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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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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若青年暗示过身世,晟儿岂会容他接近自家祖母?不是乱套了么?
不不不!那孩子天真单纯、豪爽豁达,与人称兄道弟乃常态,绝非知悉惊天秘密。
街上逐渐多了人影,在门外傻愣愣对站显然不合时宜,徐明礼作了个请的手势。
进了大门,绕过豆瓣楠木雕影壁,二人一先一后穿过翠竹绕生的开阔庭院,踏上跨池而建的青石拱桥。
徐明礼摆手让仆役退开,并未着急把客人迎入就座,而是立于桥头,俯看莲池中五色斑斓的锦鲤。
鱼儿摆尾游弋,或啄食莲花,或戏于叶间,一派悠然自得。
落入徐明礼的眼中,仅余浮浮沉沉之象。
他转目定定凝望身侧青年,不得不承认,那眉眼鼻唇,和自己真如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这人起初故意蓄满胡子,必定是怕被人认出!
徐明礼骇然之情无以复加,亦有欣然涌动。
拖延无用,必须问清对方身份,
以他今时地位,断然不应明目张胆提“私生子”三字。
万语千言,无从开口,他决意以退为进,绕一圈发问。
“先生亦是出自凛阳徐氏,真巧……你我同宗同源。”
青年笑容笃定:“并非巧合,也不止同宗同源,你我血脉相连。”
后半句言外之音直白到了毫无遮掩的地步!
徐明礼神色大变。
假设他真有一位才华横溢、英俊无俦的儿子,在生母离世后投奔于他,虽觉伤了夫人周氏的心,但于徐家而言,不是坏事。
最大问题在于,这位后生小子,并不晓得,首辅家的小姑娘,是自家亲祖母,还妄图偷走她的心!!
如能快刀斩乱麻将这段禁忌的爱恋倒还好办,最怕……来不及劝止!
万一母亲早在与之相伴时情难自制,迷失自我,腹中孕育新生生命,那算是他的孙子孙女?还是他的弟弟妹妹?晟儿、媛儿、毛头他们是该唤婴儿为“侄子侄女”,抑或反过来当侄子侄女?
苍天……他年少时犯错,最后不光对不住那对母子,更对不住自己的亲爹!
徐明礼脑子转得极快,一呼一吸间已连百年后阮时意跟谁合葬的问题都纠结完了……
瞠目结舌半晌后,他急于确定,冲口而出:“你、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
*****
徐赫闻言,内心如有万千野马同时奔腾。
这孩子不是已成百官之首了么?睁眼瞎说什么呢?
由此可见,阮时意母女压根儿没向徐家兄弟暗示“亲爹还在世”的消息?
细想倒也难怪,他的阮阮被欺负了大半夜,气正堵心里;至于女儿,摆明等看兄长们惊呆的模样,自然守口如瓶。
见徐明礼卸下首辅应有的威严,俊容忐忑且难堪,徐赫试着端起为人父亲的姿态,以最坦然的表情淡淡一笑。
“不,我是你爹。”
——亲爹。
徐明礼错愕了极短一瞬间,怒目瞪视他:“先生何以信口雌黄!无礼至斯,实在有失风范!”
徐赫不怒反笑,低声道:“把你娘请出来,我有话要说。”
若非直觉眼前人与徐家大有渊源,徐明礼早下令将其撵走。
“你、你胡说、胡说什么!京城无人不知,徐家太夫人已……!”
他半边身子如坠冰窟,半边身子则似烈火焚烧,额角渗汗,嗓音发颤。
某个可怖念头悄然攀爬上心间。
难不成……这人真知晓隐情?那他竟然还……!
徐赫料想长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在仆役遥遥监视下,他不便多费唇舌,改口问:“玉苋呢?把她叫来也成!”
徐明礼记性极佳,尚记得此为于娴多年不用的小名,更是惊疑不定。
他迟疑片刻,未作决断,于娴正好领沉碧和小丫鬟到前厅布置,探头多看了一眼。
“您来了?”她认清来客,顿时喜形于色,“是否需要知会太……阮姑娘?”
