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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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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羽在一旁看到,不由又是一噘嘴,道:“我才不会逃跑呢!”
她的机灵,倒是有些出乎这二人的意料。二人不由又对了个眼。
“是嘛。”涂十五再次温和一笑,转身轻轻敲了一下门,听着里面的招呼,这才推门进去。
门内,周湛仍坐在那张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那望着墙壁的虚空眼神,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神思早已不知魂游何处了。
涂十五过去,将那遮在窗前的金丝竹帘往上拉了拉,回身对周湛笑道:“这天儿变闷了,看着许明儿会有雨的样子。”
周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却是忘了他坐着的并不是他惯用的那张摇椅,身子晃了晃,见摇不动这椅子,他这才回过神来,抬头问涂十五:“那俩兄妹呢?”——这是在问王明娟兄妹。
涂十五道:“暂时关着呢。”
“哦,”周湛眨眨眼,拿那扇子在掌心里敲了敲,道:“这样,你派人连夜把他们送进京去,务必赶在徐家人之前叫他们先见到徐世衡。”顿了顿,又道:“小心些,别露了身份。”
“是。”涂十五应着,又道:“别院那边刚转来京城的信,说是宫里催着爷早些回去呢。”
周湛皱着眉一挥手,显然不想听这消息,涂十五便闭了嘴。
沉默了一会儿,周湛道:“准备一下,等明儿徐家人走了之后,我们也出发。”
“进京?”涂十五一阵惊讶——这位爷可是有名的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的性子。
“不,”果然,周湛一摇头,“先去长山。”
涂十五一眨眼。他们是才刚打长山县城过来的。但他并没有提出疑问,只是弯腰应了一声,便要退下去。
倒是周湛忽然叫住他,笑道:“你不问我回去做什么?”
涂十五道:“爷总有爷的理由。”顿了顿,忽然想起翩羽,又问道:“爷要留下那孩子做什么?偏她还是那身份。若是叫宫里知道了,怕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切,”周湛挥着扇子一阵冷笑,“在老爷子眼里,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浑球,也就只有我死了,才不会碍着他的眼。”
顿时,涂十五垂下头去不敢吱声了。
周湛看看他,又道:“把那契书收好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说,是那丫头自己运气不好,偏要撞上我的,又不是我欺男霸女,我怕什么。”
“是。”涂十五过去,接过那纸契约,又道:“只是,怎么安置她?”
周湛不由一阵眨眼,缓缓往那圈椅的椅背上一靠,拉开手中的扇子,道:“我还没想好。原就只是觉得那丫头有趣罢了。”顿了顿,似自言自语般又道:“倒是只好忠犬,只是所忠的,全都不值。眼光太差。”
他抬眼看看涂十五,挥着手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涂十五行了一礼,便要退出去。
周湛却忽然又道:“我果然不是个好人,看到那些不顺眼的东西,就总想把它改顺眼了。我倒是很想看看,如果那丫头知道,她所相信的那些人,其实并不是她以为的模样,她会是个什么表情。”又是讥嘲一笑,“许那双眼睛看着就不会这么……”
他挥了挥手,一来,代替那个不想说出口的词,二来,则是撵涂十五出去。
涂十五行了一礼,默默退了出去。抓着那房门把手,他不由叹息一声。他知道,周湛不肯说出口的两个字,是“干净”二字。
那孩子,有着一双少有的、清澈干净的眸子。
一夜无话。
且说第二天,天还没亮,客栈里就闹腾开了——原来是徐家人想赶着早凉起程进京。
被吵醒的翩羽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却是险些从那脚踏上掉下去。直到这时她才完全清醒过来——她已经不在王家庄舅舅们的家里了,且甚至她都已经不再是自由之身。
那床上,同样被惊醒的红锦也坐起身,抱怨道:“谁啊,一大早就这么吵。”一回头,看到睡在脚榻上的翩羽,不由一边拢着那头长发一边皱眉道:“昨儿晚上你做什么梦了?哼哼叽叽了一晚上,推都推不醒。”
翩羽便知道,她大概是又做恶梦了。只是,许是昨儿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叫她实在是太累了,竟连那恶梦都没能惊醒她。
“对不起,吵着你了。”她道。
她的礼貌,显然有些出乎红锦的意料,不由就看了她一眼,却是一撇嘴,只穿着身中衣就翻身下床,走到窗前,看着那楼下正在装车的徐家人抱怨道:“真是没教养,这时辰就这么吵!若是在府里,早被长寿爷拉出去打板子了!”
