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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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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思彦先是让宫女逐一展现各国画师的近年力作,以供嘉元帝和其余三国的代表观赏点评,后朗声宣读山水、花鸟、人物及书法比试的题目。
花鸟、人物组的试题为对名花珍禽、宾客作画;书法比试则是临摹古碑拓片字句,及作诗题词。
当他揭晓山水科目的考题为——临摹探微先生惊世之作《万山晴岚图》的局部,在场所有人皆连声惊叹,画师们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唯独阮时意和徐赫为之一僵,大事不妙!
难怪皇帝这回没向徐家人“借画”出题!
谁能想到,他竟舍得拿出最最珍爱的晴岚图!
虽说徐赫已费尽心力重新临摹,瞒过皇帝与看守的内侍,但造旧程度、模仿皇帝御笔、藏章等细节,不一定躲过书画界数百双锐目。
尤其二十年如一日临摹徐探微画作的那位画师孙伯延,同样参加了此次盛会!
霎时间,夫妻二人分别在台下台上捏了一把汗。
倘若有人当众质疑画作的真伪,单独临摹过此画的“徐待诏”,必然逃不了干系!
事到如今,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精雕描金嵌宝樟木匣子被打开,阮思彦亲手将晴岚图第一段缓缓展开,平放在两张拼接的长案上。
山水画师们依次观摩,眸底不胜喜悦,口中赞叹连连,手里便携笔纸认真勾勒选中的部分。
孙伯延参加过数次盛会,成绩不俗,更以此进入翰林画院任职数载,后周游列国。
他时年约三十四五岁,容貌清癯,双目炯炯,观察得尤为仔细。
此段由浑厚大山为始,上峰峦敦厚浑圆,层叠渐进。徐赫采用长披麻皴笔法,以中锋落墨,浑厚有力向下披刷,以呈现土壤厚实、山岚迷雾的意境。
孙伯延浓眉紧蹙,似是看出了端倪,嘴唇翕张,欲言又止。
徐赫暗暗咬牙,扮作欢喜状,静赏片刻,挑选林峦浑秀的部分作临摹。
因仅描摹一尺见方的局部,约占此段四分之一,众人不到一个时辰便基本完成。
期间,皇帝移驾场中,看各地老中青画师们挥毫落纸,捋须而笑,尤为兴奋。
行至徐赫身边时,他笑吟吟地道:“徐卿家这回可占了先机,朕得对你提更高要求。”
徐赫额角微微渗汗,心中叫苦。
这不是分明告知旁人,他早已临过一遍?非但揭示比试的不公,极可能暴露他把原画调包的秘密!
犹记除夕当晚,他将原图带离画院,曾遭疑心重重的洪轩拦路检查。
念及此事,他下意识偷瞄随圣驾而至的洪轩。
洪轩身穿内卫副指挥使的铠甲,一身凛然,正用审视眼光环视众画师。
大伙儿埋头苦画,如入忘我之境;少数人画到一半,不确定细节,离座前去欣赏原作。
眼见资深如孙伯延也没挑出毛病,洪轩朗目如含震悚惊疑之色。
徐赫心下怒骂,姓洪的小子要是敢多嘴多舌,他定要将案头的端砚塞入这家伙嘴里!
*****
场上比试如火如荼,场外的阮时意也瞧出洪轩神色不对,且孙伯延或多或少察觉出问题。
她无心理会徐晟与秋澄二人的小小争执打闹,凝神观看比试。
周氏觉察她眉宇间凝聚紧张,凑近笑问:“是方才为晟儿发声的青灰袍画师?果然容姿绝俗,倒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夫君。”
阮时意骤然被儿媳一问,莫名尴尬,装傻充愣:“在胡说什么?”
“不把我当自己人?连晟儿都一清二楚,您反倒瞒我,害羞了?”周氏笑靥如花,嗓音压得极轻,“我目下是比您大了将近二十岁,可不至于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俩眉目传情的,瞎子也瞧得出!”
阮时意瞠目,须臾后愠道:“才不是!没好意思在那种场合打招呼而已!”
