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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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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轴头熟悉的木料与颜色,教徐赫心头咯噔一响——全是他新绘的晴岚图!
  嘉元帝目视徐赫:“徐待诏可知,此为何物?”
  徐赫竭力镇定应对:“请恕微臣眼拙,未敢妄言。”
  “此乃探微先生传世之作——《万山晴岚图》,除中间一卷杳无形迹,朕从蓝家借来的、衔云郡主偶得的,以及徐首辅家中私藏的三幅,均已在此。”
  此言一出,其余画师于震撼中纷纷夸赞恭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真乃书画界的盛事!”
  “万没料到,有生之年竟可见晴岚图六得其五……”
  嘉元帝朗目闪过得意之色,又隐隐氤氲失落。
  “朕特地带此巨作至画院,一为与众卿同赏,二是……命徐待诏,将这五幅晴岚图全部临摹一遍,以供皇家珍藏。”
  余人无不面露雀跃欢喜,唯徐赫笑容凝滞。
  ——怎么回事!又要他临摹?过去一年,他胆战心惊,逐一复制,都快画到吐血……就不能让他画点别的?
  嘉元帝见他并无多少惊喜,奇道:“徐待诏忧虑何事?”
  徐赫笑意略微苦涩:“微臣获陛下赏识,闻宠若惊,自觉才疏学浅,诚惶诚恐。陛下既获此图,何须微臣东施效颦、班门弄斧?”
  嘉元帝只当他为输掉书画盛会比试而耿耿于怀,笑劝:“你勿妄自菲薄!朕当日授予你第二名,是怕你以青年之态唾手得盛誉,易矫易躁,才稍作打压,好让你沉住气,再攀巅峰。
  “至于为要你临摹,是因为……朕实在爱此画,又不宜成天叨烦徐家人。待你复刻完,朕得把探微先生五幅亲笔,全数赐还给徐家,只留你所绘版本。你可要打起精神,别辜负朕的期望!记住,此事不容有失!”
  在场所有人无一不震骇。
  ——皇帝爱煞了探微先生之作,视晴岚图为至宝,竟甘愿以徐待诏的摹本,代替真迹?这于这位俊朗年轻的画师而言,将是何等尊贵的荣耀!
  徐赫与徐明礼目光悄然相碰,皆不明其意。
  等大伙儿热议声渐歇,嘉元帝浓眉舒展,感慨万千。
  “朕也舍不得!可朕知晓,徐太夫人与探微先生伉俪情深,为他守了一辈子。朕既敬重先生,视先生为师,岂能违背太夫人所愿?探微先生早逝,朕只恨生不逢时,能为他做的事不多,更不应寒了二位长者的心。”
  他转而向候立一侧的阮思彦下令:“阮卿家识遍四国七族的名师大家、藏家画师,朕命你尽快寻回遗失的晴岚图,供徐待诏临摹完毕,再送还给徐家!当然……事前得先让朕好好鉴赏。”
  “臣定不辱陛下所托,”阮思彦微笑,躬身领命,“探微先生得陛下这样一位知己,泉下有知,必定感恩戴德。”
  徐赫不知该哭该笑。
  去年,阮时意向平氏、洪朗然索要的两幅,难度不大,倒也罢了;他为苦心接近皇帝,冒着欺君大罪,偷梁换柱,绞尽脑汁,惊险连连;还为“借”郡主所藏,与阮时意豁出去干了些傻事,才勉为其难凑得五幅。
  到头来……皇帝让他再临摹伪造的“原作”,并轻而易举将新画的“原版”还给徐家!而非据为己有?
  不早说!这不是明摆着折腾他?
  但细细回想,若非闹出诸多波折,他和阮时意如何在分隔三十五年后逐步打破僵局,于相处中达成共识、相互理解包容,乃至再度成为一家人?
  如无一路以来的种种,阮时意未必与萧桐和解,而他和洪朗然也未必变回好哥们。
  比起收获的爱情、亲情、友情,他耐着性子多画几遍又何妨?
