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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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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奴手里一边忙碌,也没在意小主人一扫怏怏之态,反而满心欢喜:“小娘子之堂姐四娘不久便要嫁予七郎,即将是姻亲,而两家本有交情,称声世母不为过。”
女童心中一动,碧奴所称之四娘难不成是表妹阿蓁?倘若王家不曾悔婚,便确凿无疑。
她心跳急促,脸上却仍要装出懵懂模样:“哪个四姐?”
“小娘子没见过呢,是阿郎嫡兄长女。”
“阿耶还有兄长啊?”
“小娘子怎么了,从前姜姬不就告诉过你?”碧奴总算有些疑惑了。
女童忽闪着眼睛:“我不记得了。”
“这也难怪。”碧奴笑道:“阿郎在家行三,是太夫人亲生,四娘之父是小娘子世父,却是过世之主翁元配嫡长子,阿郎还有一母同胞之妹,小娘子嫡亲姑母,前不久,封了贵妃呢。”
见小主人逐渐康复的忠婢满心欢喜,却没注意她家小娘子稚气未脱的面容上,那双忽然沉晦下去的眼睛。
“啊,是了,我依稀记得庶母提过,世母仿佛病逝,岂非就是这位四姐之母?”
“唉,怎么不是,若非当家主母故逝,家事无人打理,娘子也不会从江南回京,一晃就三年了。”
三年了呀……女童轻轻闭目。
她基本判定了投生的家族,果然名门著姓京兆十望,可这结果,却并不让她觉得喜悦,更是连那起初的一丝丝饶幸,也烟消云散了。
“仿佛庶母还提起过,母亲出身萧氏,也是名门望族呢。”又再进一步确定。
碧奴重重颔首:“娘子确为名门闺秀。”
如此一来,就再无所疑了,京兆大姓,王氏姻亲,家中有女入选后宫,而老主母是继室,亲子本家行三,儿媳出身萧氏,她甚至都记得“未来嫡母”的容颜,本是故旧,哪会陌生?
当女童正自确定身份时,王七郎也总算找到了听闻需要盘桓数日的消息后干脆在烟花场所留连不返的好友贺十四,王七郎气急败坏,贺十四却嬉皮笑脸,一把拖住好友:“七郎,既然寻了来,莫不陪我好饮一场,这倚红楼可有艳名四传之西妩女,此去一别,可不知多久能返……”
他话未说完,竟被王七拦腰搂了出去,贺十四也知道好友一贯脾性,正想再打趣两句,却听一句话,这下惊醒了一半的醉意。
“十四兄,我遇见一异事,只怕……不是归来者,便为轮回者。”
“你我苦寻三载不得,如何忽有眉目?”贺湛收敛了笑容,一把抓紧七郎的手腕。
“便是与我等同行之柳氏庶女,她失足落水,得我所救,我却听她醒转时口说……贺衍,泽广,你我就此永别。”
“你说什么?!”贺湛揪紧了七郎衣襟。
“五岁幼/童,如何能知陛下圣讳及表字?”王七郎也是深吸口气。
“是她,是她。”贺湛闭目:“裴五娘,蒹葭伊,如她之才,确是不该如此薄命,好,好极。”
第3章 十四郎的裴五姐
归时已斜阳西黯,那才刚似从隆冬肃杀里舒醒过来的柳绿草青仿佛再被烟墨蕴染,鲜活不再。
闭市之鼓声隆隆,坊间却还热闹,不过少见布衣平民了,多的是鲜衣锦服,依然不紧不慢的步伐,全不顾宵禁催促。也属正常,莫说远在苏州,便是在京都长安天子脚下,禁鼓也只拘朱雀大道东、西二市,各坊闭了坊门,里头多数却仍旧自在,金吾武候等瞧见面生萎缩者或经盘察,验看凭证后多数不再为难。
可两个锦服郎君在坊内一客栈之前全不顾礼据阶垂足而坐,多少还是引起了路人的诧异。
贺十四就很不自在了,一拉王七郎的袍袖:“有什么话,何不入内再说,你偏要在此闷坐又不吭气,旁人还道是你我公子落魄等着美人解囊相助呢。”
王七郎甩了个白眼,有些负气的模样:“我是看你太过冲动……说正话,就当那柳小娘子是轮回者,怎能断定就是裴后往生?自打你听说裴后薨逝就不正常,你说,你是不是与裴后有旧……莫非你……”
“闭嘴!”一贯风流咨意的贺湛却忽然敛眉怒目:“别把我与裴五娘之间想得这般下流。”
王七郎像被雷劈了般,半响才指着自己鼻尖:“贺十四,你说我下流?你且告之我下流二字怎么涵义?”