徐赫笑而颔首:“有劳于嬷嬷。”
徐明礼见此人轻而易举把徐家的老嬷嬷收得服服贴贴,不由得信了半分。
未得结论前,与其相顾无言,不如继续看鱼。
于是,徐明礼硬生生把视线挪开,直直望向肥美锦鲤。
等待的时光太过漫长,如隐忍了半辈子。
徐赫打破沉默,莞尔而笑:“你长大了还喜欢看鱼儿?当年,你走路摇摇晃晃,最爱去你二伯那院子,成天往鱼池里丢馒头和包子,后来撑死了好几条大的,害你堂姐哭了好多天!你娘忙着照顾你们兄弟二人,是我画了两幅工笔锦鲤,落你娘的款,才勉强哄好……”
徐明礼对此事全无记忆,但确幼时曾听阮时意说笑时提过,他幼童时代闹过撑死鱼的事件。
何曾料想,身旁的青年,竟信口道出,还额外增补后续?
只听得对方续道:“那会儿,咱们三房人关系密切,相处和睦,要不是我执意离家……踏足千里江山,引发一连串事件,岂会闹得不愉快?所幸,你们四人平安无虞。”
那沉嗓中流露的浓烈内疚与无尽感叹,无分毫作伪之意。
徐明礼怔怔出神。
他隐隐觉着,或许……那句“我是你爹”,并非辱骂或玩笑。
既然母亲能死而复生、返老还嫩,那么失踪多年的父亲,有没有可能也……?
正当他陷入更巨大的震惊与惶惑时,左侧方细碎脚步声至。
桥上二人不约而同扭头,只见阮时意由丫鬟簇拥,莲步依依穿行于前院。
体态悠闲,容光潋滟,丰神绰约,娇媚时生。
她温然眼光端量徐赫去掉胡子的容颜,檀唇漾起一丝浅笑。
而徐赫数日不见妻子,思念浓得化不开。
捕获她眉宇间漫溢的欣悦,他情不自禁喜笑颜开。
那甜滋滋的灿烂笑颜堪比花儿,于晴空日影下酿出蜜意,甜得齁人。
阮时意瞋瞪他一眼,以谦逊客套的口吻道:“先生,请往偏厅落座用茶。”
紧接着,她悄声对于娴补了句:“立即派人叫明裕、明初来一趟。”
*****
顺阮时意的引领,徐赫初次踏入首辅府邸。
内里一景一物均精心建造,无论是疏凿池沼湖泉,或是筑亭榭堂庑,以江南意韵为重,典雅清静,于京城达官贵人的宅院中别具一格。
阮时意微略落后他半尺,以示尊重。
揶揄之言温和可掬,温软柔嗓恰如二月春风,绵绵吐露。
“舍得回来了?”
徐赫端量她凝脂般的雪肤,闷声答道:“谁让你丢下我跑了!”
徐明礼陪同在侧,以面无表情掩饰心头的震悚。
“阮阮,赐婚怎么回事?”徐赫迫不及待问出困扰了他一夜的难题。
阮时意茫然:“赐婚?”
徐赫听她语带疑惑,暗自松了口气:“外界传言,齐王昨日驾临首辅府,手上拿着一明黄色锦盒,内装赐婚圣旨……”
“呵!我还道你转性了!没想到……是以为我被赐婚才肯现身!”阮时意冷冷斜睨他,“若非流言蜚语,你打算躲在篱溪,与老洪双宿双栖?”
“没,别忘了阿六和五条狗,”他一本正经解释,复问,“齐王怎会在府上用膳?”
阮时意没好气地:“齐王殿下拿的不是圣旨,而是郡主所藏的晴岚图!”
“啊?”徐赫讶异,“是他借的?”
阮时意唇角挑起得意的笑:“如今,已在我手上。这局,算我赢!”
“你!”徐赫忿然鼓腮,“那……我在郡主府上的‘痛苦折磨’,岂不白白承受!”
“你真去了郡主府!你、你都做什么了?他们折磨你了?何种折磨?”
