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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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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离去,田恒轻叹一声:“孔子何必如此?”


第88章 
  这一叹,还未激起门外人反应,楚子苓就愕然抬起了头,连方才的尴尬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孔子?怎么会是孔子?!这时候他就出生了吗?
  但见门外站着那人,比田恒还高上一头,怕是九尺有余,身材雄健,面容威仪,活脱脱一位虎贲猛士,哪有“万世师表”、“儒家先圣”的味道?
  下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孔子”应当只是尊称,就如称“君子”一般,自己怕是想多了。
  果真,门外那人叹道:“你我二人携手御敌,出生入死,怎地如此见外?”说着,他似乎发现了楚子苓关切的目光,诚恳道,“这便是弟妹吧?若汝不弃,可在寒舍待产,总好过一路奔波。”
  没想到他连子苓都劝上了,田恒眉峰微蹙:“孔兄好意,吾心领了,然此刻不便前往都城……”
  他的话还没说完,孔纥便昂首道:“吾岂是夺人之功的鼠辈?若无咎不肯领功,吾也不往都城了!”
  这话说得决然,竟是用自己的前程做了赌注,只为分功给人。楚子苓被这局面弄得有些发懵,搞不清事情原委,后面跟着的颜和则只差捶胸顿足,催促田恒接受对方的好意了。
  见两人如此神态,田恒也是一阵无语,片刻后,心中就有了定念:“还请二位进屋说话。”
  这是有商量的余地了?孔纥和颜和面上都露出了喜色,一并进门,与楚子苓见礼后,分席而坐。
  确定门扉关好,无人窥探,田恒突然道:“其实我非鲁人,而是齐人。此次只为避祸,改了身份,欲返齐国。”
  这话一出,对面两人都是大惊,尤其是颜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惊叫道:“当时宋兵抓的可是你们?”
  他是自宋境出来的,见识过当时追捕的场面,只要一男一女结伴而行就会被拦下。难道就是为了他们?
  田恒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骗了颜兄,吾心甚愧,实是无奈之举。此行只为护大巫出逃,并无他念。”
  大巫!又是个惊天炸雷,颜和愕然:“她,她是巫者?是了!难怪会施药治病,等等,莫非这位就是……”
  宋国是有赫赫有名的大巫,称“灵雀”。然而这二字还未吐出,就被那双利眸瞪了回去。颜和又是畏惧又是别扭,可,可这女子有孕啊。难道田郎不敬鬼神,与大巫有私,才被迫出逃的?
  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田恒又道:“这身孕,其实也是作伪,只为瞒过追兵。若非如此,当日擒拿纵火匪徒时,怎么毫发无损?”
  此事孔纥是知道的,没想到还有这层掩护,愣了半晌,他突然道:“既是避祸,不妨留在鲁国。吾先祖也是宋人,出奔至此,不也得了官职?”
  他净是还不死心,田恒却直言道:“吾乃敬仲公之后,家中庶长,怎可入鲁?”
  孔纥登时说不出话了,原来他是陈国公子完之后,既然归附了齐国,就不可能轻易出奔。况且齐鲁交战在即,按道理说,这是个敌人啊。
  没想到田恒竟把他们的真实身份透漏个干净,楚子苓不由悬起了心,若是两人把他们当成间谍,直接拿下,岂不是自断生路?
  孔纥一双眼直直钉在田恒面上:“那田郎为何还要助我?”
  “贼匪纵火焚屋,滥杀良善,人人得而诛之。况且,归国路遥,此刻剿匪,也能使前路安稳。”田恒毫无矫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看着那率直黑眸,孔纥长长一叹:“田郎赤诚,真君子也!”
  他不得不叹服。对于自己,剿匪是重任,是军功,但是对于面前这人,敌国内乱,与己何干?为了这么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就出手相助,事成后欲拂身而去,没料到自己以功勋相逼,竟坦然直言。若是换他出逃,怕也没用此等气度胆量!
