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转-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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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颐郡主上来前，摘了一支桂花拿在手里。她原本站在高台边嗅着桂花，听了和靖的话，便转过头来说道：“和靖姐姐你原先做的是什么好梦？”

　　　　她胳膊上挽着的缠臂纱，和裙摆一起迎着风飘起来。端敏笑道：“你这个样子，加上背后的月亮、手里的桂花，就差一只玉兔，你就要变成嫦娥了！”

　　　　成颐郡主笑道：“端敏姐姐这么说，我可是不依！嫦娥离了家，那样远，我不要做！”
………………………………

第六十一章　王子

　　　　和靖哭道：“成颐妹妹这样爱娇的样子，一看便是皇叔和王妃手心里捧着的宝贝。平日里，文瑾有太后和长公主宠着，宣惠有贤妃娘娘，长姐身边也有三哥护着。独独我一个人，没人惦记，没人心疼……”

　　　　几个人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半晌，成颐郡主笑道：“我瞧宣惠方才说的准没错，说不定这海西的王子后日见了和靖姐姐，觉得自己自惭形秽，根本配不上咱们大周的公主啊！这样皇伯父找个县主、乡君嫁过去就好了嘛！”

　　　　和靖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海西使团是后日到吗？来南苑见驾还是在京城会同馆先住着？”

　　　　成颐郡主笑道：“我哥哥说是后日到，直接来南苑见驾。到时候他还要跟着裕王一起陪海西王子在南苑游玩呢。我还说让哥哥回来细细告诉我这位王子是俊是丑，是叽里咕噜地说鬼话呢还是也会说咱们汉话！”

　　　　和靖看着成颐笑得天真烂漫，想着方才县主乡君的玩笑话，心里便盘算了起来。

　　　　宣惠此时脑袋里来来回回都是和靖方才哭诉的那些话，她想了又想，忍不住插嘴道：“昨日昌邑伯把薛表哥给打了一顿，似是因为表哥要求外祖父什么事情，外祖父不同意才会如此。二姐姐你看，表哥是昌邑伯府的独苗，也有被打的时候……”

　　　　和靖一直在出神，听见宣惠叫自己，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我也恍惚听见一句薛公子被昌邑伯打了，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宣惠十分惊讶，本想暗示和靖薛元翰并没有什么都不做，还预备告诉她薛元翰伤势有些严重，却没想到她就这样轻飘飘一句带过，连一丝担忧也未露。

　　　　是二姐学会做戏掩饰感情了吗？宣惠有些茫然。

　　　　成颐郡主一阵泉水叮咚般的清爽笑声传来，不知道端敏说了什么笑话。和靖对着她笑道：“成颐是咱们姐妹里头一个爱娇爱笑的，看见你笑，我这烦恼也淡了三分。后日你来陪陪我，咱们画画下棋做耍子，可好？”

　　　　成颐郡主笑道：“和靖姐姐乐意让我陪，我自然求之不得。”

　　　　和靖叮嘱道：“那可说定了，后日你一定要来。”

　　　　*

　　　　海西使团到的那日清晨，南苑的大大小小宫女太监都忙碌了起来。

　　　　使团来人共百余位，除了王子穆腾伊和正副使外，半数以上的人员皆是穆腾伊的护卫和随从。

　　　　元和帝在南苑的正殿海清河晏殿接见了穆腾伊，听他的汉话说得非常流利，惊讶之余对这位未来的女婿更添了几分好感。

　　　　初次觐见，穆腾伊递上了带来的国礼，又接受了元和帝回赐的物品，并没有直接提出求亲。元和帝知他要在大周盘桓一段时间，大概是要打探一下公主的情况。他自信自己的女儿十分配得上穆腾伊，便也没有说什么。

　　　　下午申初时分，裕王与淳王世子梁璇、裴敏中一起去南苑南边的四夷馆接穆腾伊。

　　　　路上，裕王向裴敏中笑道：“父皇这些日子对裴世子实在是宠信有加，不但把最受宠的宣惠许给你，今日还特特嘱咐了让你一道来接待使臣。正经的皇子可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得这样的差事呢！”

