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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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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相断
虽莹阳真人答应代为求告,萧氏却也没有忘记另一目的,先让十一娘叩谢莹阳,母女俩自然便往看望萧姨母。
待萧氏母女暂且告退后,莹阳才问贺湛:“十四你捣什么鬼?”
贺湛自然不会实话直说,告之十一娘真实身份。
虽然十一娘叮嘱在先只是略略一提,并没有详说隐瞒莹阳那番情由,贺湛却已经揣摩得七七八八,当然无关信任与否,甚至于姑母历来无心权势也只是其中之一,须知姑母虽然对财权不放心上,然而也远远不至闭门掩耳不问世事,甚至对政局民生不无关心,当年得先帝亲重时,也曾荐举过不少有才之士,即便如今,那些旧友故人仍有不少不忘莹阳荐举恩情,时常拜会,言及诸多政务。只不过与当初踌躇满志区别则是,更多长吁短叹无可奈何而已。
贺湛明白十一娘担忧关键。
姑母虽对裴郑灭族深感哀痛,也历来不信两族谋逆之说,然则,对先帝德宗之间兄妹情谊自然不曾忘却,贺衍即便有冤杀忠良之嫌,可毕竟是得先帝遗令名正言顺继位之九五之尊,十一娘复仇之举若仅针对太后还罢,一旦关涉天子,无疑会让姑母陷于两难。
可纵然太后才是元凶主谋,然而她得以掌握国政,真正放纵包庇的坚实倚仗,无疑便是贺衍。
贺湛都能预料有朝一日十一娘与贺衍难免敌对,更何况十一娘本人?
十一娘是不想让姑母为难,贺湛自然也不愿意。
他眼里至亲之人唯二,除却裴五姐,当然只有姑母莹阳。
不过要为裴郑昭雪,今后还不仅仅是与贺衍敌对,甚至有可能颠覆江山,使皇族易姓!
贺湛虽为宗室子弟,然而他本身却并没受多少皇室恩惠,相较而言,远远不比莹阳对皇室之间情义,可就算如此,一旦想及将来或许面临的局面,贺湛其实还是略有纠结,不过一来他与裴五姐亲厚,再者还有恩师蒋渡余遗嘱,更兼他本身也并非甘于平庸之人,而眼下贺衍无能,以致太后干政造成官制更加腐坏,隐患无数……贺湛相信蛮夷犯境生灵涂炭之忧并非蒋师杞人忧天。
如若大周国祚已然到了穷途末路,起码得保华夏之治。贺姓子侄,倘若皆都只为私利权势而眼睁睁看着治下臣民被蛮夷残害,那才是活该灭亡、遗臭万年。
护国护家,才是贺湛认为身为男子应当不遗余力之大义。
至于忠君?那也得看龙椅上那位是否以社稷为重,比如贺衍眼下这番窝囊作风,贺湛简直嗤之以鼻。
而关于护家,在他心里可不是所谓血缘至亲,而是姑母与十一娘。
当年裴郑受冤他远在江南,闻知消息时已经无力回天,再兼毫无准备更欠缺实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裴五姐含恨遇害,为此也曾痛恨自己无能,多得上天给予裴五姐重生,也给了他贺湛一个弥补愧悔的机会。
可是也必须尽力免却让姑母为难,今后事态还不可预料,只说眼下,的确不是让姑母得知详细的时候。
所以贺湛自然有另一番说辞:“我也没想太多,只经柳四娘一桩,深知韦太夫人母子决不可能参与污陷裴郑蒙冤,他们忍辱负重与太后周旋,也不仅仅是为自身富贵平安,韦太夫人既然这样重视十一娘,姑母相助一回有何不可?说不定师公也有这意向……姑母尚且不知,我却听柳三郎提起,琅济师公已经破例为萧九郎相断,说他仕途多折,也许寄养别家才能免厄,眼下萧九郎正在柳府。”
莹阳的确不知还有这一桩事,也觉诧异:“当真?”
