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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惊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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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信任的人,是最大的敌人么?
妤枝苍白一笑,皓齿微露,折射雪光。眸中水汽上涌成堆,潋滟生光,无垠的悲伤沉沉浮浮,却愈发衬得眸子清明澄澈一片,连浓密的长睫毛上,都似沾染了濛濛湿意,氤氲着轻薄的幽蓝之光。
她最信任的人是夏侯仪,若有一日,夏侯仪成为她最大的敌人,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呢?
夏侯仪让她重生,赐予她新生命,新面貌,新人生,并且许诺还原给她一个新齐国,这么多这么多的恩情,纵然是让她以生命来回报,她亦是奋不顾身的。所以,她能怎么办呢?倘若是,终有一日他与她会恩断义绝,转眼成仇雠……不!她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绝不会!
她与夏侯仪,从来便是同盟,绝不会为仇敌!
妤枝抬首,便见眼前云屏上的三千里锦绣山河,玲珑社稷。只是在她现在看来,三千里锦绣河山是奢华与俗不可耐的社稷的附庸,而画上的美人注定要沦为曹植王图霸业的牺牲品,便一世功名,便一世绩德,拱手送他权倾天下,称王称霸。于是她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望着宇文临,问:“夷安最信任的人,便是陛下啊……陛下在某一日,会成为夷安最大的敌人么?夷安不信!”
宇文临蓦然失笑,他别过眼,涩然道:“不会。”
妤枝盈盈一笑,唇红齿白,“那不就对了么?陛下既然不会成为夷安最大的敌人,所以……这个问题,夷安答不了。”
宇文临神色不动,突然道:“身居高位者,步步如履薄冰,时时如临深渊,稍有不适,便失足成恨。汉献帝身居高位,却为董卓戏弄,被曹操挟持,成了末世之主。所以夷安,朕到底是想明白了,周围的人,真心诚意也好,虚与委蛇也罢,朕要成就大统霸业,注定孤家寡人,忍无人能忍,受无人能受。高处虽不胜寒,但朕若是治世清明有道,世上的贤明之士自然拥朕为主。倘若朕左右并无真心之人,朕只有以德服人,让他们心生敬畏,敬畏方能让他们真心诚意臣服于朕,而不是背叛朕,为朕为敌!”
妤枝没想到宇文临居然会这样说,她着实吃了一惊。吃惊之余,忽然第一次怀疑,面对这样一个有襟怀抱负的贤明君王,自己的所作所为,十二秘楼的所作所为,夏侯仪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宇文临眉眼含笑,慢慢勾勒他心中的王图霸业,他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所以,朕会在短暂的时间里,竭尽全力带给周王朝繁华昌荣,盛世太平。届时,四夷宾服,同归王化,天下一统,歌舞升平。在朕盛大恢弘的国度里,神灵降福,谷物生长,百姓过着物阜民安的生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居乐业。人们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并且,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没有颠沛流离,没有山河破碎,家国沦亡……”
妤枝望着宇文临,但见他英俊的影子,似乎嵌到云屏上的三千里锦绣山河中,成了一个揭示命运的神像,帝王威仪,天子尊贵,赫赫不可逼视。她敛眉垂首,缓缓地说:“夷安听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所以……陛下,夷安相信会有那一天:王道兴隆,光明显融,地无四方,民无异国,泱泱神州赤陆,四时充美,鬼神降福,亿兆子民,无不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话毕,她屏住呼吸,眸中水光潋滟,闪烁不定,心底最柔软处本是一片黯然,突然里却滚滚燃烧起明月光来。