她何时与他“眉目传情”?不就……稍稍多看两眼?
是不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小姑娘的脸!连儿媳也没大没小,学会揶揄她?
周氏不便在公众场合讨论私情,轻轻一笑,暂且揭过。
正午时分,众人结束第一轮的临摹。
内侍官收取试卷,并细细检查《万山晴岚图》“原作”,恭恭敬敬交回皇帝手中。
嘉元帝粗略看过无任何污渍、损毁,放心收入匣内,命阮思彦等官员留守,自行摆驾回宫。
画师们停笔洗手,到画院的偏厅就餐,让书僮画侍收拾整理画案。
旁观的宾客则纷纷离席,到周边酒楼饭肆用午膳。
阮时意心事萦绕,免不了担忧“换画”一事败露,难得除孝后吃顿丰盛菜肴,也只草草夹了两口。
余人只道她为“先生”能否赢得盛会而忧虑,好生软言安抚了一番,闹得她不知该哭该笑。
当徐家老小相携返回高台,场内画师们已然回归座位,进行现场创作。
徐赫如常维持儒雅气派,不紧不慢,画下一幅两尺宽的山水画,再奉命根据“探微先生”的《画论集》中有关山水的部分,写下分析文章。
《画论集》是阮思彦根据徐赫“生前”的绘画笔记、感悟、诗词句所整理编订的著作,当今大宣的习画之人多半烂熟于心。
今日皇帝的命题是,针对“探微先生”提出的“店舍依溪”、“村落依陆”的山水布局原理进行分析。
徐赫有点懵——这这这……有什么好分析的?
此话,他的确总结过,但这明明是城镇规划最为朴素的法则!
店舍乃商人集散所在,不建于便捷水道边,难道要修筑在深山老林里?
村落则是民众聚集之地,人们最首要的任务是取水、伐木、耕作……以获取生活必需。
现下要求他对寻常至极的观点进行探讨研究,真叫他一筹莫展。
思前想后,他只好从实际出发,讲述旅店客舍为何要建立在溪流边,而不可建在水流冲击处;村落背靠平地而非山峰,是为便于耕作……
申时,比试结束。
皇帝带领阮思彦、傅元赟、苏老等二十余名德高望重的名家,对画作与文章一一评阅。
花鸟、人物、书法等三大类均顺利评判完毕,独独山水比试的头名让他们极度为难。
临摹《万山晴岚图》,孙伯延与徐待诏显然优于旁人。
孙画师之作一丝不苟,山石河水的位置形态,与原画分毫不差,遗憾用笔稍显匠气。
徐待诏笔法生动,某种程度上似乎比原画更具灵气,但改动痕迹明显。
此局堪堪打成平手。
即席作画中,孙伯延的画技画风纯属模仿“探微先生”,在画面布局、内容上并无创新。
徐待诏所绘新作呈林峦蜿蜒、江水开阔辽远之气象,一峰一状,一树一态,称得上奇妙无穷。以干枯之笔勾皴山峦,用浓枯墨勾写水纹,技法与风格与探微先生一脉相承,却大胆创意,个性异常鲜明,更为豪迈大气,令见者惊羡咂舌,称赞之音此起彼伏。
差异如此显著,按理说,徐待诏赢定了。
问题出在对《画论集》的赏识。
当人人皆对“探微先生”的“高论”加以肯定,洋洋洒洒写下一段又一段溢美之词时,徐待诏竟然在分析城乡建设的合理之处?
嘉元帝恨不得把最为宠信的徐待诏拎上来打一顿!
——懂不懂审题!山水组的主题是探微先生!是探微先生!朕让你夸!夸探微先生的微言大义、言近旨远!你得给朕使劲儿夸!为何跟朕讲述“村落客舍,本来就这么建的”?朕不听不听不听!