  有了那道旨意,最后那幅晴岚图,兴许即将出现在眼前。
  此时此刻,殿内站满了同僚,数十双钦羡的眼睛均落在徐赫身,却无人能看透,他对嘉元帝的知遇之恩,既来自“泉下有知”的“徐探微”,亦源于备受重用的“徐待诏”。
  曾有过上不可告父母兄嫂的寥落,下不能慰妻儿孙辈的寂寞,更有不被哥们理解的失落,及无处可诉的餐风宿露之苦……
  一切尽化为岁月磨砺后的从容笃定。
  他庆幸自己活着,亲眼见证,在自己“离世”数十年后,居然有无数热爱书画的同好用心维护他的画作、推崇他的技巧,甚至守护他的家人,更记住他短暂一生绽放的光彩。
  足矣。


第90章 
  阮时意闻悉圣谕,啼笑皆非之余; 真心替徐赫前后奔忙而心疼。
  当初时时审慎、费劲周折换取皇帝珍藏; 夫妻二人事后提心吊胆,疑心被人发觉。
  旁人瞧不见他徐赫的殚精竭虑,阮时意却能捕捉他眸底难掩的深深疲倦。
  见徐赫简单讲述皇帝安排; 当即匆忙回倚桐苑; 阮时意放心不下; 生怕他受委屈而强憋于心; 遂借端鸡汤为由; 悄然跟了过去。
  苑竹桐环绕,桃杏点缀; 小楼阁上下八窗玲珑; 天光霞彩交纳无碍。
  池内鱼跃破萍,亭畔假山层叠; 凡可玩可赏之物,无不精雅惬情。
  徐赫正立于霁临亭前看莲花盛放; 回眸见阮时意领沉碧同来,既惊且喜:“阮阮?”
  说来可笑; 为了避嫌,近一月她竟未正式踏入这小院落。
  “鸡汤份量太多,分一些给你。”
  无子孙在侧时; 她收起平日的板正; 语气也绵和上三分。
  徐赫许久未感受她的温柔; 瞬时笑意缱绻; 请她入亭小坐。
  沉碧麻利将炖盅内的汤分盛在小碗内,撒上盐末,识趣退至院门外,为久未相处的“小情侣”制造私密空间。
  徐赫似是怕一下子喝完汤便留不住爱妻,是以每一勺皆喝得优雅且谨慎,如饮琼浆玉露般珍而重之。
  阮时意温声问:“圣上让你从头到尾临摹五卷晴岚图,可有规定时限?”
  他笑容无奈:“这倒没有,但我必须画出不同风格,以免被人觉察。折腾来折腾去……我这一年来都在重复自己……”
  阮时意软言劝道:“若你没进翰林画院,兴许圣上更觉‘探微先生’不可取替,定舍不得将晴岚图还给徐家。如今,他终于放下对‘徐探微’的执念,转而重视‘徐待诏’,可见你走过的路,画过的画,都没白费。”
  徐赫心头暖流涌动,握住她的左手,笑道:“阮阮,你是怕我心情不佳,特地来安慰我?聪慧如你,该知道如何‘安慰’吧?”
  “你!”
  阮时意正语重心长,被他话锋一转,竟扯到那桩事上。
  时隔多日,她非但没忘,连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所幸,徐赫不过逗一逗她,未有进一步举动。
  他柔声解释:“放心,我没你想的幼稚冲动易怒,相反,我甚至反过来担忧,你会为郡主戏弄调侃而不悦。还好我的阮阮心怀宽广,从不斤斤计较。”
  阮时意容色稍缓,杏眸笑眯眯端详他,半开玩笑:“我早说圣上最爱你,以前爱探微,现在爱……唔……”
  话说一半,后颈微凉,微张的唇猝不及防被堵上。
  由温柔相抵,变成攫取掠夺,他贪恋地将堆叠多时思念全数奉上。
  事实上,徐赫几乎夜夜从敞开的窗户跳进她卧房,平躺于外侧,等着她于睡梦中主动靠近纳凉。
  他总舍不得惊醒她,没敢亲她一口、抱她一下,待天色未亮返回倚桐苑继续补眠。
  如今好不容易获取片刻独处,他借机亲她个吞天噬地。
  浓重呼吸间混合了花木清香与彼此独特气息,唇舌交换鸡汤的鲜美,诡秘中渗透无形的诱惑。
  阮时意迷乱闭目,从被动承受转为稚拙迎合。
  什么“心如止水”,什么“端庄矜持”,早不知抛到何处。
  良久,两唇分开,鼻尖相抵,呼吸交缠,各自凌乱。
  徐赫分明感觉到妻子由一年前的抗拒,至往后的麻木,到现下的真心接纳,顿觉全身泡在蜜里,甜且满足。
  隐约听闻远处人声渐近,他猜想是小仆役端茶送水,踌躇须臾。
  ——既舍不得放开怀中娇妻,又不便在院门敞开时胡搅蛮缠。
  趁阮时意成软绵绵的一团,他不作犹豫,起身抱她直奔书房,一脚踹向雕花房门,意欲先将她藏起,慢慢入腹。
  偏生,他忘了房门被锁,猛力一踹,门板被他踢了大洞,右脚卡在内,狼狈不堪。
  阮时意回过神,再听院门处传来异动,当即警惕转目。
  院落外一玄色身影闻声,飞身抢入,见徐赫搂阮时意迫不及待踹门,立马红着脸,转身回避,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逃窜,却不忘吼上一句。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
  此地无银,欲盖弥彰!惹人遐思!