贺湛却又恢复既往,把王七一搂:“我哪敢说你下流,七郎贞洁,天下无人不知。”哈哈大笑两声。
“少跟我这敷衍。”王七郎是真怒了,正要不依不饶,却睨见好友眉间眼里十分罕见的愁苦之色,顿时默然。
虽大周历来严控爵位世袭,国公以下爵位依律不许世袭,就算天恩特例,袭爵者也不获食邑,唯空头爵位更多,贺湛却是宗室,虽减等下来,曾祖父就已无爵,其祖父却深得肃宗信重一度入相,家境并不算十分落魄,可他身为宗室嫡子,自从十岁少龄就舍家远游,只与王七郎成为莫逆,寄人篱下一段,又随七郎奉读隐士为师。贺湛从未提起家人经历,王七虽然讷罕,也不愿触及好友避讳之事。
显然,贺湛不被家长所容,才能如此恣意,以致多年不归,毫无音讯生死不知,家人也不曾过问一二。
心生同情,王七就谅解了知己口不择言,又再缄默。
贺湛却总算厘清了心事,却依然不愿谈及伤心过往,只解释道:“蒋师虽未传你我测卜之术,然,这些年间,我也求访不少方外高人,虽也不知蒋师卜得轮回、归来二者确切,但据众家之说,确信此为逆世而生得禀天意者,一般而言,不会普通经历……你称那柳小娘子直称圣讳,又言永别,我当即便想到是裴后,再因,你不也坚信裴郑谋逆别有蹊跷?裴后之死绝非表面这般简单,综上,我才有判断。”
“可十四兄之前不是与我意见相佐,更信天家之断?”王七郎忍不住问道。
“我与裴郑素无交往,不比得你……但裴五娘之言,我绝不怀疑。”贺湛微微摇头,竟是一叹:“七郎,我实将她当作至亲,我往常虽纵情风月,可裴五娘于我,绝非普通情谊,我视她更胜手足,虽然她或许待我只如普通。”
王七郎从没听过知己如此慎重之言,心下震惊,看了好一阵贺十四棱角锋利的侧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贺十四却又莞尔,面部锋锐一垮,顿时又成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确是太过期望我那五姐姐能得轮回了……这样,我有一计,能试探出七八分,你且安心,君国大事,事涉贺姓江山华夏沦亡,我不会儿戏。”
王七郎再甩一个白眼:“以后十四兄论及正题,还是莫笑才好。”
贺湛却干脆捧腹了,起身之时,还毫无风度地拍了拍锦袍后裾:“如此,咱们不需在这故作落魄了吧?贞洁王七,你没留意,好些个胡姬已经媚眼秋波送来了呢,你若再不走,我就去求援了。”
然而当王七与贺十四进入客栈,依礼请见袁氏道声平安时,赫然却见险些引起两人争论的柳小娘子那疑似裴后轮回者,堪堪五岁的幼童也在席上,并与袁氏谈笑晏晏。
王七明显感觉到好友脊梁一僵,而他自己,也难掩惊异之色。
七郎虽然笃信裴郑不曾谋逆,实有义气用事之嫌,只因他与业已获斩之裴十一郎,即裴后一母同胞之弟有些情谊,再兼听父祖时有议论,称裴后祖父裴相为当代贤良忠臣,故而不信天家惩断,但对于当年才名赫赫之裴后并无交往,连面也不曾得见。
他之所以惊异是母亲天壤之别的态度。
虽有他从中斡旋分析利弊,母亲答应对落水幼女看顾照管,不过十分疏冷,甚至不允家中姐妹与那“婢生女”更多接触,可眼下是什么情形,母亲竟然搂着柳小娘子在怀?
一日之间,竟有这天差地别?
