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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宫情史-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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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位置,肯定不仅是为了吃喝玩乐、享尽荣华。你若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你身上背负的名声难道能有差池?”
  完颜绰呼吸起伏,颇为不屑,但也不辩白,点点头不说话,听她母亲继续说:“阿鸿的儿子入承大统,甭管怎么样,娘总是姓完颜的。你们姐妹摒弃过往的矛盾,好好辅佐小皇帝,日后一起在后苑携手做一对好姐妹,年纪大后含饴弄孙,常人哪里去求这样的福祉?”她最后威胁道:“我和你父亲说了,其他事,我任你们胡闹;唯有这一条,朝中清议,你父亲的名声脸面,都在里头。你好好掂量着办。”
  竟是威胁了!完颜速闷头闷脑不说话,在家完全听老婆的。而完颜绰确实还依仗着父亲的协助,但是两宫摄政,超出了她的底线。她仍不反驳,笑笑道:“好,那就照母亲说的做。”
  萧氏道:“那我进宫见见阿鸿吧。”
  完颜绰更无一词反对,伸手解下腰间宫禁的令牌,恭敬地递给母亲:“母亲要进宫,只管吩咐一声就是。”萧氏毫不客气地接过令牌,上下看了一番,对完颜速点点头:“既然是亲外孙要当皇帝,你还是要多出些力,否则,咱们家日后凭靠谁?”
  完颜绰从父亲家出来,坐上自己的翟车,车帘四面放下,光线昏暗下来,她才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打摆子似的战栗了一会儿,冷冰冰的泪水倾泻下来,那样的寒意才慢慢减退了些。她咬着牙想:好,你逼我!我原来还想保全妹妹,将来好承欢在你们膝下。既然现在你要为她争抢我的东西,大约我也不能留她了!
  马车驱动起来,完颜绰突然说:“我不想回宫。沿着上京御道,从北城到南城,全数巡查一遍。”
  马车辚辚响动,完颜绰在颠簸中收摄心神。上京四周夯土版筑,修建着高大的城墙,是夏国太_祖在这片有着“塞上江南”美誉的宝地建立的京城。为了表示不忘根本,又为了表示天下归心,城池分为两部分,北边是皇城,多由契丹贵族居住,南边是汉城,由归顺的汉民居住;一如朝中也分南北两班,一班契丹,一班汉臣,按着契丹的风俗,一南一北相对而立,皇帝皇后则面东议事,两班臣子虽不算特别和睦,相处倒也不曾生事……
  这样想些朝政大局,完颜绰的心里渐渐平静多了。马车不快,她从窗缝里看着外头,守城的禁军正端立在城墙的女墙之里,冬季的风沙阵阵,这些男儿却昂然屹立,连一丝动弹都没有。她心神略定,放下窗帘说:“北边像副样子,再到汉城瞧瞧。”
  汉城热闹得多,手工业者、小商小贩多是汉人,聪慧灵巧,算计灵活,契丹人只能与他们做生意,吃了亏也不觉得。市井里叫卖声声,沿河的里坊更是笙箫鼓乐频传,夹杂着笑声、歌声,一派俗世的愉悦——等皇帝驾崩的消息放出来,大约这样的热闹就要停止了。
  皇后的翟车停在河对岸,车里头的人静静地托腮,隔着两丈宽的小河听着歌姬们练习琵琶阮琴,然后唱着新谱的词曲,歌声音振林樾,婉转动听。一曲终了,歌姬黄莺儿般的声响起:“王先生,这句‘舞随飞燕后,梦着落花旁。’奴总是唱不出味道,您教教我嘛……”
  然后,分明是王药那带着酒意的声音响起来:“你啊,天天金樽美酒,歌舞升平,自然体验不到这句词背后的清空悲凉。若是想想你练曲儿的时候挨的打骂,再想一想自己这些年来热闹繁华过后的寂寞悲凉,想一想与家人分离不得见面、见面不得相认的落寞哀伤。自然能把艳丽之后的寂寥唱出来了。”
  那厢沉默了片刻,随即是嗲嗲的笑声:“噢哟!王先生这一说,奴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王药笑道:“可不是你的眼泪要下来才对了!我写这样的浓艳句子时,心里岂不是滴着血泪的?”
