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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台空歌-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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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好再开口!豪言壮语一时说着容易,能不能做到你自己掂量。”
  平若被他喝得一滞,细细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摇头:“做不到。”
  平衍便又问:“以你父王的脾性,真能容你们分疆裂土另立朝廷吗?”
  平若摇头。
  “他会容忍江北还有不归他统属的势力吗?”
  平若细想了一下,仍然只能摇头。
  “他若是带兵去攻伐雒都,你们是束手就擒呢,还是奋力抗争?”
  “当然不能坐等他打下雒都。”
  “既然决定要打仗,你又凭什么说你能带来天下太平?”
  平若张了张嘴,一时却发不出声来。
  平衍索性替他说下去:“你是想说可以不打仗,有第二种办法吗?”见平若心虚地点头,笑了笑:“你如今连等你父王回到龙城,面对他跟他谈的勇气都没有,又拿什么来说不打仗呢?”他顿了顿,问出最恶毒的一句话:“若是到时候你父王打到了雒都,你们还打算往哪里逃?”
  “我们不是逃跑!”平若突然恼怒起来,大声地打断平衍的话,“我们是……是……”
  平衍静静地看着他问:“是什么?”他不待平若回答,又说:“如果你不是怕他,为什么不等他回到龙城,将你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说与他听?说不定能说动他迁都,将重心挪到雒都去。”他说到这里语气放缓,轻声道:“其实他的抱负与你的抱负并不矛盾。他要天下一统,你要天下太平。只有一统河山,才有真正的太平。你是你阿爹的嫡子,他打下的江山迟早由你继承,他做个开国雄主,你做个太平太子,你们两人各得其所,不打仗,不对峙,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才能真正河清海晏。”
  平衍所描绘的图景平若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他心中那个结一直在,让他不敢在这样的梦想中沉浸太久。倒是平衍的话催动了他心中的迷惑,平若将适才两人的话细细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又问道:“七叔你刚才说父王的江山迟早会由我继承?”
  平衍却会错了意,叹道:“这话以前我就跟你说过,这次他若重得龙城,即便他本人不肯,我也一定要率领宗室拥立他,将这无休无止的皇位之争彻底终结。天下越是纷乱,就越是需要一代雄主来终结乱世。阿若,你若真的有你所说的为生民开太平的宏愿,就应该助你父王,而非相反。你父王和平宸,谁是可以辅佐的雄主,谁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比我清楚。”
  平若一时没有说话,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也就是说晗辛并没有告诉他。
  就这一小会儿的走神也没有逃过平衍的眼睛,他等了等,不见平若回应,问道:“阿若,怎么不说话了?”
  “我……”平若回神,仍旧探问道,“怎么不见王妃……”
  平衍呆了呆,苦笑一下:“她大概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平若登时放下心来,随即又立即意识到自己这点心思实在自私得上不了台面。他甚至不敢让平衍察觉到自己的心情,面上勉强陪着七叔感叹了片刻,几乎是逃脱一般又说了几句话叮嘱了平衍要保重身体后,就匆匆告辞出来。
  临别前,平衍似乎察觉到了他心里的动摇,看着他退出时目光殷切期盼,让平若平白有了一种自己的一念闪动便牵涉着天下万民福祉的荣耀感。
  他从房中出来,长长舒了口气,心头还萦绕着平衍刚才对他说的话。之前做事欠考虑,导致了今日的局面,但迁都是利是弊,似乎并不像一开始所想的那样简单。
  平若一路深思,回到自己在中书府的住处,到了门外发现窗上现着一抹晕黄的灯光,不禁一怔,上前推开门,却见床榻前坐着一个女子,在摇曳的灯光下垂首等待。听见动静连忙抬头,面孔被灯光照亮。
  她脸上涂着胭脂、贴着花钿,眉眼被妆点得细长柔媚。平若要仔细看一下,才认得出来:“莺歌?”