　　　　裴敏中道：“臣得皇上错爱，十分惶恐。”

　　　　梁璇笑道：“你还惶恐！秋狩那日，你可真是胆大，当时你一开口，把我吓了一跳。大周可是从未有过当着后宫贵人加上百官的面求娶公主的，你真算得上是头一份了。”

　　　　说话间，四夷馆已到。穆腾伊早已收拾妥当，当下众人互通姓名、见过礼，便前往玉湖去观景。

　　　　正走着，穆腾伊忽然对裴敏中说道：“成国公世子别来无恙？”

　　　　裴敏中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道：“王子这话是何意？我不记得曾与您谋过面。”

　　　　穆腾伊笑道：“你是不记得，你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两年前，辽阳城外桑青河一战，你可还记得？”

　　　　裴敏中心底突地一跳，曾经让他饱受折磨的记忆又翻滚上来。

　　　　当日有一小股海西士兵前来骚扰辽阳城外的村落。不到十五岁的裴敏中已在辽东军中待了快一年，却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他见这次敌人不多，便主动请缨。田登文推辞不了，只得派了一千人以及自己的副将带着裴敏中去了桑青河。

　　　　头一次上战场的裴敏中经验不足，又有些急功近利，很快便因自己带人突前太多而被敌人包围。当时在他身边护卫的是裴戎真的父亲，护主心切的他见裴敏中情况紧急，便自己带头在最前方突围，最终却因力竭而被敌人砍断手臂。

　　　　裴敏中惊怒之下连砍数人，后又射杀敌人头目，这才带着人突出重围。回去后没多久，裴戎真的父亲便因伤势过重去世了。

　　　　那段时间的裴敏中意志十分消沉。他内疚于因自己的错误而连累亲近之人丢掉性命，同时也因生平第一次杀人而心绪不安。

　　　　一个男人的成长，一名将军的诞生，总是会伴随着血与泪的洗礼。后来的裴敏中在战场上越来越老练，然而桑青河之战却成了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伤疤。

　　　　裴敏中的声音有些僵硬，他对穆腾伊说道：“我自然记得桑青河，只是王子你当时却在何处？”

　　　　穆腾伊笑道：“世子不必对我有戒心，你射杀的那个小头目乃是我大哥身边最得力的亲兵。你杀了他，我谢你还来不及！后来我还专门乔装了去辽阳城看你，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年小。”

　　　　裴敏中阴沉着脸，没有接话。

　　　　穆腾伊便接着说：“当日两军对垒，互有损伤在所难免。我觉得世子是个英雄人物，希望交个朋友，别无他意。”

　　　　裴敏中随便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裕王见气氛有些尴尬，便笑道：“英雄惜英雄，只可惜我不得去战场历练一番。不然与你们一同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也是人生快意事！”

　　　　梁璇道：“前面便是玉湖三亭之一的翠柳亭，裕王殿下已预先安排了人煮水烹茶，咱们且去品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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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心计

　　　　“翠柳亭？可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穆腾伊问道。

　　　　裕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快又正色道：“正是！没想到王子在关外也喜欢读杜诗。”

　　　　“喜欢么，谈不上。我更爱“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翠柳亭？可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穆腾伊问道。

　　　　裕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很快正色道：“正是！没想到王子在关外也喜欢读诗圣如此高深的诗。”

　　　　穆腾伊深深地看了裕王一眼，然后笑道：“喜欢么，谈不上。我更爱诗仙的‘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裕王干笑两声，说道：“这两句确实更符合王子殿下的……神采，狂放不羁，豪迈洒脱！王子你可真是出人意表，本王着实猜不到你不但官话说得如此流利，还是个酷爱诗文的风雅之人。”

　　　　他转头对裴敏中道：“劳烦世子去西朝房走一趟，请了翰林院陆翰林前来一聚。”

