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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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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身体不适而微微蹙眉,腮边弥着浅淡粉色,檀唇轻抿,略带病态的娇容倍加惹人怜。
偏生她的语调,平和不起涟漪:“三郎,我们……回不去了。”
徐赫深深吸气,忽然咬牙,强行伸臂,将侧身的她紧紧锢在胸前。
阮时意太久未与男子贴近,心下慌张,奈何腹痛下浑身乏力,挣脱不开。
却听他怅然低喃:“阮阮,我睡了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能接纳我的,唯独你一人。”
阮时意被他以奇怪姿势抱住,周身不畅,自是半分旖旎臆也无。
幸好二人所处位置偏离山道,前方有灌木阻隔,加上半山暂无游人,不至于被一眼瞧见。
他体温远不如昔年炙热滚烫,无端渗出一股霜雪凉意,在这夏末余热未退之际,居然有种恰到好处的妥帖。
怪了……他当年曾是她的专属小火炉。
她硬邦邦全无情意,令徐赫一筹莫展。
为掩饰深藏的脆弱,他俯首将下巴抵在她肩颈处,自暴自弃乱蹭。
“别闹……”阮时意半身酸痒,终于残忍且坚决地推开他,啐道,“你一个大男人,跟我家小秋澄似的,腻腻歪歪……”
“什么你家小秋澄!那也是我外孙女!”徐赫气苦,“你铁了心,不让我认亲?”
她歉然一笑:“口误而已,毕竟三十五年……习惯了。”
徐赫长目满载晴光,注视她清澈明眸,再一次柔柔挽起她的手。
许久,薄唇轻颤,醇嗓低徊。
“阮阮,再给我三十五年。”
——重新适应我的存在。
第18章
骤风晃动林木,万叶千声,萧萧瑟瑟,越发突显沉默的持久。
二人同坐石块,四目相对,相距不过一尺,宛若天涯之隔。
阮时意历来恬淡,此刻莫名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与躁动。
无从思考该婉拒,抑或暂且维护徐赫的颜面。
半晌后,她轻咬的唇角缓缓松开。
徐赫屏住呼吸,紧绷着俊秀面容,等待她恩断义绝的凌迟,或心慈手软的开恩。
期间草木的声声律动,百鸟的清音流转,皆促使他心脏剧跳,仿佛能听见长久堆叠的虚妄希冀,如北域积雪轰然坍塌。
“三郎……”阮时意柔柔启唇。
恰巧此际,山风送来几不可闻的交谈声。
徐赫当机立断,身体猝然前倾,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条臂膀牢牢圈紧她的肩头。
“有人……”他薄唇贴着她的耳朵,倾听片刻,补充道,“是你堂弟,阮大人。”
阮时意分不清这一刹那慌乱,究竟源自于阮思彦突如其来路过,还是徐赫猝不及防贴近。
她只知道,他呼出的气息尤为温热,落向她微烫颊畔时,尤带暖暖濡湿。
如像一个生涩的吻。
僵滞了极短瞬间,她勉力逼迫自己恢复镇定。
在阮思彦面前,若她和徐赫双双露面,秘密铁定保不住;如阮思彦孤身一人倒也算了,可他明显在与某位青年讨论着什么……
阮时意无法保证对方沿山道前行,能完美错过稀疏灌木丛后的他们。
尤其阮思彦出了名的观察细致,耳聪目明,思维缜密。
偏生徐赫不但将她搂在怀里,还当她是咋咋唬唬的小丫头般捂得紧紧的,害她不能动弹,话又说不出。
情迫无奈,她以贝齿在他掌心咬了一口。
力度不轻不重,痛觉之外的麻痒痒,使得徐赫整个人懵了。
他难以置信地松了手,怔怔望向掌中渐消的齿印,以及暧昧湿润,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低头俯视怀中人,那双含雾水眸,愠恼间如掠过隐约极了的赧然。
饱满的唇因摁捂渗出红润感,宛若丹果诱人。
他暗自发誓——要不是有人逼近,他绝对会摁住她,亲个天荒地老!