  田恒却微微一笑:“不知孔兄可肯放小子离去?”
  孔纥虎目一瞪:“君子小瞧吾等吗?!”
  这话中之意,还用多问?田恒俯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孔兄。”
  孔纥看着那人模样,心底又叹一声,若是有朝一日临阵对上,他还真未必能胜。然而结识此等英杰,实在是难得的幸事。
  想了想,他又问道:“田郎可是明日就要启程?”
  “正是。”田恒也不隐瞒。
  孔纥便道:“那明日,吾来送君。”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礼遇,哪有拒绝的道理?田恒立刻拱手称谢。一旁颜和只是商贾,然而身为鲁人,对于磊落君子也极有好感,更何况此人还救过自己的车队,哪有出卖之理?
  既然都无问罪之意,这事就算揭过,孔纥起身告辞,田恒又送两人出门。等他回到屋中,楚子苓才有些失神的开口:“这就成了?”
  饶是她想过无数可能,也没料到田恒会开诚布公,而那两人竟一口答应。这还是即将交战的敌国吗?
  田恒却不以为意:“我随叔梁纥出兵,日夜相处,自是知他性格,颜和更是稳妥,据实相告反倒简单。”
  区区几句,鲁人的君子之风,倒是尽显无疑,无怪乎是孔子的出生地啊。楚子苓这才放下心来,随后突然一怔,急急问道:“等等,你方才说谁?叔梁纥?”
  “那戎帅孔纥,字叔梁。”田恒解释道,“他本是宋人,乃孔父嘉之后,华氏之乱时,先祖出奔到了鲁国。”
  楚子苓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叔梁纥这名字,她也听过啊,不是孔子的父亲又是何人?还有孔子的母亲不是颜氏女吗?难道此颜氏就是彼颜氏?
  虽然以及经历过不少亲见“历史人物”的场合,但是“孔子”,毕竟不同。楚子苓简直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这可比路遇三五个君王震撼多了。若是自己不曾存在,叔梁纥和颜氏又是如何结交,攀上关系的呢?现在她横插一杠,那位“至圣”还会安然诞生吗?
  一时,楚子苓只觉脑中纷乱如麻,似也被卷进了历史洪潮。看着她那副略显复杂的神情,田恒安慰道:“无需多想。明日启程,不日就能抵达齐国了。”
  被打断了思绪,楚子苓愣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第二日,孔纥果真如约而至,还带来些财帛,要一路送他们出城。楚子苓早就拆了伪装的大肚子,还换了衣衫,此刻孔纥见了,也是感慨:“未曾想真是大巫,吾倒有一事,想要求占。”
  楚子苓刚想说自己不会占卜,对方就道:“吾妻已生了三个女儿,不知何时才能诞下嗣子?”
  楚子苓:“……”
  这个她还真知道!
  片刻无语后,楚子苓板起了面孔,郑重道:“孔君命中有子,不用心急,顺应天命即可。若真无法诞下子嗣,可求颜氏女。”
  这也算是补救措施了吧,不知会不会让孔子早生几年?
  楚子苓心中百感交集,谁料孔纥只在心中一哂,竟然让他纳颜氏女?难不成是一路受颜和照顾,刻意而为?可惜,颜氏门第太低,就算纳妾,也不可能选他。
  小小插曲,就如涟漪轻摇,瞬间不见了踪影。
  骡车驶出了城池,挥别了送行的友人,缓缓而行。楚子苓坐在车中,忍不住扭头观望,就见那战车上的高大身影,依旧矗立,拱手作别。从那人身上,是不是也能窥出一些未来先圣的影子呢?