七郎确是不知,当他焦急如焚地在苏州各大市坊寻觅贺十四之际,已经完全清醒并且笃定身份的柳小娘子已经开始了第一步——讨好救命恩人,张显淑女风范。
柳小娘子让仆婢梳整打扮妥当,亲自前往道谢,也是知会袁氏她已大安即可启程的意图。
袁氏这几日间,眼见柳家姚姬母女毫无教养的行事作风实在头疼,那姚姬妖艳婀娜,极富倚楼卖笑之作风,勾引得客栈上下居者及仆役眼冒桃花垂涎三尺,让袁氏愤慨不已,不过对方又不是自家姬妾,她也实在不好教管。再有那庶女,三岁出头,已经学会呼三喝四颇显刁蛮跋扈,动辄“狗杀奴”不断,这么一个孩童,行走铿锵,把阁楼都能震三震,瞧见得脸仆妇发上佩簪,腰间饰玉,更是瞪目不移,恨不能据为己有。
袁氏实为将来姻亲三房主母萧氏捏一把汗,如今望族,纳妾多为主母允准,奈何这姚姬是被柳少卿曾经上司从中“撮合”,该位刺史眼下可正是天家宠臣,和离的侄女居然还能送入宫廷得一妃位!仿佛这姚姬之姐还是刺史滕妾,如此作派,可真够萧氏为难了。
而那落水庶女,虽然安静,却又太过呆滞,之于相等门第而言,身份上始终算为低末,袁氏哪会放在眼里真心顾惜,无非就是表面维护保其不出意外好为交待罢了。
万万不料这呆滞女童忽而好转,今日竟然衣装齐整被仆妪牵来道谢。
见她礼仪行止尽显大家风范,虽则幼小,却一丝不苟,与之庶妹竟天壤之别。
再一说话,落落大方,口称世母毫无怯懦,视之虽稍显病弱,却是两眼清澈,分明一个幼女,却隐透款款风度。
袁氏大觉奇异,这才相信心腹打探之言,以为此女生母到底是世族婢女,又受主母信重,想来也是知礼之人,远比那小户出身却满身风尘的姚姬得体。
一时好奇,便拉那女童来问:“真大好了?”
“本无大礙,只因受惊一场,浑噩数日,累世母担忧,儿实惭愧。”
答话实在妥当周全,全不似出自幼童之口,这下袁氏更觉惊诧,忍不住问:“那你可还记得怎么落水?”
“不大记得了,应是儿顽皮所致,因儿之故耽搁世母行程,确不应当。”
竟半句不提姚姬,更不曾委屈告状,袁氏自认出身世族,便是自家嫡女五岁之时,也远无这般修养,一时回不过神来。
居然询问跟来的仆妪:“你家小娘子这般年纪,难道就已启蒙?”
仆妪正是姚小娘子之乳母傅媪,她虽然也有些诧异小主人的忽然伶俐,但这是好事,往小了说自己长脸,往大里说也是柳氏一族的荣耀,哪会表现出诧异来,只据实为禀:“回娘子垂询,小娘子虽未启蒙,幼时也曾亲受仆家主母教管,更,仆家阿郎未回京兆前,闲时也曾教过小娘子识字。”
看来,这庶女确是颇得耶娘器重的,袁氏一思及此,脸上就多了几分柔和,拉过柳小娘子来偎坐,这样,就露出腕上一串菩提子,女童观察细微,立即讨好:“难怪儿初见世母便觉慈眉善目,故心生亲近,原来世母信奉佛祖。”
袁氏更觉开怀,又问女童怎生得知。
“家父闲时曾与儿说过不少佛经教义,家父手上也有一串金蟾子呢。”这确实是柳小娘子本身记忆,因此这时说来,纵使傅媪在场也不会觉得蹊跷。
“小小孩童,竟有这般记忆。”眼下世族子弟闺阁,大多推崇博才多学,只要本身具负才智,今后有幸当众显示才华再得到家族器重,嫡庶倒也不是那般重要了,因而袁氏对这位柳氏庶女一扫冷淡,有了几分真心欢喜。
用这话题开头,袁氏竟与柳小娘子说起不少教义传奇,女童当然装作极感兴趣的模样,时不时还提出些疑难,结果导致袁氏干脆留了柳小娘子在房用膳,膳后还将人搂在怀里不让早归。
而让闯入的贺十四脊梁僵直的原因,正是因为女童看向他时眼睛里一掠而过的惊诧与喜悦,虽然很快就掩示下去。
贺湛心情激动,当时他年纪小小就出外求学,正是裴五姐姐赠予路资及一件夹袍,当年少女莞尔相送犹如昨日。
最后一次见面,是得闻她将与储君大婚,于是赶回京都庆贺。
