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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台空歌-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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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阿寂有些担心,过去扶住她的手臂,“晋王已经得知消息,专门派了焉赉将军来,从府中抽人过去。那边贺兰部想必也会对殿下悉心照顾的。”
晗辛点点头:“是,是的。贺兰部是晋王妃的本家,他又是晋王的左膀右臂,他们自然不会怠慢,一定会悉心医治的。阿寂,咱们不怕,不用担心,晋王定然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的。”
她口中说着不怕,担忧恐惧之色却溢于言表。阿寂叹了口气,搀扶着她将她送回房中。
屋里一片漆黑,想来刚才阿寂离开不久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以至于心神打乱,竟然连灯都无心点。阿寂点了灯,见矮几上有一罐葡萄酒,便倒出来给她压惊,温声问道:“姐姐还没有吃过东西吧?我知道你现在心乱,但总是要吃些东西,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身体先撑不住了。”
“是啊,不能这个时候撑不下去。”晗辛低声答应,手里握着水晶杯,却一动不动。
阿寂要缓和她的心情,换了轻松的语气问:“姐姐消息真灵通,算起来大概比我知道得还早。”
晗辛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其实她不说阿寂也是知道得,以她的手段,这两个月来怎么可能毫无收获。阿寂是在柔然亲眼见过她如何在一天之内就让对可贺敦心怀疑虑的部族转而愿意为可贺敦效命的,想来这府中并不只有奉了乐川王之命监视她的人,也有人是为她效命的。
见她一动不动,如同入定一般,阿寂只得自说自话:“其实近日姐姐说什么往后离开的话,我就觉得没有道理。姐姐这样的人,与殿下简直是天作之合,天底下除了他再没有人配得上姐姐的。我虽然不知道前几个月你们争吵些什么,但眼看着你们越来越好,我们看在眼里总是开心的。”
晗辛突然抬头问:“你们?你们是谁?”
阿寂愣了愣:“就是管家啊,还有一同在书房伺候的几个人啊,其实还有府中下人,谁不知道姐姐是未来的王妃,是殿下最宠爱的女子。”
晗辛苦笑着摇头:“你们又懂什么?”
“可是我懂姐姐担忧殿下的心情。姐姐你日日数着梅花等着殿下回来,殿下一定是知道的。”
晗辛望着烛光发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已经将衣带绞成了一团。
阿寂凑过来打量她的神情,突然说:“姐姐,你是不是担心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就到他身边去陪着他?”
晗辛一怔,半晌才回过味儿来,面上轰然一热,一把推开他的脸:“你说这些做什么?”
阿寂却难得严肃:“姐姐,如果你想去见他,无论如何我都送你去。”
晗辛微微一颤,深深低下头去。
阿寂觉得奇怪。他与晗辛一路同行,彼此早已将对方当作自己的亲人一般,却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像是有什么为难至极的事情委决不下,甚至连要不要飞奔到那人身边去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决定似的。
压下心头的失望,阿寂强打精神,说道:“姐姐你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弄?”
晗辛眼看着他打开了房门将要跨出去,终于下了决心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用不高却清晰的声音说:“我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
阿寂呆了呆,随即狂喜,奔回到晗辛身边拉着她的手用力摇了摇:“这是好事啊,姐姐你为什么一副难过的样子?啊,难怪了!难怪你不知道要不要去看他,你是担心伤了孩子吗?”他蹲下来,抬头看着晗辛的面孔:“姐姐,如果你担心,我去,我替你去看他。我替你照顾他,就像你之前要求我的那样。”
晗辛这些日子以来夙夜忧虑,满心煎熬,却又苦于陷入这样的情况,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她担心自己的身份连累阿寂,又知道平衍定然派人将他们二人都严密监视起来,所以尽量不去招惹阿寂这个唯一能够说说心里话的人。
所有的苦楚和忧伤一直在心里憋到了现在,彷如被堵塞了许久的一眼泉水,蓦然因为他的话而重新焕发活力。晗辛觉得自己四肢的僵痹渐渐如积雪消融般消退,连同胸口那一块坚冰也都满满化作了一汪水。
阿寂伸手从她面上抹去泪水,轻声道:“姐姐之前还跟我说要离开,你有了他的骨血,生下来若是男孩就是长子,若是女儿也是小郡主,你怎么能走呢?即便你要走,他也定然不会让你离开的呀。姐姐,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眼泪这么多,要硬起心肠离开他?”