  莺歌起身向他走来,行动间头上珠翠、身上璎珞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听来格外悦耳。
  “王妃怕你一个人太过 辛苦,遣我过来服侍。”她说着,便要为去平若解下腰带,手刚伸过去,冷不防被捉住腕子。
  平若声音中尚带着疑惑,又唤了一声:“莺歌?”蓦地见她抬眼迎视,精心妆点过的面孔仰望着他,目光中卷着压抑许久的火焰。
  平若心头一动,本要推拒的手改变了方向,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依靠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着,软软又唤了一声:“阿若……”
  如同幼猫的爪子从心头挠过,平若只觉脸上猛然一热,将莺歌打横抱起,一脚踢开身后的房门,向着床榻走去。
  长夜微凉,露水渐重。中书府的官舍中没有花草,只有两株高大的柳树,柔软的柳枝随着夜风摆动。几乎是在突然间,一声尖锐蝉鸣划破静谧夜空,如同婴儿的啼哭般宣告着龙城的秋天已经提前到来了。
  平若房中的烛光燃尽,噗的一声熄灭。天色已经微亮,天光透过窗户一点点洇了进来。平若翻身躺平,待喘息略微平定下来,扭头去看莺歌,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问道:“为什么来?”
  莺歌略微诧异,只得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王妃令我来服侍世子。”她声音略沙哑,说话是含羞带怯,“服侍”连个字如今再说就有了别样的诱惑。平若忍不住凑过去亲她的嘴唇,直到她口中微微呻吟,才放开后撤。
  平若仍旧盯住了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莺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摇了摇头:“不能说。”
  “真的不说?”平若笑容里渗入了一丝冷峻,手却沿着她的身体向下,一点点撩拨得她开始喘息,才道,“以后你跟了我。还不肯说实话吗?”
  莺歌万料不到他竟然有这些手段,在他手上辗转呻吟,欲求不得,最终只得哭着说:“王妃如何打算,奴婢真的不知道。只是昨日你离开后,她就进宫去见陛下了。”
  平若一怔,登时全部的风月情浓俱消散。他猛地一下坐起来,脑中飞快地转了几转,跺脚道:“糟了!”
  莺歌支起身子,诧异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平若穿戴好,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快步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猛地出门,只觉一股带着寒意的风迎面而来,将这一夜柔情,缱绻尽数驱散。平若定了定神,飞快地出去,也等不及杂役将马牵来,自己闯到马厩去,解开缰绳一跃而上,冲出官舍。
  晋王府大门开敞,平若驰马到近前猛地勒住,看着洞开的大门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下人匆忙迎出来。
  平若喝问:“为什么不关门,人都哪里去了?”
  下人冷不防撞见了平若,自己先是一惊,满脸疑惑:“不是说王妃和几位夫人还有二郎、三郎都随世子一起南下了吗?”
  这个回答一点儿都不让平若意外,他却更加焦急,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拨转马头向皇宫飞驰而去。
  还没到宫门便看见高悦迎面过来,平若勒住马问了一声:“高貂珰?!”
  高悦面色发青,一言不发地将一封信递给了平若。
  平宸的字迹是他早已经烂熟于心的,上面只草草写了几行字:“晋王府一众人等可绝晋王穷追不舍之意。朕先行出发,白龙鱼服掩人耳目,卿可携大军即日启程,为朕吸引晋王追兵。善加珍重,切盼与君雒都重逢。”
  平若看了一遍,直觉不可思议,再看一遍,这才将纷乱的心思整理出了大致的条理来,几乎咬碎了牙:“陛下竟然以我阿娘相挟。”
  高悦在一旁说:“是王妃主动请缨的。我伯父也随陛下南下了。”
  平若一呆,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原来所有人都算计在他之先,阿娘和陛下都猜到了他会有所动摇,只有他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思虑不定,瞻前顾后。他一时间只觉如坠梦中,昨日阿娘还在呵斥他临阵脱逃,弃守龙城,一转眼却又游说了平宸白龙鱼服地先走,而自己这个首倡之人却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之中。
  他连连苦笑,心头一片茫然。
  突然一匹马飞快驰来,马上是玉门军严望手下一名眼熟的参军,见到平若就大声呼喊:“平中书,我要求见陛下!晋王来了,他的大军朝着龙城来了!”