　　　　又对穆腾伊道：“我大周人才济济，这位陆翰林颇有太白遗风。不但文采好，满身的豪侠之气也很是让人钦佩。本王请了他来，正好与王子品茶论诗。”

　　　　裴敏中领命而去，一路上一直在想着穆腾伊。

　　　　他对这位海西王子的感觉非常复杂，觉得他很显然不是个肤浅外露之人。而他却明明白白地露出对自己的结交之意，还毫不遮掩地说出海西汗王诸子之间有矛盾的事实。

　　　　他能亲来，说明求亲的心还是很诚恳的。有求于人，却又不卑不亢，不急不躁。裴敏中暗叹，日后穆腾伊必是一条腾龙，然而眼前的大周却丝毫没有困住他的本事。

　　　　这边穆腾伊饮了两杯茶后，表示要去官房，裕王便遣了一名小太监带他前去。

　　　　刚拐上一条小径走了不多远，穆腾伊突然沉声喝道：“是谁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前面带路的小太监十分惊愕，忙回头去看，却见从路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个小宫女。

　　　　她有些慌张地跪在地上，说道：“大人恕罪！奴婢要去秾芳斋，也是走这条路。因不敢越过大人，所以一直跟在后面。”

　　　　穆腾伊盯着小宫女道：“既是如此，那就请你先过去罢！”

　　　　小宫女如逢大赦，磕头谢过，忙不迭地走了。

　　　　带路的小太监对穆腾伊道：“宫里的规矩一向如此，让您受惊了，还请王子见谅。”片刻后，小太监指着路边一排瓦房道：“王子请去，奴才在外间等候。”

　　　　穆腾伊点点头，走了进去。

　　　　待他出来时，小太监却不见了，外面等候的是方才的那个宫女。

　　　　穆腾伊皱眉道：“怎么是你在这里？那个内监呢？”

　　　　小宫女有些惶恐，紧张地答道：“方才那位公公有急事，叫了奴婢过来带王子回翠柳亭。”

　　　　穆腾伊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他没有做声，挥手让宫女上前带路。

　　　　那宫女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建在两尺高的山石上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认真地拿毛笔写着什么。

　　　　带路的宫女大声地说道：“奴婢给郡主请安！”然后蹲身行礼。

　　　　少女抬起头，看到亭子下面站着一位身长八尺，丰神俊朗的青年，便笑道：“这位着实脸生，恕我不知，不好行礼。”

　　　　话刚说完，她看清了穆腾伊的穿着打扮不是汉人服饰，马上明白过来，遂拍着手笑道：“可是巧了！你是那位海西王子吧？这下我不用问哥哥便知王子的相貌了。你可会说官话？”

　　　　穆腾伊看她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很是可爱，不由笑道：“在下正是穆腾伊。恕我不知尊驾何人，不好行礼。”

　　　　少女捂着嘴笑道：“你这人好促狭，学我说话！我是成颐郡主，今日招待你的淳王世子是我的哥哥！”

　　　　说完她才恍然大悟道：“啊！你官话说得真好！你可识得汉字？”

　　　　穆腾伊道：“粗粗识得一些。”

　　　　成颐郡主向他招了招手，笑道：“你上来，看看我写的是什么？”

　　　　穆腾伊心下有些狐疑，若是这位成颐郡主诱自己前来，她意欲何为呢？

　　　　不过他自负有些身手，眼前这些太监宫女奈何不了自己。他便让带路的宫女退到一旁，然后抬腿走上亭子。

　　　　成颐郡主拿白玉镇纸压平宣纸，那手竟比白玉还要莹白几分，穆腾伊不禁看得有些晃眼。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郡主初心是何？”

　　　　成颐郡主笑道：“你真的懂啊！太厉害了！我先前只听哥哥说你曾与一只猛虎赤手相搏，没想到你连诗文也懂！这样厉害的人除了裴世子，你是第二个呢！”

　　　　穆腾伊朗声笑道：“郡主谬赞，当时我手里有匕首的。”

　　　　“那也……”