晗辛再也忍耐不住,捂住嘴背转身去无声啜泣。
她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告诉阿寂自己曾被他绑在刑架上拷问吧。也不能告诉他平衍对自己其实疑心已深,即使生下这孩子也不会受到他的疼爱,而她更担心的是,以平衍的个性,届时若强行将孩子从她身边抢走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反复思量,来回斟酌的,全都是如何能从平衍身边全身而退。
阿寂见她越哭越伤心,疑心突起,站起身转身看了一眼矮几上红了大半的《消寒图》,突然明白过来:“姐姐,你画着梅花数日子,不是盼他回来,而是怕他回来吧?你是要在他回来之前离开吗?”
四 关山度若飞
《消寒图》终于没能画下去。
金都草原的消息不断通过晋王府传过来,平衍重伤昏迷,一直不曾苏醒。晋王府派了龙城最好的大夫去金都草原,两个不够,又从各地征集名声大的大夫络绎不绝地送过去。两天之后,医案便雪片似的飞了回来。
乐川王的右腿中箭,伤在大腿外侧,高车人用的是铁弩,力透骨髓,贺兰部的巫医用了两天才将箭拔了出来。这期间,乐川王遭受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痛苦,几次垂危,幸亏龙城的医官及时赶到,才将他从生死边缘挽救了回来。
然而伤处却化脓溃烂,败坏的血肉变成毒沿着腿上经脉游走,一条腿烂了大半。
起初几日,晗辛尚能听下去,待到平衍腿上的详细消息传来,她听着阿寂的汇报,几乎将指甲尽数折断,浑然不觉疼痛。末了只是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这可如何是好?”
阿寂自然做不得主,沉吟半晌,只得宽慰道:“想来晋王总会有所安排的,姐姐还是别太过忧心了,你看你这才几天,已经瘦成了这个样子。”他真正忧虑起来:“你肚子里还有个小世子,即便心里烦乱,也总不能让这孩子受苦吧。”
晗辛自然比阿寂更明白这其中事理,只是即便她有万千意愿,这些日子却连一点儿荤腥都闻不得,吃一口东西就会呕吐得两眼发黑,像是要将心肝脾肺肾统统都吐出去一样。
夜深人静的时候,晗辛辗转难眠,抚着肚子流泪,会低声问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不愿意来到这人世,是不是因为爹和娘之间看不到任何希望,知道即便出生也会受苦,所以借着这样的折磨宣告自己的不情愿。
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她却没有别的选择。
平衍生死未卜,她与平衍之间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腹中这个孩子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她已经不像他离开时那样坚定,她愿意用孩子作为借口做出妥协。一切都纷乱而纠结,她却无能为力,每日只能强撑着日渐虚弱的身体,在心忧如焚中煎熬祈祷。
然而即便她从不信鬼神,却仍向佛祖和长生天都求了个遍,但一天天传来的仍是坏消息。
乐川王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是夜,在混混沌沌欲睡不睡之间,晗辛恍惚听见房门被风吹开。她想,一定是夜里下起了雨,却是细密的秋雨。外面梧桐树发出簌簌的声音,寒意随着那蚕食桑叶一样密集的声音一点点渗进了房间。
她勉强睁眼,赫然看见平衍立在门口,不由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的面孔消瘦得失了轮廓,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宽大的袍袖被夜风鼓荡着,在身边翩扬,给晗辛一种他随时都会随风而逝的错觉。
“七郎……”她奔向他,几乎是踉跄着脚步,险些被自己的裙裾绊倒,好在他及时伸手接住了她,“你回来了……”她勉强站稳,急切地抚上他憔悴的面孔:“怎么瘦成了这样?你的伤好了吗?”