“你躲着。”阮时意适时终止了他的绮念,并起身整理衣裙。
眼神交换,无须多言,徐赫已会意。
——她行动不便,躲不掉。与其二人同时被逮住,不如由她独力应付。
他冲她略一颔首,目光坚定,随即迅速收走大石上的衣裳,闪身窜回茂密竹丛内。
阮时意清晰捕捉到浅青半臂衫上多了个显眼的印记,只觉身体发肤被置于熊熊烈火上烘烤。
唯一庆幸,见证这份狼狈的,是徐赫。
哪怕他们未必携手到老,她依然视他为可托付的至亲。
*****
“大人,圣上交待这桩差事,可不好办啊!姑且不谈首辅大人定会遵照徐太夫人的遗愿,即便是洪大将军那头……”
“无妨,此等酒后戏言,先搁置一旁。此番出行,你我任重而道远,不容有失。”
“是。”
蜿蜒小径上,两名男子缓步徐行。
当先那人身穿水色广袖道袍,风姿俊逸,正是阮思彦;另外那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唇红齿白,俊美如画,应是他的下属。
二人低声谈论,行近后乍然见山野灌木间立着一名荼白衣裙的美貌少女,不约而同噤声。
阮时意一手攥着匕首,一手拧着裙带,呈现怯赧状。
——有了上回与徐赫交流的前车之鉴,她学会用羞涩慌张加以掩饰。
再者,她被那家伙搂来抱去,窘迫之情倒非无中生有。
阮思彦看清她容貌的那刻,霎时定住脚步,目露震惊,“你、你不是……?”
“您是……阮大人?”阮时意捏着嗓子,假装不确定。
阮思彦怔然盯了她片晌,星眸如有惊喜与感伤,随后舒了口气:“在下阮思彦,久闻徐家有位年轻姑娘与徐太夫人少时十分相似,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阮时意微愣,转念已猜出,他从蓝家或洪家人口中听闻她的事,遂讪笑答道:“晚辈太失礼,未有幸拜会您,恳请您多多包涵。”
她笑时娇容潋滟,既让人挪不开目,又自带不可逼视之感。
阮思彦收回打量视线,亦泯去对亡者的悼念,淡笑:“自家人,何须赘言?说不定,再过些时日,等徐家除孝,我还能听你唤一声‘五舅公’。”
阮时意一头雾水,一时想不通此话何意。
按理说,她在徐家辈份极其含糊,何以要等到“除孝”,才能认他做亲戚?
阮思彦环顾四周,未见旁人影迹,见她一文弱少女孤零零杵在半山,手上拿着匕首,不伦不类,免不了多问两句。
“姑娘缘何独自在此?是否需要阮某协助?”
阮时意垂首,娇声道:“晚辈粗心大意,出游时弄脏了裙子,只等下人去取替换衣物,才候立于此。”
阮思彦朗朗如月的面容骤现尴尬:“阮某先到前面竹亭小坐,如姑娘遇上紧急之事,大可叫唤。”
“谢大人体恤。”
阮时意通晓他的脾气,料想他不好意思与小姑娘共处,又唯恐她落单受滋扰,是以选择既不远离,又不靠近的方式来相护。
她自获得新生,最担忧被阮思彦当场揭破身份。
万万没想到,她惺惺作态一番,居然能瞒天过海?
顺利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与阮思彦一同师从祖父,自幼相熟。
阮时意嫁入平远将军府后,阮家举家迁至南国;年少的阮思彦选择留下,进入书画院学习,并继承在京产业。
其后徐赫出事,徐家被抄家,多亏阮思彦误打误撞,事前借走徐赫所绘的大量丹青,才让成批山水佳作得以保留。
阮时意对此由衷感激。
原以为熬过劫难,二人能相互扶持,但有一事令她异常伤神——阮家长辈不住催促她,赶紧给堂弟找对象成婚,而阮思彦却好男色。
几番劝解无果,导致姐弟逐渐疏远。
虽说后来阮时意慢慢理解堂弟的感受,可关系一旦破裂,只能维持年节例行往来。
如今见阮思彦与英俊男儿同行,阮时意感概万千——平安喜乐即是福。
*****
不多时,静影和沉碧所唤的马车一前一后归来。
阮思彦遥遥望了她们一眼,向阮时意微略点头,与青年结伴离去。
阮时意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她示意马车驶至前方等候,自己则对竹丛小声道:“三郎,我得先回去了。那衣裳……我洗了再还你!”