　　　　成颐郡主话未说完，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成颐，你在跟谁说话呢？”

　　　　穆腾伊转头，看到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美中不足的是脸色蜡黄，眼底乌青，十分憔悴。

　　　　“和靖姐姐，这位便是海西王子穆腾伊。”成颐郡主冲和靖眨了眨眼。

　　　　和靖眉头大皱，并不理会成颐郡主调皮的小动作。她不悦地说道：“你们两人孤男寡女，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碰面？聊什么聊得这样开心？还站得这样近，如此地……亲昵。成颐，你不怕你未来的夫婿吃心么？”

　　　　成颐郡主的表情慢慢地僵硬下来，一副不认识和靖的表情挂在脸上。

　　　　她犹豫着说：“和靖姐姐，你为何要这样说？今日是你约我至此，方才你说离开一会儿，我便一直在亭子里写字，未曾离开。王子是也是刚刚才走到这里，若是那个宫女不叫我，我都不曾看见他。”

　　　　穆腾伊听见成颐郡主管这个少女叫和靖姐姐，心下了然。今日这个小小的困局只怕就是她安排的，目的么……他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和靖见穆腾伊眯着眼睛看自己，心里有些慌张，仿佛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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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胡闹

　　　　她心一横，跺了跺脚，指着成颐郡主道：“怪道中秋那日，你嘴上都挂着海西王子，对他颇为好奇！今日一见，相谈甚欢，我看你是早就对他动了心思，方才为何还要冲我眨眼睛？既然你们私下已有来往，何苦还要把我拖进来？不知你们长的是什么心肠？”

　　　　她又转身对穆腾伊说：“我现在话就给你撂在这里，你既然对成颐妹妹有心，就赶快向父皇请旨。趁她的名声败坏之前把亲事定下来，省的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我也请你不要再攀扯我，我不稀罕要你这种见缝插针就要勾搭女人的人！”

　　　　说罢，她转身扶着自己贴身伺候的宫女就飞快地走了。

　　　　等离了亭子百步远，她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问道：“我方才说的如何？像不像文瑾县主平日里的样子？”

　　　　宫女笑道：“您说得好极了，看上去比文瑾县主还要不讲理！我看郡主和那个王子都懵了，他保准不会再动您的心思了。”

　　　　和靖抚着胸口说道：“但愿如此！也不枉我冒着毁掉名声的危险，自污一番。”

　　　　亭子里的成颐郡主早已被和靖的一席话说得目瞪口呆，等她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穆腾伊在旁边看完和靖演的这出戏，对她十分不齿。心中着实替和靖可惜了这样一副面孔，心地与谋算却都是下下乘的。

　　　　他转过脸来看已经是梨花带雨的成颐郡主，心里十分不忍，便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她。

　　　　成颐郡主一见，哭得更厉害了。

　　　　半晌她才抽抽噎噎地说道：“你快走吧，不然再被其他人看见，更是要说不清楚了。我不明白和靖姐姐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话说得这样狠，还这么的不知所谓……是不是她觉得你是她未来的夫婿，我这样跟你说话，她不高兴了？我是不是应该去给她赔个不是啊？”

　　　　穆腾伊温声道：“她只怕不是这般心思吧。我在关外也曾听闻，大周男女大防并没有很严格，更何况还有这许多太监宫女在场，你我能如何呢？她只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成颐郡主哽咽着说道：“那，那会不会对你求亲不利啊？姐姐这样生气，万一不愿意嫁给你了，如何是好？”

　　　　穆腾伊笑道：“她本就不愿意，你瞧不出来么？”

　　　　成颐郡主听罢，惊讶得抬起头看着穆腾伊，又缓缓地低下了头，喃喃地说：“是我太蠢了，没有看透和靖姐姐的心思……”

　　　　穆腾伊看着她低下头露出来的一段白皙的脖颈，优雅的曲线，吹弹可破的肌肤。

　　　　那一低头的温柔，仿佛把他钢铁般的心都融化了，周身生出无穷的力量来，想要保护她，让她不再哭。

　　　　他低头问道：“你觉得我好吗？”