  “奴再给王先生斟一杯酒,王先生再作一首好的,奴愿意把这段日子的缠头都拿来买最好的羊羔酒奉于先生!”
  这歌姬大约又娇又嗲,王药大约又是顺水推舟了。完颜绰隔着一条河,都能想象出王药左拥右抱、偎红倚翠的香艳模样,想象着这些歌姬坐在他的腿上,手帕托着酒杯,腻嗒嗒往他嘴里灌酒,肉呼呼香喷喷的身子蹭着他的……她顿时怒发冲冠,本来就积聚了一肚子的没好气简直立时就要喷薄而出了!
  她一把摔下车帘,压低怒声对周围的人说:“给我把对面的娼寮子围上!里头人的一个也别想跑!”
  她看不见外头,但听见整齐的步伐“嗒嗒嗒”地过去,心里顿时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刚从双休日的生病模式走出,又陷入疯狂加班模式。5555……

  ☆、赏阅

  恨毒,与她心中的不顺遂一起在腔子里发酵着,膨胀着。皇后的翟车装饰不繁,四周步障一拉; 外头百姓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完颜绰亲自下车; 踩着台阶跨过小桥,来到河对岸这座精致小巧的画舫; 回头对着河面冷笑道:“这大约就是学着南边晋国,所谓的秦淮香岸,歌舞靡靡吧?哼; 居然连河与桥都学过来了!”
  里头的人都被驱赶了出来; 跪在两边瑟瑟发抖。完颜绰透过紫绡的步障看一个个人影,因为看不清楚; 找了半天也没找见自己想找的那个; 心里焦灼烦躁,厉声道:“国家大事出; 你们还有心情莺莺燕燕!这里头有当官的,一例给我带到步障里头来!”
  其时刚过傍晚; 到这些地方寻乐子的人还不算多,一会儿,她的侍卫带来几个人,丢在她面前。完颜绰一眼就只看到王药,气得胸口都胀痛,冷笑道:“好样儿的!国家这个时候,你们尚有闲情雅致!”夏国并不禁官员宿妓——南边的晋国也不忌,完颜绰想了想,总要出胸中的恶气,转头对身边侍卫说:“既然那些没廉耻的靠勾引男人赚钱,就不妨给我进去查查,但凡有越制、诲淫、故意勾搭官员,乃至彼此拉纤、行贿、说合……这等事情,一概从重问罪!”
  想想尚不能解气,又不便无辜向王药等有职分的官员发作,只能拿那些可怜的女子作筏子:“不,先送到上京令尹那里,以不敬国丧的名义,每人剥掉衣裤责打一顿杖子!既然不知道羞耻,就好好给她们展露展露!”
  下头立刻响起又羞又愤的啜泣声,可又哪有力量反抗?
  王药终于抬头,抗声道:“皇后既然提到国丧,那么,只有像臣这样的部院大臣,能参与朝会的,才知道这条消息。这里的小娘子们,着实是冤枉的。”
  完颜绰正愁气没处发,简直想叫人先揍王药一顿,打掉他这风流名士的可恨习气!还在犹豫用什么家伙打不伤他的身子,王药倒又说:“但是,未曾敲云板、击钟鼓报丧,即可认为不必守国殇仪节——臣闲暇时读过一些大夏律法,好像是这么规定的。”
  “呵呵!”完颜绰用冷笑遮掩语塞,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好像也是你们南人说的:论心不论行,国家有没有报丧,难道你就可以——”人是他们俩合谋杀的,这会子说论心不论行,真是自己打脸!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完颜绰硬着头皮,面对着王药挑着眉梢,玩味的浅笑,蛮不讲理地说:“难道你倒有心情在这里偎红倚翠,与这些下三滥的弹琴填词?你玩得还真乐呵啊!”