最终,嘉元帝忍痛定夺,御笔一挥,宣告孙伯延再度夺得山水组的头名。
于是,在这场以“探微先生”为题的比试中,徐探微本人以微弱劣势,屈居第二。
第72章
临近黄昏; 楼台亭阁如涂了熔金。
阮思彦于臣民瞩目下,郑重宣布名次; 并邀请优胜者赴宴。
依照惯例,各科前三名均能获御赐恩物,多为皇家收藏的名人字画、珍贵文房用具等。
花鸟头名画师得了阮时意祖父的一幅写意花鸟,自是欢天喜地谢恩。
孙伯延受赏为御笔所绘小幅山水……嗯,赶紧跪下; 谢主隆恩。
徐赫想着嘉元帝会给自己赐点名家小作,意外获得一盒苏合油烟制成的古墨。
此墨以苏合烟、鹿角胶、金箔、熊胆、麝香、珍珠粉等精制而成,一两墨的价格等同于一斤黄金; 可谓墨中顶级奢品; 关键是极其难求。
至于第三名获胜者,是一位南国画师,被赐予“探微先生”生前用过的雕花铜镇尺。
徐赫登时对自己得第二名深感满意。
——谁要皇帝小子的画!谁要自己几十年前用过的老镇尺?好墨值钱又实在!
他手捧锦盒; 退下后悄然回头,远远冲阮时意眨了眨眼。
阮时意面朝嘉元帝所在,轻易捕获徐赫的眉眼情态; 想笑他居然只拿第二,又不宜当众面露嘲讽; 憋得满脸绯红。
徐晟见状戏谑:“你俩果然好多小秘密!”
阮时意闷哼一声,没搭理他。
徐晟大感无趣; 正好他今夜当值; 眼看时间差不多; 交待蓝豫立照顾徐家人; 便径直下台。
其时台上赏赐完毕,画师们相互欣赏作品。
“徐待诏”之作引起轰动,甚至有人断言,他便是去年初夏于长兴楼醉后作画之人。
嘉元帝正闲得无聊,见徐晟在朝“徐待诏”挑眉挤眼,心血来潮,向他勾了勾指头。
徐晟愣住,左右扭头,再三确认。
嘉元帝笑骂:“你这小子!给朕过来!”
徐晟如做了坏事被逮的小狗,耷拉着脑袋,碎步跑近,躬身道:“见过陛下。”
“朕适才听人说,你在四国画师面前画了个龟?”
“……这点小事也直达天听,谁这般碎嘴?”徐晟无奈。
“明知朕要以你爷爷的画为题,你瞎捣乱什么?”
嘉元帝对“探微先生”推崇备至,也因徐明礼勤勉务实而重视徐家,私下待徐晟和毛头皆甚为亲切。
徐晟委屈,不敢多辩。
嘉元帝斜睨他一眼:“话说回来,听闻徐家人在搜集《万山晴岚图》,你们手上有几幅了?”
徐晟仔细想了想:“回陛下,据说六得其三?”
嘉元帝龙颜不悦:“自家祖父画作有多少也不晓得?你怎么当探微先生的孙子!”
徐晟总疑心皇帝要抢着当他徐家人,巴不得跟他父亲结拜似的。
本想说由“义妹”在管这事,转念又想,万一皇帝因此注意上容色娇美的祖母,来一道“召入宫中”的旨意,岂不麻烦?
嘉元帝踌躇片刻,像是有话要问,正逢阮思彦等人行近请示,他只对徐晟摆手:“到一边呆着去!”
徐晟退至主台之下,细味皇帝所言,隐约品悟出一丝玩味之意。
*****
翰林画院后花园奇石筑山,桃杏盛放于斜阳夕照中灿若云霞。
香风混着甘醇佳酿,袭人欲醉。
渐亮灯火下,席间一众画师举杯相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徐赫谈吐温雅,立如苍松傲雪,坐似朗月入怀,百杯豪饮而面不改色。
他忙于与苏老探究“诗画相辅”的论题,大至吞吐河山,细至低眉弄纱,豪则开疆拓土,婉则细水长流。
苏老惜才,徐赫谦逊,一老一“少”自相识以来交往频密,已达忘年交之境地。
见二人聊得热切,翰林画院副指挥使傅元赟也加入话题。
畅饮阔论之际,徐赫忽而觉察数道目光往他身上投射。
他不动声色继续笑谈,举酒时暗地里留心,方惊觉端量他的赤色袍服者,竟是阮思彦!