“用得着这般见外?”徐赫移步而出,满脸失望,“还有……方才,你没回答我。”
阮时意茫然。
他咬牙:“三十五年的事!你瞧你,半点也没把我放心上!”
阮时意疑心他又要炸毛,但疲惫与腹痛令她无心搭理他的小情绪。
“三郎,好好过日子,别浪费大好时光。”
她仓促抢走脏衣,倒退数步。
“这就是答案?”徐赫眸底悲色难掩。
阮时意将衣衫揉成团,负于身后稍作遮挡,又对他颔首作别,仓促转身,奔向马车。
背后传来徐赫的沉重叹息,“阮阮,如你所愿。”
阮时意凝步,见静影、沉碧等人探头张望,连忙改口:“请恕学生未能相送。”
“回去多歇息,注意别碰冷水。近日若没别的事,少去书画院……”他黯然神伤,补了句,“我怕……见了你,忍不住。”
“是,衣服洗好后,我让人送回去给您。”
徐赫红着眼,怒道:“人都跑了,我留这衣服有何用!”
阮时意自知失言,又恐说多错多。
徐赫心灰意冷,深吸了口气,笑容无比苦涩:“快回去吧!我冷静两日,想明白后,不会缠你。“
“……嗯。”
“你的想法,经长年累月形成,难再更改;而我……只是迟迟不肯面对现实,不愿接受翻天覆地的巨变,仅此而已。”
他自我解嘲,像怕被她瞧见失态般,猛地别开脸,摆手催促她离开。
阮时意亦觉再议无益,匆匆赶至马车。
她从不畏惧面对过往,躲避的亦非徐赫本人,而是他试图回归亲密的热情。
徐赫目送马车驶远,失魂落魄,呆呆出神。
一次又一次挽回,骄傲如他,大概很难承受再一遍的重击。
步伐凝重,踏上来时路,忽见三叉路口处,一对疑似母女之人正携手驻足,也不晓得有否把适才的画面收入眼底。
徐赫淡淡一瞥,颇觉眼熟,猜想是某位老朋友的女儿孙女之流。
他心烦气躁,懒得细究,自顾扬长而去。
*****
澜园内,阮时意沐浴更衣,进一步重温少女时代的苦恼。
她疲乏难耐,怏怏而卧,腹部隐隐作痛,胸口酸胀,懒理丫头们的好奇与困惑。
毕竟,她没想好要如何解释,自己竟无月事带之类的私物,还要她们连夜缝制。
恍惚入梦,她如置身积翠湖畔的山林内。
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锢住她的腰,冷凉身躯逼贴而来,将她狠狠压在大石上。
唇瓣摩擦她的脸,带着一点点温湿,移向她的唇,趁她张口欲拒之际,成功将柔舌喂入她唇齿间,攫取她凌乱的心魂。
她酥软且迷糊,浑身细颤,轻抬玉臂,缠上那人的脖颈,从拘谨被动到情不自禁,越发勇敢回应。
迷蒙间,裙裳如雪片滑落,久违的酥麻如浪一叠高于一叠来袭。
天地摇晃,人随汹涌浪潮起伏跌宕,快感、癫狂、沉沦……来来回回,最终迷失在支离破碎的吟哦之声与断断续续的喘息中。
醒时,夜静更深,窗外月薄星沉。
阮时意周身滚烫,无地自容,顾不上香汗淋漓,一把将自己蒙在薄衾内。
欸……月事来了,羞于启齿的梦也做了,她这“阮小姑娘”,当得可真“称职”啊!