她第一次觉得,宇文临,是她生命里的明月光。
明月光轻薄初透,洋洋洒洒倾泻而下,纯粹的、莹白的、皎洁的、通透的……绘成虚影烙在她的灵魂上,柔软澄明,温润清凉,恍然漾入梦中,暖了心庭巷径。
而夏侯仪,是她心口上的朱砂痣。
刻骨铭心一般的存在,总教人孤注一掷,奋不顾身。是她灵魂深处黯然失色的一面,冷如月,寒如霜,为情画地为牢,为爱作茧自缚。却到底敌不过千帆过尽,踏遍凄凉,曲终人散的悲伤。
其实世间人寰,情爱纷繁,恍惚悟来,只是一梦苏醒,又入梦中。
仅此而已。
说到底,明月光又如何,朱砂痣又如何,都无法予她一世长安。
梦,总该醒了。
恍恍惚惚中,妤枝立于回忆的倒影深处,站在时光斑驳的偌大宫殿中,长歌浅吟。却无人知晓,隐隐中的一抹悲伤自她眼角怒放,不知所起,深且长。
第六章:一生一世一双人(三)
更新时间:2013…11…14 1:31:22 本章字数:3166
储元宫离太极殿也不远,是历代后妃的居住之所,只是因为近年来,宇文临清心寡欲,并没有广纳妃嫔,雨露均沾,封赦的后妃不过只有皇后、三夫人与九嫔,储元宫便闲置了下来。爱睍莼璩储元殿虽不如凤藻宫那般精心别致,却也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华丽程度足够与独孤皇后的昭阳殿相媲美。
宇文临让她以白夷安的身份住进了储元宫,不会是想将她作为男宠而怜爱吧?
真是好笑。
她嘲讽一笑,穿着宽大的襦袍走出内殿,却见宇文临睡在描鸾刺凤的贵妃榻上。睡姿随意,呼吸均匀,剑眉飞斜入鬓,在英挺饱满的额头上缓缓舒展,山水一般自然,白皙的脖子上戴着红麝香珠,香珠殷红欲滴,波光流转。
她怔住地瞅着他绝美的睡姿,突然想起了昨日在凤藻宫时,他对她说的话辂。
宫婢们正持着白犀塵在丹墀上扑蝇捉虫,他随手拾起一个宫制诗筒,拈起其中的竹签,努力辨认着竹签上模模糊糊的字迹,道:“懿慈皇后的笔法娴雅婉丽,风格秀媚,华美自然,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实为楷书中的上品。夷安,你看,你的簪花小楷,是不是与这懿慈皇后的书法有几分相似?”她闻言,心下大惊,忙不迭凑向前去,宇文临淡淡一笑,唇瓣微掀,“想不到,夷安的字居然同懿慈皇后的相似。”
她面上静默不惊,声音亦淡如流水,“陛下,夷安的字,只是无事时候的信笔涂鸦之作,拙劣潦草,怎敢与懿慈皇后的书法相提并论。不过……不过,夷安有一样,倒与懿慈皇后相似,都是临摹的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卫夫人是晋朝有名的书法大家,其风格高逸清婉,流畅瘦洁。晋人钟繇曾称颂其书法为‘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懿慈皇后深得卫夫人楷书要领,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海浮霞。登堂入室,造诣极高,而夷安只是学了个皮毛,不过尔尔,自是不及懿慈皇后万分之一的。”
宇文临幽幽瞥着她,眸底无垠处,好似蕴着一潭幽寂的死水,散着清冷的光,沉默许久,他才道:“夷安你,太谦逊了。不过听你如此说来,那夏侯的话便太偏执了,什么北人深芜,南人清华,南朝的女子喜好临摹卫夫人的书帖,朕周国的子民也喜好临摹,北国同样不缺少高华雅致之人。妃”
她眸光一转,问道:“南朝有喜好临摹卫夫人书帖的女儿家么?”
宇文临背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笑道:“南齐夷安公主萧妤枝,她的字……她的字虽是闺阁之风,却深得卫夫人风骨,端庄淡雅,绮丽秀逸,妙骨清瘦,笔下生花。说起来,也与夷安你的字有几分相似。而且,夷安的名字与齐国长公主的封号相同。真是……好巧,对不对?”