  
  
第十一章 昨夜明月到今宵
  青鹿台在龙城以南五十里偏西处,高十丈,周围百丈,三百六十级台阶由巨大的青石条砌成。
  当日太武皇帝立国营建龙城时便在此地起鹿台南望,以示绝不止步于龙城一带,丁零人的雄心在全天下。此后历代君臣将相励精图治,厉兵秣马,一次次出兵南下,将版图从阴山南麓一路扩展到了长江之畔。每一次出兵,主帅定会在此演兵检视,激励将士。
  今日当平宗踏上青鹿台时,情形却与以往不同。
  高台之下陈兵十万,他依然是主帅,麾下依旧雄兵列阵,但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在南边,而是北边。
  以往每一次出兵演武,平宗都是指着南方向将士们陈词激励。今日是他头一次来到青鹿台面向北边的栏杆前。
  龙城庞大的身影即使在五十里外依旧能够隐约看见。
  正是黄昏时分,城中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在龙城上方形成一片青色的薄雾,巨大的城体被夕阳镶嵌上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泽。平宗望着那座丁零人心中圣地一样的城池,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集合在面前的四路大军的将领,沉稳的声音现出了他志在必得的决心:“四路大军何时合围?”
  厍狄玮所率东路军最迟抵达合围地点,因此其余几人都将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孙文杰道:“东路军前锋已经抵达野风陂,后军还需要两个时辰。”
  其余三路都已经接触上开始缓缓压缩包围圈,平宗点了点头:“午夜之前与南军、北军接触上就可以。”他转向另外几人,开始部署:“午夜时分同时发起攻击,还是之前制定的战略,龙城城高墙厚,硬碰无法取胜,还是以攻门为主。其余九门都固若金汤,要想攻破怕是要失去太多人命,唯有南边的龙章门,因为从来没有敌人从南边攻打过,历年修葺城门都极少估计这边,门上守军也历来都是老弱闲散之人,这是我们攻取龙城最好的机会。但其余三路也仍然要全力攻击,令敌方没有余裕抽手来增援南门。”
  平宗抬头看了一眼西边沉沉落到山后的日影,再回头,目光从这些将领面上一一扫过,缓缓道:“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该怎么打仗不需我来教导。我只有一句吩咐:入城后不得劫掠烧杀抢,必须严明军纪,如有违反者斩。不得擅闯民宅寺庙、惊扰百姓僧侣,违者斩。不得擅自闯入皇宫,不得怠慢城中各部官员、诸部大人、宗室勋贵,违者斩。皇宫中诸般人等全部留下等我来处置。我们来打龙城,是要把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取回来,不是去从别人手中抢好处,自己的东西就要精心爱护,我说得够明白吗?”
  众人齐声答道:“明白了!”
  平宗点头:“明白了就去吧。我在此等候诸公的捷报。”
  突然下面大军中起了一阵骚动,一骑飞骑穿过大军营地来到青鹿台下,斥候从马上跃下,分开台下守卫,几个箭步蹿上来。
  平宗立即明白是有军情,命人不得阻拦,自己来到台阶边上问道:“怎么?”
  斥候气喘吁吁地报告:“有一队人马从东门冲出来,与东路军迎面相遇,已经打起来了!”
  平宗一皱眉头。东路军是他合围龙城全取敌人的关键,在东路军没有到位之前,他甚至不敢让其余各个方向离龙城太近。然而没想到对方也一眼看出了关键所在,恰恰选在东边进行突破。
  斥候见他没有出声,便继续道:“那队人马有七万人之多,比东路军还要多。”
  平宗心中有底,点头道:“这么多人只能是禁军。”他转向东路军统领,厍狄玮不敢怠慢,连忙道:“属下这就过去督战。”
  平宗点了点头。都是指挥千军万马打出来的将领,他此时反倒不宜过多干涉具体事务,只是道:“禁军斗志不强,挫一挫锐气,打散就好。”
  厍狄玮明白他这是在为重返龙城后打算,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平宗见那名斥候仍立在一旁,便吩咐道:“你去吃些东西,休息好了再回去。”
  “是。”斥候答应了一声,却仍然犹豫着不动。
  平宗本来已经走开了两步,见他这样便又停下来问:“怎么,还有事?”
  斥候有些迟疑:“距离太远,属下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不能确定……”
  平宗听他吞吞吐吐,留了意:“确定什么?”
  斥候哪里受得住他如此逼问,咬咬牙说了出来:“属下好像看见了世子。”
  平宗一怔,仍是不肯相信:“你见过世子?怎么认得他?他打出旌旗了?”
  斥候摇头:“就是没有,才不敢确认。”他终究还是回答了平宗的质疑:“去年陛下行猎,世子扈从,属下当时见过世子。”
  平宗想起来当初延庆殿之变,就是平宸借行猎受伤骗他入宫偷袭的。他于是又问:“陛下呢?你看见陛下没有?”