而这一别,即成生死相隔。
庆幸上苍有眼,使其得以新生,他的裴五姐姐,唯二给予温情关怀者。
贺湛实在需要时间平复心内澎湃,呆怔在旁眼看那稚气幼童一派稳重与好友王七郎抱揖谢恩,再没泄露出任何异常。倒是被袁氏发觉了这位放纵不羁的宗室子弟与往有异,笑着打趣:“十四郎可是宿醉未醒,也太胡闹了些,这几日为了寻你,七郎可没少废功夫。”
贺湛这才省悟,眼光终于从柳小娘子脸上移开,躬身一揖:“累长者挂心,鄙之过错。”
袁氏也不为然,说道:“好在及时归来,柳小娘子既已无碍,明日即能启程。”
贺湛又笑:“既如此,莫若启行之前,往坊间一食铺名为鲜滋斋用朝食,都说不尝鲜滋阳春,不算到过苏州呢。”
只他这般提议时,似笑非笑地睨了垂眸而坐的柳小娘子一眼。
虽已有笃定,可试探之计还当立行,裴五姐姐,你可知道我已识出故人?
第4章 再闻旧事,怎不伤怀
一行车马辘辘,到了靠近码头一处市坊,柳小娘子被傅媪抱了下辕,立即感觉到一双不怀好意的目视,她一转脸,就瞧见姚姬,脑子里忽地掠过一幅画面,浓妆艳抹的少妇一巴掌过来,怒声厉斥——哭什么哭!死的不过是个贱婢,没得在我面前丧气。
柳小娘子当然知道这是“本身”的遭遇,甚至能清楚感觉“本身”当时的恐惧心情,可这时的她,当然不会有一丝忧惧,若是连这么个没有告身的庶母都要惧怕,也休提报仇昭雪的大事了。
她冲姚姬无比甜蜜一个莞尔,满意地看着对方瞪大了眼睛,却转身走开,恭迎袁氏下车,一个无可挑剔的见礼,道声“万福安好”,随之又与袁氏两个女儿行礼,她年龄小,确也应该。
随行的王氏十一娘、十五娘都已过了十岁,早一日时已经与柳小娘子礼见相识,只觉这么一个小丫头伶俐讨巧格外有趣,这时都很欢喜。
柳小娘子还不忘引荐姚姬母女:“这是庶母及舍妹。”
身为庶女,又还幼小,是否得以序齿入谱还未可知,至少“本身”记忆里就没有排行一说,柳小娘子虽然知道自己如今有小名为伊水,而庶妹似乎是被姚姬呢称艳绝,然这些称谓都作不得数——至少需要嫡母允可才有生效可能,就更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提及,是以只为笼统带过。
袁氏这时似乎已经习惯了柳小娘子的进退有度,不觉惊诧,不过当见另一庶女毫不掩饰地指着自家女儿发上一枚珠花冲姚姬嚷嚷“我要”时,仍然忍不住紧蹙眉头,当然,当那姚姬竟也恬颜陪笑说道“小娘子头上珠花当真名贵”时,袁氏就更抽了口冷气,实在不愿搭理姚姬,只拉住她唯一看得上的柳小娘子一只柔弱的手掌,摆出一副根本不识姚姬的恣态,略带嗔怪地对贺湛说道:“还道这鲜滋斋是个雅处,不想却在鱼龙混杂之地。”
贺湛自然陪笑:“长者莫怪,美味本在民间,这处虽然并非雅舍,却也干净。”说话时又睨了柳小娘子一眼,却见她不自觉般看向店铺门楣上的招牌,不由暗笑,五姐姐依然没改当时习惯,仍旧注意书法。
不过,一处普通商铺的招牌大多是托人写得,当然不会有鉴赏价值,柳小娘子也很快收回目光,被袁氏牵着,在王七与贺十四恭迎下往里,也像不认识姚姬母女一般。
“这般小气,还自以为望族主母。”姚姬暗暗嘀咕一声,却很快将风情万种都放在了两个翩翩郎君身上,贺十四倒还言谈自若,王七郎一张脸却板得像张被人抻得快要撕裂的纸。
柳小娘子溜了一眼食肆内堂,倒也认为不负“干净”二字,坐席食案不见油烟污渍,四壁也仍洁白如新,却空空如也,不似她那一世常去之雅舍华店,饰以碧植、书画,甚至不乏玉器珍瓷,相比而言这里的确简陋得过份,若是只有少年郎君及那不拘礼俗之小娘子为图新鲜也还罢了,何故有袁氏同行,十四郎却安排此地为“必当一游”?
