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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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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我昨夜看书,困得睡着了。”
她正想支开于娴,未料对方轻轻推门,步伐匆忙,人已绕过雕木屏风。
“外头风大,我给您……”
于娴抱了件夹棉披风径直行入,乍然见徐赫杵在阮时意身旁,悠哉悠哉穿上衣袍……
唔……她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阮时意真心觉得,她和徐赫成亲前的纳吉,八字占卜必然算错了,什么“天造地设、百年好合”的溢美之词全是他自己闭眼瞎编的吧?
否则如何解释,他婚后第四个年头便消失?而她守寡大半辈子,等心都淡了,他竟睡醒回归,还一而再再而三闹出惹人遐思的场面?
“二位需要传早膳吗?”于娴镇定下来,维持微笑。
阮时意由着她披上披风,总觉不好太绝情,小声道:“那……多送一份过来。”
徐赫闻言,唇畔蜜笑已泛滥成灾。
等待早食的一柱香工夫,阮时意草草绾了个发髻,随意洗了把脸;徐赫则晃晃悠悠,翻阅书架上的书册,不时与她搭两句。
如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对小夫妻。
外间人员走动,待桌椅碗筷等物摆放好、闲杂人等退下后,于娴掩上大门,请出二人,并亲自伺候。
满桌小点,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尤为丰盛。
放在阮时意跟前的,除了她常吃的蟹肉小笼灌汤包外,还有一碗滋补枸杞子鸭肉汤。
而徐赫面前则是一碗盐焗鹌鹑蛋,足有十六七个,另备上韭菜腰花汤、鸡蛋鲜蚝煎饼。
“……?”阮时意总觉哪里不对劲,对上于娴姨母般的笑容,蓦地明白了。
徐赫窃笑着剥蛋壳,还试图往她嘴里喂。
阮时意扭头避开,怒道:“笑什么!证明你看上去很虚弱!需要补一补!”
徐赫不恼不怒:“我哪里虚弱了?等结束这偷情般的日子……”
“你别胡说八道误导于嬷嬷!我跟你才没……那个!我心如止水!行止端正得很!”
“哎呀,那你还留我一起吃早饭,生怕我饿肚子?”
阮时意咬牙切齿:“把你当孙子来着!”
“你能有我这般大的孙子?”徐赫笑得欢畅。
他大致猜出,她在于娴面前信誓旦旦宣称,与他并无情愫之类,是以极力澄清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那、那……当儿子好了!”
徐赫不无讽刺:“你从十九岁守寡,能生出像我这年纪的儿子?”
阮时意来气了:“我悄悄养了个小郎君,生了一窝你这岁数的,你管得着?”
“哼!睁眼说瞎话!”
徐赫夹起灌汤包,怒而咬下,“吱”,滚烫汤汁溅了一脸。
“瞧把你给急的!”
阮时意心痛之余又难免幸灾乐祸,笑着给他递了块丝帕,本想给他擦擦,又觉不妥,干脆塞他手里。
徐赫胡乱拭了两下,自顾生气,埋头猛吃。
于娴在旁静候,见昔年恩爱有加的二人成了斗嘴小冤家,竟觉这场面异常新鲜。
她侍奉多年,眼睁睁看着以泪洗面的徐三夫人,一步步熬成端方温雅的徐太夫人;此前起死回生之初,对方只换了一张娇俏容颜,但神态举止仍是位稳重妇人。
时至今日,她方觉,阮时意嬉笑怒骂的情态,越来越像小姑娘了。
*****
申时,阮时意回寝居院落沐浴更衣,打算再回床上补个觉。
她没好意思让徐赫堂而皇之从正门出去,便让于娴亲送他前往后花园小门。
虽说于徐赫而言,将军府的生活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可他对于娴并无特别深刻的印象,毕竟他是府上最肆意飞扬的三公子,而于娴仅仅是他母亲的三等小丫鬟,年纪尚幼,唤名“玉苋”。
于娴,应是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地位提高,才重新更改的。
徐赫私下打听过,在他“死后”,体弱的母亲伤心过度而亡,父亲战伤复发加顽疾难愈,双双在半年内撒手人寰。
而驰骋沙场的大哥、担任文职的二哥皆悲痛欲绝,并把这笔账算在了三房头上,提出分家时丝毫不怜惜阮时意和孩子孤儿寡母的处境,一再打压。
岂料,家还没正式分出去,长房、二房先后惹祸入狱,连累三房也遭抄家。
大哥发配至边疆,二哥病死在狱中,偌大的平原将军府,至此不复存在。
徐赫想不通,自己何以能一觉深睡数十载。
倘若这便是“冰莲花”的功效,按理说除了跨越时光,并无用处,雁族王族何以视为至宝?
