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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易凤(柒梧)-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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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也好清净两日。”
掌中传来冰凉,萧渃看了一眼煜煊拉住自己掌心的手,宠溺笑道:“我自有分寸!经我调理,保管他十天半月难以下榻。”
煜煊闻言不由得喜笑颜开,目送萧渃出了帷幔。
赵忠待萧渃出了勤政殿方把阮灵鸢送来的点心呈递了上来,“皇上,凤鸾承恩金辂已去了锁黛宫接绾夫人,皇后送来的点心还需令御厨加砒霜么?”
煜煊垂首,伏于玉几上,闷声道:“赵忠,朕若杀了绾夫人,和阮重那些杀我母妃的人有何差别!”
赵忠低叹道:“皇上,旁人不知,奴才日夜伺候着您,怎会不知您与皇后尚未行周公之礼。皇后骤然怀有身孕,若非假孕,实属蹊跷。而阮大司徒此举,奴才亦是能瞧出来,您若是不先他一步发难阮家,他便要取您的命了。”赵忠说此番话时,脑海倏地晃出那日煜煊口中的“母女”,却不敢相问。
煜煊抬眸望向赵忠,他所言在理,若是自己不先发制人,阮重不会让她活到墨凡回帝都,那魏家的江山可就真的落于阮家之手了!
她闭着眼睛,冲赵忠缓缓颔首,赵忠即刻会意,拎了食盒出去。
大司徒府湖夕轩内,进出正厢房下人们皆脚步慌乱,手中所托木盘草药种类繁杂。八扇绘有天庭宴乐舞曲的屏风遮挡在雕花木床前,仙女银纱曲裾飘飘,仙桃圣果鲜翠欲滴。
各种雕刻了精致纹饰的药瓶在临时摆下的桌子上齐齐排开,阮重趴于榻上,面色忍得通红,不敢轻易喊出声,恐遭了下人嘲笑。一侧的罗姬望着满额大汗的阮重,心疼不已。自家老爷已是如此,那锡儿在皇城中是何处境啊!
为阮重涂擦草药汁的萧渃看着他皮开肉绽的样子,虽面色温润如常,心中却也有了如同煜煊般的痛快。
待上完药、开了方子后,阮重止住了欲离开的萧渃,嗓音亦无了平日的嚣张,“本大司徒这几日就劳烦萧太医了,萧太医可要让本大司徒早日下地走路。李江,送萧太医一程。”
萧渃颔首,“大司徒安心养伤,萧渃定竭尽所学医治大司徒!”随后跟着李江便出了湖夕轩。
大司徒府门前悬着两盏巨大灯笼,照着石阶上及府门前的白雪。远处角落里,躲避着身穿夜行服的大齐国武将曾武、曾益。他们从陈赦那里接得二王子的命令,候守在大司徒府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了萧渃出府。
萧渃朝着皇城方向走去,脚步急促,凌乱了路面上未有人清扫的白雪。
曾武、曾益趁着月色寂寥,紧紧跟随在萧渃身后。大司徒府与皇城相距不远,街巷中不时有巡逻的守卫,曾武、曾益恐惊了皇城守卫,迟迟不敢动手。
跟了萧渃一段路程,曾武、曾益欲收手舍弃这次时机。若是惊动了皇城守卫,二人不能全身而退不说,还会连罪了陈赦与二王子。
萧渃多日不曾回府,母亲虽有青歌照顾,他心中仍是惦念;快走向皇城时,他却转了脚步回萧府。
曾武、曾益踌躇间,不曾想萧渃转了方向,朝着府邸如群的街巷走去。曾武、曾益眸带喜色,追随着萧渃走向了人烟稀少、无守卫巡逻的街巷,看准时机,拔出了手中长剑,与萧渃打斗一番。
萧渃一路都在思忖煜煊以后的处境,猝不及防遭人偷袭,来不及抽出腰间软剑,手臂已被人砍了一刀。他抽出腰间软剑,却抵不过两个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将,借着剑光,他看不清蒙面者为何人。刀光剑影下,冷冷发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曾武、曾益皆一言不发,只挥舞手中长剑。萧渃连连退败吃亏,几个回合下来,腹部被曾武一剑插中,吃痛之时,曾益手中的长剑也插了一半进他身体。他踉跄着倒地,身上两把剑月光清冷。
曾武、曾益见自己已经完成络尘所交待的命令,便拔出自己的剑,一脚踏在湿滑的墙壁上,佯装无意丢下大司徒府家丁的腰牌,飞身离去。
翊辰刚到帝都,策马前往萧府时听得这边街巷有打斗声。便疾鞭而至,星目中映入倒地的萧渃,身上白袍已被鲜血染就,他从马上一跃而起,似雷电般闪现在萧渃身侧。
萧渃看到翊辰,扯动嘴角时,一股鲜血涌出。翊辰抱住他,急声道:“我带你去看大夫!”