她一边问这就低头要去看他腿上的伤。平衍拦住她,钳制着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面对他的审视。“晗辛?”他显得有些迷惑,似乎看见她十分意外,“你怎么也这么瘦了?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我……”晗辛定了定神刚想回答,还没张口眼泪已经不受控制成串地滚落,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死死拥抱住他,一连串地说,“我怕你死了。他们把你的伤说得那样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七郎,这些日我夙夜忧叹,怕那些来不及对你说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怕你还不知道……”她说到这里突然察觉到他的冷淡,有些讶异地停住,仔细打量他的面容:“你……你是累了吧?你看看我,忘了你还有伤,千里迢迢地回来,却与你说着这些话。来,进来坐下,你伤在腿上,肯定站久了会累……”
她牵着他的手向屋里拉,他却一动也不动,任由她将两人的手臂牵得伸展开来,声音变得犹疑沉重:“晗辛……”
晗辛一怔,心头刚刚燃起的那一团火焰像是在狂风中飘摇晃动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没有勇气回头,只能低头虚弱地回应:“嗯?”
她与他之间隔着一道门槛。他们的手恋恋不舍地牵缠在一起,却也都拉伸到了极限。再向前一步,就势必只能脱开。她绞着他的手指,生怕一不留神就滑脱开来,再也寻不到对方。
她心头酸楚难忍,低头看着地上那两个以奇异的姿态维持着联系的人影,苦笑了一下:“你并不是为我回来的吧?”
“我是!”这次轮到他急切了起来,勾着她的手指紧了紧,“我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你一面。”
“只是……一面吗?”她突然转身,逼视他的双目:“你还要走?”
平衍的平静就像长江大潮来临之前的夜,沉静中酝酿着风暴,令晗辛看过去没来由地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地低头去看牵着的他的手。
那只手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裹在骨骼之外,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游走,指节突兀地耸立着,仿佛一座座山峰,孤立而苍凉。
晗辛突如其来地啜泣了一声,哪怕飞快地尽全力克制,却仍然没能防止声音逸出,落入他的耳中。
他眉头一皱,手臂一收,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今夜才第一次真正地拥抱。他们仅仅搂抱着对方,想要借此获取更大的勇气和温暖。然而两具同样冰冷的身体,竟是无可救药地让这个夜晚凄凉了下去。
“晗辛,晗辛!”平衍将她的头紧紧压在自己的颈边。她的头发在他的手下润滑如丝绸,桂花油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将唇抵住她的耳边,克制住自己嗓音中的痛,说道:“我做了会让你恨我一世的事,指望你以后不要怨恨于我。”
她震惊地抬头,瞪着他的眼睛,问:“你做了什么?”心念如电,突然一道电光劈入脑海,她浑身一颤,终于想起了被自己刻意遗忘的那一夜决裂。“你……”她向后退,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你做了什么?你把罗邂的身份告诉晋王了?”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用沉默作为回答。
“晗辛,我很抱歉。”
晗辛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房门被吹得匡匡作响,风灌了满屋,帘帐帷幕四下里飘飞,却哪里有平衍的踪迹。
晗辛茫然的抬起手举到眼前,指尖冰凉的触感那样真实,仿佛瞬息之前还被他皮肤的温度浸染,然而他在哪里?
“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八个字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令她猛然间一个激灵。
莫非那是平衍的魂魄来向她告别?
晗辛再也无法安坐,飞奔着跑出自己的住处,也顾不得门外明里暗里的眼睛,不顾一切地飞奔到阿寂的住处。其间似乎有人拉住她,冲她吼着什么话,但晗辛脑中一片混乱,压根儿做不出任何反应,来来去去,口口声声,都只是一句话:“他要死了!我要见他,他要死了!”
阿寂从睡梦中惊醒,听见外面喧闹之声,其中好像还掺杂着女人尖厉的声音。他吃了一惊,连忙披衣出门,看见晗辛只穿着贴身的单衣,披头散发,神情狂乱地拼命挣扎想要从那两个捉住她的贺布卫士手中挣脱出来。
阿寂大惊,连忙冲上去:“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晗辛一下子捉住他,指甲绝望地掐进他的手臂:“他要死了!我梦见他来向我告别!”他的神态狂乱:“阿寂,他不能死,不能死!”