见她起了,翩羽也起来,将昨晚红锦扔给她的那床毯子叠好,又顺手把那床上的薄被给叠了,然后坐在脚榻上看着红锦。
翩羽以为,王明娟就算是长得好看的了,可跟这红锦一比,王明娟最多也只能算是略有姿色,红锦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儿。
这红锦看着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窈窕高挑,且不说那白皙的肌肤和如画的眉眼,只那头又浓又密、如黑缎子般闪着光泽的长发,就叫翩羽羡慕不已。
她不由就摸了摸自己那一头黄毛。打小她爹娘就笑话她是个黄毛丫头,且她虽然生得也白,却是不经晒,太阳一晒,就黑得跟个煤球似的。看着红锦那白里透红的肌肤,翩羽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红锦扭回头,就正看到翩羽在摸自己的脸。若换作是无言或是无语、无声,随便哪个丫环在,红锦怕就要调侃那人几句了,可这是翩羽,她不熟,便只得忍住话,又往那床边去。看到床上的被子居然被折好了,她不由就看了翩羽一眼,撇着嘴道:“你倒是勤快。”
说着,竟拉开被子,又上床去补眠了。
翩羽在乡间这几年,早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她看看盖着被子背对着她的红锦,想了想,到底还是担心王明娟会跑上楼去向她祖母拆穿她的身份,便悄悄过去拉开门。
“你去哪?!”红锦立刻警觉地翻身坐起。
“我想去看看我哥哥姐姐。”翩羽抓着门把手道。
“谁许你去的?!”红锦跳下床,一把把她从门边拉开,喝道:“你以为你还是自由身吗?你可是咱们王府的人了,要去哪里,只有主子才能决定。”
翩羽不想初来乍到就跟人起冲突,便忽略过红锦那明显的不友善,只摸着脖子憨笑道:“原来主人家姓王啊,昨儿问姐姐,姐姐还不肯说呢,这会儿我可知道了。”
红锦忽地就是一顿。抬眼看看翩羽这憨憨的模样,那嫌弃挑剔的心不由就淡了几分,却是伸手一戳翩羽的脑门儿,道:“真是冤孽!早知道昨儿我就不那么好奇了,倒叫你粘在我的手上!”又道,“等会儿我就把你塞给无言无语去,反正你进府也只能做个丫环什么的,难道还要叫你跟我去锦绣班不成?!”
“锦绣班?”翩羽不由一阵好奇,“锦绣班是什么?绣娘吗?”
红锦看看她,忽地一甩衣袖,却是摆了个身段儿,以那唱戏的念白腔道:“奴家锦绣班红锦。”说着,拿眼盯着翩羽的脸。
翩羽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见她这反应,红锦顿时一撇嘴,收了那身段儿,道:“我是个唱戏的,戏子。”又冷哼一声,“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却是一咬牙,“最恶心你们这副模样了!明明心里瞧不起我,偏一个个脸上还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不知怎的,翩羽就想到昨儿周湛的话,忙道:“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跟我表姐很像。”
“那个满肚子算计的丫头?!”红锦顿时竖起两道细眉。
翩羽道:“我娟姐姐也跟你一样,觉得别人大概会看不起她,就竖起浑身的刺去警告别人。她那么做,只是不想让人欺负她罢了,可结果却是叫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
红锦不由就是一窒,那杏眼儿一眯,瞪着翩羽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这时,有人敲门。
红锦回身拉开门,就见一个圆脸的丫环从门缝里探头进来,对红锦笑道:“我来瞧瞧新人的。”说着,一边看向翩羽一边对红锦道,“爷也真是,怎么把他放在你屋里了?这孩子虽说年纪小,到底是个小子,该叫他跟寡言和沉默去住才是。”
因不知道周湛要拿翩羽做什么,红锦只撇了撇嘴,说了句:“谁知道。”却是并没有戳穿翩羽的身份。
那圆脸丫环推开门,进得屋来,先是围着翩羽转了一圈,才推着她道:“小子,你叫什么?”