萧渃拦住了翊辰,无奈笑道:“你忘了,我是大魏国第一神医!”这是儿时,煜煊与墨肃赋予他的使命,成为大魏国第一神医。可他甚少离开帝都,不知自己到底称不称得上大魏国第一神医。
见惯了生死的场景,翊辰心知萧渃伤势如此重,怕是撑不到大夫那里。他握拳青筋暴起,剑眉星目满是愤怒痛色,“是谁?”
萧渃笑了笑,“如今帝都多方势力相争,我也无法辨出那两个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他盯看着翊辰,“墨肃,我母亲和煜煊就全交付于你了!你一定要守好煜煊,替她铲除阮家。她生母并非阮太后,而是李太昭仪娘娘,阮重想用阮皇后有孕一事,暗杀了煜煊。”
翊辰微微有些惊诧,再垂首时,萧渃气若游丝,自言自语着,“情如覆水难收,此生萧渃的生死早已紧随了一人,生死相守无绝期,地角天涯不回头。终是落得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又有何惧!可今日,我却如此怕死······”
萧渃眼前浮出那日煜煊身着女儿装,垂眸低首,羞问他,“是不是不好看啊?”他嘴角弯起笑意,泪滴滑过温润似玉的面容。
翊辰因萧渃的一番话困惑不已,再想细问时,萧渃已闭上了双眼,除却嘴角血迹,面容依旧温润似玉,如熟睡了般安和。
大丈夫并非无泪,只是不洒于离别之间。如今生死相别,翊辰星目噙着大颗泪珠。银雪上散落着一个大司徒府家丁的腰牌,翊辰星目映着清冷的月辉,愤恨昭然。他抱起萧渃,置于自己的马上,步履沉重的朝萧府走去。
铜漏寂静,长夜漫漫,已是今日的第二盘棋局,煜煊仍是步步举棋不定。宇文绾面色如常,“皇上若是一直犹豫不定,咱们的棋不知要下到何时。”
煜煊心知宇文绾所言并非面前棋局,浅笑道:“下到你容颜逝去,你我皆白发苍苍。”
宇文绾看着煜煊,沉色道:“可皇上的身份等得到那时么?阮大司徒容得下你么?兆泰王会善罢甘休么?”
宇文绾字字如珠玑砸向煜煊,煜煊却更加愧疚,为何她明知自己要杀她,仍甘愿献出性命。煜煊挠了挠发束,不解道:“宇文绾,你怎么如此怪异,哪有人催促着别人杀自己的!”
宇文绾露出一抹凄婉笑意,语气决绝,“我对阮家的恨,并不比皇上少!”
煜煊想起了宇文绾被阮凌辗玷污一事,愈加不敢去看宇文绾的面色。她起身,正欲唤赵忠送宇文绾回锁黛宫,赵忠却惊慌的禀告道:“皇上,萧太医被人杀了!”