五 秋云怅寥廓
晗辛第一次在如此秋意浓重的时节穿越草原。秋风远比江南要更凌厉萧瑟。
她记得小时候爹娘兄弟们还在时,每到秋天,鱼蟹肥美,山上树林转作深深浅浅的红色,倒映在水面上,总让人觉得下一刻九天上的仙女也许就会降临在水面上,与那山川同醉。
北苑的秋意却截然不同,枯黄死寂,宛如她这一刻的心情。
晗辛觉得如果见不到平衍,如果赶到金都草原听见的却是他已死的消息的话,她一定也会随之死去的。
临出发前,阿寂忧心忡忡地劝她:“姐姐,无论如何你要记住肚子里的孩子,要以孩子为先为重,恰完保重身体。”
晗辛失笑,竟然被这个自己也还是孩子的少年教训如何保重胎儿。如此也确知自己的境况只怕的确让人放心不下,以至于连管家也网开一面,命人连夜送她去金都草原。
然而越是旁人如此通情达理,她就越是心焦如焚。只怕管家也好,阿寂也好,都是送她去见那人最后一面了。可她不想啊,她宁可永远见不到他,也不能忍受他会死去的可能。
从龙城到金都草原,天都马的骑兵也要走三天的路上,晗辛不让马车停下来,一路在草原上颠簸狂奔,也在第三天赶到了。
金耳湖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大大小小的穹庐围绕湖边,羊群点缀在枯黄的草色上,牧马嘶鸣,牧歌悠扬,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宁静祥和。
晗辛从车窗望出去,突然生出愤怒来。那人命在垂危,于她已不异于地狱,这里却如此祥和宁静。他们凭什么如此平静,凭什么还能安然唱着牧歌?
她知道自己的愤怒毫无来由,胸口却因这没有道理的激愤涨得发痛,以至于当贺兰部的巫医为她掀开穹帐的门帘时,她只能紧紧抿着嘴咬牙忍住不发作出来。
穹庐中燃着火炭,草药的味道和脓疮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隐约还掺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晗辛不知道该厌恶这味道还是该感谢这味道,至少看到锅中翻滚着的看不出颜色的药汤,总算知道那人还没死。毕竟死人就不需要喝药了。
然而走到了近前却又觉得这与死了也没有太大区别。
平衍对晗辛来说,便是如天地日月一般的存在。星斗运行,天河浩荡,也不过是因为大地上有这样一个人,才能正常进行的。她一步步向前走,却一丝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连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没有停留在这里。
晗辛甚至没有勇气再向前走,远远看着床榻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怔怔呆立着,一声“七郎”卡在咽喉里,无论如何呼唤不出来。
倒是一旁的贺兰部妇人看不下去了,轻轻推着她说:“都来了,怎么不去看看?”
晗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捉住她的手臂,缓缓问道:“他……他还……”
“活着呢。”那贺兰部的妇人叹了口气,像是不愿意见晗辛松一口气,又补上了一句,“还没死。”
然而晗辛已经听不见她后面说的话了,一个“活”字足以让她全身上下每一方寸都活了过来。她眼睛一亮,突然不知何处生出了力气,两步过去,在平衍的榻边坐下。平衍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发黑,呼吸清浅,就像梦中一样瘦得不成人形,再不复当日龙城外别业之中丰神俊朗洒脱风流少年亲贵的模样,但,他还活着!
晗辛捂住了嘴,一任泪水滚滚而下,却强抑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她怕哪怕是细微的声音,最轻的碰触,都会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她不敢做他的罪人。
仍旧是贺兰部妇人看不下去了,拿起布巾擦拭他的额头,又将他的身体扶起来,对晗辛道:“你有什么话,就赶紧对他说吧,谁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话无异于又往她的心口捅了一刀。但种种煎熬到了这个时候,晗辛也早已经豁出去了,刚才乍然见到平衍,有过片刻软弱,却已经很快克服了过去。此时听见那妇人这样说,蓦地抬起头来,目中光芒闪动,倒是令那妇人吃了一惊。
“他的伤,让我看看……”
妇人面上闪过不忍的神色,却拗不过晗辛的坚持,叹了口气,将平衍身上盖着的狐裘掀起来。
晗辛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做好了准备,然而只是一眼,就足以让她虚妄的自信粉碎得连残渣都不剩。
他的腿骨白生生地露在血肉的下面,腿上是一个足有两只镯子大的血窟窿,伤口的周围一圈发黑发臭的皮肉,就连血肉下面的白骨,也泛着一层黑青之气。
她毫不惊讶,却仍然需要确认:“有毒?”