翩羽还没回答,就听红锦道:“爷还没给起名字呢。”又将那丫环推出门去,道:“去瞧瞧,外面这么闹腾,别把爷给吵醒了,等会儿又发脾气。”
“哦,对了。”那丫环被她这么一提醒,赶紧提着裙摆跑了。
红锦则扭头看着翩羽,告诫她道:“府里的规矩,爷的话就是天理。爷叫你说的事,你才能说,爷没说你可以说的事,那就是不能说。除非爷跟人说你叫什么,你是男还是女,否则不管谁问你,你这会儿都是没有名字,也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听明白没?!”
翩羽不由就撇着个下唇做了个怪相。徐家向来号称诗书世家,豪门大户,家里的规矩也是多得数不胜数,可如今跟眼前这“王府”一比,那简直就是乡下的土财主…——当然,事实上徐家就是乡下的土财主。
偏过头去,翩羽恰好从窗口看到她祖母被人众星捧月般侍候着上了马车。顿时,她悬着的心就落回了原地——看来王明娟果然没去找她祖母。
洗漱毕,有小伙计送来简单的早饭,二人才刚吃完,那个圆脸丫环就又过来了,跟红锦一阵嘀咕后,双双丢下翩羽急急走了。
翩羽一个人在房里傻坐半晌,见始终都没有人来,便想着偷偷溜去看一看王明娟兄妹,顺便问一问他们的打算,却不想等她溜到他们那间客房的门口时,才发现那房门开着,里面早没了人,且连她的行李都一同不见了。
她忙拉过一个伙计,问道:“这房里的人呢?”
那伙计探头一看,顿时“哟”了一声,道:“可别是跑了,房钱还没给呢!”说着,也顾不上翩羽,转身就去叫老掌柜了。
站在那房门口,翩羽咬唇看着那空荡荡的客房一阵发愣。昨儿签下那卖身契时她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她却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一种被抛弃的失落。
忽地,她的脑袋上挨了一下。
翩羽一回头,就见周湛贴在她的背后,正从她的脑袋上方也探头往那客房里张望。
见她抬头看着他,他也垂眼看看鼻尖下的翩羽,伸手又拿扇子一拍她的脑袋,道了声:“走了。”便转身下了楼。
翩羽不由一阵眨眼,一时不明白他这“走了”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王明娟兄妹走了?还是叫她跟他走?
那红锦跟在周湛身后,见她没有反应,不由一瞪眼,冲她低喝道:“爷叫你呢!”
翩羽这才明白,原来那句话是后一个意思,只得回头匆匆又看一眼那空客房,忙急急追上周湛。
可见这“王”家比徐家要高出几筹,等翩羽到得门前时,才发现,这“王”家众人竟悄没声儿的已经收拾好了车马,准备出发了。
翩羽不由一阵着急,过去拉着周湛的衣袖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周湛看看她,“怎么?你还想耽误我的行程,叫我留下等你爹来赎你?”
翩羽咬着唇,用力点点头。
她的厚颜,顿叫周湛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着翩羽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爹来赎你,又看你不在这里,就会扔下你不管,打道回府了?”