煜煊耳畔轰然一响,赵忠接下来的话语,似夏日蝉鸣聒噪恼人。
“皇上,萧太医在回府的途中遭人杀害,萧府家奴谢策手持大司徒府家丁的腰牌前来求皇上做主!”
☆、第一百零二章 夜阑未消两命丧
冷月凄凄,萧府内悲风四起,为萧老夫人备下的缟素,却为萧渃穿起。丫鬟们与小厮们无需管家吩咐一二,哭声早已响彻府院。
翊辰看着倚在木床旁面无表情的青歌,似三魂七魄皆散尽,他不确信地又问了一次,“青歌,萧渃之死,真的不用瞒着萧老夫人么?她老人家的身体能受得住么?”
青歌淡淡道:“阁主,属下伺候萧老夫人身侧两年,知晓她的性子,与其瞒着她,不如让她送萧大哥一程。”
他蹙着剑眉,从萧渃房中退了出来,青歌倾心萧渃一事,他早已听青扬说了,弥留间的相处,便是青歌一生的情归处了。
青扬候守在外,把墨天向的书信交于翊辰,“这是向叔今日让属下传递给阁主的,属下未来得及动身,便······”她说着朝里面望了一眼,叹气垂眸不语。
翊辰看过书信后,对青扬道:“我有急事先离开一会儿,萧府的事,你在这里盯看着。”说着他一脚踏在廊柱上,飞跃上了屋顶。
勤政殿内,谢策焦急得朝正殿望着。却畏着守卫肃穆,无法闯进里面去求皇上。
赵忠弓着的身子撩起一隅明黄帷幔,帷幔被风吹动想要垂地,在赵忠酱色的衣袍上轻舞。
煜煊看向寝殿外,烛光灼灼,她只觉那烛光似烈火,焚燃着她周身。她瘫跪在地上,灵动双眸散乱着泪珠。
赵忠连忙上前扶起了她,“皇上,可是要起驾萧府?”
煜煊嘴巴张合几次,嘴里满是泪水咸味,嗓子似藏有火焰般干涩无法发声。
宇文绾跪倒在煜煊跟前,眼泪湿了面上脂粉,她声嘶力竭道:“阮重杀萧大哥定是因为您今日杖责了他,他不过是用萧大哥的死来警醒皇上。皇上,如果您再举棋不定,不知尚有多少您身侧的人要死于阮重手中。”
湖水蓝素绒绣花袄包裹着宇文绾骨瘦如材的身躯,烟云芙蓉裙旖旎铺展在葡灰金丝蔓草纹地毯,宛若湖面一束遭了骤雨的莲花。她气恼、悲痛地瑟瑟发抖,微咳着半伏在地上。
煜煊不忍看此样态的宇文绾,挥手令赵忠去备金辂,垂首、佝偻着身子走向暖榻,伏在玉几上,埋首苦笑道:“朕的身侧,只有墨肃、萧渃、母妃,一个遭流放,两个遭杀害。他阮重还能再害何人?”
宇文绾不再低泣,煜煊想抬首看一看她憔悴失魂的神情,脑袋却似千斤重的垂于玉几上。殿内太过寂静,静得煜煊可听到泪珠碎裂在玉几上的声响,而泪珠碎裂的声响充斥着她的耳郭。殿外月色稀薄冷清,无风无雪;若是风雪肆虐,这或许是一场梦魇,可寂静之下,真实得令她恐惧。
“绾夫人!”
煜煊听得赵忠一声惊呼,抬首时,宇文绾已经倚在紫檀木桌旁吃着点心,她急声道:“赵忠,拦住她!”