  王药不料她听到了自己放浪形骸的一面,愣怔了片刻,低头道:“那么,臣服罪。请皇后惩处。不过,臣是用新词来换得美酒,不敢当什么‘偎红倚翠’——人家靠着几首简陋词曲吃饭呢,臣不过是个卖文的书生,能偎啥?能倚啥?”
  他对面一个小姑娘大约听懂了一点意思,抬起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红粉面,战战兢兢说:“王大人作诗填词,一挥而就,韵致又极好,客人特别喜欢听奴唱,所以奴专门购得南边的好酒,以飨王大人。其他事,绝不敢有的。”
  王药风流之名,在晋国就传遍南北,不然,当年先帝萧延祀也不会特特用她来使美人计。完颜绰不知该恨他这毛病还是谢他这能耐,只是突然有些词穷,打又无从打,骂又没词儿骂,半天虎了脸说:“哟,花丛留名的大才子,有七步成诗的能耐,现成的纸笔,写给我看看是不是浪得虚名!”
  王药抬头看了看完颜绰,竟然颔首同意了。
  内侍送来纸笔,完颜绰一把掷到王药面前:“跪着写。”
  王药像对一个不讲理的小女孩似的,无奈地笑一笑,拣起尘土里的笔,用手指顺了顺笔毛,蘸了墨,抬头问:“调寄《解佩令》可好?”
  “《解佩令》是什么词牌?”
  王药解释道:“用的是郑交甫遇汉皋神女,解佩相赠的事。”
  完颜绰一听,心里略略回温,仍是板着一张脸,慢慢点了点头。她看着王药抚平了纸,嘴里念念有词一般,好一会儿才小心落墨。从反方向看,一时辨不清他写的是什么,但觉得字如其人,铁画银钩,笔笔瘦劲精到,竖画的字脊,和王药的背一样收得紧紧,而撇捺又格外舒展壮阔。笔意相连,毫无顿滞,真真是一笔好字。
  她只顾着欣赏字画意境,心里含着微笑想:“要是他能够把《解佩令》做得切题,肯说些软话哄哄我,肯向我诉诉柔情蜜意,那么,就算知道他不过一个薄幸厚皮、口里淌蜜的文人,也还可以饶了他这一遭。”
  但王药很快吹了吹了纸,双手呈递过眉:“请皇后赏阅。”
  完颜绰带着一点少女般的羞意,接过他填的词: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
  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钧命填词,却总是空中传恨,
  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言归来,不言归去,
  倚新声、玉田差尽。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
  料封侯、白头无分!” (1)
  他的意思扑面而来,完颜绰一时手颤,诧异地望了王药一眼,浑然不觉手中的墨书轰然掉落地上。
  王药接住那张轻飘飘的纸,脸色变得凝重,但仍是抬头对完颜绰笑了一笑。然后朝面对那个已经吓得眼泪汪汪的歌姬道:“小红,莫怕,你弹琵琶,把这首词唱出来给皇后听,她就会饶了你。”
  那个歌姬怯怯地瞥了完颜绰一眼,见她稍稍点头,才膝行过去拿了笺纸,又自有舫中龟奴送来琵琶,她调了调弦,又仔细看了看这首《解佩令》,然后开腔唱了起来。
  《解佩令》用的是仄韵,在诗词中都不多见,明明源自于神女与凡人的一段奇缘,但听起来格外落拓悲怆,配合着王药的词,完颜绰清楚地看见王药微笑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一曲毕,他深深俯首在地:“请皇后赐罚。”
  完颜绰心里酸得也想哭,王药“十年磨剑,五陵结客”,然而如今家不家、国不国,自感“白头无分”;她自己呢,看起来站在权势的顶峰,其实孤苦落寞,权衡无力。他们同病相怜,同命相连,归去归来都无所依傍,只剩两颗冰冷的心在腔子里搏动,想要尽力攫取一点温暖。
  她终于对那个叫小红的歌姬说:“唱得很好。”施罚的事似乎也忘了,倒是犹豫了一会儿,从手上撸下一只金累丝的镯子:“赏你的。”
  小红受宠若惊,瞟了王药一眼才伸手去接。完颜绰登时大怒道:“你再敢和他眉来眼去的,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然后冷笑道:“你就可以瞎着戴我的镯子了!”