第19章
兰月将至,天气微凉,嘉元帝于西郊花林款待北冽国使臣,并邀上重臣家眷。
徐家人有孝在身,原不该参与。
未料帝后提及,许久没见徐家小毛头,徐明礼只得遵照圣意,命人把孩子带至御前。
毛头“糖不离手”,又乐于与众人分享的热情,恰恰提供了一次试探良机。
内阁、六部等首脑人物,皆获毛头慷慨赠予。
绝大多数人以慈爱笑容致谢,坦然将大颗乳糖球放入嘴里,唯两三人略显犹豫不安。
徐明礼暗记于心,表面装作浑不在意,将赴宴诸事交由佐贰代理,自己则带上小儿子回府。
意想不到的是,当父子二人跨入府门,被管事告知,数月未往来的平氏母女正在府中作客。
自交还《万山晴岚图》起,平氏与徐家人已撕破脸,此时造访,意欲何为?
徐明礼信步入偏厅。
灯影幢幢,周氏坐于主位,一身清素袍服,神情寡淡。
平氏母女打扮素雅,但发髻新颖别致,饰物款式精美,明显花了心思。
“徐大人回来得正好!”平氏一见徐明礼,表现热络,“咱们正聊起晟儿呢!”
徐明礼与夫人目光相触,从她的眼神捕捉到无奈与戏谑,遂简单寒暄两句,示意对方继续。
平氏端起杯盏,小啜一口清茶:“我看着你家晟儿长大,见不得他被人蒙了眼。特意前来提醒,一是顾念太夫人的情谊,二是替两位分忧。”
“哦?愿闻其详。”徐明礼云里雾里,索性让她畅所欲言。
“太夫人助养的阮小姑娘,先招惹蓝家长孙,又把洪家长子的魂给勾了,后跟一名有妇之夫,于荒郊野外勾勾搭搭……如此水性杨花,怕是不好当徐家儿媳妇吧?”
平氏凤眸流转,嗓音尖尖细细,隐含三分得意,七分幸灾乐祸。
徐明礼夫妇目目相觑。
天晓得他们要多努力,才不致于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是谁造谣生事,说“阮小姑娘”要成为徐家儿媳?
说他们家端庄持重的老母亲“招惹”好友的子孙已够过分,还跟人有染?
简直天大的笑话!
挑拨离间,挑错对象了吧?
徐明礼猜想,徐晟对阮时意的接送很是周到有礼,或许不经意间表露的祖孙亲昵,落在有心人眼中,成了男女之爱,亦未尝不可。
而蓝洪两家素来直率,对拥有新身份的阮时意大为赞赏,想要拉拢亲近,更是合情合理。
至于……有妇之夫?从何说起?
见丈夫暗笑不语,周氏莞尔:“原来是为这事儿!安定伯夫人且放心,阮姑娘和晟儿并无情愫。与洪蓝两家交往,乃出于世交情谊,更不涉情爱。那孩子品性纯良,我们徐家上下信得过。”
平氏自恃拿着真凭实据,堂而皇之登门告状,只等徐明礼夫妇暴跳如雷,大骂“阮小姑娘”白眼狼,从此断绝关系,好泄她当日被羞辱的心头之愤。
岂料刚起头,被周氏轻轻巧巧揭过,竟半点水花也没溅起?
“旁的我也只是听说,但观莲节当日,我们母女亲眼目睹,她和俊俏青年躲在林子里拉拉扯扯,依依惜别,且那人……与晟儿生得有几分相似。其后,我派人打听过,那青年是书画院的先生,早有家室!”
平氏信誓旦旦,见徐明礼夫妇错愕,复道:“我也没别的意思,怕你们没看穿她真面目,好心提醒一句,省得她把你们糊弄得团团转!我听说,徐二爷把生意交托给这小丫头?不怕她肆意挥霍,败了家业?”
徐明礼扬眉淡笑:“二弟他乐意,有何妨?”
平氏被怄得目瞪口呆,一口气接不上,半晌无话。
倒是她女儿觉察徐家人对“阮小姑娘”的维护超乎想象,忙拽了拽平氏袖子,连使眼色,暗劝她识趣闭嘴。
当下,平氏母女结束无趣交谈,悻悻归去。
徐明礼则想起,他在皇帝面前提议举办四国绘画交流盛事,以此支走阮思彦,可近日,仆役宣称,“姑娘”终日留守澜园,未曾再去书画院。
该不会……真被书画院的已婚先生缠上了?