此外,皇帝身旁多了一位华衣美妇,同样把审视眼光落向他的方位。
他料想对方为宠妃或长公主之流,未敢多看,自顾饮酒。
今日比试,徐赫虽只落得第二名,但书画同好自然能辨别画中好坏。
无论翰林画院或城南书画院的同僚,均知他年轻多才且低调沉稳,外加仪表非凡,与徐家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依照皇帝对他的大力提拔和重视程度,来日定是接替阮思彦的最佳人选。
因而当徐赫与两位前辈热切探讨时,周边许多人密切关注他的言论与动向。
徐赫不愿成为关注点,渐收锋芒,随时准备结束话题。
尤其待邻席的孙伯延整衣离座,看似悠然步向假山外的长廊……徐赫缓缓放下了杯盏。
只因,他分明记得,半盏茶时分前,洪轩也向同一角落行去!
*****
远处的劝酒声被假山阻隔,仅余若断若续的杂音。
廊前寂静,微弱灯影下,一名容貌清癯的壮年男子与身穿铠甲的青年低语。
徐赫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尾随,终究因洪轩武功颇高而未敢靠近,只能依稀捕捉几句残缺不全的对话。
“……孙某一直渴望瞻仰晴岚图,奈何大将军坚持不肯……”
“孙先生,如今敝府的晴岚图,乃徐家那位阮家姑娘所绘,真迹已物归原主。”
“什么!”孙伯延震惊。
洪轩小声说了两句,而后语气凝重发问:“在下斗胆问一句,先生对探微先生画作最为了解,何以今日临摹晴岚图,会有玄妙神情?”
“洪副指挥使何出此言?”孙伯延略微警惕。
“在下诚心相问,绝无恶意。”
孙伯延深思片晌,迟疑道:“兴许是孙某人记性出错。早年入宫曾见此画,时隔数载再观,明明是同一幅画,却无端觉着……比当年气韵更高洁深远。”
徐赫倍感无奈。
他已极力模仿三十七年前的谨慎而华丽的画风,竟然被资深崇拜者识别其中玄机?
常人大概不致往“换画”方向猜测——此举太过冒险,不但需要超高画技,更要有足够胆量。
若非洪轩在他出宫时撞了个正着,此事完全可做到了无痕迹。
千算万算,算不到洪家几十年不变的坑人!
徐赫不晓得洪家小子会选择忠君抑或孝顺。
他目下为翰林画院的芝麻绿豆小官,压根没理由拜访战功彪炳的镇国大将军洪朗然,无从探听口风。
但若让阮时意与那“死黑炭头”商议,他心中大抵有一万个不乐意。
愁人。
趁洪轩与孙伯延尚未警觉,徐赫闷声不响撤退。
未料刚踏出回廊,险些迎面撞上一高瘦男子。
那人面孔俊美如玉,凤眸似含幽谷深潭,却是姚廷玉。
徐赫心下寒气腾升,强笑道:“姚统领,好巧。”
“不巧,姚某人特来寻大人。”
对上徐赫错愕中暗含惊悚的眼神,姚廷玉薄唇缱绻笑意。
“郡主请大人三日后于郡主府小聚。”
*****
夜深,城东郊野万籁俱静,只有两三点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于竹林内,间或响起春夏窸窣虫鸣。
徐赫独行归家,推开院落大门,绕过影壁,脚步忽然顿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喝高了,赶紧搓揉两眼,并用力掐了掐大腿。
青石拱桥下的鱼池内,不知何时浮起数盏莲花灯,因风吹池皱、摆尾游弋而荡漾。
伊人静立桥头,焦灼之情在他入门后缓和了三分。
他的妻……在等他?
徐赫深觉难以置信,回过神来,才大步冲至她跟前,咧嘴笑问:“阮阮,你怎么……来了?来多久了?为何不进屋等?”