  斥候摇头,十分确定:“只有世子。”
  平宗直起身子,极目远眺,龙城在暗淡下的天光里,化身成一头体形庞大的怪兽,虎视眈眈地趴伏在阴山脚下的阴影中,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平宗下定决心:“我去看看。”
  当时三四个人同时惊呼出声。孙文杰劝道:“将军是主帅,当居中策应,不可贸然到前线去,这太危险了。”
  平宗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向台下走去。
  孙文杰跺了跺脚还要追上去再劝,却被同僚拉住:“孙将军,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咱们还是别干涉的好。”
  孙文杰微微一怔,无奈叹息:“我就是担心……”
  “晋王什么样的事情没经过,孙将军,咱们赶紧归队的好。”
  从青鹿台到东路军所在的野风陂,有四十多里地。饶是平宗的天都马将厍狄玮等人甩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也跑了一个半时辰才赶到了野风陂。
  禁军确如平宗所料并无斗志,即使在主将厍狄玮还没有归队,手下副将也已经组织人马对禁军进行了截击。
  平宗赶到时双方激战正酣。
  野风陂地势西低东高,禁军从龙城东门出来,迎头就遭到东路军居高临下的阻击。双方骑射冲锋彼此厮杀了几轮,禁军渐渐有不支的迹象,若非领头之人指挥得当,每每寻到东路军这边几队之间的空隙冲杀过去,打乱对方的队列,并且纵马在战场上左右冲杀,只怕挨不到平宗赶到,禁军的阵列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平宗赶到之后反倒不急于干涉,寻到一处高地,居高临下通观全局。
  阵中左右冲杀之人他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平宗看了一会儿,对身边贺布铁卫感叹道:“禁军实在是人心涣散得很,如果不是厍狄玮将军还没赶到,下面这些卫长彼此之间虽然配合无间却互不统属,留出了转瞬即逝的空隙,让对方抓住了机会,今日咱们几乎可以将他们全歼于此地。
  此时厍狄玮终于匆匆赶到。平宗一摆手:“你们放手打,不必在意我,我就看看。”他目光紧紧随着平若的身影在阵中逡巡,想了想说:“禁军打散就可以,不必赶尽杀绝。”他抬起手指着平若:“把他给我留下!”
  厍狄玮答应一声,匆匆赶到前线去。他的旌旗一升起来,阵中登时气氛一变,东路军这边立即心中安稳下来,各个卫长迅速地变换着位置调整阵形,厍狄玮依照平宗所说留出一线出口的同时指挥大军对禁军形成合围之势。
  包围圈渐渐压缩,禁军也很快发现了缺口,不少人从那边冲了出去。然而每当平若在亲兵护卫下也要往那边冲的时候,那道出口便会从眼前消失,而出现在战场远端另外一边。
  平若如此本破了几个来回也就明白了过来,这是对方在挤水。他们的目的只怕就是要将自己擒获。
  想通了这一点,平若反倒沉稳了下来。他从带队冲出龙城与这一路大军相遇后,一直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打了几个时辰到了这个时候,身上已经挂了彩,浑身浴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他几次砍杀敌人,对方的鲜血溅得他一头一脸,到现在都已经干涸结痂,覆盖在他的面孔上,倒像扣上一层铁甲,令他连张口呐喊都不能自如调动肌肉,脸皮被拉扯成了一种狰狞的模样。
  对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身边的同袍也越来越少。平若既然看清了对方的策略,索性自己纵马左冲右突,撑开包围圈,留出时间让旁人一点点地离开,到最后包围圈中就只剩下了他和十几人。
  平若停了下来。
  他已经精疲力竭,一人一马都是大汗淋漓,都在重重喘着粗气。
  血一滴滴地顺着手臂流下来。平若要喘息一会儿才能感觉到手臂的疼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又多了一处伤。
  他嘿嘿咧嘴笑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中却十分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在没有父亲的护佑下上战场,带着几万人冲出龙城,一刀一枪地拼杀。没有贺布铁卫寸步不离地守护,也没有父亲部下若有若无地隔离,他终于体会到了“浴血沙场”四个字的意义。
  平若觉得他现在的人生已经圆满了。丁零男儿骨子里始终有一种对鲜血的渴望,他平日所读的汉人经典似乎将他骨子里的野性压抑了下去,但是一闻到血的味道,他就仍旧是个丁零男儿。
  平若若无其事地纵马在包围圈中巡视,手中长戟挥舞得虎虎生风,从敌人面前掠过,高声问道:“怎么不动手?来呀!既然被你们围住,要杀要剐就随便吧,我半句求饶的话也不会说!”