按理说,徐明裕安排了忠心耿耿的高手伺候在侧,谁还敢贸然靠近?
母子间相处历来坦诚,但事关母亲颜面,徐明礼不好凭风言风语当面询问。
正自踌躇,恰逢徐晟下值归来,徐明礼低声吩咐:“晟儿,即刻上山,请你二叔回城一趟。”
*****
翌日黄昏,风雨萧疏,澜园后花园红衰翠减,芳清意薄。
阮时意伫立廊下,百无聊赖,静看雨水洗涤老园子的尘埃,心上闷燥感却未清除干净。
自从积翠湖一游,蓝豫立无动静,洪轩则遣人送来不少奢贵文房用具,件件精美绝伦。
想必对她一见倾心,听闻她酷爱书画,借机示好。
阮时意为“徐太夫人”时,名下自有书画坊;如今掌控徐家商铺,更不乏珍贵用物。
而洪家一贯好武,不精于此道,东西没准儿是从她家铺子重金购买的,真叫她哭笑不得。
她与洪轩匆匆一见,只觉对方面庞与少年洪朗然相差无几,言行举止比他爹谨慎,除此之外,谈不上多深刻的印象。
几十年来受洪朗然纠缠,好不容易“以死解脱”,轮到被他儿子瞧上?什么仇什么怨!
她月事初至,身体欠安;二来顺徐赫之意,避免去书画院惹他伤心;三来,她做了诡异的梦,不想太快看到他那张脸。
眼看各大商铺酒楼饭肆一切如常,她懒去走动,干脆躲家中。
向晚雨歇,风则更急,摇曳花枝,雨水含混花瓣,抛洒一地。
左右不见丫鬟,阮时意正打算亲自回屋取衣,忽有一物破空飞来,正正砸在她脚边半尺外!
她吓得连退两步,抬头却见墙头多了一浅青色身影。
徐赫坐姿洒脱,面上留着淡淡青髭,偏生神色古怪,如有尴尬,如有期许,如有愤然。
阮时意微愠:这家伙又怎么了?气不过,特意跑她家丢石头吓唬她?幼稚到这地步?
说好的……不再相缠呢?
“请问先生有何贵干?”她没好气地问。
“那毛躁丫头不在?”徐赫对静影颇为忌惮。
她勾唇轻笑:“先生找我家小丫头?那孩子一大早出去了。”
“找她干嘛?我来寻你。”
徐赫尽览园景,见除她以外再无旁人,放心跃下,行至她跟前,解释道,“不是和你叙旧情,而是……有一事相询。”
阮时意斜睨他,“有事,不能好好走大门?偷偷摸摸翻墙而入,不知情的还以为……”
——以为你我二人有一腿。
但这话显然不合时宜。
当日一别,她于窘迫和难受之下,走得仓促,态度亦过分冷淡,必然令他误认为——她有心断绝来往。
事后她又想,如若误会能让他彻底放弃,说不准是种解脱,何不快刀斩乱麻?
七八天过去,她已然断定,他们终将分道扬镳。
何曾料想,他竟鬼鬼祟祟现身于她家中?
面对她狐惑的眼光,徐赫极力展现坦荡荡的正经。
“今日,苏老提到,圣上有意搜集我那《万山晴岚图》。在下请教阮姑娘,此话何意?”
阮时意轻抿檀唇,暗忖:这人真心来讨画?抑或借机与她接触?
徐赫见她默然不语,容色暗添焦灼,悄声问:“你把画切割了?目下均不在你手上?”
“当年你一走了之,无影无踪,徐家境况一落千丈,我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时隔三十多年,你专程跑来兴师问罪?责备我把你的宝贝画弄丢?”