　　　　成颐郡主偏着头看他，道：“好啊！你是个大英雄，正该跟和靖姐姐这样的美人相配。”

　　　　穆腾伊朗声笑道：“跟别的美人相配就不可以吗？你可定亲了？”

　　　　成颐郡主身后的侍女微微地蹙了蹙眉，想要开口阻止。成颐郡主却干脆地回答了：“没有。我还没有及笄呢！我父王说不着急。”

　　　　穆腾伊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成颐郡主施了一礼，道：“今日因在下莽撞，连累郡主受气。来日定当好生向郡主赔罪！在下先告辞了。”

　　　　成颐郡主盈盈蹲身回了一礼，道：“王子不必挂怀，本就是我太笨了……你好好在大周游玩，有缘再见！”

　　　　穆腾伊迈开阔步远去了，心里却在反复咀嚼“有缘再见”这四个字。他们这样，也算是有缘分吧？

　　　　等他再次回到翠柳亭时，裴敏中和陆翰林早已经到了。裕王有些不怀好意地开玩笑道：“王子去官房去了这样久，是找不着路了呢还是被宫里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绊住了脚？”

　　　　穆腾伊盯着裕王说道：“这里头住的不是后宫贵人，便是王爷的姐妹亲眷。你这样说，可是因为从前有过这等事情？”

　　　　裕王怒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穆腾伊不再理会裕王，他意态悠闲的喝了口茶，开始与陆翰林攀谈起来。

　　　　裕王气咻咻地走到亭边栏杆处，对身边的人抱怨道：“不过是一个边疆小部族来的家伙，叫他一声王子，还真觉得自己贵气起来了！舅舅在辽东，跟他们打了十几年。要我说，就该接着打下去，偏偏父皇要议什么和，把个蛮夷奉为座上宾！”

　　　　裴敏中坐在亭子里静静地喝着茶，裕王的话顺着风飘了过来，让他心里一阵烦躁。

　　　　要说储君，自然是安王最合适，只可惜安王在朝中没有任何帮手。裕王这样糊涂的一个人，连辽东的局势都看不清楚，如何能担当大任？康王年幼，又有承恩公府在侧。若康王登基，张家日后必然把持朝政，权倾朝野。

　　　　如今这个局面……裴敏中不禁有些灰心，只想娶了宣惠后回到金陵，再不管朝中的是是非非。

　　　　过不多时，裕王便说有事要走，吩咐了梁璇和裴敏中送穆腾伊回四夷馆之后，他便扬长而去。

　　　　梁璇觉得有些尴尬，裕王作为封了亲王的皇子，这点气度却是不够瞧的。

　　　　穆腾伊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向裴敏中问起了宣惠：“我听说，我来之前几天，世子刚跟宣惠公主订了亲。可恨被你捷足先登，抢先一步啊！”

　　　　裴敏中心中警铃大作，他看了穆腾伊一眼，淡淡地问道：“王子这话是何意？木已成舟，你可以不用惦记了。”

　　　　穆腾伊哈哈大笑起来：“我竟不知裴世子这样的人物也有如此小气的时候！真是难得一见。”接着他又说道：“我来之前，听人说大周皇帝有三女，长女已经许亲，次女和三女待字闺中。传闻只说次女貌美无匹，其德行举止丝毫未提。方才所见，不过尔尔，粉红骷髅而已。”

　　　　裴敏中皱眉道：“你方才见到和靖公主了？”

　　　　穆腾伊道：“是啊，我见到了。还说两句话，看了一场好戏。要我说，这大周的公主若都像和靖公主这般，世子你还是速速退婚的好。免得日后因为娶妻不贤，多生事端。”

　　　　裴敏中见他口中似是不想求娶和靖，略略地放了心，却又对他口中的德行、不贤等话语心生疑惑。

　　　　梁璇插话道：“只是我大周统共三位公主，两位都已许亲。王子若不想求娶和靖公主，那此次和亲之事岂不是要作罢？”