雁族女王为何是在清醒状态下保持青春、治理族中大事?
徐赫百思不解,最终归咎为,他的吃法有误。
说不定,冰莲得煮熟吃?泡酒喝?或者加点醋之类?
随于娴行至后花园小门,却见上头赫然上了锁,徐赫示意她无须寻人开锁,他翻墙乃“举足之劳”。
于娴笑而劝慰一番:“太夫人……姑娘她性子已非当年柔弱温顺,您且理解她一路走来的艰辛,多多包容迁就,她这人呀,就是嘴硬!心可软乎啦!”
“我晓得,”徐赫笑意微涩,“我也没逼她,只是觉她好玩,才逗上几句。”
他本想说,他不在时,请嬷嬷多照看。
可他不在好多年了!是曾经的玉苋,如今的于嬷嬷陪他的阮阮熬过三十多年的风霜雨雪。
寒来暑往,为阮时意添衣加被、撑伞扇风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丈夫。
徐赫莫名眼湿,决意在失态前赶紧离去,遂略一拱手作别,轻巧翻出院墙。
双足刚着地,冷清巷道尽头忽然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呼喝。
“什么人!一大清早鬼鬼祟祟、翻越院墙!”
额……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徐赫撒腿狂奔的一刹那,脑海浮现出一个石质坚实、润滑细腻的前朝老坑端砚,以及一张刚柔并济的面孔。
哟!是这小子!大大的不妙!
第42章
今日,洪轩早早起身; 并未似平时那般换上苍青武服。
淡青松鹤纹叶缎袍; 外披浅灰云纹大氅; 配以嵌玉发冠; 昔日宽肩窄腰的武人气韵; 一下子平添书卷雅气。
他遵照父亲的吩咐,庄容正色,骑着骏马; 亲自带领仆役前往澜园; 将昨日承诺的一千两纹银奉上,用于城南各处义善堂的资助募捐。
行至城东一带; 位于繁华边缘的澜园静悄无声。
他疑心来得太早,唯恐惊扰了阮家姑娘歇息; 遂勒马静候在后院外的窄巷,只等园中有大动静; 方去敲门递拜贴。
晨间阳光和煦,窄巷坑坑洼洼的积水处倒影晨间天幕; 又有夜落霜叶漂浮其上,煞是好看。
洪轩翻身下地; 示意仆从原地待命; 自己则大步跨过水渍,沿巷而行。
一同出门时; 父亲极力怂恿他追求阮姑娘的话音; 犹在耳边回响。
诚然; 最初父亲打听到六月观莲节当日,蓝家人会约阮姑娘到积翠湖赏荷,执意要求他去凑热闹时,他心里很是抗拒。
凭什么老爹对徐太夫人求而不得,却逼他对人家收养的女子示好?光凭对方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然则,被推出家门的他,迫于无奈,汇入人群,精准寻到了蓝家四兄妹和阮时意后,他只需一眼,便忽觉苦苦寻觅的人间春意,尽在那人的浅浅一笑间。
以洪轩的出身,外加俊朗仪表、年纪轻轻出任要职的才能,从不乏京城少女的青睐。
只是他一来挑肥拣瘦,二来他觉得尚可之人,要么被父亲嫌弃,要么被母亲否决,以致二十多岁,仍未有婚配。
在遇见阮时意前,他不觉自己是以貌取人的浪荡公子。