  车前田恒咳了一声:“鲁人多如此,子苓不必挂怀。”
  多如此?楚子苓扭过头来,张了张嘴,却没法反驳。对于处在这个世界的田恒而言,叔梁纥可不就是个寻常鲁人吗?摇了摇头,她轻笑起来。
  前面驾车的田恒,自然没看到这笑容。不过比他高大几分,力强少许,也算不得什么,何必如此关注?压了压有些发酸的心肝,田恒一抖缰绳,让那匹健骡加快了脚步,向边境驶去。
  一路不见贼匪,也没了险阻,顺顺利利到了泰山脚下。齐鲁两国大体以泰山为界,划分南北,其北麓就有一条通往齐国的关隘,当年长勺之战,就是在这附近。
  然而当远远看到齐鲁边界线时,楚子苓禁不住惊呼出声:“长城?”
  在她面前,确实是一条依山而建的长长城墙,延绵山峦起伏,雄关似铁,巍峨高悬。可是,不是秦始皇才开始建长城的吗?
  “正是长城。”前方田恒却没听出她语中讶然,只解释道,“当年桓公争霸,筑此墙,已固边陲。也正因此,齐鲁之战才未殃及国中。”
  原来春秋时就有长城了。楚子苓也是感慨万千,估计是齐国和鲁国连年征战,才促使这伟大的防御工程出现。等到春秋结束,战国到来,怕是有更多城池、壁垒拔地而起吧?
  田恒想的,却不是这个。来到关前,递出了通关印信,一路自是畅通无阻。然而当骡车踏入故土,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四年未归,齐国的一草一木似乎未曾改变,那家中之人呢?
  两人同车,这情绪的变化,怎能瞒过楚子苓?随着深入齐国腹地,她心中也打起鼓来,田恒是在忧虑将要到来的战事,还是她这个被拐来的大巫?自那日起,两人的关系似又回到了原点,相敬如宾之余,透着股疏离,让她无法开口过问。
  也许回到家中,就会好了……


第89章 
  过了国境,再行数日,大道之上景色就全然不同。车马并辔,商队如梭,竟然跟楚国郢都的郭区相类。明明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甚远,就能有如此景象,齐国的国都,又该是如何样貌?
  楚子苓不由好奇起来,翻找自己所存不多的记忆。管子似乎是个经商天才,还在齐国变法改制,才让齐桓公成为春秋首位霸主。是不是也正因这盐铁之利,才让临淄如此繁华,使得商贾趋之若鹜?
  然而当真正的齐国都出现在面前时,楚子苓突然明白了《战国策》里那句“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真意。在见惯了地广人稀的春秋诸国,乍至临淄,都会被其广袤与繁荣惊倒。同样大都无城,以河为界,屋舍延绵直至天际,入目尽是人头攒动,好一个大都!
  也直到此刻,楚子苓才明白过来,为何田恒从不会为郢都或是商丘的繁荣惊讶,比起那些,临淄才是真正春秋时代首屈一指的雄城!
  骡车随着车流穿过了护城河,驶入城中。从狭小车窗向外望去,路上行人或华服美饰,或昂扬雄健,人人面上都带傲然之色,桓公逝去不过五十载,霸业余晖尚未消散。这泱泱大国气度,确实非他国能比。又有谁能想到,几代之后,姜太公打下的基业,会被田氏夺去呢?
  楚子苓不由自主看向车前,就见田恒单手持缰,靠在车上,然而这等闲逸姿态,却没让他的肩背放松,反而紧紧绷着,似压抑着什么。进入齐国境内后,他的话就少了许多,待入城之后,更是再无开口。
  楚子苓迟疑片刻,还是打破了寂静:“无咎家在何处?”
  像是被这一声惊醒,田恒自远眺中收回目光,开口道:“还在城北,过了坊区便是。吾父乃工正,掌百工,宅邸也在附近。”
  掌管百工?楚子苓有些讶异,这似乎不是个很大的官啊,田氏如何能几代夺权?
  她欲再问些什么,田恒却猛地加快了车速,穿过熙攘集市,林立工坊,一路疾驰,到了城北。在一座规模不小的院落前停下,田恒看了面前门扉半晌,才下车来,大步上前。
  见到来人,门子就是一惊:“君子怎地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就觉不对,刚想改口,田恒已经冷冷道:“吾游历归来,还不开门?”