“我哪敢欺哄姑母。”贺湛笑道:“琅济师公虽说行事不羁,也从来不打诳语,姑母若将此事告之凌虚师公,他老人家说不定也愿意破例一回,即便不应,韦太夫人也不会强求,姑母就当为裴五姐报答一回太夫人……五姐毕竟与柳四娘为表亲姐妹,又一贯亲近,倘若五姐在世,也不会任由柳四娘受人逼害,韦太夫人这回可是庇护得力,五姐在天有知,必然也会感怀。”
贺湛一提裴五娘,莹阳当即颔首:“是这情理,罢,我便代太夫人恳求师伯一回。”却又被贺湛劝阻:“此事既是侄儿招揽上身,怎敢劳烦姑母?便由侄儿去烦缠师公,便是师公怪罪,也与姑母无干。”
贺湛这是料定师公不易“攻克”,姑母出马多数无功而返,为了让十一娘在柳府地位更加稳固,又得尽力说服师公辅助,少不得由他“死缠烂打”更有成算。果不其然,凌虚子一听竟要给个丁点大疑有“宿慧”的小女娃相断,手拈长须咪眼笑看贺湛却一声不出,这可不代表默准,显然就是笑拒,直到贺湛将琅济师公相断萧小郎一事说来,天师虽有几分讶异,然则依然不置可否。
贺湛磨了好半天嘴皮子,也没见天师点头,终于使出“杀手锏”:“不瞒师公,据我判断,柳十一娘极有可能便为轮回者。”
天师这才“哦”了一声,是疑问的语气,更兼蚕眉微蹙。
贺湛仍不说实话:“只是尚在试探,若不得肯定,我与王七郎也不便直问这小丫头……不过韦太夫人智计不凡,决非大惊小怪者,她若也觉得十一娘或许触生宿慧,势必不是随便揣测,因是小丫头真有不同于众。”
见师公终于不再捻须,脸上有几分慎重沉吟,贺湛又道:“关于蒋师所断之事,侄孙也不愿让姑母牵涉太深,是以这事……”
凌虚子抬起手掌:“你不需多言,罢,我见一见这女娃。”
萧氏闻得准讯固然喜忧参半,十一娘却是听萧氏当面对莹阳真人请求时才明白今日此行目的,心里固然有些忐忑,但还不至于惊惧。
韦太夫人一番态度无疑已经察觉她决非仅是聪慧,请托天师相断应当只是想更加确定“宿慧”,而贺湛之所以积极促成,当然是为她将来行事更加便利。只要凌虚天师肯定“宿慧”之说,太夫人今后应当会对她更加“放纵”,这是有益无害,然而十一娘却也有担心。
要是相断之人换成琅济师公,说不定会被贺湛说服替她遮掩,然而偏偏是凌虚师公,这位可决不会一句诳语,而十一娘当然明白自己不是“宿慧”。
“本身”出生时,她还活得安然无恙,三年前遭遇毒杀才至于重生在十一娘这具躯体。
说更直接点,柳十一娘已死,而她只一缕魂魄。
世人虽然并不视“宿慧”为恶,甚至于还觉是上苍赐福,然而绝大多数还是不能接受“借尸还魂”这等惊怖之事,而凌虚天师坚决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倘若真被他看出端倪……
十一娘实难想象太夫人与萧氏得知真相后会怎样处治。
纵然根据太夫人态度,十一娘也怀疑自己其实已露马脚,可毕竟这种事情仅非猜疑就能断定,太夫人应当还不至肯定,总之如果真能借“宿慧”之说遮掩,才保万全。
所以当十一娘跟在萧氏身后接受天师相断时,可想而知有多提心吊胆。
她根本不敢与师公那双莫测高深的眼睛对视,摒息垂眸跽坐着,只觉脊梁上爬满冷汗。
短短半刻时长,十一娘却感觉到小腿已经酸麻,小腹也隐隐作痛。
而凌虚天师竟然也破天荒没有直接相断,却问萧氏索要十一娘生辰八字。
萧氏自然不会隐瞒。
“两位稍候。”天师接过萧氏所书笺纸后,草草一眼扫过,却转身往内室。
这一耽搁,竟又小半时辰。
萧氏与十一娘都不敢说话,母女俩显然都有些坐立不安。
而等到凌虚天师归来,却只甩下三字:“不可言。”
不可言?