  然而对方却反常地沉默着,似乎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平若心中有所预感,但极目战场却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旌旗,他猜父亲并不会出现在这边。按照他一向的风格,大概此时正坐镇中军,策应各路大军。也许这些人就是得了他的命令,要将自己斩杀在这里。
  然后平若听见了那个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阿若,还不下马投降?!”
  平若一听那声音浑身就如遭雷击,巨震之下竟连手都抬不起来。他胯下的马似乎也体会到主人震惊的心情,蓦地顿住脚步,停在原地,不安地仰起头来。
  平若的马和平宗的坐起本是一对父子。平宗驱马缓步来到他们身后,吹了声口哨,平若的马便突然兴奋地长啸了一声,转头朝平宗奔了过去、
  平若猝不及防,被坐骑带得转了身才突然醒悟,他不愿意就这样被带到父亲面前去,大喊一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立时便有十几个贺布铁卫从平宗身后冲出来,长戟如密林树枝一般密密麻麻地戳在他的胸口上。
  平若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指在自己胸前的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一日,在晋王府的厅事前,当着全龙城勋贵的面,也是这样狼狈地跌在地上,被人用木杖固定住身体。
  那是他一生一世都无法洗却的屈辱,是他深深铭刻于心、宁愿从此与这世间最强大的男人对抗也不肯妥协的全部缘由。每当他怀疑自己的选择而在长夜中无法安眠时,只要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想起将近千人聚集的庭院中,木杖击打在他身体上的声音在一片沉寂空旷中回响。
  那一片久违了的血红色疼痛从平若身体深处泛了上来。当日受刑他就暗下决心,那一顿板子打完,他的债就还完了,他决不让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再发生第二次。
  他大喊一声,突然奋力攥住抵在他胸前的长戟,也不顾兵刃割破他的掌心,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将那两名贺布铁卫拽得向前跌出去,撞在一起。趁着众人出乎意料发出惊呼之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平若趁机一跃而起,竟将身边一众贺布铁卫全部掀翻。
  场面登时乱了起来,这边怕晋王受伤,贺布铁卫和东路军一拥而上,密密麻麻将平若团团包围了起来。
  平若也不甘示弱,挥舞着长戟一味横扫,将敌人远远逼开,不得近身。
  厍狄玮已经赶过来,一边指挥人来护在晋王身前,一边低声劝平宗:“将军,这里太危险,还是避一避吧。”
  平宗朗声笑了起来,一指平若:“那是我儿子,我会怕他吗?让你的人都退开!”
  厍狄玮还在犹豫,平宗已经一提马缰纵马跃到了包围圈的中间:“都让开!”
  贺布铁卫一贯对平宗的命令毫不迟疑地执行,见他发令,虽然也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服从命令,向两边退开。
  平若头脑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长戟直冲着平宗横扫了过去。周围又是一片惊呼,眼看戟尖将将要触到平宗的脸颊,他突然伸手一抄,便稳稳掌握住了戟头,令兵刃被困在距离自己的鼻子不过半分的地方,却分毫动弹不得。
  平若挣了两下都无法挣脱,抬头这才发现面前高大天都马上的人是谁,登时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松手将长戟扔开,瞪着平宗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平宗静静看着他,见他放了手便也松了手,一任长戟跌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父子俩一个坐在马上,一个立在地上,瞪视着彼此,一时谁都不肯出声。
  他们自那次杖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彼此,而在那之前,平宗离开龙城有三个月之久,如果不算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隔着上千人的庭院彼此瞪视,到如今也已经有了一年多了。这一年风云变幻,生死轮回,两人再见时仿佛一切都已经是上一生的事情了。
  平宗打量着平若,一年不见,这孩子长高了,肩膀宽了,身体也壮实了不少。更难得的是,在这样陷入重围、不顾一切拼杀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显露出胆怯和退缩来,反倒在刚才奋力挣脱众人包围时表现出了不凡的清醒和孤勇。
  平宗一直最担心的就是平若跟着汉人读书太多,会将骨子里丁零人的勇猛给消磨掉,如今看到这样的平若,看到他桀骜而不屈地与自己对抗,他心中却满是欣慰。
  “打了这么久,不累吗?”平宗率先打破了沉默,驱马上前两步,走到了平若的面前,令他的鼻尖几乎要碰上天都马的鼻子,“见了我也不问好了吗?你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平若在父亲的逼视下有了动摇,终于松开紧握在身侧的拳头,伸手抚上天都马的了脸颊,另一只手牵住了缰绳,抬头看着平宗:“阿爹……”
  “你本事越来越大了。”平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见他面上全是血污,便顺手从铠甲下翻出一截布巾丢给他,“把脸擦干净。”
  “不用。”平若用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咧嘴一笑,白色的牙齿在夜色中格外显眼,“手下败将,没有颜面见人,不擦也罢,就这样吧。”
  平宗笑了笑,也不再纠结,翻身下马:“跟我走走?”