  被那利眸一盯,对方吓得一个哆嗦,惶急退了回去,开了偏门。田恒也不让人代劳,重新回到骡车上,驾车而入。
  从门口到厩舍,本就花不了多大功夫,况且田恒御术高超,更是迅捷。谁料刚刚拐进院门,就见一老者立在道边,似在等他。
  田恒眉峰一皱,勒住了缰绳,就见那人缓步上前,施礼道:“君子归来,怎不知会一声,老朽好派人去迎……”
  这就是纯粹的客套,田恒淡淡道:“岂敢劳烦执事。”
  那老者像是没听懂他语中讽刺,又道:“就算如此,也该事先禀明,拜见家主才是。”
  “父亲可下朝了?”田恒反问。
  “尚未归来。”那老者道。
  “等父亲归家,我自会拜见。”
  田恒一抖缰绳,就想催动健骡,谁料那老者上前一步,突然问道:“敢问君子,车中何人?”
  那松弛眼皮下透出的目光,可无半点老态,田恒唇角一挑:“是曾救我性命的大巫。”
  他想什么,田恒怎会不知。也因此,“大巫”这个身份才必须摆在明面。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眸光一缩,躬身退后一步:“原来是大巫,可要另外安排住处?”
  “不必!”田恒答得干脆,“住我院中即可。”
  那老者似还想说什么,田恒已经抖开缰绳,催促骡马入内。
  坐在车里,楚子苓皱起眉峰,两人用的都是齐语,她并未听懂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气氛微妙却能察觉。待骡车停稳,车帘掀起,那张略带沉郁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她忍不住问道:“可出了什么事?”
  “无事。”把那只指节纤长的手握在掌心,田恒才压住了心底波澜。既然回到家中,总要应付这些,等他立了军功,请封领赏之后,自然能带子苓别居。不过是暂居几日罢了。
  这可不像是“没事”的表情。双足落地,楚子苓的心却没落下,然而对方已经迈步前行,她也只能跟上:“这是要去哪里?”
  “去我幼时住的院中。”田恒并未放开那只手,就这么牢牢牵着,向另一个庭院走去。
  按道理说,主人的居所都不会靠牲口棚太近。然而只穿过两道院墙,田恒就停下了脚步,一间小院,出现在楚子苓面前。这院落不大,主屋挨着厢房,只有三间屋,庭中一棵大树,倒是郁郁葱葱。
  “你住在这里?”楚子苓打量着面前小院,实难想象这是个大夫之子的住处,当初自己在公孙黑肱那里借宿的小院,怕也比这里强些。
  田恒却点了点头:“年幼时我与母亲同住,后来便不想搬了。此处极是安静,住着舒心。”
  楚子苓看向对方,在那人的侧脸上,瞧出了些怀念神色。他带她来,确实是有用意在的。目光下垂,落在了那只仍被牵着的手上,然而还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田恒已然察觉,自自然然松了开来。
  “你先在这里住下,大战不知何时会起,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去海边安居。”田恒转身,对她笑道,“田氏在海边有处封地,若是乘船,两日可抵。”
  看着那重新恢复平静的眼眸,楚子苓的心也安稳了下来。春秋的渤海,会是何等模样?蔚蓝澄澈,犹若晴空吗?
  见她目露向往,田恒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进去看看吧,缺什么可以置备。两间厢房也能打通,做个药房。”
  完全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他已经开始大刀阔斧的布置,楚子苓只能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两人都没什么行李,骡车上载的礼物很快也被搬了进来,楚子苓选了较大的一间偏厢作为卧室,另一个可以打通当药房的,却是间书房,里面放了不少竹简,编绳乌黑,显是有些年头了。
  “幼时抄书,攒了些旧物。若嫌碍事,可以扔我屋里……”田恒见她看那几卷书,赶忙道,那上面的字可有些不能见人。
  楚子苓却已经翻开了一卷,看到了上面略显稚嫩的笔体。先秦文字跟画符区别不大,全都手抄,费的功夫可想而知,何况是这么一堆。想到这人也有埋头苦读,研习书法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可爱。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是不是都学了个通透呢?