赵忠得命立即走向宇文绾,宇文绾慌忙又抓了两块芙蓉糕进嘴巴,咀嚼一下,囫囵吞了下去。她苍白带些病色的面容,因芙蓉糕噎住,呛的通红起来。赵忠为她斟了一杯茶,面带担忧的看着她。
宇文绾在赵忠的搀扶下,身子愈来愈软,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痕,似猩红绸缎。
殿庭中传来当值侍卫换班的脚步声响,又是鸡鸣喈喈的时辰,又是即将早朝的时辰。一夜完,两条人命丧。煜煊似被钉在暖榻上,只呆呆盯看着宇文绾嘴角溢出愈来愈多的鲜血,触目惊心。
赵忠手中的宇文绾像一层薄纱柔软无比,他有些惊慌的问煜煊道:“皇上,这可如何是好?”煜煊回神,踉跄走到宇文绾身侧,抱住她,冲赵忠大喊道:“传太医!”
赵忠手上得了空,起身大步朝外跑去,尖起嗓子对殿外候守的太监命令道:“快,传太医!绾夫人中毒了!”
候守在外的锦画听得自家娘娘中毒,想要进去时却被赵忠拦在了门外。她跪下央求道:“赵公公,求您让奴婢进去,也好照看我家娘娘!”
赵忠冲锦画摇了摇头,叹道:“锦画,绾夫人怕是要香消玉殒了,还是让皇上多伴她一会儿吧!”
守在金辂一侧的薛漪澜听得宇文绾中毒,首个便想到了阮皇后,她拉住进正殿的赵忠,“可是皇后下的毒手?”
赵忠瞥看她一眼,“此事还未有圣裁,薛统领莫要胡乱猜测,污了皇后清白。”
薛漪澜松开赵忠,嗤了一声,“善妒的女人真可怕!”她无法想象,若是阮皇后和绾夫人知晓当今圣上为女儿身的话,心里是何滋味。皇上如今夜夜招绾夫人来勤政殿,怕是阮灵鸢心中早就筹谋着杀绾夫人了。
她心中有些不忍,若当年不是她一剑阉割了阮凌辗,怕是宇文绾也不用入宫皇亲国戚的虚荣保大司空一府满门了。
赵忠整了整自己被薛漪澜拉扯出褶子的衣袍,“薛统领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薛漪澜撇撇嘴,环胸抱剑,心中有些担忧煜煊,萧渃死了,日后谁帮她做那些假皮囊隐瞒满朝文武、王公大臣啊!
寝殿内,赵忠悄声收拾着紫檀木桌上的点心,眼下宇文绾已吃了这点心,那他与皇上十余天前商量的计谋便可用上了。
煜煊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宇文绾面容上,宇文绾弯起嘴角凄美笑着,“你若不是生在皇家,我真想把你认作妹妹,一生照顾你,疼爱你。”
煜煊紧紧揽住宇文绾,声音哽咽道:“宇文绾,你不要死。朕说过,咱们要下棋,下到你容颜老去,你我白发苍苍。朕承认,朕曾经很讨厌你;可是现在朕不讨厌你了,朕已经传了太医,太医一定可以治好你,以后你就是朕的姐姐。”
宇文绾擦拭着煜煊面颊上的泪珠,宽慰道:“皇上,不要为宇文绾之死介怀。宇文绾残败之身,死不足惜。请皇上谨念着李太昭仪娘娘与萧大哥的死,一定要重办阮家。”
她双眸望向了窗棂处,伤怀遮掩了痛楚,“皇上,阮大哥淡泊名利,来日若皇上真能镇压住阮家,宇文绾求皇上,让阮大哥情有归处。李太昭仪娘娘之死,定与他无关。还有······”
宇文绾口中涌出大量血,煜煊护住她时,手上沾满了她的血。煜煊隐忍着心上痛楚,嗓音干涩道:“还有什么?朕皆会答应你,朕在位期间,定会为你办到。”
宇文绾嘴角轻轻弯起,似笑煜煊以为她贪心,却更似难以释怀眷念之人的痛色。她从袖袍中掏出一封信,“请皇上把这封信转交给我父亲,请皇上贬去我父亲的官位,让他远离帝都。”
煜煊带着鲜血的手僵硬地抬起,还未拿到那封信,宇文绾便倒在她怀中。泛黄的信封飘落在宇文绾湖水蓝的衣裙上,因煜煊猛烈的晃动宇文绾,信从宇文绾衣裙飞起,躺于葡灰金丝蔓草纹地毯上。
赵忠在帷幔外听得煜煊呼喊“宇文绾”的声音,身子弓着,走到正殿廊檐下,尖起阴柔的嗓子,呼道:“绾夫人薨逝!”