  她横眉扫过四周,冷冷道:“这里的人名字一一给我记下来,今日的事,我以后若在哪里听到了,就全部割了舌头,剜了眼睛,也就天下太平了。”
  她又对王药道:“你先说要用诗词换什么酒来着?把换到的酒带上,朝中事务那么多,处理完了再喝不迟。”
  王药无奈地稽首道:“是!”
  他听着完颜绰的命令,跟着翟车回到了皇宫。宣德殿已经撤掉了所有精致的摆设,梁柱上挂满了白绸,宫人们上上下下,准备着皇帝停丧的箦床,叮叮当当的声音闹腾得紧。完颜绰一路就蹙着眉,此刻更是眉间挤出痕迹来,先要过出入宫禁、南北两院的人员名单细细琢磨了一番,又到里头检视了所有调兵的虎符、下旨的印玺,一切无误了,她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些许。
  她一下倒在侧殿的御榻上,唤小宦官把熏笼拿近,多点香饼子,又翘起脚,等宫女过来要给她脱靴时,她却横眉道:“你瞎献什么殷勤?叫他来伺候!”
  小宫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王药正垂首站在侧殿的门边。她道是这主子恶作剧的心思又起了,便上前戳了戳王药的衣袖:“皇后让你去服侍脱靴。”自己觉得好笑,硬忍着退下了。
  王药一副呆相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又看见完颜绰已经仰倒在迎枕上,闭目养神仿佛都要睡了。她双足高高地交叠着跷着,穿着一双染红的羊皮女靴,长裙垂下来,露出里头鸦青的裤子。王药义正辞严的反对顿时说不出来,瞥瞥小宫女反正已经在外头伺候了,便心甘情愿地到完颜绰旁边,弯下腰为她脱靴。
  “坐下。”她的脚一蹬,身子却坐起来了,看着王药慢慢落坐在榻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别扭劲儿,完颜绰才回了颜色,瞪着他说:“什么‘料封侯,白头无分’,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
  王药矢志不渝地重新抓住了她的脚,不轻不重地握着小腿的地方,把她的靴子脱了下来,又玩笑似的挠了挠她的脚心,把她弄笑了才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没有信心是小。你的打算是什么?我瞧你全无信心么?”
  完颜绰长叹一声:“我想有人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1)词取清代朱彝尊《解佩令》,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清词。不过为了配合这里的意思,略略改动几处。至于意思是什么,且待我慢慢解析。当然,故意乱用古人诗词意思见解也会很多,纯属作者脑洞,大家海涵!

  ☆、纹身

  王药沉吟了一会儿,定定地凝视着完颜绰的眼睛:“外患暂时没有,虽有隐忧,不过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点点集权在手; 也可以控制;内忧可以靠拉拢南北夷离堇,把持禁军; 你父亲自己就是夷离堇,名动朝野,也不足为虑。你大概是担心小皇帝和他的母亲不服管?”
  他大概也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伤阴骘; 默然了一会儿只道:“可是这样的事; 别人又怎么帮你?”
  完颜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原本倒不担心这个; 那个李才人; 宫外选进来的良家女子,父母都是平头百姓; 也不怕将来有外戚。但是现在,我爷娘要劝我换皇帝的人选。”
  “换谁呢?”
  完颜绰说:“我亲妹妹; 也曾是先帝的妃子,生了一个一岁半的儿子。我父母不知怎么,希望这个孩子登位。”
  她的脸色阴沉,牙齿在口腔里锉得直响。王药眉毛挑了挑,伸手抚摸了一下她蹙起的眉心,道:“别老皱眉,以后眉心的纹路就褪不掉的!完颜大人想得没错啊,与其叫一个无根系的孩子上位,不如叫有着自家血脉的孩子上位。将来,不管哪个……”他蓦然闭口,因为后面一句是:“不管哪个太后当政,也一定都是姓完颜的。”
  完颜绰不必他说完就明白意思,咬牙的模样化作冷笑,眉心也舒展开,但是眼睛里杀气腾腾。她自顾自想了好一会儿,才又看向王药:“却疾,你是不是觉得我杀戮重?”