阮时意念及当初困境,早已淡去的屈辱愤恨,随记忆翩然而至。
放下,不抱怨,不代表忘却。
如若徐赫以此斥责,她定然受不了这委屈。
徐赫惶然:“没把家护好,是我之过,但那画……你爷爷千叮万嘱,要咱俩保管四十年后,重新揭裱……你全忘了?”
“你压根儿没告诉我!”阮时意怒目瞪视他,“爷爷把我俩叫去,恰好两儿子轮流闹,丫鬟哄不好,我便抱去屏风后哺乳……过后你黑着脸上楼作画,我只当你俩说悄悄话!”
藏了秘密不说,到头来,怪她失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以为,你都听见了,”徐赫缄默片刻,低沉嗓音温柔得催泪,“况且,我一直坚信,别说四十年后,即便一百年后,你我依然幸福美满如初……”
他清朗长目徜徉黯然,与她隐隐泛雾的眼眸相对。
疾风袭来,花枝上大滴大滴的雨水纷纷坠落。
阮时意倒退半步,惊觉他傻愣愣杵在原地,急忙伸手拉他一把,不料自己无路可退,后背撞在廊柱上。
徐赫趁势将她困于方寸之间,幽深目光含情带欲,如夜潮覆向她。
阮时意被他温热气息扰乱心神,慌忙抬手抵住他贴来的胸膛:“所以,老爷子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徐赫张口欲语,冷不防前院传来仆役的礼貌招呼。
“首辅大人,二爷,大公子……这下雨天的,可有淋湿?”
第20章
“见过大人,见过二爷和大公子。”
在一众仆役面前,阮时意莲步依依而来,绕过地上水渍,垂眸掩饰未退的一丝慌乱,嘴角微微噙笑,向徐明礼三人盈盈一福。
徐明礼、徐明裕与徐晟亦配合地拱手回应,谎称徐府与生意上有要事急需与“阮姑娘”商量,随之步入书阁小厅。
屏退端茶倒水的粗使下人,留于娴在门边守候,阮时意自行落座,娇态尽收,恢复“太夫人”的端方。
“何事劳你们仨冒雨同来?”
徐明礼撩袍而坐,神色凝重,压低嗓音道:“儿子怀疑,下毒害您的,有吏部齐尚书、工部侍郎李振等人。”
当下,他一一告知,如何奉命带毛头面圣,如何误打误撞请众臣吃糖,如何观察数人反应异常。
对应朝局动向、人际关系等寻获的蛛丝马迹,基本锁定几位嫌疑人。
“既得线索,那便放手去查……只是,你所提之人,并无潜入灵堂者。”
阮时意转动腕上手镯,眉心轻蹙。
数人当中唯一存有印象的齐尚书,年约四十出头,江南口音,与表白男子完全对不上。
可见,幕后操纵者未浮出水面。
母子三人展开讨论,徐明裕谈及山上情况,与阮时意交接生意。
期间徐明礼亲自烧水烹茶,徐晟年少气盛坐不住,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又得阮时意默许,上二楼巡视。
诸事交待清晰,徐明裕看似有意无意问了一句:“母亲,最近可有遇到麻烦事?”
见她茫然,隐晦补充,“是否有不顾羞耻者……招惹您?”
阮时意记起静影消失一整天,八成被唤去问话,心下不悦——安插丫头保护她,顺带监视她?
“我纵然换了容貌,始终是你们的娘,有话但说无妨。”
徐家兄弟自是从她淡如水的语气中品悟出三分火气,当即起身,恭敬致歉:“母亲别误会,我们兄弟二人别无他意。”
徐明裕解释:“正逢静影姑娘服药期限已至,外加安定伯夫人说了些不堪言语,儿子免不了多问几句。”
阮时意容色不怒不喜,示意二人回座。
“您也知,静影姑娘遭蛊毒蒙蔽,心性耿直,她说您确曾遭书画先生跟踪,与之在篱溪起过争执,且观莲节当日,孤男寡女共处过半柱香时分……其后您再未去书画院作画,因此,咱们哥儿俩担心,您被居心叵测者纠缠,才有此问。”
阮时意无奈——那居心叵测之人,不就是你俩那幼稚爹么?
