来往往的人,虽没人刻意接近他们,可在经过他们身前时,却是一个两个都将她上下打量个遍,甚至有不少人在走过去后,仍不忘回头再看她一眼,直把吉光看得个莫名其妙。
  寡言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人,便对吉光笑道:“如今你在京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呢。”
  吉光的眉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她虽不怕人围观,可被人当稀罕物件似的看着,这感觉到底不太好。
  寡言并没注意到吉光的别扭,他正一边看着那些在各个包厢间进进出出的人,一边悄声指点着吉光,这是户部侍郎,那是礼部尚书;谁是翰林家的小姐,哪个又是御史府的奶奶……渐渐的,一向爱八卦的他就不仅仅是在指点吉光认识京城的各路人马了,在介绍那形形色色的人的同时,他忍不住又卖弄起他所知道的各种小道消息,比如哪个公爷家的几公子正跟哪个侯家的几姑娘在议亲;谁家的老爷惧内,哪家的婆媳不合等等等等。一时间,竟仿佛这京城上下,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前院后院,甚至不分朝堂民间,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一般,直听得小吉光瞪着他的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崇拜之情。
  ——后来当吉光得知,周湛手下拥有一支专门收集各种资料的秘密部队,偏这寡言竟不在其列,他所收集的那些小道八卦,竟全都是仅凭着他一人之力时,吉光对他就不仅仅是崇拜了,简直已经到了膜拜的程度。
  且说当时,因着正戏就要开场了,那人来人往的过道里渐渐便安静了下来。四周没了那些时刻注意他们一举一动的人,再加上被吉光那崇拜的小眼神儿一照,寡言顿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两,不禁得意忘形地更加卖弄起他所打听到的那些小道八卦了,却是惹得那沉默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地过来,在他和吉光的脑袋各拍了一巴掌,二人这才老实了。
  *·*·*
  周湛把吉光扔出包厢,原是作为诱饵,想要钓着某人上钩的,不想那大鱼没钓上,却先钓上了一只小虾米。
  长宁伯府的包厢里,高明瑞原本一直背对着戏台,在跟高明熹和请来的那三个少年说着开学的事。直到听着串场的锣鼓响了,那三人从长宁伯府的包厢里告辞出去,她这才回过头去,却是还没看到景王那边的动静,就先看到了她的继父徐世衡。
  最近几天,高明瑞一直被她祖母留住在长宁伯府里,因此已经有日子没见着继父了,如今看到徐世衡竟在别人家的包厢里,她不禁一阵皱眉,扭头对高明熹道:“爹也真是,咱家有包厢,他竟挤在别人家做什么?”说着,便要去拉了徐世衡过来。
  不想她才刚出了长宁伯府那间包厢的大门,一抬头,就正好跟镇北将军家的小女儿殷秀儿撞了个脸对脸。那殷秀儿和高明瑞一向不和,忽然看到她,却是一咧嘴,假装不曾看到她一般,追上前面那几个姑娘,大声笑道:“才刚景王殿下的那个小僮,个子那么小小的,眼睛那么大大的,看着不知道多可爱,偏竟还有人想着欺负那孩子。也亏得他主子是景王殿下,结结实实给了那人一个没脸。真是丢死人了。若换作是我,还不如一头扎进那感恩寺的放生池里再不出来了呢。”却是说得众人一阵笑。
  这京城爱传八卦的,可不仅仅只有寡言一人,因此那日感恩寺里的事,早已在京城上下传得一阵沸沸扬扬了。
  跟在高明瑞身后的高明熹不由就和妹妹高明娟对了个眼,悄悄瞅着那站在他们前方的高明瑞。
  高明瑞则是气得鼻子都歪了。她打小就跋扈,往日里就算是她欺负了人,若是气不平,回家也还要向长公主告上一状的,她母亲也总会替她想办法,再叫对方吃上一些闷亏才算完事,而那感恩寺里的一幕,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当众吃下那种羞辱。更叫她气恼难平的是,那个叫她吃了这大亏的人,竟是她继父的亲生女儿,那个徐翩羽!