  王药一直没有移开眼神过,她是杀戮重,而且还没有丝毫愧悔的意思,一般的人对这样的毒蛇一定是避之不及。可不知为什么,他非但不怕她,反而有点可怜她。但是王药知道这样骨子里好强的女子一定不喜欢被人怜悯,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说:“不知这样的戾气,你该怎么排解,晚上才不会害怕?”
  “我从不害怕!”完颜绰凤目一斜,似乎在翻眼睛,但看者却觉得眼神掠过的样子妩媚之至。
  王药笑道:“果然你们契丹女子和我们中原不同。”
  完颜绰冷笑道:“怎么,你是嫌我们这样的契丹女子不如你们中原女子温柔?”
  她温柔的时候也很温柔,但也确实不同。她骨子里是刚硬的、柔韧的、力量勃发的,所以也是无所顾忌的。王药正不知如何回应这一句,完颜绰已经欺身过来,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挑衅地看着他。
  王药被她咬得闷哼一声,瞬间就觉得下唇肿了,想要甩开,她的手捧住的力气居然不小,一时挣不开。他想也不想,抬手就在她屁股上抽了一下,顿时一声脆响。完颜绰脸一红,柳眉一竖,小母狼一样扑上来,把他摁在矮榻上,张口咬他的脖子。一点点细碎尖锐的痛,看来还是口下留情的。他心里的柔情蜜意被她挑拨得升腾起来,探头吻她的额角,只一下,“小母狼”就安静下来,啮咬变成了同样轻柔的啜吻。
  “他们都不爱我……”他的“小母狼”在他颈窝、肩窝里喃喃地自语,热乎乎的气息扑在他的皮肤上,声音却模模糊糊听不清。他觉得脖子里有点湿,奇怪地想:难道竟被她咬出血了?
  王药只看见她的头顶,带着一套素白的银镂花冠子,是服丧的打扮,他心里突然一滞,细细碎碎的疼痛如刚刚她的啮咬一样从血脉里爬上来。他伸手抱住她,低声问:“刚刚把你打疼了么?”
  她并不说这样的疼痛刚刚好,让她有些安定感,但此刻适宜于撒娇,于是轻轻扭了扭,“嗯”了一声,像在求他的抚慰。于是同时也默许了他的手慢慢地探过来,从腰侧滑到臀上,小心翼翼给她揉着。她突然说:“我从不害怕。但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该受惩罚。”
  王药的手顿了片刻,大约在思忖她的话意和心意。而完颜绰默默地给他拥在怀里好一会儿,这样的寒冬,享受着彼此身上的暖意,似乎倒比熏笼的热气更足。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沉溺在里头挣扎不开的时候,她还是终于挣扎开来,重新坐起身用手指擦了擦颊边泪痕,又去理鬓。
  她的声音也冷静下来,没有了刚才的娇美无赖:“我没的选。没有自己的孩子,就得倚赖别人的。妹妹的孩子是好,但她占我这个现成的便宜,我不能忍。更何况,她并不是善茬儿,以前就为了在先帝面前争宠,构陷过我,若是让她翻身,我就只有被她踩在脚下永不翻身了。”
  王药亦坐起身来,从后头看着她松开的领口,一痕绿色在她脖颈上露出来,使他有些好奇。没成想完颜绰一回头,亮晶晶的眼睛很快就把他的目光攫过来:“你既然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想必本领办法多得是。却疾,我慢慢把最要紧的职位给你,你帮我,扫清我的路。”
  王药说:“你怎么就敢信我?”
  完颜绰又是默然,过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又摸了摸他肿得发红的下唇,却没有说那些好听缠绵的话,而是带着直达王药心底的诱惑:“因为你空有一身才具,空有一腔抱负,却没有人用过你!”