可那一日,他真为自己控制不了频频偷望人家的猥琐行为而倍觉羞耻。
至今仍记得,当天的阮时意一身荼白衣裙,样式简洁,发髻上简简单单插了一支玉簪,仪态万方,不时轻微颦蹙,也偶有垂眸莞尔。
打扮恰如出水净莲,容姿似山涧幽兰,骨子自带绝艳牡丹的贵气。
他只恨自己词穷,无法用世间任何一种鲜花,来比拟她的清贵美丽。
当日,阮时意因身体不适,提前辞别。
而洪轩已无须父亲的催促,自行从蓝曦芸处旁敲侧击打听关于阮姑娘的喜好。
得知她爱好书画,他翌日便去了城中有名的文具铺子,重金买下奢贵毛笔、砚台、墨锭等物。
不料,种种心意,最终在她登门索要《万山晴岚图》时,如数退还。
洪轩深知,父亲傲慢的态度多少惹火了阮时意,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没敢去招惹她。
可前些天,听说齐王送赠她礼物,而后她在游山时遭遇袭击,洪轩越发按捺不住。
一听闻阮时意在忙慈善义举,他急急与父亲商量,才有了昨儿城外那一幕。
至少,用“帮忙”为借口接近她,未曾遭她拒绝。
此际,洪轩徘徊巷口,依稀听闻澜园后花园有人窃窃私语,他再一次整理仪容,准备绕行至正门,礼貌拜访。
未料下一刻,黑影从院墙翩然翻出。
定睛一看,竟是一名穿墨色衣袍的青年!
哪来的小贼!竟狂放至斯!
洪轩足下一运劲,人如苍鹰展翅般腾空,挥掌直扑而去。
*****
徐赫虽未与洪轩交过手,但从小到大没少跟他爹掐架。
他十六七岁时,尚能与洪朗然打成平手;但专注于绘画后,为平定心气,武功仅作为晨起锻炼之用,自是不能与之匹敌。
估算着,洪轩身为洪朗然爱子,自幼习武,又担任御廷内卫副指挥使,铁定身手不凡。
徐赫虽是阮时意名正言顺的丈夫,可目下,他成了翰林画院的待诏,她则伪装成“徐太夫人”生前看重的阮姑娘。
大早晨被人逮住他从一未婚少女家中跳出……
有理说不清。
徐赫施展轻功,企图远离“案发现场”,可他刚跑出两丈,身后凌厉章风已逼近。
与此同时,远处的洪家仆从已起骚乱。
“怎么回事!”
“快!快去隔壁街松鹤楼通知大将军!”
徐赫一听洪朗然也在附近,顿觉额角发紧。
闪身避过洪轩猛烈一掌,他急中生智,从袖口抖出适才阮时意给他的丝帕,顺手往鼻唇一遮,迅速在脑后打了个结。
唉……阮阮贴身而佩的帕子,沾有女儿馨香和小笼包的鲜汤,上绣了几朵兰花,蒙在他脸上,那离奇搭配,无法用语言形容。
洪轩身法奇快,抢在他前头,拦截去路,见他忽以女子丝帕捂脸,更觉此人不正经,担心阮时意安危之际,狠招连发。
徐赫在最初落跑、绑纱巾时略显狼狈,却于躲避间稳住局面。
一旦双手解放,他凭借对洪家武功路数的熟悉,数招后已应对自如。
此局面显然让洪轩大为震惊,“你是何人!缘何大清早从澜园翻出?有何居心?”
徐赫只想脱身,偏生这位世侄武功不亚于他,若真要从对方手底下逃脱,只怕得出阴招、下狠手。
洪轩见此人居然能在堂堂内卫副指挥使的猛攻下面无惧色、镇定自若,不敢小觑,凝神对战。
这可苦了徐赫。
他难得休沐半日,不就单纯想见娇妻一面么?