十一娘微吁口气。
萧氏却忍不住追问:“还请天师赐教仔细。”
“令嫒之面相命格,并非我能相断。”凌虚天师微微闭目:“一则,贵不可言,二则,祸福难测。”
第87章 又一轮布局
萧氏从上清观告辞离开,忐忑忧虑的心情却更胜来时,一来为“贵不可言”而震惊,再则却因“祸福难测”提心吊胆,竟一扫素来严格冷淡,一路上都将十一娘搂于怀中,握着女儿的手掌又热又紧,时不时还叹息一声——难道真是命中注定,十一娘始终难免陷于风波险恶。
萧氏固然不是愚民,一贯信不过诸如刘玄清一类神棍,然而大周朝之佛道宗教毕竟深入人心,更何况凌虚天师大不同于刘玄清这等欺世盗名之流,萧氏对于天师相断十分信服。
十一娘却如释重负。
万幸没被拆穿“借尸还魂”,就算“祸福难测”不算好话,至少还有“贵不可言”在前铺垫,也没有否定“宿慧”之说,结果尚好。
真没被拆穿吗?
如果十一娘知道贺湛与师公在她离开后这一番对话,应当就不会如此乐观了。
“师公,何为祸福难测?”贺湛一步抢进精舍,几乎迫不及待问道,当见师公脸上疑惑神情,也顾不得太多,竖起食指朝向屋顶,毫不惭愧自认刚才攀檐走壁偷听房梁的小人行为。
凌虚子本来神情就不怎么愉悦,这时更加恼火,重重“哼”了一声,本是想用一盏清茶平息心头起伏,却不慎跌了瓷碗,“咣当”一声脆响后,贺湛的脸色就更添惶急——闲人不知,他却晓得这位师公年近百岁,多少风浪险恶都视若寻常,可这回,竟至于手滑碎盏……
“师公,是否柳十一娘面相有何不善?”贺湛根本跽坐不稳,这时更不讲究礼数,竟抬脚跃过茶案,一膝跪地,一膝半蹲,两手紧紧掐住凌虚子肩膀,惯常风情万种更胜美娇/娘的一双修媚眼睛,这时却咄咄逼人。
于是凌虚子的心更往下沉,竟深深吸一口气,也没摆脱贺湛那因为关心甚切而颇带逼迫的无礼行为,沉声说道:“柳十一娘面相普通,结合生辰八字卜算,也无出奇之处,可福寿无伤,应不会遭遇夭亡之厄……十四郎,你还瞒我?这位柳十一娘横遭妄死,此时她体内灵魂,已经……是不是渥丹丫头?”
贺十四的反应已经不需要言语回答了。
凌虚子不由握紧拳头,脸色竟忽然苍白下来,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贵不可言四字并不是我敷衍之说,然而却也决非柳十一娘本来面相,而见于她此时眼中神采言行气度,可她命格已改,祸福的确实非我能测断,你说她为轮回者,也并无不妥,的确是……我数十年所见众多人貌,唯她与当今太后命相不同凡众。”
贺湛紧紧蹙眉:“也就是说,十一娘与太后当中,必有一福一祸?”
然而就连此一件事,凌虚子也不能确断,他沉吟一阵,终于才说:“十四郎,你就不好奇你之面相?”