那扇洛神赋图云屏左边的紫檀木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鱼磬,旁边挂着漆金如意云纹木槌,她正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那根木槌,闻得此言,手上一不小心用了力,竟将那木槌扯落在地上。砰地一声清脆鸣响,响彻了整座空旷的大殿。她怔怔地望着那木槌,心底紧绷着的丝弦也在刹那断成两截。
宇文临回眸瞧她,“夷安,你怎么了?”
她慌忙捡起木槌,惨白着一张脸,唯唯诺诺道:“我……我没事。”却在背对着他、将木槌挂回原位置时,淡淡地扬起薄如菱花的唇。此时的她,唇红齿白,两腮如雨后海棠一般清丽,眼角眉梢更添了几分清雅风韵,美艳动人,与先前那个做错事面露惊惶模样的妤枝截然不同。
他猜到了吧?白夷安其实就是候妤枝,他猜到了吧。
抑或是,他早就知道?
此时万籁俱静,周后宫宛如沉睡在一个寂静缥缈的梦里,唯有远方宫殿巷尾里一急三缓的更鼓声,一声声打破梦境,透过层层殿阁楼宇,穿过重重飞檐歇顶,荡至妤枝肺腑间,如雁飞南山,山鸟啁啾,袅袅不绝。
纵然他知道了又如何?她该让他知道了,时候已到。
欲盖弥彰,这是煜哥哥教给她的。
所以,她故意将那木槌扯落,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故意让他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妤枝淡淡地瞥了眼宇文临绝美的睡颜,便越过他,径直走向内殿后面的莞浴阁。
莞浴阁,顾名思义,是专供居住在储元殿的主子沐浴之用的地方。
这莞浴阁中的浴池,由和阗白玉砌就。引天然温泉入池,加之芙蓉花瓣,以中药调和,有养颜祛病,延年益寿之效。此时温暾的泉水从鸾凤嘴内缓缓流出,芙蓉香被熏得满室,月影沉壁,渐渐从天上滑落至盥洗浴池里,随着水波荡漾,粼粼一点波光,宛如秋水凝成的一汪琥珀,通体莹澈,清幽澄净。
妤枝褪下身上宽大的襦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灼人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咬紧贝齿,一狠心,便将仅剩下的亵衣褪去,甚至撕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
就是不知,宇文临发现这个真相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她心中经纬分明,宇文临能让她以白夷安的身份居住在储元殿,便是真的不会放她离开了。
不管是作为男宠,还是作为宠臣,他都不会放开她了。
可是她会甘心被他锁在储元殿么?
不会。永远不会。
不管是当年的齐国长公主萧妤枝,还是如今的夷安楼楼主白夷安,都不会甘心被他锁着。
她,并没有忘记与宇文临的约定,到底,她是答应过他的。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
只是如今,她必须得离开了。
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接近宇文临的初衷与使命,当初她甘愿自折双翼,化身为仇恨的匕首,进入重重深宫,的确只为有朝一日能借他的刀,去复她的仇。现在她这样靠近宇文临,甚至得到他的掏心掏肺的信任,成功触手可及。可是占尽恩宠,倾巢之下并无完卵。夏侯仪,已经发现赫连煜的真实身份了,他已经在对他施加压力,甚至要将他逼至绝境,置之死地。他,也许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纵然再绝情寡义,冷血无心,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他人荼毒迫、害,看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被周王朝倾轧吞噬,吃抹干净。
赫连煜,萧子煜。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煜哥哥的生母昭国夫人是乌桓的公主,那么煜哥哥,自然就是乌桓的皇子。不管是不是,她,都要去寻煜哥哥了,有很多话,她想对煜哥哥讲,有很多问题,她想亲自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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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展开一方雪缎,露出上面龙飞凤舞的一排篆体小字,字迹力透缎背,丰厚雍容,汪洋恣肆。
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
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
而在这排小字的后面,还跟着另一排气韵生动、风格秀媚的簪花小字,有如银钩玉唾,仙露明珠。
落花春衫薄。薄衫春花落。
闲照晚妆残。残妆晚照闲。
望着这些墨迹斑斑的笔触,他抬起修长玉指,一一抚过,雪缎柔滑如玉,上面的墨迹却如砭骨的绣花针一般,生生刺入他的指腹,深入肌肤之中,将疼痛洇满了骨髓。才一刹那,他心肺间便升起一阵缠缠绵绵的惆怅感,轻透软薄,却惊起一片滔天浪潮,扑入他血脉中,淙淙流走。他幽幽一叹,忍不住对侍立于他身后的魏千振道:“长命,你相信夷安她,是真的离开人世了么?”