阮时意步伐停驻,面露羞愤之色。
“这事,晚点再说。”
徐赫语焉不详,倒让阮时意越发往绮丽缱绻的方向猜测——莫非是先前令她作呕的那种?
见她默然无话,他转而问道:“齐王怎肯把晴岚图交付于你?”
未料,阮时意以彼之道还治其身:“这事,晚点再说。”
徐明礼窘然倾听二人对答,一知半解,未敢插言。
半盏茶时分后,徐明初孤身而来,一如既往清丽动人。
看清上首三人位置变化,她笑哼哼道:“哟!爹,您可算回家了!”
徐明礼尚自冥思苦想,如何向妹妹解释“母亲未离世还成了小姑娘”的荒诞诡事。
听她张口就喊爹,语气无比熟络,明摆着比他知道得还多!
徐赫笑容满脸:“明初来得好快!”
“我原是怕您不在,母亲闲得无聊,便早早出门来陪她……正巧您也回徐府!您近日可好?篱溪那边无人敢扰您吧?”
阮时意见了女儿一来便与徐赫说个不停,立时不悦:“明初,有了爹,就不要娘和哥哥了?”
徐明初嬉笑道:“我这不是给他老人家面子么!……噢!不老不老!像您说的,他浑身上下都不老!”
此话或多或少惹人遐思。
至少,证明阮时意已将徐赫“浑身上下”检查过了。
徐赫憋笑:“原来,你娘对我有此评价。”
“没!”阮时意涨红了脸,“别瞎说!”
她终于明白,徐明初为何与父亲如此投契。
这两人脑子里装满了诡异念头,嘴上稀奇古怪的话层出不穷。
有其父必有其女!
待半柱香后,徐明裕闻讯赶至,对厅内状况一头雾水。
——“先生”赫然端坐主位,与妹妹聊得极其酣畅;而母亲陪坐一侧,似是在生闷气;兄长则旁听,神情如释重负,既惊且喜。
“大哥……”他没想好是否该向阮时意行礼,唯有先和兄长打招呼。
徐明礼尚存疑虑,所知有限,只得静候母亲示下。
阮时意示意次子坐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专程叫你们兄妹过来,是想……正式把爹还给你们。”
徐明裕有点懵。
若说母亲执意要嫁给先生,并告知“徐太夫人”的惊人身份,他已觉不可思议;“还爹”,是个什么说法?
阮时意温婉笑道:“如你们所见,之前所接触的徐先生,正是你们的‘英年早逝’的父亲,徐姓讳赫,字烜之,别号探微,崇文大学士裔孙,平远将军府三公子也。”
徐明礼已从最初的惊慌欢喜中适应,但徐明裕仍旧呆然:“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徐明初乐了,狭长眼缝氤氲骄傲:“二哥,没错!这就是咱们仨的亲生父亲!我最先发现的!”
她摆出一副“你们快夸我”的调皮神态,无半点一国之后的仪表行止。
在父母兄长跟前,她终究是最被宠溺的丫头,任何时刻均可肆无忌惮。
阮时意犹自恼徐赫独自前往郡主府、受人“残酷折磨”之事,懒得为他说好话,遂对徐明初道:“明初,你讲述来龙去脉!”
徐明初获得彻底碾压哥哥们的好机会,自是不遗余力,将徐赫当初离京数十年的际遇描述得活灵活现。
从出游、救人、得冰莲、命书童捎回种子、遇人追杀、雪崩、迷失、饥寒交迫下吞食并沉睡三十五年……她说得无一不详,宛若亲临,更加油添醋把父亲夸了一顿,又谈及自己孩提时代盗画一事。
徐赫全程微笑,不住给阮时意和徐明初递糕点、剥松子仁、添茶……乃至把水果雕成花儿,就差当子女之面亲手投喂给妻子。
眼看他们彼此熟悉热络,徐家兄弟于剧烈震动中回过神,目目相觑——哦,他们是一家三口!我俩被抛弃了!