他可不信,他家的小老太婆会因他在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试中得第二名,专程跑来庆祝,还特意冒着零星小雨侯在门边。
阮时意仍旧穿了那身淡紫纱裙,发髻上插有金丝缠莲嵌珠簪。脸上淡淡脂粉犹在,被二门与水上灯火映照得分外美丽娴静。
“三郎,晟儿说,圣上今儿向他问起晴岚图……”
徐赫一愣:“你的意思是,他终于向徐家伸出……‘龙爪’?”
阮时意颔首,递给他一大卷层层包裹的事物。
“我此番前来是为给你送画。过年期间,你只临摹了一小部分,恐怕……”
“我懂,我会抓紧时间完成。”
他左顾右盼,确认仆役不在附近,猜出阮时意到访已有些时辰,忙挽她的手,长驱直入至画室。
放下画作,他取了块干净帕子,率先替她擦去发上水滴,语带埋怨。
“你也真是!我本想明儿去寻你……你倒急着来!静影呢?”
“那丫头在厨房吃东西,”阮时意奇道,“你那边出什么状况了?”
徐赫先将洪轩与孙伯延对晴岚图产生疑虑一事告知,又提及和阮思彦接触数月,总觉对方在观察他。
“阮阮,你堂弟去年归京初见我时,头一句话是,‘徐大人与凛阳徐氏可有渊源?瞧着容姿,竟与探微先生有几分相似’。
“我当时已贴了满腮胡子,画过粗眉,用易容黏胶拉低眼角……真不晓得,他何以道出那番话!
“我记得你提过,他跟你数次来往,虽觉你像极了他堂姐青春时,却迟迟未露疑惑?我曾努力更改画风,想着……他也许是看破真相,故意不拆穿。但如若他真的善于藏匿,缘何公然向我挑明,还屡次细察我的言行举止?”
阮时意至今也没想明白。
她早已做好被堂弟察觉的预备。
可从去年积翠湖观莲节一游,嗯……就是她突然来月事那日,无意中撞见阮思彦。
再到去年冬天,阮思彦为表谢意登门,与她、徐晟闲逛了澜园的花园。
乃至前些天,众人上山做法事除孝,他也匆匆跑了一趟……
正式交谈三四回,她那堂弟,似乎真把她当成收养孤女!
却反而认得徐赫?
面对徐赫的疑问,她全然想不出答案。
“额……或许是,他彻底忘掉了我这个堂姐,却对师兄兼姐夫的你念念不忘、铭记于心大半辈子?”
“阮阮!”
眼见徐赫神色愈发难看,她忍俊不禁,笑眸亮晶晶漾着光。
“毕竟,他爱男色,说不定正如外界传言……你,才是他的真爱?”
第73章
“阮阮; ”徐赫墨眸掠过窘迫,“再乱开玩笑,我不客气了!”
阮时意轻咬檀唇; 哂笑:“老拿这事威胁人,有意思么?”
他偶尔用“以唇封缄”吓唬她; 十次有九次都是假的!
她才不怕呢!
若换作三十七年前,他直接就……唔,不能想不能想。
徐赫先是被她语气中的蔑视激怒; 踏出半步; 以昂藏躯体将她抵在画案之侧。
灯烛融融; 清晰映照出她雪腻肌肤上残留的两滴雨水,更暖和她腮旁弥漫的浅淡粉色。
最令他懊恼的是,她那不点而朱的唇,丰润撩人。
他真想轻轻啃一口。
阮时意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闹得略显慌乱。
但徐赫从过年那段时间起; 几乎没再撩拨过她。
排除她为女儿落泪时的拥抱; 唯一一次勉强沾惹暧昧; 是他游历归来,趁她欣赏花车,从背后悄悄抱住她。
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温凉气息已直逼而近; 阮时意心跳如有短暂停滞; 眸子里泄露些微退却。
徐赫长目一瞬不移地注视她; 轻而易举捕到她那闪掠而过的惊色。
停下低头贴向她的冲动; 他忿然磨牙:“你知道我答应过的事; 一定会做到,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挑衅我!”
“……?”阮时意明眸乍亮狐惑,“你……答应什么?”