  阮时意恨不得把那毛毛躁躁的小子拖回来,先暴打一顿,再丢进荷花池喂鱼。
  **********
  徐晟受蓝豫立之邀,特地拉祖父母同去游湖。
  岂料,竟撞见二人干柴烈火欲燃未燃的那一刻?
  阮时意三日没搭理他,徐赫为尽快完成皇帝布置的临摹任务,重新迁入翰林画院,害徐晟一筹莫展。
  幸有秋澄和静影同去,阮时意最终答应了积翠湖之约。
  为避过去年的鼎盛,五人特意选在观莲节前半个月出游。
  碧天流云,绿荷繁密,不见湖光;菡萏香凝,鲜嫩娇俏宛若亭亭佳人。
  年轻男女相携作伴,阮时意、秋澄与静影同坐一船,徐晟、蓝豫立同乘一舟,由仆役以竹竿撑船,从万柄荷叶扇间荡了开去。
  因地下城一案由静影受骗而起,获救后的她被秋澄严密保护,且由秦大夫再次试解蛊毒,将近两月没露面。
  此时乍然遇见阮时意,静影喜笑颜开,却像不晓得说什么,只乖巧站到她身后傻傻微笑。
  阮时意细察她比以往圆润了些,仍是一副无愁无忧状,心下复杂滋味难言。
  闲聊一阵,两艘船在前行中拉开距离,在与人齐高的花叶掩映下,只见船篷不见人影。
  阮时意以小风炉与砂锅煮熟新摘的菱角,捞起晾开,示意静影给徐晟送去。
  静影欣然答允,手提小篮子轻轻一跃,粉绫裙如樱花雾般自连片荷叶上掠过。
  她身轻如燕,经她踏足的花叶不弯不折,分毫无损。
  秋澄再度为她的身手折服,感叹道:“我何时才有这般高强的武功?”
  阮时意浅笑:“又不是闯江湖的侠女,何必要求过高?”
  秋澄嘟起小嘴:“那样的话,没人敢欺负我!”
  “你堂堂一国公主,谁敢欺负你?”
  秋澄脸颊微微氤氲绯色,改口道:“对了,秦大夫说,静影的蛊毒一时半会儿解不了,却问我们,她是否定过亲,如有良伴,应尽早成亲……姐姐,此话何意?”
  “这两句话,是同一时刻说的?”
  秋澄颔首。
  阮时意自然而然想起某些婚后才能做的事。
  嗯?难道……解蛊毒,还需丈夫配合做药引?
  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给她找个合适的人?
  徐晟对她颇为上心,可让自家长孙将一生幸福交托于身中蛊毒、未知能否康复的静影,阮时意心下矛盾重重。
  若静影无法恢复记忆,估计下半辈子便如此刻状况,空有一身武功。
  倘若她变回那个冷漠无情的指挥使,没把徐晟放眼里,岂不伤了徐家人的心?
  正自想如何委婉向秋澄解释,另一艘船的方向腾空飞来一人,稳稳落在船头。
  水蓝色武服,身姿如鹏鸟,面带少年英气,却是蓝豫立。
  秋澄眸光闪过怒火,愠道:“怎么是你?”