心里有疑惑,于是目光就往贺十四看去,却遇个正着。
只这回,贺湛却率先移目,给了故人一个高深莫测的侧脸。
“店家,我要一雅坐。”贺十四扬声说道。
这地方还有雅坐?柳小娘子当真有些惊讶了。
迎出的店家四十出头,一身粗布灰衣却洗得干干净净,躬身行礼之后,张口却是一句让人瞪目结舌之辞。
“敢请客人尊姓!”
莫说在此寒陋之地,便是去那高阁广厦艳幡结梁所在,也没第一句话便直问客人姓氏的商贾。
柳小娘子更觉奇异,袁氏也是满面狐疑,责备之情就越发重了。
但贺十四却浑不在意,微笑作答:“我乃贺姓,这几位分别王、柳、袁三姓。”
那店家却也像有些见识,并不被贵人光顾惊震,侧身一个请势:“诸位有请,但,随行仆妇若不一一告之姓氏,还望在外等候。”
“十四郎,你搞什么鬼。”袁氏忍不住质疑。
贺十四却笑道:“长者请入,实在此店阳春面鲜香十足,为苏州首屈一指,便是店家腌制佐味小菜及那炙脯熏肉也是在旁处难尝之美味。”
袁氏虽然有些踌躇,但匡都已经被匡来了,也实在有些骑虎难下,再一四顾,竟见内堂格外宽敞,虽有布衣平民,却不乏鲜衣锦服在座,这处又没另请胡姬助酒歌女唱兴,能引诸多贵族光顾想必也确有不凡之处,是以倒也没有再质疑,只叫了两个贴身侍候之仆妇,被店家一一询问姓氏后,就被引入所谓“雅坐”。
不过就是靠壁,高出大堂一阶,数张食案拼凑,席上有自备之锦垫,两侧还有素绢屏风隔挡而已。
好在这地方也确实干净,没有油烟扑鼻,袁氏还能忍耐。
柳小娘子就更能忍耐了,前世她就是不羁之人,更何况大周民风开放,多有贵女着男装出入市坊,当年她就喜好与兄长及其诸多兄长知己男装出行偏试美味,比这更为简陋之处也见识过,压根不觉难挨。
反而是姚姬落座之后抱怨一声:“这般寒陋之处,哪会有美味佳肴,引得肚泄该怎生是好。”
然而,根本没人回应她的质疑。
直到几碗阳春面呈上,姚姬竟是“首屈一指”垂涎三尺,甚至忘了四顾秋波。
柳小娘子由得乳媪细心乘上一小碗汤浸细面,小心品尝一口后,整个人都愣怔当场,第一眼就是看向贺十四。
贺湛当然也正看向柳小娘子,唇角缓卷笑容,五姐姐,这滋味你很熟悉吧,那时你我同在莹阳真人门下,我这么一个为生母手足不容亲长厌弃者,多得生辰当日你嘱咐婢女一碗面食,才觉,世间温情仍在。
简简单单一双竹著,此时却似承重千钧,贺湛拿起又放下,一双眼睛,只盯迫着那位女童在短暂惊讶之后,似乎浑然不觉地品尝起这——源自裴氏家族秘味之美食。
试探并未结束。
未几,又有几人欲入,依例被店家问及尊姓,来者大大咧咧禀上“叶姓”,就要往里。
“客官请慢,小店寒鄙,却有一矩,恕不接待叶姓者。”店家昂首挡在门前,一扫卑敬之态,短短一句话,说得却是掷地有声。
“放屁!我只要甘付食资,哪有拒之门外之理!”来者也怒目瞪视,显然气愤不已。
“鄙店拒绝叶姓非一日之说,请客官移步!”店家寸步不让。