那妇人点头:“箭镞上的毒,乌头毒。”
晗辛沉默地点了点头,知道乌头毒凶猛,他又耽搁了两天才送到贺兰部救治。而且即便是贺兰部,也未必有大夫知道该如何施救,也得等到龙城的大夫到了才能扭转局面。这一重重地耽误下来,如今他还没有死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那妇人还在继续说:“他伤口四周受毒气浸染,伤口不断腐烂。腐肉剜了又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晗辛心头沉得如同灌了铅,守在平衍身边一动不动,有人送进来酒肉酪浆,她也无动于衷,食物送上来,再原样撤下去,如此往复几次,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穹庐天窗黑了又亮,日影不停地挪动,只有她守在那里,如同千年的老树,毫不动摇。
其间有人来为平衍诊伤,晗辛便在一旁看着,若有需要人为他擦汗、清理创口之类的杂物,她绝不假手于人,一定要亲自来做。那贺兰部的妇人只是对人说这是乐川王府来的人,大夫们也就释然,知道她是府中的姬妾,只怕还十分受宠,并不敢多过问。
知道天色再次暗了下去,那妇人见晗辛已经熬得面色蜡黄摇摇欲坠,便不由分说强拉着她到一旁的毡帐去吃些东西。直到在氍毹上坐下,晗辛才惊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难当,一口面饼咬在口中,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妇人看出她的疲惫,满心同情:“我知道你心中急,可是急也没用,若是他这个样子,你又倒下了,可就成了我们贺兰部的罪过了。你让我如何去跟晋王交代?”
晗辛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一声:“请问你是……”
妇人微笑:“晋王的王妃是我的姐姐。”
晗辛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原来贺兰部的大人是将自己家的侄女派来照顾平衍了。她连忙起身行礼,却被对方拉住。
那妇人笑道:“这里没有龙城那么大的规矩,我姐姐虽然无比显贵,我却只是个寻常的女人,你叫我阿佳好了。”
晗辛还没来得及道谢,突然留在平衍身边照看的侍女慌乱地冲进来,无比激动:“醒了!乐川王殿下醒了!”
晗辛奔回平衍的身边,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却几乎以为侍女只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因为他躺在那里,仍然和之前一样,没有一丝生气,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有改变过。然而走到了近处,他蓦地睁开眼望向她。
仿佛一道闪电从头顶掠过,晗辛的步子刹得太猛,几乎让自己摔倒。她回过神先是抬头向上看,蓝天被穹庐的天窗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耀眼明亮,每一丝光线都像剑一样从她的眼睛直戳到了心底。
她缓了一口气,才能鼓起勇气走到平衍身边,抬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平衍的眼睛发生了变化,似乎是微微眯了一下,又像是不经意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刹那间大地回春,万物生发,晗辛只觉这一路的颠簸和担忧全都值得了。她甚至感觉到了肚子饿,感受到想要活下去的动力。
还是平衍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可听闻,但是他仍然抢在她找到自己声音之前开口了:“瘦了!”
眼泪就像是为这两个字准备的,登时滚落了下来,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也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头。
平衍叹了口气,想回握住她的手,却连那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轻声地说了句话。
晗辛没听清,一怔之下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急切地问:“你说什么?”
他于是只得再说一遍:“我梦见你了。”
晗辛忍不住吞声,哽咽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我也梦见你了。我梦见你……”她的话突然顿住,心头升起一丝惶恐来。
他艰难缓慢地问:“梦见了……”见她神色巨变,心中已经有了底:“我死了?”