石阶下,候立的传声太监,亦紧随着赵忠尖起阴柔的嗓子,“绾夫人薨逝!”
“绾夫人薨逝!”
“绾夫人薨逝!”
“······”
晨曦未亮,宇文绾中毒身亡的消息便传至三宫六院,传至大司空府。赵忠与郑文扶起昏厥在地的宇文相拓,他把圣旨交于郑文之手,劝慰道:“左昭仪的位分可是形同副后啊,还望宇文国丈能节哀啊!”
郑文老泪纵横,悲叹道:“我们大司空府不争权势官职,只想平安无事,为何却如此难啊!我大魏国究竟天理何在啊!我家小姐不到双十年华,便惨死皇城中,左昭仪、国丈这些虚名有甚用,能还我家老爷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么!”
赵忠拦住了欲呵斥郑文的李满,对他皱眉道:“好生生的一个女儿没了,谁心中都不好受,任凭他们牢骚几句,皇上还在等着咱家回去复命。”
赵忠虽不是内侍官,却是御前总管太监,李满眉眼凌厉的看了郑文与昏厥的宇文相拓一眼,小声咒骂道:“呸!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后紧随着赵忠出了大司空府院的前厅。
月央宫内,阮灵鸢听得小太监传来“宇文绾薨逝”的消息,不免心生喜意。她对镜梳妆,细细绘着蛾眉,对身侧的鹦儿、鹉儿道:“宇文绾那副身子早已是纸糊的,皇上以为夜夜招她侍寝是宠爱她,可宇文绾哪有福气受得如此恩宠。”
鹦儿应和道:“娘娘日日忧心绾夫人怀上龙裔,奴婢早就说过,绾夫人的身子骨自己活都是难事,如何能怀得龙裔。”
阮灵鸢听得“龙裔”二字,气恼得扔下了手中螺子黛,眸光冷冽的看鹦儿一眼,鹦儿立即跪地,掌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阮灵鸢看向自己衣裙下平平的小腹,蹙起眉眼,不认输道:“宇文绾一死,本宫早晚有机会怀上龙裔!”
鹦儿、鹉儿附和道:“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心愿所成!”
阮灵鸢捋了捋自己身上新换的素色衣裙,蛾眉上扬,笑道:“走,咱们去勤政殿哭一哭那绾夫人。”
☆、第一百零三章 红日蒙霜阮后崩
阮灵鸢所乘凤辇停在了勤政殿宫门口,她扶就着鹦儿、鹉儿的手朝正殿走去,眸光细细看着殿庭中的一切,御前侍卫面容依旧肃穆,宫女、太监手托金盘垂首疾步往来,伺候皇上早朝衮冕佩饰。
阮灵鸢停在了正殿门口,她看向薛漪澜,好言道:“薛统领,绾夫人不是······怎不见锁黛宫的人在此?”
薛漪澜双手环胸,冷冷道:“绾左昭仪已经被送回了锁黛宫,皇后娘娘请快些进去吧,皇上正在等着您呢!”
阮灵鸢心中一颤,皇上怎会知她要来勤政殿?绾左昭仪?她蹙了蹙眸子,霎时泪珠晶莹,方掂起裙摆款款入了正殿内。
寝殿内,窗棂大敞。清霄吐寒月,香袅帷幔,烛光薄黄。
煜煊身披明黄披风端坐于暖榻上,她垂眸盯看着玉瓷盘中所盛点心。阮灵鸢一眼便瞧出来那点心是自己做的,但煜煊肃谨的面容却令她心中欢喜不起来。她掂起裙摆跪下,“臣妾见过皇上!”