徐赫心头被千斤巨石压得憋闷,后知后觉,他两回对她许诺,全在她喝多时!
正月初五那夜,他从松鹤楼抱她回澜园,曾握她的手,认真致歉——之前,一再违逆你的意愿,是我过份了;往后,我一定收敛,尊重你。
她当时躺卧在床,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他只道她应允。
其后,行宫烟暖花阁那晚,他与她对坐相谈,郑重宣告——如你允许我牵手,我就牵着;容许我抱抱安慰,我就抱抱……你不情愿的,我不勉强;你不喜欢的,我能改即改。
那时她看了他好久,丹唇吐出一句,“我不喜欢你的胡子”。
如此说来,他家阮阮……压根儿没把他的承诺放心上?
难怪他一连隐忍数月,却未受到任何表扬!
阮时意被他无奈且委屈的神色闹得糊涂,转念猜出,定是他在她醉后说了什么,可她没听进去!
她抬手抵住他靠近的胸膛,软嗓于歉然中无端生出一缕怯赧:“老太婆记性不好,请你……多多包涵。”
“要不……我假装从未说过,放肆一次?”
徐赫坏笑,用力拥她入怀。
抱一阵,无妨吧?
为了给亲热找合理因由,他哼哼唧唧补充道:“我输了比试,需要你安慰。”
阮时意遭他两臂紧箍,鼻腔内充盈着浓烈酒气,醺得她飘飘然。
敛定心神,她闷声抗议:“我才不信你介意此事!一把年纪,还这么孩子气!”
徐赫懒得辩解:“我就爱孩子气,请老太婆……多多包涵。”
*****
夜静更深,画室外急雨忽来,点点敲窗。
二人傻愣愣抱了一会儿,阮时意猛然记起一事。
“对了,今日大儿媳留意到你……依照她半句不瞒明礼的脾性,不出三天,儿子定会向我旁敲侧击。”
徐赫仍死死抱住不放:“所以?”
“三郎,经此盛会,你很快便名声鹊起,不如—……我先透露消息给他?”
“呵呵,你要让长子知道,他引以为傲的老爹,与人比试临摹自己的画,竟得第二名?丢不丢人!”徐赫既憋闷又好笑,“不过,你若答应成亲,我自会跟你回去。”
“成……成亲?”
“不然,你宁愿被众人揣测,说三道四?”他低叹道,“如你连我也不接纳,还能接受其他男子追捧么?横竖要被捆绑在一起,何不以新身份成亲?”
阮时意沉吟半晌,讷讷道:“认亲后,儿女必定催促我俩复合,但我……“
“还是不乐意?”
阮时意感受他臂弯力度加重,更觉内心矛盾忐忑。
她正计划,动用财力物力将他捧回巅峰。
此事以族亲名义即可办成,非要她搭上重拾的青春,以及得来不易的下半生?
她承认偶有怀念温存时刻,可她在漫长岁月中剔除情和欲,大抵没法恢复至年轻时代的热烈。
简而言之,她断定,老过一回的她满足不了他某些需求。
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他瞎折腾?
再说,儿孙绕膝,端肃日久,她不想被折腾。
漫长沉默使得徐赫焦灼难耐,却又死活不肯松手。
许久,他总算得到她勉为其难又具试探的问询。
“你要是同意咱俩分开住,或……再、再找个人侍候你……”
听她嘴里道出“分开住”,徐赫尚能压制感伤与失落,但“再找个人”?
“阮时意,你、疯、了?”他猝然松开双手,整个人炸毛,“你是真疯了!我不管你要给我娶平妻、纳小妾抑或找通房!我告诉你,没门!统统没门!”
阮时意因他鲜少的暴怒一惊,错愕惶恐之际无路可退,随手推了他一下。
他怒上加怒,眼眶赤红,嗓音带颤:“我想不通!你为何非要推开我!真想灌醉你,让你好好瞧瞧自己究竟多热情!”
“不、不许再提!”阮时意恨得牙痒痒的,“你居然……有此龌龊念头!看我出丑,你就高兴了?”