画了张小画,亲没亲上,被她不痛不痒扫了一下,骗了顿吃的……也没干坏事,怎又被逮了呢?
洪轩见拳脚功夫奈何不了他,又觉拔刀有失公平,厉声喝道:“你再不束手就擒,别怪在下不客气!”
徐赫深知拖久了惹来洪朗然,必定闹得更大。
躲过排山倒海的连环掌劈后,他蓦地望向洪轩背后,作惊呼状:“阮姑娘!您在就好!”
洪轩乍听“阮姑娘”现身,亦听出后方有人声,当下稍稍收势。
岂知徐赫纯属胡诌,趁其不备,猛力一记重拳,狠狠敲中洪轩耳后。
洪轩忽觉一股寒冰之气冻入骨髓,整个人一哆嗦,霎时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
“欸?”徐赫大感讶异。
这孩子生得比他还壮,如此不经打?
但他没空多管,跃过横倒在地的洪轩,径直往前冲。
万万没料到,拐角处闪出一魁梧黑影,如坚定不移的大山,蛮横挡在丁字巷口。
方脸英武,长眉朗目,美髯飘逸,正是镇国大将军洪朗然。
*****
澜园内,于娴目送徐赫跃过墙头,正准备返回伺候阮时意,谁知墙外喝问声、打斗声未有消停之意。
她暗呼不妥,急忙赶去通知阮时意。
待她赶到内院,阮时意刚褪下衣裳,跨进浴池,闻言手忙脚乱,胡乱搭了身衣裙,仓促裹上披风,直奔后花园。
等下人找来钥匙,开了小门,狭小巷子已乱成一锅粥。
洪轩被数名神色慌张的将军府仆从抬至一旁,另外几名护卫之流的壮汉则将徐赫挡在澜园墙外,防止他翻墙逃入园中。
而洪朗然正展开拳脚,招招虎虎生威,全力与之相拼。
“罢手——”
阮时意压根儿没来得及看二人谁胜谁负,第一时间高声制止。
然而洪朗然无丝毫罢斗之心,大声叫道:“小小阮!这狂徒不仅窥觊于你,更使诈把我儿敲晕了!且看老夫扭断他的脖子!”
话音未落,他回身踢出一脚,力度刚猛至极,正中徐赫肩头。
徐赫近年全情投入在作画之上,如何能敌洪朗然数十载功力?
他面露痛苦之色,怒道:“你这个死黑炭头!我下手还留三分余地,你这是要杀人!”
“死黑炭头”是徐赫给他取的外号,而他则叫徐赫“死小白脸”,二人闲来无事相互切磋,原本熟知彼此武功路数。
但徐赫“身死”多年,他的“音容笑貌”在洪朗然记忆中已残缺不全,此时不但蓄胡须,还蒙了半张脸,镇国大将军自然认不出来。
骤然一听熟悉的称呼,洪朗然些微怔忪,遭徐赫怒而反击,一掌正中胸口。
功力谈不上多深厚,却莫名带有诡异寒气,激得他浑身一颤。
“臭小子!学的什么阴毒招式!”洪朗然破口大骂,再度挥拳而上。
阮时意忍无可忍:“统统给我住手!”
她自换了“阮姑娘”身份后,说话大多柔声细语,举止文雅,像眼下这般,语调激怒,盛气凌人,可谓前所未闻。
洪朗然再莽撞,也听得出其间微妙。
倘若“小小阮”不识这蒙脸后生,断然不会在其处于下风之时怒而喝止。
他气呼呼收手,眼见对方忿然推开两名将军府护卫,意欲夺路而逃,他陡然抬臂阻拦,趁其闪躲之际,摸准方位,一手扯下其蒙脸布。
二十四五岁的俊朗面目,如有少年明锐与青年的持重。
浅铜色肌肤,留有青髭,使得俊美五官增添萧飒气韵。
这人……年龄介于徐明礼与徐晟之间,漆黑乌眸眼尾细长,似乎与思忆中某个模糊印象逐渐重叠。
洪朗然惊讶且狐惑:“……这厮,怎么像那短命的牛粪?”