  那为何,要当个游侠?
  心间的困惑又大几分,楚子苓想要说些什么,话在舌尖转了几转,却又都问不出口,最后只道:“放在这儿不碍事的,兴许我也能多学几个字。”
  她这一年,可是认了不少篆书,多些参考书岂不更好?
  田恒看着对方眸中笑意,连方才尴尬都忘了大半,正要应答,门外突然有人道:“君子,家主归来,唤汝前去。”
  竟是那老儿亲来通禀,田恒的面色一下沉了下来:“我这便去。”
  站在田恒对面,楚子苓就见那人脸上笑意一瞬抹了干净,面寒似水,眸中藏刃,像是从一位游侠,顷刻变成了冰冷守礼的君子,她心头不由一颤:“无咎……”
  田恒转身的脚步微微一顿,低声道:“无妨,在这里等我。”
  那声音中的些许暖意,终究没能让脸上冰寒消融,看着那人大步离去的背影,楚子苓心中突然生出了些古怪的不适。也许这田府,跟自己想的并不大相同。
  出了小院,田恒面上已经全然没了表情,在那执事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宅主院。一进厅堂,田恒就跪了下来,向着主座行了大礼:“父亲。”
  那两字的声音不大不小,颇有些生硬,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目中顿时显出了复杂神色,看着伏在面前,那宽阔有甚往日的脊背,半晌才道:“汝怎舍得回来了?”
  “听闻齐鲁要有大战,自要回来,为家中效力。”田恒头也没抬,定定答道。
  这答案,可不怎么讨喜。那男子冷哼一声:“小子狂妄,就算有战,定要用你吗?”
  这不善语气,却没有激起田恒分毫怒意,他盯着眼前木质地板,一字一顿道:“此战怕是难胜,只看父亲想保住多少家兵。”
  他的语气总能轻易惹出怒火,然而座上人深吸了一口气,却未发作,只道:“那你肯听吾这个家主之命了?”
  田恒按在地上的手,迸出了青筋,又缓缓放松下来,并未作答,他只是一寸一寸俯首,再次行了稽首大礼。


第90章 
  田湣看着那终于肯向自己低头的长子,心中也说不出是何滋味。当年这小子抛下一切,负剑而去,自己究竟是怒气多些,还是松快多些,连他都难以辨明。
  眼看此子越是出众,他心头不适就越多几分,然而田氏立足齐国,区区“工正”之位,又如何安家立业?想要攀上高位,只有选贤任能,如今嫡子年幼,田氏确实需要助力。
  若此子非那燕奴所出,便好了……
  想到这里,田湣的面色突然又沉了下来:“听闻你带了个巫者回来,怎能安置在自己院中?速让她搬出来,迁往内院。”
  听到这话,一直谦恭俯首的田恒却突然抬起了头:“小子不吉,有个巫者在身边,总稳妥些。父亲何必麻烦?”
  那双眼中,似有冰寒,入骨入髓,田湣只觉胸中火气又窜了上来,然而“不吉”二字,又让他爆发不得。
  沉默良久,田湣冷哼一声:“明日开始,先去坊中历练,何时熟悉了,再操练车阵吧。”
  田恒这次没有反驳,再次行了个礼,退了出去。看着那干净利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礼仪身姿,田湣又觉胸中一阵发闷,深深吸了两口气,他才勉强缓了过来。无妨,自家嫡子也是个聪慧的,总有一日能继承家业,使得田氏发展壮大。届时给这孽子一块封田,打发出去即可。
  只是他言此战难胜,究竟是真是假呢?