徐赫怒极反笑:“你往时少趴我身上亲吗?夫妻间那点小情趣,你藏着掖着有何用?”
阮时意周身似被火烧,粉唇哆嗦,憋不出半个字。
徐赫并不希望与她争执,深深吸了口气,气焰略收,沉嗓凝重:“你心里早已没‘丈夫’的位置,我理解!我甚至想过,哪怕你今生今世不可能再爱慕我,只把我当作距离最近的靠垫,疲惫时靠一下,也行……”
阮时意鼻翼泛酸,语调软柔诚恳:“三郎,我、我不愿你放下骄傲和尊严,活在憋屈当中。你骨子里明明刚强骄傲,何苦对心如死水的老太婆百般迁就?
“我们……相识、相知、相爱、相伴、相守,不过五六年日子。人生很长,你多花个两三年,就能彻底忘记过去,未来你还有好几十年的路、几十年的乐子啊!
“你方才也说,‘横竖要被捆绑在一起’,我、我一路坚拒你的原因,正正是为不再束缚你!你天赋异禀,短短数载已独创风格,假以时日沉淀,流芳百世绝非难事,为什么不……”
“没有‘为什么’!”徐赫以粗暴口吻打断她,“你成天操持一颗老母亲的心!还翻来覆去搬出那套‘为你好’的说辞!我真是受够了!若真要问为何放弃所谓的好前程,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是我徐赫的妻!”
他宣泄完恼火,微微喘气,哑嗓重新变得温柔。
“阮阮,有句话,我最后再说一次,请你永远记住——我当初想要名和利,只为你;今时抛弃名和利,亦如是。”
她久久不语,那双氤氲水雾的杏眸,如有爱怜,如有悲悯,如有感动……
徐赫苦笑着,以食指勾挑她的下颌,稍稍侧头,寸寸逼近,堵上朝思暮想的两瓣唇。
*****
阮时意茫然无措,承受久违的温热濡湿,与陌生的烈酒辣味。
他的吻一如既往虔诚,揉弄檀唇,侵占小舌。
眼角似被睫毛柔柔扫过,脸和心麻酥酥的,僵硬身子愈发绵软。
兴许是他的愤怒表白直击人心,或唇齿磕碰的缠绵教人迷醉,她放弃抵抗,双眼缓缓合上,樱唇因他的由浅入深逐渐有了回应。
在她回吻的瞬间,徐赫喉咙发紧,心底堆叠无数时光的思念与野望如决堤般奔流倾泻。
他略一倾身,将她压在画案上,忘情搅弄。
鼻息无形中混杂浑浊,大手从她脖子逐寸下移,蛇行于娇躯各处。
阮时意被动领受这份似曾相识的绮丽相缠。
昔年,他有过失控时日。将军府画阁案头诸物全数被激烈横扫落地,连黄花梨画案亦硬生生被摇松了。
时隔多年,阮时意再度无力仰躺于画桌,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当年掉落的画笔、镇尺、笔架……更有浇洒一地的墨迹。
往事如蒙了飘渺烟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待她从旧日片段回神,惊觉体内涌起的麻酥汇成热潮,随时将她淹没。
而徐赫的唇,不知何时已转移阵地,嘶磨着沿她下巴、秀颈、锁骨……轻吮而下。
皱巴巴的淡紫绸衣散开,玉色主腰也被卸下,她颤抖时,妙曼风光随之战栗。
须根擦过细嫩柔滑雪肌,刺刺摩出燎原野火。
她迷乱抬头,避过他的玉冠,喉间溢出细碎呜咽,如求饶,如抵触:“三郎……”
徐赫埋首轻碾浅吮那片丰盈柔软,诱发她热流蔓延全身,激起断断续续轻哼。
极目所见是画室灯影,却如像星河流光,熠熠生辉。
无从辨识时间流逝,直至他舌如长蛇游回她耳根,薄唇贴着她嘶哑发声,她才从那句得意话语中,意识到自己纵容他到何种程度。
“阮阮,你是喜欢的。”
寥寥数语,点燃深埋羞恼,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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