魏千振低声道:“回陛下,老奴相信,白……白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并未罹难,一定是逃脱生天,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他惨然一笑,眸底一丝莫名的疲惫与厌倦渐渐沉淀出来,洇出生了纤微裂纹的白玉兰来,苍白蔓生至眼角,无限延长。
离别终究是要到来的,开始,就意味着结束。
第六章:一生一世一双人(四)
更新时间:2013…11…14 1:31:22 本章字数:4403
离别终究是要到来的,开始,就意味着结束。爱睍莼璩
白夷安,候妤枝。
从他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那一日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做准备,准备终有一日她离开他的时候,准备笑着用一生的时间送她离开。可是真正到了那一日,他还是无法如他想象中那样决绝,可以不留一丝遗憾地放下她,也无法任由她在他的生命里来来去去,走走停停,而视他不见。可如今的他,又能怎样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滔天大火,生生将他与她隔成两岸,只不过是数步之遥,却被残忍地划出一道千仞鸿沟,此生,再无法抵及另一岸。心下的凄惶与无助感,强烈得似乎要他拼尽全力才能抵御与她离别的失落,而他每走一步,都是跟自己角力,仿佛走在刀尖上。
白夷安,候妤枝。
惆怅半晌,他道:“长命,在朕整整尘封了两年的记忆中,一直深藏着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在朕心中是如刻骨铭心一般的存在。记得那年重门朱墙灯如火,她临风独立,绰约仙姿,令朕终生难忘。自从初遇之后,她便一直盛开在朕心底,寂静欢喜,不来不去。这些年,漫长岁月凄凄划过,千帆过后,繁华褪尽,无论朕身边有多少莺莺燕燕来去,无论朕眼底有多少倾城绝色路过,只有她占尽朕心扉的一角,遗世独立,始终玲珑剔透,眉目如雪,未染尘埃。辂”
话毕,他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魏千振闻言,却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只悲伤地道:“陛下,老奴知道,陛下同先帝一样,是天生的痴情种,此生必然会为爱所苦,为情所困。可是陛下,老奴看着心疼啊……老奴一生无子嗣,说一句僭越本分掉脑袋的话,在陛下还是嗷嗷待哺的皇子之时,老奴就跟着陛下,这二十多年来,老奴时时刻刻陪在陛下身边,积累的感情,深沉如从天上而来的滔滔黄河之水,厚重如从海上迤逦而来的巍峨高山。老奴一直,是将陛下看成自己孩子来对待的啊。见到陛下这般难受,老奴心里亦悲恸不已。那些日子,白姑娘与陛下之间的义,候姑娘与陛下之间的情,老奴一直都看在眼里,可陛下如今这样深陷而无法自拔,老奴确实是始料未及的。”他突然跪倒在地,语重心长地说:“陛下,陛下乃一国之君,是不能忘记自己身为这周王朝唯一执法者的伟大使命的。既然身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就要摒弃掉儿女私情,造福黎民百姓,就要……”