  一家之主陷入了沉思,然而此刻,后宅却已乱成一片,就见个美妇人急慌慌冲入了家祠边的小院,一进屋就呜呜哭了起来:“阿姊!那贱婢的儿子竟然又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对面青袍女子柳眉倒竖:“慌什么!出游四年,临淄还有几人能记得他?”
  “可是万一夫君爱其才华,予以重任呢?须无年方十二,还要几年才能任事,这,这……”那妇人声音哽咽,六神无主,显然乱了分寸。
  听她这番抱怨,那女子早就不耐,冷哼一声:“不过是燕奴之后,吾自有办法!”
  又训斥了几句,她挥袖把人赶了出去。一旁侍婢轻声道:“据说君子带回了大巫……”
  那女子面色更寒:“巫会与他同住?定是托词。况且,家祠还掌在吾手中!”
  身为家主长姐,田府巫儿,这位主子的地位,可是比主母还要高上几分。那侍婢立刻躬身,以示尊崇。
  孟妫并没看身边人,蔻丹早就悄无声息陷入掌中。没料到,那小子竟然真的归来了。四年音讯全无,她还以为人早就死在了外面,竟选了这关键时候回来搅局!当初母亲让侄女仲嬴嫁入田家,正是为了稳固阿弟身份,保住家业,谁料竟被那个燕奴趁虚而入,还生出了庶长。
  田氏入齐之后,连续两代都是庶长承嗣,她怎能容这贱奴的儿子,坏了田氏大计?!
  胸中恶念翻腾,孟妫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去探探,家主如何安置那小子。”
  侍婢应声而去,只过了片刻,就回转房中,低声道:“家主命他协理坊事。”
  孟妫顿时松了口气,看来阿弟并未忘了自己当日之言。只要暂时不领家兵,总有转圜的机会。
  然而她的心还未放下,那侍婢又补了一句:“家主想让那巫者搬出,君子不肯,说身边有个巫者总是好的……”
  “贱奴!”孟妫恨声骂道。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难怪敢带个巫女回家!看来须得使些手段了……
  田恒大步出了主院,胸中郁愤,仍旧不散。父亲让他协理坊事,用意不言自明,不过是折辱敲打,让他俯首帖耳罢了。当年自己射御闻名国中,岂能甘心打理这些琐事?可惜,父亲料错了一点,不论是掌兵还是管事,只要在这家中,都一般无二,让他厌烦。
  真正惹怒他的,反倒是后面那番对话。他没能守住母亲,这次轮到子苓,定要好好看顾。除了自己身边,哪儿都不会让她去的!
  一腔郁结,让他脚下飞快,须臾就回到了小院。当踏入院门时,一道倩影出现在面前。那女子似听到了足音,抬头望来,头顶华盖苍翠,眸中忧色暗隐,唇边却带着安抚似的笑容。这一瞥,令人心惊的熟悉,田恒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往事如潮,忆上心头。
  “无咎……”楚子苓见到田恒停在了院门口,有些疑惑的上前两步,想要问问情况。却见那人笑了出来。
  “父亲命我打理坊事,明日就要出门。”田恒唇边带笑,轻松答道。他知道,只要自己表现的安然无事,子苓就不会察觉,她又不知这些杂务重要与否。
  楚子苓眨了眨眼,有些说不准这笑容是真是假。但是比起方才出门时的冷脸,的确好上了太多。就算跟父亲不合,回到家中能有个差遣,总是好事。
  略略放下心来,楚子苓道:“那我在家等你……”
  话音未落,田恒突然问道:“你想随我去工坊看看吗?”
  楚子苓讶然睁大了眼睛:“我也能去?”