  对于徐翩羽,高明瑞原本就有一种莫名的嫉恨。她原担心着这徐翩羽回来会跟她在继父面前争宠,却不想她竟会拒绝认父。她原还为此一阵高兴,甚至像往常那样叫母亲替她报仇时,不想长公主的一番话,却是叫她后背生出一层毛汗。她这才知道,这看着黑矮干瘦的徐翩羽,心思竟会如此歹毒。
  这徐翩羽,从小长在乡野,她自然是不在乎什么名节的,可作为她的亲生父亲和继母,却不能不顾忌着家族的声誉。万一要是叫人知道了她扮作男孩且还拒绝认父的事,这徐翩羽的死活自然是无关紧要,可他们一家人,却会因此沦为京城的笑料——只是,如今这件丑事还尚未暴露在人前,她,高明瑞,就已经成为大家眼里的笑料了!
  高明瑞越想越气,一跺脚,便提着那裙摆往景王的包厢冲了过去。
  在她身后,高明熹和高明娟又对视一眼,忙急急跟了上去。
  三人拐过通道的弯角,一抬头,就只见那景王殿下的包厢门前,正分左右站着三个小厮,其中最惹眼的那个红衣小僮,可不就是正是如今已经改名叫吉光的那个徐翩羽!
  和高明熹不同,自打在万寿客栈和徐翩羽分手后,高明娟就一直不曾见过徐翩羽,因此看着眼前那长发覆额的小厮,她一时竟没认出翩羽来,那脚下不由就是一顿。
  她这么忽地一站住,便堵得跟在她身后的高明熹脚下也是一顿。
  而,这兄妹俩站住了,那高明瑞却是没有站住。依着高明瑞的性子,她原是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跟那红衣小厮闹将起来的,可她虽说跋扈任性,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何况她母亲已经再三警告过她,因此她只是阴沉着脸冲过去,却是在经过徐翩羽的身旁时,忽地抬手就往她脸上狠狠挠了过去。
  *·*·*
  吉光之前才被沉默警告地拍了一记,此时正老老实实地站着,就忽然看到那通道的拐角处冲出来三个人。后面那两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住了脚,前面那个则目露凶光,气势汹汹地向她冲了过来。因此,当那高明瑞忽地抬手向她挠过来时,她本能地一猫腰,就蹲了下去。
  于是,只听得她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阵指甲刮擦的刺耳噪音,紧接着,就听得耳畔响起一声短而尖锐的呼痛声,等她抬头看去,就只见高明瑞抱着右手,在她面前缓缓蹲了下去。
  吉光一阵莫名其妙,不由抬头看向寡言。寡言则扭头看着她身后的那堵墙。吉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只见那墙上有着三道深深的指甲抓痕,其中两道嘎然而止的抓痕上,赫然还嵌着两枚断掉的指甲——可见这高明瑞当时是用了多大的劲儿想要挠花她的脸。
  她和寡言、沉默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全都将视线转移到那个抱着手蹲在他们面前的高明瑞身上。
  直到这时,那缓过最初一阵痛楚的高明瑞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随着她的尖叫,众人这才看到,那被她死死握住的右手间,竟是一片鲜血淋漓。
  痛!
  回想起才刚那指甲刮擦在墙上的声响,想像着这指甲撕裂十指连心的痛楚,即便是作为未遂受害人,吉光那小心肝儿都忍不住跟着打了个颤儿。

☆、第七十章·你想干什么

  因高明娟突然站住,高家的丫环婆子们也和她哥哥高明熹一样,被她给堵在了后面。因此,众人竟都只是远远看着那高明瑞忽然伸手去打人,并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一下落空挥在墙上,又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手蹲了下去……直到听到那高明瑞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竟是迟了一步才匆匆从那对兄妹俩身后挤过去。待众人叫嚷着围上来,就只见那高明瑞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众丫环婆子顿时全都慌了神,只在那里一阵慌张叫喊。
  这高明瑞自幼丧父,不仅高家人宠着她,临安长公主对这唯一的女儿也只是在人前摆着副严母的模样,骨子里则最是疼惜不过,平日里侍候的人稍有不经心都会受到各种惩戒,何况如今自家姑娘竟还见了血。随侍的丫环婆子们惊慌之余,便免不了生出要给自己拉个垫背的想法。于是,只眨眼间,便有好几个丫环婆子嚷嚷着向着吉光围了过来。