  “我、我……”蓝豫立被她嫌弃眼神一扫,登时不知所措。
  阮时意料想,小甜糕欲寻秋澄,亦留机会给哥们和静影相处,忙招呼他坐下,自行低头煮菱角。
  未料两名眉目俊美的年轻人,一坐一站,一改平素的意气风发,莫名忸怩不语,任凭小舟于千花万叶间缓行。
  阮时意不时偷眼望向他们,记起她和徐赫年少时的相处,不禁会心一笑。
  当年徐赫有备而来,以师兄姿态对她诸多关照,为她作画,陪她读书,与她小逛,顺理成章占据她的闲暇时光,也占据了她的芳心。
  所有的撩与拨,不着痕迹融入言行举止中,勾得她情不自禁,啮指沉吟,心烦意乱,寝食难安。
  学画之人的喜怒哀乐,大多融入笔下,不似眼前这俩习武的孩子……动不动就写在脸上,
  沉默漫长,阮时意无从回避,唯有装作专注搅动小锅子里的沸水,故意不去打断。
  蓝豫立傻傻站了一阵,不敢招惹秋澄,转头对阮时意道:“阮姑娘……”
  秋澄脸色微变,霍然站起:“二位慢聊,我去找大表哥!”
  话毕,足见轻船舷,一身雪色裙袍如风絮般飞掠而去,落向莲荷阻隔的另一艘船。
  蓝豫立被秋澄先给脸色、再甩手就走的态度闹得一脸茫然。
  呆望她消失于层层叠叠的荷叶外,他回身坐到阮时意跟前,神色凝重,确认撑船者没主意,才小声发问。
  “姑娘可知,姚统领无缘无故失了踪影?”
  阮时意一怔:“什么?”
  蓝豫立压低声音:“已有三天,找遍郡主府,莫名其妙没了影儿。你说,会不会是……?”
  阮时意明白他话中含义。
  他那把来自姚廷玉的小型连弩,曾惹来异族人关注;且阮时意亲眼目睹,那一男一女盯着与姚廷玉年纪相仿的洪轩,对应雁族人“要寻找英俊青年吸血”的传闻……那两人不光在找服食过冰莲的姚廷玉,更欲对他不利!
  阮时意与姚廷玉谈不上有交情,但同为与冰莲相关者,她不希望对方出意外。
  尤其是……万一雁族人循迹找到徐赫,发觉徐府内藏有探花狼,后果不堪设想!
  “蓝大公子,”阮时意悄声问,“有异族人查问小型连弩之事,你有否当面与姚统领提及?”
  蓝豫立摇头:“自那时起,我总疑心自己被盯上,不宜引人关注,便趁着家中做了大批甜糕,与弟弟们四处送人,其中三弟给郡主府的护卫朋友稍了几份,并附信说——近日京城人多,天气炎热,外出易中暑。按理……很难从我这儿入手。”
  “嗯,你绕了一大圈,也许他只是收到风声,外出避风头罢了……要知道,他武功奇高,就算被大批高手追截,不可能半点信息不留。”
  “但愿如此。”蓝豫立忧色略减。
  阮时意决定静观其变,遂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把我家小秋澄惹恼了?”
  蓝豫立满脸无辜:“没有啊!我、我事事顺从,不知哪儿做错了!”
  “你俩……走得很近嘛!”
  “也、也没有,”他讪笑道,“书画盛会那日,收了她赠送的鸟毛掸子,后来方知是赤月国的珍禽尾羽,我不能白拿,约她去武器铺子,定制了一根新的长鞭回赠。
  “小公主提及,近两年,阿晟死活不肯陪她练武,她在京城无聊得很,我便邀她和我兄弟妹四人同练……”
  “呵呵,难怪一连好多天没见到她!竟是被你给拐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蓝家孙辈个个习武,年龄和她相仿,曦芸隔三差五回娘家,大伙儿一起切磋琢磨,热闹!”
  阮时意亦知他公务繁忙,多半由蓝家子弟陪秋澄,没再揶揄。
  “前些天,她说要泛舟赏荷……”
  “等等,”阮时意插言,“当众说,还是私下说?”