未等魏千振把话说完,他便将他扶了起来,道:“长命忠心赤胆,苦口婆心,朕明白。只是……朕实在无法相信,夷安她……她竟会在朕的寝宫里遭遇不测,竟会像当年的齐国夷安公主那样,在大火中丧生……妃”
他突然抬眸望向窗外,凉月清冷,淌下流水一般的银辉,铺天盖地披洒进来,烙在四周的雪墙荪壁上,像渺渺袅袅的浮雕一般斑驳。望着这清冷初透的月,他蓦然想起了锦绣街上的夜,银河垂地,月华似练。楼头画角被风吹醒,断断续续的寒砧声传来,声声悲戚苍凉,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天明。
是啊……
夷安,妤枝。她们竟是同一个人。
与白夷安相处之时,他常能看到候妤枝的身影,与候妤枝相处之时,他常能看见白夷安的身影。他记得候妤枝常用一种淡雅清冷的熏香,薄薄的味道,像是木樨花的幽香,又充满了白茶花的馥郁,有意无意荡漾在他鼻尖眼底,叫他一阵心猿意马。这种熏香,产自西域,十分珍贵,在市面上并不常见,常常有官宦深闺家的小姐一掷百金,才能买到。而他,也曾在白夷安身上闻到过。每次闻见那种熏香,他都会心生恍惚,陷入一种模模糊糊的临界状态,像是独身一人,站在弥天大雾里,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白夷安,还是候妤枝。
却原来,她们是同一个人。
那次,他在夷安楼故意将她抛下水中,望着她在水中拼命挣扎。他站在幽寒清冷的夜风中,攥紧冰凉的栏杆,夤夜的湿意渗入肌肤中,彻骨的寒。眼前铺天盖地的月光在那一瞬间,随风渐渐燃起,如肆意滔天的滚滚烈火般,飞扑进他怀里,将他的心肺灼烧得不留一处完好。
白夷安,你,是不是夏侯仪的人?
到底是不是?
他曾经试探过她,故意将刺杀过他的凶器龙鳞匕首遗失在民间,并将追查的任务交给她,只为试探她到底是不是夏侯仪的人。
可惜那次,他并没有试探出来。
看着她在水中拼命挣扎的可怜样子,他终究不忍心,还是跳下了水,放纵自己陷入无止境的沉沦之中。
但也是在她那次落水,他,才开始将她与当年的齐国夷安公主联系起来。
记得那次,他将她从湖水中捞起来,紧紧抱着怀中。她宛如将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他幽幽叹息一声,抱着她游到岸边。她奄奄一息地倒在生了细小青苔的石板道上,猛咳了几声,呛出许多湖水来。寒夜风冷,她匍匐在地上,薄薄的胡服湿透了,冷得全身上下皆在颤抖。他将身上未湿尽的外袍褪下来,披在她身上。她怒目而视,却无力推开他,只能由着他将她抱在怀中。
他笑了一声,便低下头瞧她。
皎洁月光泻了一地的淡花疏影,纹路精致的折枝花样烙在她身上,斑斑驳驳。湖面轻烟袅绕,薄雾淡笼,此刻她无力瘫在他怀中,微低螓首,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姿态盈盈弱弱,我见犹怜。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眸。凉凉的月光下,他心神一震,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灵动水漾的眸子,像是天下最美的波光与湖色糅杂而成,眸有秋波,波有春色,春色里有一点绿。
瞥着她那双湖上秋波般灵动水漾的眼,他一时竟恍惚了。就在他恍惚中,她忍不住涩声道:“你这样是作甚,恼人的贵公子!”