贺湛怔忡。
“非凡俗者,我也唯能看出此兆。”凌虚子像是极为无奈才泄露天机:“你若矢意辅助丫头,生死相随,她应不至……”
“师公可曾相断裴五姐并非长寿?”贺湛却问道。
这一问却让凌虚子脸色更显苍白,闭目静坐一阵,又再说道:“十四郎,有一事,希望你尽快打探琅济去向,必须尽快……只无论是丫头一事还是我今日所嘱,不要告诉你姑母,你也应当了解,我当莹阳有若自家孙女,她原本也会受渥丹连累,可这时却再不好说……关键之人命相更改,已经牵涉苍生祸福,十四郎,莹阳因情之一字注定半生孤楚,我实不愿再看她涉入险恶倾轧。”
贺湛从未曾听过师公泄露如此多天机运数,想到姑母一贯待他有若亲生骨肉,倘若没有姑母当年仗义收养,说不定他早冻死饿死,甚至不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母兄家人,糊里糊涂就做了孤魂野鬼,于是立即肃然称诺。
但凌虚子却并未稍展愁容,甚至没有心情再与贺湛多说一字,摆摆手打发贺湛离开,一个人返回居卧,看着案上散乱难测一堆卜币,自言自语:“琅济,丫头得以重生,究竟是不是你……妄改命定,终究也是害了一条无辜性命,你……若为此而伤,岂不让我更加羞愧。”
又说萧氏,当归家中,自然立即去见韦太夫人,将凌虚天师之语一字不漏转述,太夫人似乎并不在意“祸福难测”,只为“贵不可言”沉吟,良久才嘱咐道:“此事莫张扬。”
显然太夫人心里有所打算。
萧氏也是犹豫许久,终于没有在这时就提出侄子小九与十一娘堪当婚配一事,先说打算与富阳韩氏联姻,韦太夫人明知萧氏心中担忧,却甚理解:“柯儿性情颇内敛,喜怒情绪并不常见于面,这也造成心事深重,若搁从前,这也不算要紧,只眼下情势,的确不宜嫁与显望门第,你之见识,我一贯放心,倘若那韩家小郎德品优良,这确是一桩合适姻缘,早定也好,免得宫里又突然算计,就连九娘,也得早作打算,我看萧九郎就不错。”
韦太夫人既如此说了,显然并不认为十一娘与小九合适,据萧氏以为,并不相关嫡庶有别,应当是婆母对十一娘“别有安排”,她不由焦急,可韦太夫人却并没有给萧氏再开口的机会,斩钉截铁说道:“稼宜家小十已经两周岁,本该入谱,因稼宜一直外放,才耽搁至今,如今稼宜阿母卧疾,他媳妇准备回京侍疾,十郎也会随母一同归来长安,正该入谱,趁这机会,狒儿也好序齿入谱,我知道你因为姜姬之故,折磨着为十一娘争取记谱,她虽是庶出,然则机智胜过子侄,我也有意为她破例,只这件事,说不定会有波折风浪,这不要紧,有些隐患,也该警戒,否则待险要关头,自家失和更会让外人寻到可乘之机,倘若是颗毒瘤,早除早好。”
萧氏也明白婆母暗指何人,联想到族中暗涌,婆母这些年来诸多不易,怎么也不好再一昧自私。
既期望让十一娘打破陈规正式入谱,又要求远避险恶,如此两全俱美之事,也真是异想天开。
“行舟,我对十一娘寄予厚望,更胜四娘。”韦太夫人当然明白萧氏内心挣扎,郑重说道:“她之命相既然贵不可言,本身应当也不会甘于平庸,我只能给你保证,无论将来如何,十一娘都不会孤掌难鸣,京兆柳,一直会是她之后盾。”
太夫人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萧氏这时也只好暂且作罢,只心里暗暗打算——也许事情远远不似她预料那样糟糕,将来还有许多转寰余地,婆母也许只是对十一娘寄有重望,意图将来与权勋抑或宗室联姻,以进一步巩固家族地位,让太后更加不能轻易陷害,十一娘若能得嫁显贵,有她夫家这门强援,才更加有利家族平安甚至为裴郑两族平反。
再者说来,十一娘才五岁,说不定到及笄时,年长她五岁的晋王已经成婚,十一娘毕竟只是庶女,并非晋王妃首选,相比而言,九娘才更加危险。
萧氏正在默默计较,却又忽闻一句:“信宜已经决意要与乔氏和离。”
“在这关头?”萧氏吃惊道:“虽则表面看来,太后对二伯尚算信任,然而这两年,二伯使终被排除在太后真正亲信以外,要是这时与姒妇和离,岂不更惹太后怀疑?”