  “额……”蓝豫立挠头,“算是私下说吧?我送她出蓝府时,她随口那么一说,说完就翻身上马跑了!我知她爱热闹,喊上弟弟妹妹,偏偏他们人人说忙,我改约你和阿晟……”
  “傻小子!”阮时意搓揉两额,“人家小丫头单独跟你说的事,你拉一群人来干嘛?她理你才怪!”
  蓝豫立目瞪口呆,宛如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甜糕砸懵了。
  片晌后,他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姑娘的意思是,她只打算约……我?”
  阮时意笑意慈爱:“你若单纯因迟钝约了好友作伴、因腼腆不和她同船也就算了,跳至她面前又不跟她说话,还与我扯什么‘姚统领’!”
  哎……长辈不好当啊!为小辈姻缘操碎了心!
  “那、那我还有救吗?”蓝豫立摸着自己赤红的耳朵,笑得羞涩又尴尬。
  “据我所知,赤月国女儿家主动邀请男子游山玩水以示好,男子回赠礼物为定情……嗯,别怪我没提醒你。”
  阮时意笑时眸光狡黠,直觉小甜糕要成为她的外孙女婿了。
  正当蓝豫立翻遍全身,勉为其难找出一枚玉佩时,两艘船正好同时离开藕花包围处。
  乍见阮时意和蓝豫立并坐而笑,随手乱折荷花的秋澄、默然剥菱的徐晟与静影均一愣。
  只因那两人忙于收拾船上的食物,并未留心秋澄清亮的明眸滑过一丝恼火。
  一下船,不等蓝豫立张罗石亭的茶点,秋澄忽而将静影塞还给阮时意,宣称有事,自顾骑马离去。
  眼看蓝豫立手足无措,阮时意向他抛去一把新摘的莲花,催道:“还愣着做什么!”
  蓝豫立来不及牵马,发足狂奔,直追而上。
  **********
  阮时意与徐晟因缺了聚会组织人,且猜出二人无论成或不成,皆不应受扰,干脆带上仆役,返回徐府。
  虽说是游玩一整日,但阮时意受姚廷玉失踪、静影蛊毒难解等事影响,心上愁云漂浮,少有笑容。
  徐赫离家数日未归,阮时意夜里热得睡不着,只得命人在房内添置冰鉴祛暑气,并换上薄如蝉翼的纱衣,才堪可入眠。
  心绪不宁,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时而是姚廷玉被抓,时而是徐赫被抓,更有他们三人同被带到雁族女王跟前,取血而饮。
  女王年龄难辨,神态如年迈长者般深稳,身材五官则约四五十岁,明明体态慵懒优雅,目光则锋锐如刀。
  阮时意心惊胆寒,只觉那张脸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燥热难当、满心惶恐之际,背后凉意逐寸包围了她。
  她颤抖着小声嗫嚅:“三郎?”
  身后陡然一空,冷凉撤离,随即坠地闷声响起。
  ——嗯……做贼心虚的某人,骨碌碌滚下了床。


第91章 
  “阮阮……”
  昏暗中; 徐赫缩在床边的黄花梨长形脚凳上; 悄声问。
  阮时意核实来者是他,剧跳的心一下子安稳; 以同样轻若飘羽的声音回应:“嗯。”
  “你醒了?”他鬼鬼祟祟探头; 仿佛还需确认,“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始终半梦半醒……”
  她挪至内侧; 给他腾出空位。
  他迟疑片晌,惊觉她无怒无怨; 蹑手蹑脚爬回原位:“你该不会……早发现了?”
  阮时意承认:“是。”
  “你不告诉我!害我……跟贼似的!”
  他愤然搂她入怀; 恶作剧似的以新胡须扎她腮边,闹得她不停闪躲。
  阮时意一直假装不知情; 任他自由来去,他自然不会想方设法缠着她这样、那样。
  她既可安享源于他的凉快; 又能好好睡大觉; 可谓一举两得。
  如今他意识到她的持续容许……这日子; 大概没法过了。
  窗外夜露凝月光,房内孤灯引起飞蛾扑窗; 噼里啪啦细响。
  兴许因她梦中挤出的惶惶之音未散,徐赫轻舐她沾染薄汗的额角; 柔柔发问:“适才做噩梦了?”