她顾不得擦去泪水,又冲他笑了起来:“梦都是反的,你砍,你活得好好的、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以为咱们俩只能魂魄相逢,七郎,七郎……我多怕来不及……”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知道那个消息,想要告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和疑虑,想告诉他即使在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该如何向他告别。然而这一切决绝都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仿佛是重走了一趟奈何桥,就这两步的距离,却让她已经放弃了过去的那个自己。昨日成非,来日可追。她从来没有想过只要这个人在身边,还能睁开眼看着她,能跟她说话,哪怕只是这气息奄奄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足够她脱胎换骨,为了天长地久将以往的一切都抛却掉。
“七郎,我多怕梦中一切会变成真,怕你只能托梦向我告别。七郎,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窃窃地细说,“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血,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相亲相守,好不好?”她说着拉着他的手让他去抚摸自己的腹部。
他的身体异常沉重,即使一只手也重得反常。晗辛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来,却发现平衍不知何时已经又昏迷了过去,一缕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
晗辛愣住,脑中嗡的一声响,不祥之感瞬间将她包围。她推推他:“七郎……你……你醒醒,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七郎,七郎……”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尖厉而绝望,惊动了守在账外的阿佳。
这样的情形连一直照顾平衍的阿佳都没见过。见平衍双目紧闭,整个人都似乎在向地下塌陷。“没救了……”阿佳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大夫说过,若是吐血了,就真的没救了。”
晗辛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擦平衍嘴边的血,一边说:“不可能,,一定有办法。他刚才还好好的,他说他梦见我了,他嫌我瘦,却不知道他比我还瘦,还瘦……”
她已经顾不得哭,手脚凉得几乎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想要挽回。她不顾一切地爬上去,将他的上身托起来抱在怀中,顾不得他嶙峋的肩膀硌痛了她的身体,也顾不得他的头沉重地搭在自己肩头令她几乎无法动弹。
一定要救他!
“一定有办法的,阿佳,一定有办法的,快去把那些大夫都请来呀!快去呀!”
阿佳叹了口气:“他们本就说过他熬不过今日正午,除非……”
晗辛一下子扑过来,抓住她的肩膀:“除非?除非什么?你是说还有救?”
“没救的!”阿佳不假思索地说,“他们说的办法根本不可能。”
晗辛急得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到底什么办法?!”
阿佳被她的模样吓坏了,只能说:“他们要把他的腿给锯断!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救命。可是怎么可能呢?已经伤成了这样。断了腿只怕会更糟,还是要留个全尸好。”
“不!”晗辛断然地说着,“他伤在腿上,古有壮士断腕,若是因为腿伤将他折磨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将他的腿截断呢?”
阿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晗辛,像是看一个妖怪:“你疯了!他可是乐川王啊!他怎么能断腿呢?”
“他若死了就没有乐川王了!断了腿,只要人还活着,就什么都还在啊。”晗辛觉得可笑,“你们想着全尸,却不想留下一个活着的乐川王吗?”
“可断了腿的男人,什么都不是了。在我们草原上,断了腿的人会自己到草原深处喂狼的。不能骑马打猎,不能征战天下,他还能做什么?”
“他打的仗还不够多吗?他流的血还不够吗?明明可以让他活下来的,为什么你们宁愿让他去死?”
晗辛不顾一切地吼,吼完,自己也觉得徒劳,一言不发推开阿佳冲向外面。
她从到了金都草原几乎就没有出过穹帐,一头冲了出来,站在门口呆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去找谁。
好在两个着龙城服饰的人正背着药箱匆匆赶过来,晗辛立即猜出这边是龙城来的大夫了。她镇静了一下,迎上前去施礼:“乐川王刚才醒过一刻,随即又昏厥了过去,只怕这次……”
那两人一人姓赵,一人姓刘,都是晋王麾下最好的医官,来此为平衍诊治已经将近一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晗辛,不禁都是一愣,问道:“请问娘子是……”
“我是乐川王府的内人。”晗辛含混地回答,轻巧地将话题移开,“请问二位,乐川王之病,若是截断他的伤腿,是否还有救?”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犹疑的神色,一是不肯回答。然而晗辛从他们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光芒,心中已经有底,咬咬牙说道:“刚才殿下醒来,只有我一人在身边服侍,他对我说,说……”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去,自己身上就担上了永远也洗不掉的罪名,然而只要他能活下去,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他让将他的伤腿截去。”
两位医官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半晌,还是姓刘的那人最先回过神来:“娘子的意思是要锯断乐川王的伤腿?”
“是殿下自己的意思。”她逼视对方,“要想救他的命,只有这一个办法!”
“可是……”姓赵的那人沉吟道,“兹事体大,乐川王不是寻常人,这么大的事,是要向晋王准奏的!”
“此去龙城,信鸽传书,一来一回也要一天的时间,二位可有把握那时乐川王还健在?”
“这……”两位医官不由自主又对望了一眼,心知她说的是实情,只是事关重大,他们确实不敢擅自做主,“娘子看来不是丁零人,也许不知道在丁零,男人只能断手不能断腿,断了腿的男人在草原上没有立足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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