  平若颇感意外,回头看围住他的贺布铁卫和东路军不知何时都已经退到了两三丈以外,再看父亲在面前负手缓步朝山坡上走去,仿佛不是置身在战场,而是信步在闲庭之中,身边不是枪戟林立,而是花树芬芳。月光落在他的银铠甲上闪闪发亮,山坡脚下千军万马,黑压压一片,如同静默的草原牧场一样,只等着一阵风来,便会发出撼人心魄的巨大力量。
  远处的龙城静静趴伏在那男人前进的路上,仿佛还未战便已经放弃。
  平宗走了两步,见平若没有跟上来,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倒是也不催促质问,只是静静看着。
  那样的目光是平若以前从不曾从他身上得到过的。那不再是长辈对子侄,或者尊者对从者的凝注,而是带着一种他全然陌生的情绪在里面。那种情绪,起初平若甚至想不到该怎么样去定义,然而随即他就回过味来,他曾经在父亲眼中看见过这样的目光,在他面对值得尊敬的敌手、值得信赖的同伴时,就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对方。
  没来由地,平若耳朵一热,心头猛地砰砰跳了两下,脚下不由自主地便加快了步子,两三步追赶上前。
  平宗见他过来,便仍旧负着手转身向前走,像是丝毫也不介意两人仍是敌人,也曾经你死我活地争斗过,毫无芥蒂地将后背亮给了他。
  平若知道若是自己足够强硬冷血,此时只要用匕首扎过去,即使不能全取他的性命,也能令他重伤,那么龙城之危,身世之秘,母亲的眼泪,平宸的戒惧,他们不得已而逃离龙城,所有这一切的危机都能在一瞬间被解除。
  然而他连想都不敢去细想。那个人就在他前面缓步而行,他伸出手就能碰到的雄健背影曾经是他幼时全部的天地与世界,是他在这世间最安稳舒适的栖息之所,是他即使在延庆殿中也没有想过要去伤害的人。
  但一切却早已与最初背道而驰了。
  平宗走到山坡顶上,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临近十五的月亮,已经像是要将自己全部的光芒都奋力洒向人间,虽然还未曾完全圆润,却也足够夺目耀眼。山坡下面松林遍野,只有一块背阴的坡面上有野草和成千上万的士兵。
  站在这里,仿佛能将时间的一切细节都看得分毫不差。
  平宗问:“你母亲可好?”
  这一路上来,平若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突然冒出来的竟然是这一句,愣了愣才低声回答:“之前病了几个月,这一向却好了许多。”
  平宗点了点头,又问:“还在龙城吗?”
  平若心头一震,咬紧牙关不开口。
  平宗等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他,像是并不期待从他口中听到任何消息一般,只是又问:“为什么不愿意留在龙城?”他像是对这个问题十分介意,百思而不得其解,才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一样,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古人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你真的觉得辅佐那小子比做我的世子更好?”
  这个问题平若被人问过很多遍,也问过自己很多遍,时至今日,沧海横流,每个人都已经显露出了真实的一面,父亲的语气中已经透露出了和解的意愿,如果想要回头,只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然而也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波折、失望和挫败,平若心中那股不平之气才越发地不可压抑。他微微抬起头,声音并不响亮,回答却铿锵有力:“阿爹久不在龙城,当是并不知道儿子如今任中书令之职,人家见到我都唤我一声平中书,肯叫我世子的人已经不多了。”
  平宗拧起眉冷笑:“怎么?这晋王世子的名头辱没了你?”
  平若撩起袍角在平宗的脚边跪下,仰起头看着他,说:“阿爹,能做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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