煜煊抬眸看向阮灵鸢,一身银白素锦衣裙绣了倾国牡丹,随意挽起的妇人发髻只簪了金灿灿的后冠,流苏细碎的垂于额前。她心中唏嘘着,阮家人都是这般会作戏么?手虚晃了一下,淡淡道:“皇后起来吧!”
阮灵鸢起身,应着煜煊的手在玉几另一侧坐下。她眼眸中泪珠滴下,“臣妾以为绾妹妹在皇上寝宫,平日里皇上甚少来后宫,定不知我与绾妹妹姐妹情深。”
煜煊看向泪眼婆娑的宇文绾,不由得心生出厌恶之感来,冷声道:“是么?那皇后为何要杀宇文绾?”
阮灵鸢瞪大双眸看向煜煊,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重复了一遍煜煊的话,“臣妾杀了宇文绾?”
煜煊挥手,赵忠抱了一只黑猫上来,强喂了那黑猫一块芙蓉糕,不多时,黑猫便暴毙而亡。
薄黄烛光下,黑猫碧蓝的眼睛睁着,死死盯看着阮灵鸢。阮灵鸢惊吓得掩住了嘴巴,随即她对煜煊猛地摇首,“若是臣妾在这芙蓉糕中放了毒药,万一错杀了皇上呢?且不说弑君之罪,臣妾对皇上的一颗心,皇上竟真的不知么?”
萧渃之死,宇文绾之死,令煜煊再无了平日里的优柔寡断。她挥手令赵忠拎了死猫的尸体下去,赵忠带走了寝殿内的其他宫人,只留了春风秋雨伺候煜煊。
煜煊起身,由春风秋雨解下她身上的明黄披风,而后解开她的寝衣,为她束缚好身子、穿好寝衣,方穿上龙袍。
煜煊挺直脊背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阮灵鸢,嘴角弯起笑意,“皇后仍是对朕不改初心么?”
阮灵鸢从暖榻上跌落下来,她面色惨白,倏地起身扑向煜煊,撕扯着她身上的龙袍,吼道:“不,方才一定是戏法,一定是皇上捉弄臣妾!”
春风秋雨想要阻拦阮灵鸢,四人合力却抵不过此刻近乎疯癫的她,她的手在煜煊身上胡乱摸着,当掌心触到女子独有的柔软时,她大笑着跌坐在煜煊脚下。
金灿灿的后冠坠落一般,刮刺着她左侧脸颊,她面上笑意狰狞,却大哭道:
“为何是这样,我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啊!为何要牺牲了我,为何要让我为棋子!”
阮灵鸢声嘶力竭的哭声在殿内回响着,煜煊曾交代过赵忠,不论寝殿发生何事,无她的口谕任何人皆不得入内。听着这凄厉的笑声,赵忠毛骨悚然,却不敢去叨扰了皇上。
煜煊居高临下的望着阮灵鸢,“朕记得,当初要纳你进宫时,太后曾告知朕,女儿家生来为棋子。尤其你是阮重的女儿,从你生下时,就注定要给一个女帝做皇后。”她从春樱手中接过一张书有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掷于阮灵鸢裙摆上。
“是十月后,养育她人之子在膝下,一直为棋子被人利用;还是结束这盘由你而始的棋局,皇后可要自细细斟酌!不过,你错付朕的这几年感情,朕甚为可怜你。你的父亲、姑母、二哥皆知朕为女儿身,却无人告知你,只因你不过是一颗棋子,只要活着即是。”
阮灵鸢怔怔的看向煜煊,耳畔萦绕着“棋子”二字,面上狰狞转为凄厉笑意。
春风秋雨为煜煊重新整理好龙袍后,她双手束在身后,踱步出了寝殿。对赵忠吩咐道:“赐皇后一条结实的白绫,令人送她回月央宫!”