翩羽不由眨了眨眼。
周湛又是一声冷笑,“你爹若真想赎你,想来也不在乎费点事去追我们。”说着,却是一甩衣袖,甩开翩羽的手,便上了马车。
红锦则过来警告翩羽道:“注意你的身份!”
翩羽不由就噘起个嘴。
老掌柜过来,看着她一阵叹息,道:“你放心,若是你爹来了,我会告诉你爹你的去向的。”
翩羽抬头看看老掌柜,内心不由一阵感动——他俩只是素昧平生。
她又咬了咬唇,抬头对老掌柜道:“对不起,我哥哥姐姐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您放心,房钱我一定会给的。我娘的钗子麻烦您先收着,若是我爹来了,麻烦您把我娘的钗子给我爹,我爹应该会把房钱结给您的。”
想着这老掌柜的善良,又想着楼上那空荡荡的客房,她的眼眶忽地就湿润了,吸吸鼻子,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抱老掌柜,抬头道:“谢谢您。”
说完,一扭头,便眨着眼向那马车跑了过去。等到得马车跟前时,眼里已经没了水光。
而此时周湛的一只脚已经进了车厢,那另一只脚却仍踩在车门踏板上,正扭着头,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看着她。
“走吧。”
她一推周湛,将他推上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却是浑然不知,身后的众人以怎样一种受惊的眼神,大张着嘴巴望着她。
☆、第二十四章·没规矩的丫头
这不是翩羽第一次坐马车,却是她第一次坐这种四个轮子的“厢车”。因此,上得车后,她忍不住就是一阵东张西望。
只见这“厢车”内部似乎并没有“篷车”那么宽敞,却是比“篷车”要更为明亮——翩羽注意到,和封闭闷气的“篷车”不同,这“厢车”的四个车壁上全都镶嵌着镂空的雕花木板。透过雕花板内装的透明玻璃片,光线可以毫无遮拦地照进车厢里。而与此同时,那雕花板则既隔绝了车外人们好奇的眼,又能不影响车内的人欣赏车外的风景。
翩羽不禁为这样的设计一阵感叹,正好奇地用手摸着身下那不知垫了什么的柔软坐垫,就听周湛道:“你倒是不客气。”
她抬起头,只见周湛坐在她的对面,正讥嘲地高挑着那八字眉。
而车门外,红锦则黑着个脸,冲着她一个劲地打眼色。看她摆着个头,仿佛是要叫她下车去的模样,翩羽不由又眨了一下眼,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她是给人做下人的,忙一吐舌,缩着脑袋便要下车。
周湛一抬手,拿扇子拦住她,道:“既然上来了,就坐着吧。”
顿时,车外的红锦就和涂十五等人对了个眼——他们这位爷对人一向极有防备心,不是十分信得过的人,是绝不会允许对方靠近他三尺以内的,更别说,这一路还要同行一个多时辰……
一旁,拉着车门的小厮寡言也是一阵呆愣,直到涂十五最先回过神来,推了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合上那车门。
马车内,一无所知的翩羽隔着那雕花窗板,看着众人纷纷去后面上了那几个人合乘一辆的大马车,不由又咬着舌尖做了个鬼脸,一边拿眼角悄悄瞅着那周湛。
她这鬼鬼祟祟的小模样,却是叫周湛看得那心情忽地就愉悦起来,挑着眉头问她:“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
翩羽眨眨眼。
“先是莫名其妙去抱人家老掌柜,现在又跟我挤在一辆马车上。”周湛道,“听说你那个爹和你那个后娘,可是最讲究个礼仪规矩的,不知道他们知道你今儿这行径,会不会就直接假装你已经死了,干脆不要你了。”
这句话顿叫翩羽噘起个嘴,瞪着一双猫眼看着周湛。
她这孩子气的表情,直叫周湛的手指一阵发痒,很想去捏她那噘起的嘴,可到底只弹了弹手指,并没有伸手,又道:“你那个哥哥姐姐,我命人送他们去京城找你爹了。”
翩羽一阵惊讶。
周湛冷哼一声,又道:“这回我可真是亏大了!且不说你既便是给我做上两辈子的工,也抵不了我那唐伯虎的美人儿扇面,爷我居然还又倒贴上你那哥哥姐姐去京城的路费!”