  王药几近于震惊,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而完颜绰笑着说:“你想问我怎么信你?我告诉你,我伺候先帝太宗皇帝三年,他虽然死于非命,但实则守成开拓,无一不强,认识他的人都诧异,因为他性子颇为软和。我却知道,他最强的地方便是识人才。他求娶我姑母,太后在上京指挥迎战,使八大部落无有不服;他对我如对女儿,如对徒儿,从不夸我漂亮,却一直夸我聪明,教我好多东西。他一心一意要说服你为我大夏做事,让我去牢里见你的时候就说:‘王药这个人,有英雄气,有英雄胆,好在晋国把珍珠当鱼眼睛糟蹋了,我们才有机会,你无论如何要把他拉拢过来’。”
  王药目光刀似的闪着,听完后才勉强勾唇笑道:“这话是你现编的吧?”
  完颜绰笑道:“我倒愿意编,更能讨好你。士为知己死。你说呢?”
  王药面无表情,心却在“怦怦”地乱跳。他自负高才,可是从小就不被父亲看好,长大后乡试会试一帆风顺,却又在发榜之前栽了跟头,从此诗酒落拓,狷介消沉。谁曾知道,他的心里也渴望着自己实现横槊临风、挥斥方遒的英雄梦,压抑了那么多年的风发意气,此刻突然被她勾了出来,比她香喷喷的身体还要诱人美好。
  完颜绰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王药岿然未动,但斜过目光,便可看见她袖子滑落,露出一段洁白的胳膊,以及胳膊上缠绕着的绿叶及曼陀罗花。绿色是完全相同的,他心里“咯噔”一声,想起刚才看到的她的颈后,也是这样的一痕绿。
  完颜绰看出他的疑惑般,解开衣领的带子,露出一小截背给他看:“是想看这个么?”
  “这……”王药少有地瞠目结舌,“怎么弄的?”
  完颜绰笑道:“你们晋国难道没有?针密密地刺出图案,再用颜料刷上去,等痂褪了,颜色就永远在上头了。”
  纹身刺青,晋国当然也有,一种是罪囚发配,必须在额头脸颊刺青,次一等的也要刺在胳膊手背上,涂上靛墨,是永世的耻辱;另一种却是街头里巷的小混混儿,以一身纹绣为时髦,或龙或虎,或背或臂,刺得虎虎生威,但也瞧着别扭。今日见到完颜绰背上这一小截,却觉得精致美丽,深浅有序,落墨变化如在纸上绘制的一般,给她这粉白的背,格外增添了美。只不过,右肩是已经着色的花纹,左肩上还是靛墨勾勒的墨线。
  完颜绰很快掩住了后背,回眸道:“我们互相扶持好不好?”
  王药鬼使神差地说:“好。”
  这简直是最美的情话!完颜绰顿时心花怒放,刚刚的缠绵正使她浑身干渴一般难受,此刻水到渠成,她衣带也不愿意再系了,返身到王药怀里。一双圆润的肩膀露出来,王药爱惜珍宝一般轻轻捧住,听着她气息微微,阖着双目,一脸信任,他不由感觉又心酸又怜惜,点水般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身体立刻火热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几乎难以克制。
  然而外头传来儿啼,王药抖了一下,急忙松手退了两步。完颜绰一把将衣领拉好,听见门口的宫人在说:“娘娘,皇后现在忙着,不能见您。”
  完颜纾的声音传过来:“忙?现在最忙的事不应该是立储?帝位空悬一天,风险就多一天。外阜的几个萧姓王侯已经在蠢蠢欲动。她不是一直自恃聪明,难道这个理儿想不通?”
  完颜绰不由咬牙:八字还没一撇,她还真把自己个儿当太后了?!
  通报的人刚好进来,跪禀了半句话,就被完颜绰一口打断:“出去说,我忙的事虽不比立储紧要,却也是我堪堪的能做的。叫娘娘去后头歇着吧,别累伤了身子;小皇子才不到两岁,更别着了风!”
  小宫女怯怯地看了完颜绰一眼,说:“可是……可是完颜夫人也来了!”
  “我阿娘?!”