阮凌锡欺骗她感情三年,如今悉数还了阮灵鸢,煜煊心中更多是愧疚,她看向随行在龙辇一侧的薛漪澜,“薛统领杀过多少人?”
薛漪澜认真想了一会儿,“末将小时候,六川军镇初建,大齐国与鲁矻、胡尔等小国经常滋扰我夷川。末将很小就跟随父亲征战沙场,末将也不记得杀了多少人。战场上刀剑无眼,该杀的人就不能手下留情,否则你性命堪忧不说,他缓过劲来,还会杀我方将士。”
煜煊看向薛漪澜挥动的佩剑,默默念了一句,“该杀的人就不能手下留情,否则你性命堪忧不说,他缓过劲来,还会杀我方战士。”她抬首望向拂晓的天空,红日刚出,似蒙了雪霜的残阳。是啊,若她留下阮灵鸢的命,那十月后,阮灵鸢产子,大魏国便要交于阮家之手了。
薛漪澜困惑的看了煜煊一眼,不知她询问杀人何故。
凤辇回月央宫的一路上,阮灵鸢皆疯癫地笑着,嘴里不断重复“女儿家生来为棋子”,听得鹦儿、鹉儿一阵糊涂,甚是忧心阮灵鸢的凤体。
当看到“月央宫”三个鎏金大字时,阮灵鸢反而安静了下来,鹦儿、鹉儿虽觉得自家娘娘今日奇怪,但自家娘娘在皇上那里一向不得好脸色,每每从勤政殿回来都会欢喜无常。二人并未放在心上,当阮灵鸢令她们出去时,未想其他便关上殿门忙活别的去了。
晨曦初露,照着殿内的珠光宝气。月央宫金碧辉煌,奢华贵气,可这一切又算什么?自家的父亲与姑姑竟以为这些能弥补得了她一份错付于女子的情感么!
阮灵鸢把目所能及的珍宝玉器皆砸碎于地,自己亦瘫软在地上。她把袖袍中的宣纸拿出,而后把另一只袖袍中的白绫扯出,又忽而凄厉地大笑着,笑着、笑着,双眸中的泪珠便似断了线的珠帘,滚带着面上脂粉,啪啪落在白绫上。
阮太后得知宇文绾中毒薨逝后,立即命人告知了阮重,自己慌忙往月央宫及锁黛宫的方向赶去,恐此事连累了阮家。
阮太后的凤辇还未行至月央宫,前往太医院的小汤子迎上了阮太后,被赵信河呵斥一声“大胆,敢冲撞了太后娘娘的凤辇!”
小汤子“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悬梁了,奴才赶着去太医院请太医!”
阮太后手上研磨细纹的玉如意掉在沥青色宫砖上,碎裂两半,她厉色对赵信河道:“再快些赶去月央宫!”赵信河得了命令,呵斥抬凤辇的一干轿夫脚步麻利些。
当凤辇停在月央宫正殿前时,阮太后只觉自己腹中今早喝的汤药都要被颠出来了。他扶就着络尘的手,匆忙往阮灵鸢寝殿赶去。
正往外走的赵忠见了阮太后连忙跪了下来行礼,阮太后冷看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赵忠捏紧自己的袖袍,躬身道:“皇上令奴才来此询问皇后娘娘,如何安排绾左昭仪的入殓事宜。但皇后娘娘······这不,奴才正要赶去禀告皇上。”
阮太后狐疑得看了赵忠一眼,颔首准他离去。她急急走进寝殿,坐于床榻上,看着奄奄一息的阮灵鸢。鹦儿、鹉儿的低泣声搅得她心烦,她喝令二人退下后,理了理阮灵鸢散乱的云鬗,柔声道:“鸢儿,你可曾被皇上逼着做了对阮家不利之事?”