  阮时意枕着他的臂膀; 低声解释:“今儿与小甜糕泛舟积翠湖……”
  话未道尽; 徐赫一倾身; 以沉重躯体外加睥睨之势碾压她; 俯首含住她耳朵; 语带威胁。
  “趁我不在,和别的男子约会?”
  阮时意被他突然爆发的醋劲气笑了。
  “又借机乱来!那孩子都快成咱俩的外孙女婿了!你连这醋也吃……”
  “哦?”徐赫好奇,仍把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启唇撕咬。
  他清凉体温妥帖地驱散热气,让阮时意猛然记起一事——寝衣……似乎过于单薄。
  为转移他注意力,她极力按耐渐生情致,正色道:“据说,姚统领忽然没了影儿……按照外界说法,他为人低调,总是以头盔遮挡俊美面容……啊!”
  “俊美面容”四字刚出口,纤颈被啃,忍不住呼痛。
  “说谁‘面容俊美’?”
  “我不过复述事实!”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何值得他介怀。
  姚廷玉、洪轩、蓝豫立、齐王……个个英俊不凡,这家伙总不能吃尽天下美男子的醋吧?
  “在我跟前夸别人,可知有什么后果?”
  “幼稚!”阮时意早已觉察小三郎昂首,忙咬牙道,“说正经事,别闹!”
  徐赫一手支起上身,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轮廓,薄唇寸寸挪动,哼哼而笑。
  “你说你的正经事,我干我的正经事,咱们互不干涉。”
  阮时意自知力拒无用,遂轻咬檀唇,敛定神思,续道:“小甜糕上回被……被两名异族人问过小连弩的事,后来没几日,地下城一案爆发,全城戒严……说不定……嗯,说不定……寻查的人还在城内,且追寻姚统领的行踪。”
  她被他既君子又小人的双重形式折腾,薄汗已微微湿了纱衣,略有些词不达意。
  暧暧弱光下,长发倾泻于枕上宛若墨香瀑布,映衬红意氤氲的脸庞灿若芙蓉。
  精致眉眼无端蔓生情致,话音因其放肆多了颤栗。
  徐赫撩起轻纱,却又不忘适时提出疑问:“郡主的反应?”
  “我、我没问。”
  “那姓姚的,狡猾得很!若他没再疑心你我……大可不必管他。”
  “……沉碧睡在外间,这、这样不好。”
  “我从窗户进来时,顺手把门给闩上了。”
  他嗓音低沉沙哑贴近她心跳所在,隐隐噙笑。
  阮时意深知越推拒越会引发他的肆意,干脆闭眼控制狂乱的呼吸。
  “可是,姚统领知你驯养探花狼,也曾怀疑我,唔……万一、万一他为了脱罪,把我俩供出去……”
  徐赫不答,以指为笔,轻勾慢描,如绘兰,如点石,下笔从容。
  疏花简叶凭空挺拔舒展,清丽而不失野逸。
  她颊边薄红愈浓,颤声道:“要不等你临摹完晴岚图,咱们先离开京城,既可寻找最后一卷的下落,顺便避避风头?”
  徐赫沉嗓含混不清:“我的妻竟乐意随我出游,真教我惊喜连连。”
  “你同意了?那……我让哥儿俩帮忙准备准备,要不要带上阿六和狗儿们?我还想去一趟宜京……”
  徐赫打断她:“阮阮,你越是一本正经,越让我想做坏事,好看看我家太夫人能正经到何种程度!”
  “你已经够坏了。”
  “还可以坏一点点。”
  阮时意因他的后退、扳动与钳制而倒吸了口凉气。
  种种避难的计划安排,只能咽回喉咙。
  前所未有的眩晕迫使她扭头咬住指头,既不敢窥望眼皮下方拱起的薄衾,也不敢发出软柔的靡靡之音。
  夏夜雷声轰鸣,风声嚣狂,雨点急坠,滴滴砸乱人心。
  闷风吹不散酷热,却摇曳绰绰灯火。
  她眼朦胧而纤手牢抓丝被,旧欲愈炽,任教屋内屋外踏碎花香,尽付流水。
  灯影浮沉间,随手扯开纱帐,管它外头是雨是风、是夏是冬,他独占一帘春光。
  花事层层叠叠,靡丽无尽蔓延。
  *****
  夜色被风雨撕开。
  芳心悸动,乍惊乍就,欲言羞缩。
  比起篱溪边的木然,阮时意总算于深入浅出中渐臻佳境。
  天地间云开雨散,狂潮余波舒缓浅息。
  香汗如珠,交臂而卧,融汇平静且温软的满足。
  “阮阮……”徐赫懒理周围狼藉,“之前谁说,‘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来着?”