闻言,他更是失神,仿若看到了当年的齐国长公主夷安,自一片雪色幻海中起身,仙姿凛凛,娉婷如莲。
见到有生人进入她的寝宫,她敛眉低垂,打开一柄白玉为骨的素白绢花纨扇,将她不施粉黛的清水靥遮得严严实实。纨扇外她眸光淡扫,凉薄高傲,目下无尘,惟余眼角一粒如沧海遗珠般的殷红泪痣,赫然映入他眼帘。而她白玉双耳上那两粒素色珍珠耳坠,在风中摇摇晃晃,摇摇晃晃,闪烁着满湖的碧色波光,衬得她眼波水漾,潋滟生辉,更衬得她眉目间玉华缭绕,流光熠熠。
瞅见他瞧她,她突然凝眉笑开。
似素娥淡伫,秋水为神,一笑浅兮,又若晨荷泻露,玉月初盈,一笑深兮。
如此倾国倾城。
他向她翩翩一礼成揖,胡乱报了一个名字,她听了十分懊恼,“你说你名字作甚,真是个恼人的王孙贵胄!”话音虽早已落下,却犹闻在耳,历历在心。如她纨扇尾端垂挂的那一只精致小巧的铜铃般,经她纤纤素手一挥,哕哕而响,如缶击金槪宕嗌坏阋坏闫扑榭罩校瓷钌蠲淘谒且淅铮俨荒芡
而白夷安,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他,在水中试过了。
或许,此夷安与彼夷安,是同一个人,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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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既是白夷安,又是候妤枝的时候,他并不惊讶。
尉迟淳于那时还在劝他,说:“陛下,请恕属下多言,候姑娘隐瞒自己真正的身世姓名,扮作男子的模样与陛下相交,一定是另有所图。还有上次的刺杀,乾元殿中守着那样多的御林军,舞姬刺杀之时,连训练有素的御林军都没有发现,却偏偏被候姑娘发现了。而她,本离陛下数十步之遥,却能及时奔至陛下面前,替陛下挡去了那一剑。陛下,属下曾经精密计算过,就算是一个身强力壮、武艺高超的威武男子,从发现刺杀开始,到奔至陛下身前,时间也是不够的,更别提挡住那一剑了。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柔似蒲柳,若不是提前知道那次刺杀事件,她是绝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奔至陛下跟前,替陛下挡剑的……陛下,候姑娘身上,有如此多的疑点,不得不防啊!”
他却微微有些发怒,眸底的愠色蓦然腾起,翻飞而出,道:“夷安她既是朕宫中的司衣,便有条条框框不允许她到宫外去制衣,她扮作男儿的模样,隐瞒自己真正的姓名身世,也是情有可原的。”
尉迟淳于欲言又止,“可是陛下,候姑娘她……”
他冷冷瞟着尉迟淳于,眉宇斜飞入鬓,英美如锋,“淳于,你不说这事,朕当真是忘了,朕费了那样多的心思去训练御林军,到了关键时候,你们一个个身强体壮、武艺高超的男人还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不是夷安替朕挡了那一剑,朕现在,说不定还躺在病床上……现在想来,朕与夷安相识不过才一年,她却救了朕足足两次,每一次,都力挽狂澜,救朕于紧急倾危时刻。淳于,你并不了解夷安,她虽然身为女子,却天纵奇才,妙语如花,有珠玑之略,博爱之容,朕与她在一起之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或怆然人间,或纵情天地,徘徊俯仰,容与风流。朕有忧愁之时,她便犹如解语花,为朕排忧解难,疏心释怀。就是她身为御前尚仪侍奉朕左右之时,也十分善解人意,为朕操心辛苦,任劳任怨。与她相处的这一年里,朕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她,她气度贞洁,情疏迹长,心怀天下,志向高远,若是男儿身,必然会有一番伟大作为,可惜她身为女儿身……但她这样蕙质兰心的贤淑女子,世间并不常见了,所以就是她欺骗了朕,朕也会原谅她。就算是她真的有所图,也不过图朕予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朕乃一国之君,莫非连这些身外之物,都不能允诺她么?可如今你倒胆大包天起来,竟怀疑到朕救命恩人身上,淳于,朕见你是初犯,这次便饶了你,但这样的话,朕不想听第二次。”