萧氏这话确实不无道理,然而韦太夫人却有不同看法:“我反而以为,这时正是时机。经四娘这一桩事,太后已经确信我与誉宜几近反目,否则就算因为大局,也不大可能任由四娘嫁去王家,你大伯是宗主,我虽是他嫡母,到底是妇人,宗族事务上也不能独自决断,那么如何争取与誉宜抗衡?拉拢信宜显然于我有利。信宜虽是庶出,可只要与韦相达成联姻,中书舍人此职应当便会落实,于仕途无疑更进一步,在族中也有一定地位。”
韦太夫人微卷唇角:“信宜与乔氏夫妻不和,太后早已洞悉,她势必以为信宜之所以容忍乔氏,是为向她示诚。如果信宜提出和离,当然有些不妥,可倘若是我逼迫……信宜只因无可奈何才妥协,太后只会以为信宜将计就计趁机摆脱乔氏。”
萧氏仍然有不解之处:“那么,太后也必然会以为二伯偏向阿家,与大伯对立。”
太夫人笑容更深一分:“这在太后眼里不关要紧,她未必就愿看见一个团结一致阖族同心之京兆柳,我与誉宜越是矛盾重重各得人心,岂不更加在意争取她这个靠山?乔氏历来自以为是,以为信宜能得所谓重用全靠她与刘玄清讨好义川王妃,其实她在太后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我那三姐是个什么性情我知之甚深,对莲池固然宠纵,但底限就是不涉大局,她之所以看重信宜,根本无关莲池,更加与刘玄清和乔氏无干,只因信宜姓柳,又不是我亲生罢了。”
萧氏倒也转过弯来,默默颔首。
“乔氏这回白忙一场,势必心怀不甘,以她短见,一定会施以报复,就算不得实惠,只要伤及到我仍算畅快,我估计,她应当会挑唆亲仁坊那头与我嫡宗争权。”
萧氏越加赞同:“姒妇的确与亲仁坊叔祖一家亲近。”
太夫人挑眉:“那我便送与她一个把柄……云英不是有意与你无衣苑一婢女结交,便让乔氏得知,我有意让十一娘入谱。”
这就要将十一娘推到风口浪尖?萧氏呆怔。
太夫人却心意已决:“要让乔氏彻底被太后视为弃子,信宜和离一事才能百利无害。”
第88章 离魂剑
夜未及深,月色才刚清亮,大明宫内紫宸殿,高门肃闭,殿堂内不见灯火,御座自然空空,数十鼎立巨柱间,唯有从那殿门镂顶照入的银白月光,仿若剑气一般,刺在幽乌砖面。
这处本是常参所在,内朝中心殿堂,然而自从裴郑案后,天子贺衍借口“伤怀”取消日朝,以韦元平与谢饶平为首之高官都十分体恤,底下诸位官员自然不好“勉强”天子太过操劳国政而不顾龙体,以致于内朝正殿有若虚置,即便天子“诏见”几位国相,也多在正殿后御书房。
可此时宫门落闭,这处本应空无一人的肃旷正殿里,东侧立柱后,却忽然移现一个脚尖,一角绿裾上,花钿绣纹在月色中银光闪闪。
是二十出头青年男子,面容尚且隐于幽黯,隐约当中,鼻梁轮廓突直,他一手按在腰间御刀,背脊紧贴立柱,神情分外凝肃。
此人为千牛备身,天子近身侍卫,德宗留给贺衍的诸多“遗产”中最为心腹者,韦太后尚且无权清除。
他是贺姓宗室子弟,单名为琰,论辈份比天子贺衍高上一级,然而其祖父就已无爵,论及血缘亲疏,甚至不如莹阳真人更近皇室。
不过他父祖三代都曾担任千牛备身,虽不涉政要,但得天家信重。
他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保护天子,更加不是图谋不轨,实际上这处内朝正殿,已经成为贺衍许可的“演武场”,至于“演武者”,除了贺琰以外,只有另外一位。
就是贺琰眼下全神戒备者。
正殿内落针可闻,静肃程度以致于让人寒栗炸起,贺琰几乎摒止呼息,可他依然不能察觉那位隐于暗处的窥探者一点声息,这无疑让他越发紧张,可紧张之余,不免心生疑惑——难道那位已经溜出正殿,存心捉弄他?凭那位让人捉摸不定的性情,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猜疑着,脚尖又再外移些微。
这时,贺琰忽然听闻静寂幽旷里轻若蹑步的一声微响,他几乎想也不想,抢步疾掠,同时,御刀出鞘,寒芒如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微响发出处,然而,他立即感觉到遍布脊梁的冷意,下意识间,回刀一刺,果然正遇冷剑锋芒,“锵”地一声,剑锋偏向,刀锋却直刺黯影。
贺琰不及去想引他“出洞”的那声微响究竟怎么回事,全神贯注对付唯一“偷袭”者,他甚至借着月色看清偷袭者那胸有成竹笑意,贺琰顿时气闷——可没这么简单!