  

  ☆、双姝

  王药见她惊诧的样子,低声说:“请皇后端着。”悄悄从侧门出去,熟门熟路的。
  完颜绰吸了一口气,整好衣领; 系好衣带; 端坐在矮榻上,支颐品茶; 口里道:“请昭仪和完颜夫人进来吧。”
  完颜夫人萧氏和完颜纾进殿,一眼就看见完颜绰大方落落的模样,丝毫不以她们为意; 两人反倒自然地为她的威仪折了腰; 屈膝向皇后请了安。
  完颜绰这才放下跷着的脚,上前扶着母亲; 又拉一把妹妹; 笑道:“阿娘和妹妹怎么这么客气呢!”她逗弄着妹妹怀里那个粉妆玉琢的孩子,笑道:“十四皇子真是可爱呢!”
  那孩子若有灵犀似的; 居然冲完颜绰一笑,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 可爱极了!
  完颜绰心念甫动,难道这便是血缘里天然的亲近?她也尝试着带过两天李才人的十三皇子,小家伙长得也不算差,可他见她哭,她见他烦,就是无法互相喜欢。
  她细微的表情落在母亲的眼睛里,完颜夫人对小女儿挥挥手:“阿鸿,孩子好像饿了,你带他出去吃东西。我和皇后有话说。”
  完颜纾大概知道母亲要和姐姐单独谈话,而且是为她说话,因此一点都没有犹豫,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抱着孩子出了门。
  完颜夫人亲自去关了门,回到殿里对完颜绰说:“阿雁,外头没有别人,我也和你说实话,希望你能够听得进去。”
  完颜绰早就打叠好了精神准备应对母亲那里的难题,仍是端着架子,淡淡地点头说:“夫人请说。”
  刻意不叫“阿娘”,而称“夫人”,完颜夫人略微愣了片刻,然后说:“你不满意,这我知道。但你现在是皇后,很快便是太后,皇帝年龄小,你要掌握一国的权柄。若是凡事还拘泥于一己之见,不仅眼光格局不够,也把身边的人都得罪完了。”
  完颜绰冷笑道:“那么,阿娘认为,我该乖乖给妹妹让位,任她欺我、凌我、打我、杀我?”
  完颜夫人摇摇头:“她哪里会是你的对手?只是你没有做过母亲,不太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思。”
  话戳到了完颜绰的痛点上,她不由抗声道:“我是没有生过孩子,也拜谢姑母的赐药,感激自己的‘听话乖巧’。怎么,妹妹做了母亲,就一定是大慈大善之人了?我把位置交给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她最后一句话怎么也忍不住,冲口而出:“就是做了母亲,生了三五个孩子,也难免是有偏心的!有的孩子娇贵跋扈,有的孩子委屈往肚子里咽。我也没觉得做母亲就多么伟大了!”
  完颜夫人面容惨淡,好一会儿才说:“阿雁,你心里这口郁结的气,能够发泄出来,也是好的……”
  完颜绰重新笑道:“阿娘,我又不是说你。不过是我不知怎么打小儿不得宠爱,纵使从幼时起再学了讨好卖乖也没有用。不过也好,讨好不了别人,总算讨好了两个丈夫,虽也不算最为受宠,总算也一步步从低等的嫔妃爬到了皇后的位置。我这一路的艰辛,是阿鸿或阿雉能懂的?她们从小就是掌中之珠,我从小就要让着她们,现在呢,自然您也觉得我该让!”
  完颜夫人坐在完颜绰对面的绣墩上,伸手伸了半截,似乎想来握一握女儿颤动的双手。但完颜绰在她手过来之前,自己就把手往背后一别,低声说:“我说得不对,不中听,阿娘别和我介意。”
  “你小时候呢……”完颜夫人收回手,低声说,“我大约是有些对不起你……你那时出生才几个月,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爱都爱不够。一天,我和侍女抱你到外面玩,家里来了一个化缘的老和尚,听见你的啼哭声,拿过饭钵连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拔脚就要走。我那时心高气盛,当即喝住问他干嘛。老和尚说你的哭声盛贵,但是贵气太重,占了家中所有人的福祉。我心里不服,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福祉极厚,岂是一个小小女孩就能占掉的?”
  她陷入回忆,双手交握着说:“恰巧房前树上,落下一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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