翩羽眨眨眼,忽地“啊”了一声,伸手过去拉住周湛的衣袖,憨笑道:“要不,你再借我点房钱呗?”
“什么?!”周湛顿时高挑起浓眉。
翩羽只当他是她的表哥们一般,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我反正已经欠你这么多了,不如你再借我些钱,我把老掌柜的账给结了。昨儿你也听到了,这客栈也不是他的,他也是给人做工的。我那房钱还没结,若是我爹没来,那岂不是要叫他替我填上亏空……”
“哈!”周湛“啪”地就一扇子敲开她的手,嘲道:“你当我是你那个后娘临安长公主?!还是以为我是你老子?居然还打蛇随棒上了!”又拿扇子抵着她的肩,把她抵回对面的座椅上,抬着眉道:“怎么?你也相信你老子不会来了?”
翩羽忙摇头道:“不是,我爹肯定会来的……”
周湛一挥扇子,打断她道:“好了好了,别再宣扬你是怎么相信你爹的了,反正在你眼里,你爹就是……”他顿了顿,忽地一阵恼怒,抬着扇子就探身过去一拍翩羽的脑门儿,怒道:“真是倒霉!怎么叫我遇上了你?!赶紧叫你老子来把你赎回去吧!”
说着,却是上下看看翩羽,又是一歪嘴,道:“只是,不知道这事儿对于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翩羽扁着个嘴,一会儿揉揉手,一会儿又揉揉脑门儿,只看着周湛一阵眨眼——总的来说,她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机灵人儿,别人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她总能体会得出来。而打两人相识之初,翩羽就能感觉得到,这周湛对她没什么恶意,所以刚才她才会拉着他撒娇来着。可这会儿提到她爹,则让她明显感觉到,这周湛对她爹似乎有着满满的……唔,即便算不上是恶意,也是满眼的鄙夷不屑……
周湛看看她,忽地一合扇子,拿那扇头指着她拨了拨。
翩羽不禁一阵茫然。
周湛不耐烦地一咂嘴,伸手过去将她往旁边一拨,掀开贴着车壁的一块木板,又打开底下的撑木,顿时,那木板就变成了一张小木桌。然后,他又像变戏法似的,不时按按这块壁板,拨拨那个角落,却是一件件地往那小木桌上变着些茶盘茶盏,直看得翩羽好不专注。
见翩羽像只好奇的小狗般一眨不眨地瞪着双溜圆的眼,周湛忍不住就用力一合那放茶叶的小柜门,看着她嘲道:“这是你伺候我呢,还是我伺候你啊?!还是赶紧叫你爹还我钱吧,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翩羽不由就是一阵不服,抬着下巴道:“我又不知道你这车里的机关,你总要教过我一回我才知道啊。”
“教你?”周湛挑起眉,“我是你爹还是你娘?我凭什么要教你?!”说着,过去把翩羽往角落里一推,翻开那座垫,从下面掏出一只风炉来,道:“你没眼睛看吗?这原就是我私人的马车。什么是私人马车?就是只坐我一个人的马车!偏你挤了进来,这算什么?”
翩羽不由又是一噘嘴,瞪着他道:“明明是你不许我下车的。”
“我也没许你上车啊!你怎么就在车上了?”周湛蛮横道,又忽地一指她的嘴,“下次再噘嘴,我直接拿铁钎给你串上!”
翩羽立马咬住唇,却是忍不住白他一眼——这主儿,不仅喜怒无常,还蛮不讲理!