临近午时,周氏安排好丰盛午膳,特来相请。
听闻婆婆的“小情郎”居然是真正的公爹,她目瞪口呆,随即下拜。
兄妹三人方如梦初醒,随周氏向徐赫夫妇一丝不苟行大礼。
四人拜伏在地,身体轻轻战栗。
活了半辈子,他们从不敢奢望,能见到活生生的父亲,更未曾奢想还能有孝顺父母的良机。
看人中龙凤的子女跪拜于前,徐赫颇为尴尬,试图劝阻。
阮时意伸手一拦,温言道:“三郎,这一拜,你受得起。”
徐赫拭去眼角泪意,亦拭去过往一年多以来无家可归、见亲不能相认、不被世人理解的孤寂寥落,他含笑上前,将儿子、女儿、儿媳一一请起。
他深知,他与子女之间,兴许错失了太多,无法弥补。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有余生。
*****
既已相认,徐明礼夫妇午膳时提议请徐赫回首辅府长住,对外则宣称是族亲。
张罗院落新居摆设时,徐明初拉父亲挑选家具,仅留下阮时意和徐明裕母子相对。
面对一桌残羹冷炙,徐明裕饮尽杯中残酒,欲言又止。
不同于兄长在宫内邂逅徐赫数次,且私下打听得极为详细,徐明裕与徐赫唯一正面接触,仅有地下城案爆发当日。
他即便自戳双目,也难以忘记,当日的徐赫如何形容落魄、一身血污、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嘟起嘴向母亲求“亲亲”。
若说母亲心态变年轻了,口味有变,改而喜欢撒娇的小青年,倒也无可厚非。
但要他无所保留相信,那人是徐探微,是他数十年来引以为傲、诗书画三绝、文武双全、俊美独绝、完美无瑕疵的亲爹……
他做不到。
——他的母亲,会否不慎泄漏了身份,被一名长得与家人相似、略有才华的后生编故事给糊住了?以致落入骗局?
论她老人家现下的容貌、才华、家世、财力,足以教满城未婚青年公子垂涎。
尤其是,那人适才各种亲昵之态、软言讨好,根本不符合他爹“顶天立地”的刚强形象啊!
阮时意看出他的踌躇,垂眸轻笑:“明裕,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被母亲问起,徐明裕委婉开口:“您没认错吧?那位真是……我们的父亲?”
阮时意没忘他上回看到哪些场面,尬笑道:“千真万确,虽说隔了好多年,可我不至于老到连丈夫也认不出。你若觉他……和想象中不大相似,一则是我昔年为激励你们,夸大了他的种种好处;二来,他睡太久,睡傻了,又成天跟狗一起,变得狗里狗气。”
“您真的……确认?”徐明裕依旧半信半疑。
她微微愠恼:“确认。”
——连床上功夫都确认过了。
第87章
申时未过; 徐晟抵达家门,听闻叔父和姑姑到访; 连玄色武服也懒得换,径直奔向东侧偏厅。
此厅设于曲水缭绕的小院落; 最为清静幽雅,只用于自家人小聚。
院内无仆役护卫看守,仅有于娴独坐树荫下石椅。
一见徐晟风风火火闯入; 她起身拦下,顺手替他整理歪掉的领口; 小声提醒:“大公子,长辈们都在等您; 您切记谨言慎行,莫惹爹娘不快。”
徐晟自幼由她照顾长大; 一向敬重有加,虽不明其意; 仍郑重点头:“我少说话便是!”
推门入厅,内里谈笑声缓歇。
见父母、二叔、姑姑分别坐于下首,而主位上则端坐着祖母和“先生”; 位置颇为古怪,徐晟雀跃之情顿生,立时把于娴的嘱咐抛诸脑后。
他逐一向父母、叔姑问安; 继而笑嘻嘻打量阮时意与徐赫; 咧嘴笑道:“今儿好热闹!二位是要定亲了?”
徐明礼夫妇正欲制止; 徐晟已贼兮兮冲徐赫眨眼:“往后; 我该叫你哥还是妹夫?”
徐赫尚未答话,徐明礼顶了满脸乌云,厉声喝道:“没规没矩!给我跪下!”
徐晟最怕父亲动怒,闻声腿脚发软,战战兢兢朝自家首辅爹跪下。
“爹!孩儿错了!”