刀锋便毫不留情,寸寸紧逼。
然而,偷袭者却用匪夷所思的步伐躲开贺琰连连攻击,似乎游刃有余,但在贺琰凌厉攻击下,也只是游刃有余闪避而已,毫无反击能力。
正当贺琰以为胜券在握,偷袭者却飞身跃起,借着脚蹬立柱之势,如流星坠下,人剑合一刺来,贺琰轻笑,积蓄力道,手中御刀再次震偏剑锋,然而偷袭者忽然手腕一转,借贺琰挡势,身若浮影一飘,竟绕去贺琰身后。
贺琰只觉项上一凉,锋芒紧贴肌肤。
糟了!
两个字只来得及在心头一转,冷剑已经贴着他的脖子绕了半圈,贺琰惊魂未定的眼神,正遇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近在咫尺。
“大王!”贺琰瞪大了眼,好半响才灵魂归窍:“大王难道已经练成……离魂剑?”
晋王贺烨已经还剑归鞘,十岁少年,身量却已不矮贺琰多少,他站定在月光下,微微一掀唇角:“领会得几分身法,还不算习成,今日,不过是攻叔父不备罢了。”
贺琰呆呆摸了一摸自己的脖子,触指湿冷,却不是血,是他的冷汗。
力度拿捏,无半点偏失。
贺琰冷汗不由更加盛密,单膝跪倒:“下臣惭愧,已经不是大王对手。”
贺烨背着月色的眼睛看不出深浅,然而扶住贺琰的手臂却分外有力:“叔父‘惭愧’二字,烨不敢当,烨之武艺,全靠叔父教导。”
贺琰正要再多恭维,却见晋王竖指闭唇:“嘘,有人来了。”
启蒙武师又是一怔,凝神提气,才听到些微人语,但实在无法分明,晋王却笑道:“是贵妃。”说完便连剑带鞘随手一扔,拔步往外走去,当然只拉开小小一扇殿门,闪身即出。
这时的紫宸殿外,一片宁静。
可宫灯高悬在外,花木之间,更比正殿明亮几分。
柳贵妃当然不是由紫宸门入禁,走的是与蓬莱殿相通后门,之所以被贺烨察觉,是因为她在这里受到了些微阻碍,一个内侍,显然是太后党羽,阻挡了贵妃接近天子,借口却是贺衍嘱令:“圣人嘱咐,不让任何人打扰。”
“我是任何人么?”柳贵妃正与那内侍摆着架子据理力争:“圣人早有嘱令,紫宸殿禁任何人,唯独不禁我。”
内侍也一脸蛮横:“贵妃,鄙者并未听得圣人此嘱,还望贵妃自重,就在不久前,谢淑妃擅闯紫宸殿,此时还被禁足,难道贵妃就不惧惊动晋王?鄙者确是为贵妃着想,担心贵妃也与淑妃一般下场……”
贵妃仍旧云淡风轻:“你多虑了,让开。”
然而,对方依然寸步不让。
“我有御赐令牌,尔等竟敢阻挠,莫非有谋逆之心?”
内侍不肯服软,正要还以厉害,却听得背后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声音,虽然那声音不无愉悦:“阿姐!”
晋王贺烨飞速赶到,这时已经早无正殿里与贺琰对恃时锐气,可在睨视那内侍时,杀意透澈眼眸。
内侍往晋王身后一看,接触见“总指挥”江迂一个晦涩示意,登即有如泄气皮囊,悄无声息恨不能退去十里之外,化为一株兰草才算安全。
“鞭子呢?”贵妃却微抬下颔:“烨弟,我等着你鞭子笞责。”
贺烨陪着笑脸:“阿姐莫打趣我,我这乌梢鞭,可只抽不识趣者,阿姐,你许久不来紫宸殿,我与阿兄可都想得慌……”
晋王嬉皮笑脸成这样,柳贵妃反而恼怒起来,柳目一瞪:“多大了,说话还没轻重,也难怪世人鄙夷,贺烨,你这脾性可该收敛点,仔细太后……怒则厉惩!”