　　　　穆腾伊笑着看向梁璇，道：“淳王世子所言差矣，跟大周联姻，除了公主之外，还有郡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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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打扮

　　　　梁璇听他这样说，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敢问王子方才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人？联姻郡主不知从何说起？”

　　　　穆腾伊笑道：“我也并不是什么虎狼之辈，淳王世子不必听见郡主就如临大敌。若郡主嫁我，除了路途些许遥远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吧？我自认相貌本事还是拿得出手的，在旁人眼中也多半算是个乘龙快婿。你说呢？”

　　　　梁璇只觉得一阵慌乱，越听越觉得穆腾伊话里的意思不好。他僵硬地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王子少年英雄，可堪匹配德容俱佳的淑女。舍妹年小不懂事，怕是配不上你。”

　　　　穆腾伊笑得十分洒脱，对梁璇的推托之词并不介怀。他认真地说：“我私以为，女子嫁人最怕遇人不淑，离娘家远近倒在其次。若是能得夫主爱重，路途遥远又何妨？你们大周人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何必非要介意嫁到哪里去呢？若我与她举案齐眉，日后成就一番事业，给她尊崇荣耀，不也很好么？”

　　　　裴敏中心里很是赞同穆腾伊所说的话。然而若两国只是短暂议和，日后再起纷争，那么去和亲的这位女子的处境将会非常尴尬。

　　　　他瞥眼看见梁璇的脸色已经发白，就打岔道：“和亲的人选，王子可以日后与圣上慢慢商议。我大周宗室之中也不乏才貌双全者，王子不必操之过急。倒是明日的马球比赛，不知王子可挑好了人选？”

　　　　穆腾伊见裴敏中说打马球，顿时来了精神，道：“明日大周派出来打球的可有你在内？”

　　　　裴敏中道：“是的。区区不才，得圣上偏爱，命我带十位禁军将士陪王子一乐。”

　　　　穆腾伊十分高兴，笑道：“战场上占不到你的便宜，球场上还可一搏！”

　　　　次日巳初时分，元和帝带着后宫众人与百官一同前往南苑的演武场。

　　　　演武场北面有一座两尺高的看台，太后居中，坐北面南，元和帝与皇后分坐两旁。后宫诸人皆按品阶次序坐下。

　　　　宣惠与姐妹并成颐坐在一处。成颐郡主看了和靖一眼，欲言又止。她这情形被端敏瞧了个正着，端敏笑道：“两个平日里最好脾气的人，怎么像乌眼鸡似得，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昨儿你们一起玩儿，可是拌嘴吵架了？”

　　　　成颐郡主嘴角翕翕，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和靖笑道：“我和成颐妹妹哪里会拌嘴呢？原是我们赌棋子儿，我输了，成颐想讨债又腼腆不敢开口罢了！”

　　　　这时李静媛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扫了其他人一眼，大惊小怪地嚷道：“和靖，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样黄？该不是想着今日要见到海西那个劳什子王子，激动得一夜没睡觉吧？”

　　　　和靖见太后皇后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心里把李静媛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是淡淡地笑道：“多谢县主关心。我只是这两天天气转凉，夜里睡得有些不踏实罢了。”

　　　　太后皱眉道：“和靖，你穿得这是……你不知道今日来人很多吗？这样穿出来，还以为谁苛待了你！”

　　　　元和帝闻言，向和靖看过去。只见她穿了一件鸭卵青的绫袄，配一件玉色绣玉簪花的比甲，下面穿一条藕荷色挑线裙。头上仅有一枚小小的金分心和一个嵌珠挑心，两朵鬓花。通身颜色素净，珠饰简单，配上蜡黄的脸色，饶是她天生国色，在珠光宝气的后宫诸人中只显得无比寒酸瑟缩。

　　　　他不由问道：“和靖，你的头面衣裳呢？为何今日穿得这样素？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排场，你这样打扮可是有些不合规矩。你是有什么苦衷吗？”