欺负完翩羽,因提到那对夫妻而叫他心头升起的郁闷,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周湛只觉得心情大爽,点上那风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煮了一壶茶,才刚要提起茶壶自斟自饮,忽地抬眉看看翩羽,放下那茶壶,嘲道:“倒茶你总会吧!”
翩羽又想冲着他噘嘴来着,可想着他的警告,便咬着那唇,把那下巴皱出个核桃纹来,只满脸憋屈地伸手拿过那茶壶,小心翼翼地往那只比龙眼儿大了一点的小茶盏里倒了一点茶水。
周湛看看那茶盏,再看看一脸憋闷的翩羽,不知怎的,忽然就很想笑。于是他端起茶盏,扭头藏起眼中的笑意,却是故意板着张脸看着窗外。
见他板着张脸,翩羽倒也不敢再造次,只咬着唇靠着那车厢壁,小心翼翼观察着周湛。
只是,明明就那么龙眼大小的一盅茶,竟叫周湛一点一点地呷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当翩羽给他斟上第二盅茶时,马车出了城。
这厢车果然是要比篷车舒适,即便是上了山道,车里居然都不怎么颠簸,最多只是晃得厉害,直晃得翩羽忍不住一阵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她看看周湛,伸手捂住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见她打哈欠,原本装模作样看着窗外的周湛不由就将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却是仍将脸藏在茶盏后,眯着个眼偷偷注视着翩羽。
就只见她那眼皮儿一个劲地往下垂,一开始她似乎还在努力挣扎着,可不过几个回合,她就彻底败给了睡意,只随着那马车把颗小脑袋点得如鸡啄米一般。许是那马车遇到了一道沟坎,一个大些的颠簸,只颠得那丫头猛地就往前栽去。而,等周湛回过神来,就发现他的手已撑住了那个丫头的肩,竟扶住了她。
周湛不由就是一皱眉,低头看了看衣襟——为了扶这丫头,他竟下意识地扔掉了手里的茶盏,却是叫那茶水湿了他的衣襟。也亏得他今儿穿的是件黑色长衫。
看看居然都没被惊醒的翩羽,周湛不由一摇头,伸手将那小木桌上的茶盘茶海往角落里推去,把她的脑袋往木桌上一搁。
就只见那丫头一吧叽嘴,竟屈起两条胳膊,就把脸埋进臂弯里,睡死了过去。
*·*·*
直到头上挨了一下,翩羽才忽地醒了过来。一抬头,就见周湛满眼讥嘲地看着她。她忙坐直身体,这才发现,她竟趴在那张小木桌上睡着了,不由一阵尴尬,望着周湛吐舌憨笑道:“这车晃得太厉害了,跟摇篮似的……”
忽地,她的话尾就是一断。因为她忽然发现,马车前方,正有一座城池在缓缓靠近。
而,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城,正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长山县城。
“这、这里是……?!”
翩羽不由一阵惊讶。她明明记得,她困得撑不住时,不过才刚离开长寿县城不久。
而长山离长寿,怎么也该有一个时辰的车程吧……
“这什么这?!”对面,周湛伸过扇子就又敲了她一记,喝道:“也太没规矩了,居然敢在我面前偷懒睡觉!昨儿晚上你做贼去了?!”
☆、第二十五章·悲催的下人
听着周湛的诘问,翩羽不由一缩脖子,捂着额头咬着那舌尖,悄悄探着脑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虽然这会儿天色阴阴的,可显然,此时已经快近午时了——也就是说,她差不多睡了有一个时辰。
“你……怎么没叫醒我?”
翩羽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可看着抱胸坐在她对面的周湛,她忽地就是一阵疑惑——他身上的那件绸衫,虽然仍是黑色,虽然仍是那款式,却仿佛有哪里跟她睡着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就好像他换了件衣裳似的……
“叫醒你?!”就在她愣神的当间儿,周湛的扇子再次毫不客气地敲了过来,“睡得跟头猪似的,谁叫得醒你!”他骂道,“居然还敢霸占了我的茶桌!害得爷一路上都没个茶喝。还不给我倒茶?!”