  “自然。”田恒答的干脆,“最初几日只是了解事务,无甚大事,正好带你在临淄逛逛。”
  这可大大出乎了楚子苓的预料,让她的眸光都明亮起来。田恒见状,笑着补充一句:“不过你这身打扮,怕是要换上一换……”
  第二日,换了辆马车,田恒也没带仆役,亲自驾车,载楚子苓一同前往工坊。坐在田恒身侧,楚子苓难得有些兴奋,紧紧抓着车前横木。是了,这次她坐的不是安车也不是辎车,根本没有车厢,乘客的座位就在御者身旁。这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坐的位置,而她,穿的也不是女装。
  一身青衣,头戴小冠,把眉稍微画粗了些,胸也用布裹住,楚子苓换上了男装打扮,竟然有些像个少年郎。回到古代,不来个古装剧里的固有套路女扮男装,岂不可惜?当然,她是没想过自己这副模样就能瞒过旁人,但是田恒带她出来,应当是没这方面的顾虑。如今虽然没有男女大防,但这副打扮,总是比女装爽利太多。
  田恒慢悠悠驱着车,朝前方成片的工坊扬了扬下巴:“那边就是坊区,有大坊三座,凡举冶、织、陶、车、皮、玉等官工,皆在此处,共三十余类,数千工匠。”
  看着前方因冶炼金属腾起的黑烟,楚子苓不由咋舌:“这些都是令尊掌管?”
  “然也。自曾祖起,田氏便任工正一职,掌国中百工。”田恒应道。
  这规模,可跟自己想得不太一样,难道工正跟后世的工部尚书差不多?忍不住,她问道:“兵器、铸币也是在此吗?”
  没想到楚子苓还知道百工中最重要的是什么,田恒笑道:“都在坊中,不过这些有专人执掌,多是父亲心腹,我是无权过问的。”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敏感,楚子苓赶忙换了个话题:“那你担任的是什么职务?”
  “负责打理诸务,监看各坊。”田恒答的极简单。
  什么都管?这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总经理秘书。楚子苓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那岂不是食少事烦?”
  田恒挑了挑眉:“也未必。工坊牵扯不小,事事都有成例,田氏根基可都在这三坊,又岂是我能插手的。”
  他说的如此直白,楚子苓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恐怕田氏一族,在工坊上赚了不少油水吧?兴许田齐的第一桶金,就是从此捞来的。
  只是身为庶长子,竟然连这些机密都无法参与,听来已经不是不受重视能形容的了。楚子苓高昂的情绪立刻沉了下来,迟疑道:“那你将来……”
  她话说的犹豫,田恒却哂笑一声:“不过是个工正,连正卿都不是,又有什么好争的?莫想太多。”
  楚子苓看着那张并不在意的侧脸,有些无措起来,她一直知道田恒不在乎这些,只是回到家族里,仍旧如此,总归让人不喜。以他的才能,当个大国正卿怕也是举手之劳,然而这个家,能给他吗?
  心底有些憋的难受,楚子苓转过了视线,看向前方。就见波光粼粼的河道,隔开了坊市,让那连绵屋舍看起来更为拥挤,就如狭窄蜂巢。把一只鹏鸟塞进蜂巢,何其不智!不过田恒这副模样,看起来似有旁的打算,也许等到晋国和齐国开战后,局面就会不同了吧?
  脑中胡思乱想,车子倒是很快就来到了地方。因穿着男装,也不好让人搀扶,楚子苓自己下了车,就见几个管事快步迎了上来。田恒看了她一眼,并不多话,大步在前。今日他也换了一身装束,深衣纹绣,素带辟垂,冠高的简直有些惊人,显得身形愈发挺拔,英武的让人不可逼视。
  心脏不受控制的蹦跶了几下,楚子苓定了定神,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工坊。


第91章 
  刚入坊门,一股刺鼻气味就传了出来。众人皆是举袖掩鼻,田恒却不动声色,迈入院门。只见里面一片喧闹,灶台罗列,坑洞遍布,各色浆水翻腾不休,有人担着桶,飞快运送草浆石料,亦有人拿着长杆,搅拌池中绢布生丝。一旁竖起的高高架子上,彩锦招展。齐国冠带衣履天下,少不了此处功劳。
  这便是染坊了。就算秋日,里面工匠大多也只着犊鼻裩,上身精赤,浑身油汗,各色斑痕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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