竟有不少食客附和,尤其一身着细葛白袍之士子,仿佛是此家常客,这时罢著扬声而言:“店家所言不虚,从前也有叶姓食客被拒。”
贺湛一直紧盯柳小娘子,这时总算又收获了女童抬目直视,不见悲喜,只那双眼睛幽深得千尺万丈一般。
“客官勿恼,且听细说,当年鄙有一女被豪强掠霸,鄙投告无门,不得不变卖田宅前往长安申冤,哪知长子又被强人重伤,落得残疾,老妻因此重创咳血,实逢走投无路之际,多得京兆裴氏五娘因巧路遇,见我携妻儿跪求医署收治,裴五娘怜我一家情状委实悲惨,细而问询,当知我经历,义愤填膺。”店家说到此处,仍不免动情,眼角竟湿红起来,而那叶姓食客虽说满面不耐,却因周遭一片叹息声而不好发作,只好听店家继续说来。
“当时,我一家老小已经落得身无分文,伤病二人,非但无钱医治,就连食宿都没有着落,多得裴五娘大义援手,非但允我一家入宅安居,赐以衣食,还请了大夫为老妻、长子诊治,又将我之冤屈上呈高堂长辈,如此,在裴家帮助之下,那强占民女之豪强才受律法处治,女儿终于得见生天。”
四围便有不少称“好”,眼下民风倾于纯朴,百姓又最恨那仗势欺人之事,听这店家说到有贵人相助终于幸免于难,尽皆庆幸。
“非但如此,裴五娘听说我祖籍再无田宅,生计无依,予我路资及本钱之外,更是将一习得这鲜美阳春面秘方之仆婢放了良籍,撮合与我次子成姻,如此,我一家才能在此地经营起这鲜滋斋,客官皆赞小店这汤食不同普通,尤其鲜美可口,都是裴五娘大义赠予秘方之故。”
店家说到这里,语气忽地一转,激昂起来:“若无裴五娘相助,我一家说不定客死异乡,小女也会被豪强凌辱至死,五娘子于我一家实为再生之恩,此生衔草难报!然,裴五娘后被先帝赐婚,嫁与太子,又当今上登基贵为皇后,却被那,却被那蛇蝎心肠之妇毒杀!正是叶昭媛!老儿卑微无能,皇后殿下在生时无力报恩,殿下被奸人所害也不能血恨,唯发毒誓,今生恕不接待叶姓之人,还望诸位客官体谅老儿心情,若不巧与那奸妃同姓,绕道转向,恕不迎送!”
“你这人好生无理,我与那叶昭媛八竿子挨不上边,难道就因为叶姓,还有掏钱吃不到东西之理!”本就不耐的食客把胸一挺,不愿干休,见店家依然寸步不让,就要动手推搡起来。
一众客人却不干了,许多仗义执言:“这生意生意,本就讲究你情我愿,没听说过强买强卖之理。”
“可不就是,并这店家也将缘故细诉,就算你与奸妃无干,体谅人家报恩无门之心又能如何?何必行强逼之事。”
“你若动手,可是寻衅斗殴,最轻得笞四十,我等可都为见证。”刚才就相帮店家的士子又再援口。
有众人助势,那食客终于无可奈何,一甩手臂惺惺走了。
这时有一“雅坐”中人忽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店家,你之所言还确有不妥之处,那裴郑两门为叛国大逆罪人,受天家惩断,业已获诛,你却口口声声称为恩人,岂非不服天家处治?难不成,还打算为那裴郑报仇,与天家作对!”