首富大人的脸更黑了,眸子里如有电闪雷鸣之严厉:“跪你祖父祖母!”
徐晟心下一咯噔。
看样子,祖母身份暴露了?不单姑姑知情,连先生也……?
既然定下婚约,未来继祖父便很快是继祖父,四舍五入,喊一声“祖父”,并不为过。
再说,先生尽全力救过他和静影,朝他行礼,实属理所当然。
于是,徐晟乖乖转向徐赫和阮时意,认真叩首。
主位上的二人对于他竟无半分讶异、心平气和接受事实而震惊,不由得对望一眼。
徐赫等他拜至第三下,连忙发话:“好了好了,快坐下吧!”
“是。”
徐晟依言坐到母亲身边的空位,紧抿双唇,决定听于嬷嬷之言,啥也不说了。
徐明礼夫妇、徐明裕兄妹见他安静得不寻常,不好当着长辈面前询问,遂继续原先话题。
“父亲和母亲身份不能公开,眼下未曾以新身份结亲……”徐明礼花了半天来适应自己多了个亲爹,语气尊敬亦带试探,“孩儿的意思是,请父亲暂居倚桐苑,一来有宽敞楼阁可作画,二来外围有大片竹丛,清凉舒适,离母亲所住的绣月居仅有一池之隔,便于……二位沟通,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说是“沟通”,不如说……幽会?
阮时意两颊微烧,一双妙目不经意窥探徐赫的反应。
徐赫来徐府之前,原本没指望搬入,只打算向子女宣告他这爹尚在人世,别轻易把娘嫁出去罢了。
但见长子长媳有心,他动了与家人多相处之念。
至于住在何处,自然无所谓。
“府上诸事,听你们安排即可。”
他转望阮时意手边长匣:“此为齐王带来的晴岚图?”
“正是。”阮时意颔首,似笑非笑补了句,“他昨日手捧此卷,目的是……向我提亲。”
徐赫瞬间不淡定,双拳紧握:“你……你没……”
扣下人家的求婚信物?该不会答应了什么要求吧?
阮时意明显从他长眸捕获醋意,唯恐他在子孙面前暴露幼稚的一面,没再逗他:“我不可能为索还你的一幅旧作,而搭上自己好不容易重拾的人生……”
——不像某人,牺牲色相,还拿不到手!
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解释道:“我坦白跟他说了,无意高攀皇族人,但可用‘探微先生’的三幅画来借晴岚图一个月,只为临摹。此画从衔云郡主处所借,转手再借我,却能凭空赚你三幅画,精明如他,能不乐意?”
徐赫缓缓展开画卷,确认是自己亲笔,凝眉问:“就这样?如此简单?”
阮时意苦笑:“我也很意外。”
她环视子孙反应,对上徐明初的美眸时,蓦然记起,齐王起初先关注秋澄,慢慢才把视线转移至她身上。
总觉他……不像会无缘无故关注徐家女子。
当着徐家兄妹的面,她没把话锋往提亲方面带引,复对徐赫一笑:“我正想拿去篱溪宅子给你揭裱,结果……我还没出门,你人就到了。”
“亏得你没去,”徐赫莞尔,“老洪丢了媳妇,郁郁寡欢又死要面子,赖在我那儿不走,一会儿要我下厨,一会要我陪喝酒,一会儿要与我叙旧,闹得鸡飞狗跳,没把我吵死……”
他边浅笑抱怨,边打开随身包裹,取出晴岚图原作与临摹至八成的复制品,向她展示近期的进度:“这儿有‘处处峰高无坦途’、‘空翠’两枚闲章,非我之物,是你闲来无聊时盖的,你且看在不在,省得我费工夫再刻……”
徐明初乍见五幅晴岚图同时出现,立马搁下茶盏,兴致盎然凑近:“目下还缺了一段?”