  眼看着那些丫环婆子逼过来,寡言和沉默两个不约而同往吉光前面一挡,冲着那些丫环婆子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二人的个子都比吉光高出一截,被他们护在身后,吉光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堵高墙给保护了起来一般。只是,那高家的仆妇们显然经常跟着高明瑞做些欺压别人的事,却是一点儿也不惧沉默和寡言的高声喝斥,竟又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对着那二人就是一阵推搡叫嚷。沉默原就不是个口齿伶俐之人,单寡言一人却是双拳难敌四掌,渐渐便有些捉襟见肘起来。且他们二人都是男孩,也不好跟那些丫环婆子们撕扯,渐渐地便被那些丫环婆子们逼得不得不往后退去,只把那娇小的吉光压得几乎都快要贴到墙上去了。
  吉光贴墙而立,却是忍不住扭头看向那仍呆立在通道拐角处的兄妹二人。
  家里有个寡言,那高家的新闻早在两三天前就已经传到了吉光的耳朵里。只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叫她不太能肯定那传闻中的龙凤胎兄妹是不是就是王明娟兄妹,直到如今亲眼看到这焕然一新的兄妹俩,且这兄妹俩还紧紧跟在高明瑞的身后,她这才确信了传闻。
  见她向他们这边看来,那高明熹和高明瑞不由全都不自在地避开了眼。
  顿时,吉光心头便是一阵五味杂陈。如今已经叫高明熹的王明喜且不说,他是个男孩,跟她到底没那么亲近,可那如今已经叫高明娟的王明娟则是不同。甚至可以说,比起大她两岁的六姐,她和王明娟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不管是夏天夜里晒谷场的稻草堆上,还是冬天晚上裹在同一条被子里,年纪相仿的她俩总爱头靠头地说着一些叫六姐听了觉得好笑的傻话。可以说,不管王明娟是如何看待她的,至少在她的心里,王明娟曾是她的姐姐,是这世上值得她信赖的人之一。
  直到她耗尽了这份信赖。
  吉光静静看了那兄妹俩一眼,便只当不认识他们一般,重又扭过头去。
  见她扭开头去,高明熹不禁悄悄松了口气,高明娟心头则是一阵失落。她一直认为,和翩羽相比,她更聪明,也更伶俐,可如今她费尽心机认回了亲爹,不想得到的,不过只是衣食无缺……
  “我们真不过去吗?”耳畔,响起高明熹犹豫地问话。
  高明瑞忽地扭头瞪向高明熹。她以前一直以为,她的这个哥哥只是有些怯懦,如今她才知道,这个哥哥不仅怯懦自私,且还擅长推卸责任。
  “你过不过去随你,那边也是你的妹子。”她冷冷道,“至于我,我若过去,正好叫高明瑞找着理由迁怒于我,哥哥你反正是不会为了我这么个妹妹去得罪你那个妹妹的。”却是直说得那高明熹脸上一阵羞红。
  且不说那边高家兄妹的官司,只说吉光这边。吉光正被沉默和寡言两个挤在墙上不得动弹,不想旁边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她还没来得及扭头,便被人一把拽了过去,紧接着,就听得头顶上方响起一个带着慵懒的声音。
  “哟,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欠了谁家的债吗?竟是被人堵着门要债来了?”
  顿时,围着沉默和寡言吵嚷推搡着的那些丫环婆子们就是一静。
  吉光正待要抬头看向周湛,不想那周湛的左手仍沉沉压在她的肩上,右手竟屈起手臂,将那手肘随意往她的头顶上一搁,竟当她是根拐杖般就那么拄着她,又拿那扇子越过她的头顶去捅了捅护在她前方的沉默和寡言,道:“谁给我说说,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湛把吉光支出门去,原是要钓着徐世衡过来的,因此他一直注意着那徐世衡的动静。当他看到那徐世衡注意到吉光已经不在包厢里,找着借口起身也出了包厢后,周湛的眼不由就弯了一弯。只是,他这边算计着那徐世衡这会儿差不多应该跟吉光搭上话了,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偷听一下这父女二人的对话时,忽地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骚动。他顿时就跳了起来,在十一公主和赵英娘吃惊的注视下,他飞快地拉开包厢的门看出去时,才惊讶发现,原来鱼没咬钩,抢先咬钩的,竟是只小虾米。且看样子,他布的香饵,竟还险些被那只虾米给吞了。
  寡言一向是个能说会道的,听着周湛的问话,只三两句便把事情经过向景王、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十一公主和赵英娘等人叙述了一遍。
  众人探头往一旁的木板墙上看去,当看到那两枚嵌在墙上的破碎指甲后,十一公主和赵英娘这两个也同样爱留长指甲的女孩,不由就感同身受地倒抽了口气。赵英娘更是咧着嘴道:“亏得没划在小吉光的脸上,不然他这张脸就给毁了。”
  周湛也是一阵后怕,那握在吉光肩上的手忍不住就紧了紧,却是引得吉光抬头向他看去。
  此时那高明瑞的哭声早已引来了一群围观的人,就只见周湛阴沉着一张脸,冷冷看着那人群后方的一人,沉声道:“既然姑父也在,是不是该给我这小厮一个交待?”