阮灵鸢无神的双眸翻了翻,嘴角弯起冷笑,“姑母,女儿家生来为棋子!”
阮太后还未细细回味阮灵鸢所说话语,阮灵鸢原本无力的双手倏地抓紧她的手,一双眸子瞪得圆鼓,大笑道:“姑母,女儿家生来为棋子!你与父亲让我的情感错付于一个女子,你们好狠的心!你也是女人,你也会沦为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的棋子!”
阮太后被阮灵鸢惊吓到,试图甩开她,无奈手腕已被阮灵鸢攥出淤青来,她忙大呼,“络尘,救哀家!络尘,救哀家!”
正殿的门被络尘一脚踢开,他还未行至阮灵鸢寝殿,阮灵鸢便直挺的倒于床榻上,双眸死死的盯看着阮太后。
阮太后靠于络尘怀中,不敢去看阮灵鸢死不瞑目的双眸。络尘探了探阮灵鸢的气息后,对阮太后摇了摇头,而后扶着她出了正殿。
淡薄的红日令阮太后的惊吓退了不少,她审问跪于外面的鹦儿、鹉儿道:“赵忠可曾拿走了什么?”
鹦儿、鹉儿哭着摇首,“是赵公公来传皇上的口谕,奴婢们才发现了皇后娘娘竟······殿内被皇后娘娘砸的一片狼藉,奴婢们又一时惊慌,不曾看到赵公公拿走了何物。”
☆、第一百零四章 朝堂混乱若市井
宇文相拓身着缟素,气势汹汹地急走进闻政殿,身上的煞气令平日里欺辱他无能的大臣欲言又止。
宣旨太监把追封宇文绾为绾左昭仪的圣旨当朝宣了一遍,平日里与宇文相拓有些往来的大臣面面相看了一眼,死后哀荣,他们不知该不该出言恭喜宇文相拓,只得跪下呼道:“皇上英明神武!”
煜煊看着赫然立于大臣间的宇文相拓,面带愧疚道:“宇文国丈节哀吧!”
宇文相拓脸上老泪纵横,却厉色道:“皇上,绾左昭仪突然薨逝于勤政殿,还望皇上告知微臣缘由,好让微臣死后和她母亲有所交代,若绾左昭仪是枉死,微臣不为她报仇雪恨,来日有何颜面见绾左昭仪与她母亲!”虽绾儿信上告知他,她是自己食鸩毒断了残喘命息,可他如何能信她,如何能一心为皇上铲除阮家,却不为她报仇。阮家要除,为着阮凌辗那个牲畜,他也要除了阮家;但女儿枉死之仇他亦要报!
煜煊看着脊背佝偻的宇文相拓,大司空本是文臣三公之一,与太傅、大司徒品级相当,但阮重嚣张跋扈,向来不把他同郑太傅放在眼中。郑太傅博学之名天下远扬,甚受文人敬仰。三公之中,唯宇文相拓常受阮重欺辱,可他一直忍气吞声、游刃于墨凡与阮重之间,想要左右逢源,保全自己与女儿的性命。宇文绾进宫后,他一改平日里的懦弱,反而常醉酒上朝,大骂她昏庸无能。
今日,煜煊心中却望着宇文相拓能再醉酒一次,骂她昏庸无德,那萧渃之死与宇文绾之死,便不过是一场梦魇。
煜煊胸中闷痛,她慌乱中一手撑在龙案上,宽慰宇文相拓道:“宇文国丈安心,朕一定会为绾左昭仪之死鸣冤昭雪!”
她无意间抬眸一瞥,李江等大司徒府的家丁抬着一木床进了闻政殿宫门,木床四周的竹竿撑起天青色锦纱,遮掩着里面的人。她心中叹着定是阮重知晓了宇文绾之死,上朝未雨绸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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