“不错,”徐赫拿起他从皇宫替换而出的那幅,“这是你娘交予蓝家保管的,后来被今上一道圣旨借走。我费尽心机,给换了出来,背后所绘的是地下城秘道图。”
此画在偷运出宫前裁成四截,外加他为抹去皇帝御笔,改得一塌糊涂,远不如重绘版本,仍极为磅礴。
徐明初小心翼翼将此段平坦在织花地毯上,眼光片刻不离,极尽欢喜。
阮时意拿出另一截:“此乃从你平姨手里要回的第二段。我最初无心索还,偶然听她对我的死冷嘲热讽,怒而让你嫂嫂出面。”
此段内藏“古祁城”三字,再无别的信息。
她再打开洪家保存的第五幅,以及自藏数十年的最末段。这两截后面所记的分别为——地下河,石龙为记。
她迫不及待想让徐赫揭晓齐王留下的第三幅幅。
得到其中五幅的秘密,暂无踪迹的第四幅,兴许没那么重要?
*****
四国书画藏家为之疯狂的五卷山水画分成上下两排,首尾相接,以精妙笔法展现山山水水的壮丽奇观。
画上峰峦时有锋芒,时有敦厚,层层叠叠,渐进堆砌。
树木、山坡、房舍、桥梁、亭台、村落、小舟……既有层峦环抱的意趣,亦具云山诗意的悠远,精美繁复伴以辽远开阔,气魄恢弘,令人目光流连不息。
徐家兄妹与周氏惊叹连连,凝望徐赫的眼神再添敬意。
未料,一直紧闭嘴巴的徐晟忽而朝徐赫扑通一跪:“祖父!我错了!”
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徐赫急忙伸手去扶他:“好端端的,怎又跪了呢?”
徐晟死活不肯起,苦着脸道:“您就让我跪着吧!晟儿有眼无珠,多有得罪,您要怎么罚都成!不必留情面!”
余人均猜不出这孩子犯了何种弥天大错,竟要自请罚跪。
徐赫转头求助于阮时意,她微微扬起唇角,不作判断,闹得他手足无措。
徐晟适才于沉默之际暗中观察大家的言行,逐渐猜出让他震悚不已的事实。
首辅爹嘴上说的“祖父”,并非他想象中的“继祖父”,而是他从小到大引以为荣、年年月月拜祭的亲祖父!
与徐赫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于记忆中翩然复至。
他们第一次会面,是在何时何地?
——在赤月行馆画室内,他无知无畏,画下一幅惊世巨作《王八和它的王八蛋》。
徐晟想起那场景,整个人都不好了。
啊啊啊!他居然在自己亲祖父面前开了个不知轻重的玩笑!
而亲祖父如何应对?夸了他一顿,耐心十足地指导他画双鱼图,甚至亲手替他补上数笔,还要走他的劣作收藏!
事后,他都做了什么!
他当着亲祖父之面,劝祖母养一院子的小郎君,和祖母拉小手装恩爱!
得悉二人为情侣时,他嘲笑过祖父,吃过祖父的醋,险些说出“野男人”的蔑称,测试祖父对孩子的耐性,还有厨艺、武功和酒量,更于醉后口没遮拦,让祖父入赘徐家、与其称兄道弟!
他做梦也想不到,“先生”会是亲祖父!实在匪夷所思!
怪不得……“先生”处处包容,为护着他而同去地下城,还在火器乱射时,舍命推开他和洪大将军!
天啊!完了完了完了……难怪祖母时常露出削他的眼神!
他现在自削还来得及么?
眼看徐晟长跪不起,徐赫大致明白他何以有此举措。
想必方才行大礼时,这孩子糊里糊涂,没想通其中缘由,又恐多问招致长者不悦;觉察大伙儿态度变化后,才意识过往一年来的出言无状,主动下跪认错。
念及此处,徐赫失笑,稍加用劲将长孙搀扶而起。
没想到,刚松手,徐晟再度“噗通”跪了回去。
徐赫无奈,半蹲在他跟前,温声道:“晟儿,我……和你祖母不一样。我在冰天雪地里一觉睡了三十五年,一来没感受过人世间沧桑变迁,二来缺少和你们相处的时日,三来,我没尽过为人父、为人祖父的职责,也不具备父亲和祖父该有的样子……
“你我之间的玩笑话,全因我隐瞒身份所起,不知者不罪。你若不信,大可问问你祖母,我私下常夸你率真可爱,岂会责怪你的无心之失?事实上,我更希望你别嫌弃我,也原谅我……未必能成为你理想中的祖父。”
徐赫与之平视,字字句句言词恳切。
徐晟目视年纪介于自己和父亲之间的祖父,眼底泪光闪现,不争气地有了欲哭冲动。
徐赫笑而拍了拍他的肩:“起来吧!自家人跪来跪去做什么?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若真犯错再跪不迟!”