可这些话,明明自他口中说出,明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够说服所有人,却偏偏不能说服他。
转身,他还是再次施计,试探了她。
那次在玉清猎苑,他再次遭遇行刺,但在行刺之前,他便收到了乌桓皇子赫连煜的文锦书札。
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
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
望着这种体制奇怪、反复回文的诗,他蓦然想起了两年前,他还在齐国后宫的时候,不小心撞见的那个雅致场景。
为及时赶到齐国长公主萧妤枝的及笄之礼,他们一行人,轻车从简,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提前两天抵达齐宫。
他常服轻装,在齐国镇南王萧佑的带领下,去往华林殿歇息小憩。
路过太液池的时候,满池的莲花蔓生延绵,朵朵叶大如轮,盏盏接连簇拥,几枝直指天际的翠色荷箭,淡雅悒郁,轻飘飘地携出水墨画中的习习清风。有一名仙姿凛凛的绝色女子,正迎着夏日午后的和煦清风,携着侍女一起在岸边设香案,摆文墨,与宫中女眷们吟诗作对、赋诗泼画。
用了的笔无处涤洗时,便敛衽收裾,轻轻跪于白玉石上,把纤指里拈的那支赤朱玉笔送到细流清波中。皓腕轻摇,但见清流淙淙,那汁墨便洇开在碧波中,化为一朵袅娜欲散的水墨花,翩然散去。
第六章:一生一世一双人(五)
更新时间:2013…11…14 1:31:23 本章字数:4276
用了的笔无处涤洗时,便敛衽收裾,轻轻跪于白玉石上,把纤指里拈的那支赤朱玉笔送到细流清波中。爱睍莼璩皓腕轻摇,但见清流淙淙,那汁墨便洇开在碧波中,化为一朵袅娜欲散的水墨花,翩然散去。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女子,见她一身白绫素裙,眉目如雪,未染尘埃,便怅然一叹,道:“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皓齿内鲜。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江南水乡的女子,果真不是生长在北国粗犷地域里的女子能比得了的,她们秾纤得衷,修短合度。柔情绰态,仪静矜贵。从来都善于利用自己水乡的温婉与柔媚,来舞低杨柳月,来歌尽扇底风,轻而易举便能俘获捕掳她们钟情之人的心。天赋如此,再加之文化底蕴的熏陶,稍加些许心思便回眸一笑百媚生,倾国又倾城。”
镇南王萧佑闻言,眸子里明滟滟蕴涵光华,他垂眸低眉道:“周王陛下,那白衣素裳的女子,正是吾齐王朝的夷安公主萧妤枝。”
他惊艳无比。
惊艳过后,便只剩下怅然叹息了。在他印象中,生在天家帝阙的女子,皆是高傲而目下无尘的。她们仗着自己身为一国公主,仗着自己拥有最尊贵的帝胄血统,仗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倾国美貌,常常孤标傲世,目下无尘。天生丽质的女人都有个毛病,总是幻想在自己平静无澜的生活中多些英雄俊杰陪衬,多些纤侬婉转、炽烈绝艳的风花雪月点缀。而在公主之中,这种情怀尤其强烈浓渥。但她们为了保持自己矜贵,提升自己的格调,不得不将自己的真性情掩藏在华丽优雅的冷艳外表下,拒人于千里之外辂。
萧妤枝,大概也不例外。
但他这样遥遥凝望着她纤细瘦削的背影,看着她毫不知情地同宫中女眷们吟诗作赋,他的内心,竟无端觉得安静。像是枕水静听,笙歌音落,冗长而繁杂的故事随风而来,在时光的彼岸,徐徐轻漾。
就在这时,只听她执笔凝神,低声浅吟道:“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她的声音澄澈净明,不含一点杂质。仿若是幽幽深涧里最澄净的那一捧醴泉,甘甜醇正,回味绵长。又宛如是世间最美的那一只夜莺在轻轻啼鸣,歌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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