　　　　和靖两眼泛红，摇了摇头。

　　　　皇后冷笑道：“和靖，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乔模乔样的是什么意思？今天又不是只有后宫里的人，百官也来了不少，还有海西使团的人。你穿成这样，是想告诉众人你在宫里日子过得不好？可你最起码还有个亲娘，端敏连亲娘也没了，怎么没见她这样？你要是有旁的心思，不如说出来。高兴的日子穿得这么晦气，成什么样子！”

　　　　和靖忍着泪拜倒，口中说道：“是女儿思量不周，一心只想着穿自己喜欢的，忘了规矩。我这就回去换。”

　　　　太后道：“罢了，打马球的人都站好了，等你回来都打完了。你们几个小姑娘家家的，一人给她匀个首饰带上也就是了。”

　　　　端敏拉了和靖坐下，从头上拔下一支赤金如意嵌八宝的长钗来，笑道：“今日早起，嬷嬷非让我戴这个，我说太招摇了，她还不许摘。正好给你戴上，你这身衣裳压得住。”

　　　　李静媛道：“端敏姐姐这个钗可是好的紧，那我就不给你匀了，我这头上戴的都是配好了的，少一个就显得不好看了。”

　　　　须臾，她又神秘兮兮地对和靖道：“我说，你今天这一招可不怎么样。你想用这一身酸气压住你的长相，让那王子觉得你不好看？还是想让他觉得你在宫里不受待见，就不娶你了？”

　　　　宣惠有些听不下去，就插嘴道：“文瑾姐姐，照你这么说，你今日穿得这样好看，就是想让海西王子看上你了？”

　　　　李静媛冷哼一声，复又笑起来，说道：“本不想理你，见你这么笨，少不得指点你两句。和亲的消息一出来，你们可都慌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怎么好看我就怎么穿。我又不姓梁！横竖他求亲也求不到我头上。”

　　　　和靖心绪有些起伏，忍不住驳道：“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又有封号，娶了你也是划算的买卖！”

　　　　李静媛嘴里“啧啧”两声，笑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蠢，大周这一代的公主可是不怎么样啊！他娶了我，不过是个工部侍郎的女婿，有什么用？所以我根本用不着担心！”

　　　　宣惠道：“鹦鹉学舌也能像你这样得意，真是少见了。这些话怕是长公主安慰你的吧？现学现卖，算很大本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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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马球

　　　　李静媛被宣惠揭了底，顿时有些恼怒。她正要开口骂回去，演武场边的大鼓却响了起来。她只好狠狠地瞪了宣惠一眼，气咻咻地坐了下来。

　　　　场中央的草地上，裴敏中与穆腾伊各带了十人站在身后，每人手中持一柄长约三尺的球杖，顶端被削成偃月形。裴敏中这边着大红圆领窄袖鞠衣，穆腾伊那边着玄青色战衣。

　　　　穆腾伊向裴敏中笑道：“今日这衣装的颜色倒是我选对了。照你们汉家五行说，火德尚红，水德尚黑，火遇水则熄。我看世子这次怕是要输给我了！”

　　　　裴敏中瞥了穆腾伊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上前一步，高声向元和帝奏报：“启禀圣上，我大周与海西部各自马球队伍均已集结完毕，敬候圣上下旨。”

　　　　元和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乃是我大周一大盛事！海西王子穆腾伊带领百人使团前来，缔结两国盟约，从此以后边疆再无战事！实乃百姓之福，社稷之幸！慎之，你们上马休整后，就开始吧！”

　　　　裴敏中领命，旋即翻身上马。他身后的十名禁军将士齐整整地踩镫、跨鞍、上马，动作一气呵成，煞是好看。

　　　　穆腾伊见状，只是一笑，回身招呼了他的人，也上马准备。

　　　　这马球之戏，古已有之。到了大周，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若要马球打得好，第一便是要马上功夫好。不但要熟知马性，更要有控制马速、方向、闪避等绝技。其次，打球人对球杆的掌控也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