  “闭、闭嘴!”阮时意于微乱气息间瞋瞪了他一眼。
  “翰林画院的临摹尚有大半,我一时半会儿跑不开,”徐赫拥紧她,“你别管义善堂和生意了,交给家人打理,安心歇息。等我忙完,咱俩低调出城。南国也好,北冽也罢,但凡语言相通、花开遍地之处,全去一遍……就我们二人,你作画、熏香,我烹茶、‘插花’。”
  阮时意几欲炸开,怒而掐了他一把。
  她当然记得,“花”指的是什么。
  徐赫由“花与牛粪”念及某事,本想告诉她,洪朗然那死要面子的老家伙终究撑不住,南下寻妻去了,临走前让儿子来报,如有所需,尽管找洪家人。
  洪轩寻他时,态度很是恭敬客气,算是晚辈应具备的样子。
  可他半点不想在你侬我侬之时聊起洪家那窝老情敌和小情敌,决定改日再说。
  阮时意拽过纱衣,未料遭徐赫骤然箍住了腕。
  “睡完就跑,必须拴牢。”
  他边说边扯过弃置一旁的玉带。
  阮时意累得一丝挣扎之力也无,闭目入睡前,脑海中仅剩唯一的念头。
  ——夫婿是她年少无知时挑的,横竖好坏,都得接受,逃不掉了。
  兴许下半夜有他在,各种诡异梦境未再滋扰她。
  直至门外雨歇,隐约传来一两声野猫叫唤,她忽觉冷凉蠕动,迷糊试图以手推开,方记起双手被缚。
  睁开惺忪睡目,微亮天光勾勒那轮廓英朗的面庞。
  对上那道灼人目光,她不自觉扭头:“我、我还想睡。”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涉。”
  阮时意正欲哄他先缓一缓,未料院中有人轻咳了一声。
  沉且哑,明显是男子。
  这下,不光阮时意神魂俱裂,徐赫亦为之一僵。
  夫妻对视须臾,各自震悚,漫长得如过了半生。
  绣月居没几个人伺候,此时此刻,居然有人能绕过听觉灵敏的静影,直闯卧房前!
  二人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名字,又觉不太可能。
  阮时意挣了挣,眼神示意徐赫松绑。
  徐赫解开布带,手忙脚乱替她套上袍裙,再自行披衣。
  一时间,屋内悉悉索索的衣裳摩挲声。
  天色越发清明,一道修长灰影投于白色窗纱之上。
  “抱歉,扰了二位兴致,姚某好生过意不去。”
  姚廷玉似笑非笑的醇嗓透窗而入,却半点歉然的意味也无。
  更甚者,传递浓烈戏谑。
  一刹那,徐赫无从细究那人何以大清早现身于首辅府内院,并直达他妻子卧室之外。
  长目燃起熊熊烈火,拳头捏得噼啪作响。
  ——若非打不过这家伙,他真想杀人灭口。
  *****
  半柱香后,徐赫夫妇掩人耳目,双双抵达绣月居的书房。
  别说沐浴,连梳洗都只能凑合,勉强称得上衣着整齐,不至于被人笑话。
  房内无灯无火,两侧墙壁排放着四排人高黄梨木书架,满满当当的书册卷轴错落有致,整体雅洁。
  熹微晨光落在中央,一人大摇大摆坐在客位的圈椅上,翘着二郎腿,吧唧吧唧吃着绿豆糕。
  此人头戴头瓣小帽,一身灰色交领直裰,缀有墨兰色滚边,穿的是徐府仆役的装束。
  但细看那张长脸,凤眸英气而不失深沉,纵然抹了粉末、贴了假眉毛,亦难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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