晋王不怒反笑,上前竟与贵妃勾肩搭背:“阿姐,你就爱与阿母治气,动不动就说阿母坏话,何必?阿母性子好,哪会厉惩于我?罢,别生那些闲气,我跟阿姐说……”贺烨分明压低了声音,然而那话却依然不免让诸多宫人听闻:“即使那秦桑与裴后貌若,阿兄可还记挂着你,你这段时间耍性子不来,阿兄心里也不好受。”
贵妃被小叔子挽着胳膊往前,又听说这样的话,却意味深长看了贺烨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堂而皇之踏入天子居殿。
而在后殿,天子居卧之处,这时红烛明照,贺衍正压着衣衫不整的秦桑,榻畔,是杯盏狼籍,甚至琴案都歪倒一旁,薰香浓郁间,纱幔艳丽,诺大空间,只有天子急促的呼吸与秦桑游丝般呻吟。
分明就有一场欢愉……
然而贺衍却颓然翻倒,“咣当”一声,本来已经跌坠在地的金盏又再随着“龙足”一踢飞起,重重撞在立柱上。
秦桑俏脸微白,也不顾衣衫狼狈,立即跪倒。
“滚。”天子胸膛起伏,重喝一声。
秦桑“滚”得飞快,却仍不忘整理穿着,直到出了配殿,才轻吁口气——已经多少回了?天子明明“意乱情迷”,却在最后一刻……这情形于她本来无利,按理她应当忧惧才是,可是如释重负却油然而生。
她无法忘却那一个人,微笑,深不可测却无比真诚:“我不是你恩人,我只是想与你结盟。”
他是那样功利呀。
可她为什么觉得,世间唯有他,才足以信任及托付。
月色如水。
秦桑却险些直接撞到柳贵妃身上。
她瞪大眼睛不无惊怔打量这位能自由出入紫宸殿的女人。
却很快双膝跪地。
“你就是秦桑?”柳贵妃好整以睱问道,目光稍微停留在女子脖项上,那欲隐还现半个吻痕,不施螺黛的天然一双秀眉,似乎轻微一蹙。
“婢子……”
“你起身吧,但不要乱走。”柳贵妃淡淡说道,与秦桑擦肩而过,却毫不在意的留下了她的心腹宫人在外看守。
第89章 闹鬼
这只是紫宸殿多所配殿之一,并非贺衍起居常在,贵妃进来时,实在也没预料会是这样一番情/欲未散情境——她刚才在殿外遇见秦桑,那宫人看上去虽然鬓发微散,但衣衫还算规整,贵妃哪里想到入内之后,竟见天子赤裸上身。
其实要说,贵妃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然而她却飞快转身,面颊一红,提醒一声:“圣人自重。”
更加奇异则是,天子贺衍竟也手忙脚乱,好容易穿好中衣,胡乱系上外裳,慌不迭一揖:“不想阿姐突然来此,衍,失礼。”
“来人。”贵妃旁若无人般直接嘱令:“收拾干净此处。”
她话音才落,自己便抬足往外,避去屏风一隔。
直到里边狼藉一净,天子又再衣冠齐整,酒气散尽,一炉新香冲散暧昧气息,柳贵妃这才返回,她也没有拘于礼仪,只在天子对案跽座,打量贺衍即极不自然神色,似乎微有讽刺一笑:“看来,我要恭贺圣人了。”
“阿姐……”贺衍似乎更加羞愧,只唤出两字来,竟赤红着脸颊闷坐良久,仍不平静,一边高喊着上酒,待洒水呈上,却只在一盏后,就忍不住想要摔杯!然而,贺衍却最终还忍住了恼忿,苍白突兀的指节握紧杯盏好一阵子,又猛然松开,惨然一笑:“阿姐,我求你,再奏一曲,再奏一曲陌上初如何?多少人都不能领会曲中妙深,唯有阿姐,才有渥丹三分曲意。”
贺衍说到这里,甚至膝行过来,将面孔埋在贵妃膝头:“阿姐,我再不能,我再不能……纵然那宫人与渥丹如此貌似,我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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