“呜呜……我爷爷果然是天底下最棒的!”徐晟如小孩子似的瘪嘴,向阮时意撒娇,“祖母啊!您上哪儿给我找了这么好的亲祖父!”
阮时意禁不住扶额。
——这捣蛋孩子!不到半刻,又开始说胡话了!
*****
当晚,徐赫没回篱溪。
阮时意则遣人告知阿六,让孩子收拾收拾,明儿带上大犬们,随马车搬入首辅府。
因家中骤然冒出一位长辈,徐明礼夫妇倍感不适应,偏生在人前不能表现毕恭毕敬的情态,总担心怠慢了徐赫。
徐赫素来无长者风范,生怕长子长媳为难,晚膳后只和毛头玩了一阵,借揭标与临摹为由,早早回倚桐苑。
暮色之下,修竹数竿亭亭玉立,伴以碧桃红杏。树下有一池一亭,名为点绿、霁临。景致清闲,群木繁茂,极乐世界也。
对于子女亲力亲为布置的院落,徐赫深感满意惊喜。
因他需复制《万山晴岚图》,徐明礼给他安排的两名伶俐仆从皆住在院外,无事不得进入倚桐苑,以免扰了他作画。
画室内,画案简介大气,两侧小架子上置有前朝剔红漆盒、古铜水盂、古印池、玉炳棕帚、斑竹管笔、紫檀笔筒等精致器物,不论材质与样式,大多按照他习惯所配。
显而易见,阮时意悄悄列了份清单。
白日里当着子孙,他没敢与阮时意过份亲近。
眼见夜色降临,料想阮时意已回小院,他心下发痒,把画卷锁入柜内,留一盏孤灯,掩上房门,意欲不动声色前往绣月居一观。
依照阮时意喜静的脾性,她最多只留两三名贴身侍婢侍候,且多半是澜园那数人,与他相熟,断然不会大惊小怪、造谣生事。
他估摸方向,绕过月下莲池,忽见前方花木阴影处,有人鬼鬼祟祟东行。
大晚上的……不走悬挂琉璃灯的长廊,不走石灯照耀的卵石小径,专挑灯火与月色映照不到的所在,莫非是贼?
徐赫冷笑闪至树后,屏息静待。
等那人蹑手蹑脚沿一整排玉兰树下走过,他纵身跃出,手臂带着凌厉劲风,抓向对方!
对方转身就逃,被他一手拽住,抵在树干上。
咦?“小偷”比他矮了近一头,身量纤细……触手之处丰盈温软,是女子?
风吹云散,月影照耀下,娇颜羞恼交集,双眉似柳叶新钩,唇朱如樱桃久熟,竟是他的妻!
“阮阮,”徐赫手上力度稍稍放松,却未从她前襟撤离,“你在自己家中偷偷摸摸做什么?”
阮时意分明察觉他的爪子不老实,愠道:“管得着么?你、你弄疼我了!”
“那……揉揉?”
他一手固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教她避无从避;另一只手则上上下下温柔“安抚”了一番。
阮时意下意识挣扎,又觉夫妻间什么都经历过,何必矫情?
她扭过头,轻咬下唇,由着他胡来。
徐赫难得她顺从,手上愈发放肆,嘴唇覆在她腮边,笑语哼哼:“我的阮阮想念我,担心我漫漫长夜寂寞……又怕被儿孙笑话,悄悄绕道来寻?”
“才不是!”
阮时意温婉嗓音因他的放肆,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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