徐明礼唯恐母亲动气,温言道:“您若寻得第二春,咱俩高兴……就怕您没摸清对方底细。据查证,那先生已有家室。”
阮时意当然知晓,徐赫为防招惹桃花,才如此宣称。
再说,他的家,是徐家;他的妻,是她。
即便她当了几十年寡妇,过惯独处岁月,却不能抹杀事实。
“先生有家室之事,我最清楚不过。与其交流,是因他画风技艺出众,相谈投契罢了。难不成……在你们眼中,我是个会被人骗财骗色、再拐至邻国卖掉的愚蠢老妇?”
她语带谐谑,令徐家兄弟汗颜,“母亲说笑了!”
“话又说回来,安定伯夫人……造的什么谣?”
徐明礼忍笑复述平氏误以为她是徐晟意中人,却与洪蓝两家子孙暧昧不清等言论。
阮时意失笑:“她连我和晟儿都编排一番,更何况其他男子?至于那位先生,所谓跟踪、争执、共处,皆事出有因。我与他,清清白白。”
她端肃正直,态度磊落,徐家兄弟自然深信不疑。
“母亲说的是。”
“我本念在平家与阮家多年情份,不予计较,岂料平家人三番四次闹事……”
徐明礼会意:“您且安心,儿子会处理好。”
阮时意知他有分寸,不再过问。
当初,平氏之母出身商贾大家,萧桐出自武学世家,阮时意则生于书画名家,因长辈本交往密切、年龄相仿而建立友谊。
蹉跎半世,走的走,散的散,人事已非。
念及生死,阮时意蓦地记起一事:“阿裕,你可曾听闻……‘冰莲’?”
徐明裕一怔,似是竭力搜寻记忆,“儿子昔时周游四国七族,确曾听说,冰莲乃雁族王族世代相传的珍稀之物,但具体有何用,民众皆一无所知。母亲缘何问起?”
“我闲来画花鸟,对各类稀奇古怪植物最感兴趣,偶然听人提起,好奇而已。”
徐明裕长眉紧皱,“母亲,此物乃雁族禁忌,请您切莫张扬。”
阮时意若有所思。
外间楼梯脚步声近,却是徐晟下楼。
徐家兄弟离座:“正事已了,不打扰母亲用膳歇息,孩儿先行告退。外头地湿路滑,您且留步。”
徐晟表情古怪,欲言又止,跟着行礼作别。
阮时意亲送子孙出书阁,见长孙连连回望,暗含审视,深觉有异。
她顾不上用膳,转身返回,沿楼梯径直登上二楼。
*****
楼上孤灯未灭,空无一人。
案前仍堆叠账簿,黑漆嵌螺钿花多宝格上的古器、瓷瓶、红珊瑚枝等物,似被人挪移过,摆放更具韵味,不像徐晟所为。
阮时意正自狐疑,忽听山水六条屏后传出轻声哂笑。
“呵呵,你我清清白白?信口欺瞒我徐家子孙,你良心不会痛么?”
阮时意又惊又怒:“你不是早翻墙走了?”
徐赫从屏风后缓步而出,神情复杂。
“我、我只想偷瞧儿子两眼……我动身离京时,他俩才牙牙学语。”
阮时意心头微酸,咬唇不语。
“阮阮,你有所不知,我不远千里带回两条异域大犬,满心想训练好,让两孩子各遛一条,以逞我平远将军府小公子的威风……谁知,平原将军府没了,儿子比我这爹还年长个十几岁……”
“再说也无济于事,”阮时意打断他的感伤,“晟儿瞧见你了?”
徐赫耸肩:“他上来转悠,先是翻了会儿书,后朝这方向走近,最终没作任何行动。”
阮时意四下张望,后知后觉,老酸枝短榻上竟整整齐齐叠着他那件洗净未还的浅青色半臂衫!
若仅有一件来历不明的男子衣裳,徐晟大概会旁敲侧击问几句。
既有衣裳,又在屏后藏人……那孩子或许断定,自家祖母寂寞难耐,悄悄在澜园会情郎?
眼看徐赫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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