  众人听他这般说,不由全都扭头向身后看去。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那状元徐世衡也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人群后方。人群不由就向两边分开,由着那徐世衡缓缓走到高明瑞的面前。
  那高明瑞正捧着手痛哭着,听到周湛的话,她忽地抬起头,果然看到是她的继父,她那哭声顿时又拔高了三分,站起身,捧着那血淋淋的手就向着徐世衡扑了过去。
  徐世衡伸出手,看似心疼地托住她的手,同时却也阻止了她扑到他怀里。他垂眼看看吉光,又抬头看看周湛,开口道:“想来殿下是误会了,我才刚过来时,正好也看到了。瑞儿并不是有意要伤你这个小厮,她不过是不小心绊了一下,也亏得你这小厮机灵躲得快,不然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又道,“瑞儿这会儿受伤了,其他事容我们以后再说。”
  说着,他低声抚慰了高明瑞几句,便冲着那些伺候高明瑞的丫环婆子们喝道:“你们没看到姑娘受伤了吗?!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
  直到这时,那高明娟兄妹才过来。高明熹一脸愧疚地道:“都是我不好,没看护好妹妹。”
  徐世衡摆摆手,道:“有话回去再说。”便命他们二人先行护送那高明瑞下了楼,他则站在那里,看看周湛,又垂眼看看吉光,那眼神一阵晦暗闪烁,半晌,终究是一个字不曾讲,只向着周湛躬身一礼,便彬彬有礼地退了下去。
  吉光像只警惕的小兽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离去,直到那徐世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她那挺直的脊背才忽地松懈下来。
  她的身后,周湛轻轻一拍她的脑袋,道:“原来慧因老和尚说你是有福之人竟是真的,这种飞来横祸都能叫你给躲开。”
  吉光一甩头,甩开他那仍搁在她头顶上的手肘,却是一阵沉默不语。
  *·*·*
  回府的马车上,吉光仍是沉默着,只那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变得一阵黯淡无光。
  周湛看她半晌,道:“你在想什么?”
  吉光眨了一会儿眼才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她咬着下唇,直把那下巴又皱出一道核桃纹,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就是心里难过?”周湛替她说完那剩下的话。
  吉光转开眼,望着那窗外摇晃闪烁着的马灯,抖着声音道:“明明说好的,不把我放在心上的,我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可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因为,付出总想要得到回报。如果一旦你所期望的回报没能得到,便会叫你替自己感到不值。”他看着她,淡淡又道:“想要不受伤害,只有一个办法——别对任何人任何事抱任何期望。得之,你幸;不得,你命。”
  *·*·*
  第二天,吉光按时来到练武场时,却是发现,那周湛竟比往常起得要早。尽管如此,沉默寡言等众小厮们也已经早就就位了。
  吉光默默往寡言身旁一站,寡言低头看看她,忍不住低声道:“你昨儿没睡好?”
  这会儿吉光的眼下有着一团青影。
  吉光点点头。昨儿晚上,已经很久不曾纠缠过她的恶梦又缠上了她,竟叫她不曾睡着个囫囵觉。也亏得许妈妈住在厢房里,不然怕是连许妈妈也会被她搅得不得安生。
  许是那正对着箭靶练箭的周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垂下那长弓,扭头看了吉光一眼,道:“吉光,过来。”
  吉光过去,他忽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往她脸上看了看,道:“老刘开的药,你有按时吃吗?”
  吉光的脸不由就是一苦,道:“姥姥天天盯着呢。”那药,果然如红绣所言,极苦。
  “下次拔针是什么时候?”周湛又问。
  吉光摇头,“说是等吃了这几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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