翩羽不由就是一眨眼,想着许是自己记错了,便又是一缩脑袋,咬着舌尖伸手去提茶壶。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茶盘竟被推到木桌的里侧去了。她还以为是她睡着时无意中推的,不由像只小狗似地,冲着周湛吐舌一笑,挽起衣袖,便按着之前的观察,将那茶盘茶盏一一摆回原位,又学着周湛的动作,点起那小风炉,竟真个儿有模有样地煮起茶来。
看着她那虽生疏却没有太大错处的手法,周湛不禁一阵惊讶——没想到,这孩子竟有着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只看着他做了一回,竟就学了个七八分像。
他不由就细细看了她一眼。
半晌,那茶煮好了,翩羽小心翼翼斟了一盅茶,给周湛递了过去。
周湛接过茶盏,仍是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却是不知在想着什么。
翩羽被他看得一阵不安,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道:“咱们来长山……做什么?”
周湛一耸眉,“我有必要跟你交待吗?!”
翩羽不由就习惯性地一噘嘴,抬眼间,看到周湛投来的不善目光,她顿时想起他先前的警告,忙一抿唇,再次缩起脖子。
可顿了顿,许还是不甘心,便又试探着问道:“可是……因为我爹?”
“什么?”周湛眯起眼。
“你……”翩羽咬着唇,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是不是我爹,曾得罪过你?”
周湛的眼一眨,从茶盏上方看看她,却是故意扭开头去,“噗”地一下,将那口中的茶全都喷在了车窗上,一边假装咳嗽一边看着翩羽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是他没在喷出那口茶前那么明显地看她一眼,翩羽大概就要信了他的这番表演了,此时不禁噘着个嘴道:“骗人!”又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你不定都不认识我爹呢!”
周湛看看她,却是放下茶盏,甩开那把扇子,靠着椅背翘起个二郎腿,道:“错了,我还真就认识你爹。”
翩羽不由就又眨巴了一下眼——虽然这位主儿总爱装腔作势,且说话还常常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叫人辨不出个真假,可不知怎么,她就是知道,这句话是实话。于是她忍不住又是一阵眨眼,“那、那你还……”
“一码归一码。”周湛摇着扇子道,“再说了,你签那契书前,我又不知道你是徐世衡的女儿。至于签了之后嘛……签都签了,西番人常说,‘要有契约精神。’用爷我的话说,就是‘开弓从来没有回头箭。’”
翩羽咬住唇,又从睫毛下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偏头道:“怎么我总感觉,你跟我爹之间有什么恩怨?”
她的敏锐,不由再次叫周湛吃了一惊。抬眼看看她,他忽地一合那扇子,道:“我跟你爹之间,没有任何私人恩怨。”
这句话也是实话。
可不知为什么,他说这话的神情,只无来由地叫翩羽心头有种怪怪的感觉,偏她又抓不住那感觉到底怪在哪里。
见她歪着头,一副在开动脑筋的模样,周湛忍不住就拿扇子又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记,道:“我府里的规矩,做下人不需要带脑子,更不许带嘴巴。你只要带上手和耳朵就行了。”
翩羽顿时又噘起嘴,捂着脑袋道:“我又没给人做过下人,你总要等我慢慢学起来!”
这一回,周湛终于忍不住了,伸手过去就捏住她的嘴,挑着眉道:“才刚我说什么了?!”
正这时,打进了城后就一直缓缓而行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小厮寡言过来打开车门,于是,列队等在车门旁的众人就看到,他们的不靠谱王爷正弯腰捏着那个新来小子的嘴,而新来的那个小子,则一个劲儿“唔唔”地叫唤着,却是以下犯上,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王爷的手。
因着翩羽的“呜呜”叫唤,叫周湛没能听到寡言敲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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