此话一出,店铺中的议论纷扰顿时鸦雀无声。
贺湛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隔案斜角那低垂着脸却忍不住握紧拳头的柳小娘子身上,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其实他早知这鲜滋斋店家与裴五姐有旧,并且定了这么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叶姓”食客也是他找来,如此演了一场,眼看柳小娘子几乎难掩悲恸,显然已经试探出了结果,哪知却忽然有人提及裴郑旧案,这就出乎预料了,他一怔之下,忍不住看向说话的人。
竟也是文士装扮,三十出头的年纪,一人据占着一张独案,身边还有两个婢女跪着服侍,看来也是富贵出身。
又听那店家反驳:“客官休要威胁老儿,老儿虽无知,也晓得裴皇后并未被家族牵累,皇后薨逝,圣上哀恸,亲拟尊号敬思,并诏告天下此生再不立后,以为悼念之情,皇后对老儿本有大恩,老儿斥为死仇者也是叶氏,圣上既然已经下令将叶氏处死,可见叶氏死有余辜!客官非但污我逆上,甚至将裴后污为大逆,才是重罪!”
“好!”竟再度引起众人附和。
那中年文士变了颜色,一双阴鹜眼睛直盯店主不移。
又闻嗤笑声,却是两番相助店主之人:“据某看来,足下也为富贵中人,见识心智却尚不敌此店家,人家不过知恩图报,足下不知感佩,却无妄扣下顶逆上大罪,真真可笑不知所谓。”
中年文士眼中更是阴鹜,冷哼起身,不与店主计较,却盯准了那葛衣士子:“足下可敢告之尊姓大名?”
这是要结仇了呀,贺湛眉梢轻挑,心说这中年文士如此跋扈,未知什么了不得之身份。
“有何不敢?某为虞山邵氏族中行九,名广字博容。”
“好个邵九郎,山水有相逢,你可切记今日言辞。”中年文士拂袖而去。
贺湛为这番交锋恍了恍神儿,忽听一声脆响,再一扭头,却见柳氏姚姬生的庶女不知怎么将一碗备汤整个泼在了柳小娘子衣上,坏小孩儿尚且扬着空碗怒目相视,柳小娘子却趁机往乳媪身上一扑,小声抽泣起来。
“可是烫着了?”袁氏吃了一惊,接过柳小娘子轻哄,不满地睨了姚姬母女一眼。
“实为有心。”沉默多时的王七郎却在贺湛耳边小声说道:“我看是她难捺情绪,而更小些那位似乎又有意夺其腕上玉珠,她有意激怒庶妹,就为了……”
“为了堂而皇之落泪。”贺湛不知为何,突然懊恼得无以复加。
第5章 昔日名动京华
柳小娘子借着暂且将之称为“艳绝”之庶妹那一碗温热汤水的“灌溉”,终于得了机会舒解眼角已经难耐地涩胀,长久以来习惯积累的教养让她没法做到真如顽童一般放声大哭,可若只是悄默落泪未免显得怪异,是以才掺着小声抽泣,还时不时抱怨一声“少许烫痛”,直到情绪彻底平息时,也已经重新登船,坐在舱中了。
这边厢,贺湛与王宁致意见总算合一,两人确定柳小娘子便为裴后往生,理应便是轮回者,王宁致固然松了口气,询问好友接下来应当如何。
“给她些时间吧,等她想说时,咱们再知无不讳。”贺湛却拧着眉头,神色里透出几分苍凉来。
看她一落泪,他才醒悟过来尽失家人于她而言是怎么一种创痛,也许她临死之前并无哀恸,才有那句仿佛是解脱般的决别之辞,而再次清醒,境事全非,也许她并不希望回忆那些沉重悲切的旧事,可是他的试探,几乎彻底揭开了她的伪装,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裴五姐,我知道是你”甚至不给她适应习惯的时间。
太急切了,想要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贺湛反身入舱,打开行囊,取出一棱角缓平雕漆方椟,显然是旧物了,而方椟内,层层叠叠保存着的,都是裴五娘亲笔书信。
虽他一走,甚久未返京都,却也不忘向堂姑母莹阳真人通报行踪,姑母懒怠回信,次次都是他的裴五姐姐执笔,倒也极少嘘寒问暖。
一封封信看入眼里,似乎又听到了当年少女尤其婉扬甜脆的语音。
“十四郎,真人安好,与常无别,尔在外勿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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