徐赫炸了,猛力挥出一拳,直击其下颌。
“洪朗然!你们全家才是又臭又硬的黑牛粪!”
*****
半柱香后,澜园偏厅灯火通明。
脸上各自挂彩的徐赫与洪朗然分别落座,大眼瞪小眼,怒气冲冲。
阮时意让沉碧等丫鬟去客院照顾昏迷未醒的洪轩,又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于娴在场,替洪朗然红肿不堪的下巴上药。
徐赫脸上紫了一块,左肩受了重击,整条臂膀都抬不起来。
他用无辜眼神追逐着阮时意,一捕获她的目光,立马冲扁嘴。
阮时意原先不想搭理他。
是他不请自来,以令人误解的方式离去,在她家门边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清誉损毁事小,秘密揭露事大。
眼看他击倒御前内位的指挥使,又被洪朗然瞧见真容,往后追究起来,岂能瞒得住?
她当机立断,把相关人员全部请入澜园。
稳得住洪大将军,方能稳住全局。
正自寻思如何应付洪朗然,见徐赫捂住肩膀,一副痛不欲生状,哼哼唧唧闹得她心下烦躁。
她斜睨他一眼,啐道:“自讨苦吃!”
“我……”徐赫恨恨瞪视洪朗然,巴不得把人瞪死。
阮时意亦知他受伤不轻,咽下怨气,温声道:“我唤个人进来,给你上药,可好?”
徐赫冷哼:“你没手吗?还要假手于人?”
阮时意轻咬唇角,终究觉得,不宜让外人知晓内情。
她黑着脸,取了一瓶活血化淤的药油,粗暴扯开他的衣袍。
左肩大片紫黑色触目惊心,她心头一震,轻轻往他伤处倒了几滴油。
徐赫催道:“只往上滴?你好歹抹两下啊!”
素手刚覆上,略一用力,他又唧唧呱呱叫道:“轻点!轻点!我若死在你手里,你可知那成语怎么说来着?谋、杀……哎呦!”
“‘谋杀哎呦’是个什么成语?”
阮时意加重力度,徐赫口中便只剩“唉哟哎唷”了。
她搞不清他是真伤得极重,还是故意跟她撒娇。
相较而言,她宁愿是后者。
洪朗然审视目光从未离开过二人。
维持青春容貌的一对男女,如若分开来看,洪朗然兴许浑不在意。
但如今一坐一站,举止亲密,他眼瞎脑瘫了才会反应不过来。
“你们……你们俩!怎么会!”
阮时意停下涂抹药油的手,转头直视洪朗然震惊诧异的面容,温言道:“老洪,是我们,我和他,都没死。”
洪朗然全身上下僵硬,纹丝不动,如被人施了定神术。
许久,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阮时意擦拭手上油渍,替徐赫拢了拢衣襟,整顿袍服,坐回主位。
一改平素的柔软娇态,眉宇间漫上庄重沉稳的肃意。
“于嬷嬷,请你到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老身有要事,与大将军商量。”
*****
一个时辰后,明明只有肩膀受伤的徐赫忽然腿瘸,非要阮时意搀扶到阿六所在的小院落,且换作旁人相扶,便呼痛连连、举步维艰。
阮时意真心想把他另一边肩膀也打肿。
客院内,洪轩悠然醒来,入目所见是威严豪迈的老父亲。
遗憾脸肿了一块,且双目赤红。
“儿子,今天的事,你且当没发生过,以后不许再打扰小阮、阮姑娘,”洪朗然叹息,“你、你你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
洪轩怀疑自己被打傻了,或者他爹遭人打懵了。
早上出门时不是疾言厉色,说要他拼命追求,务必明年把阮家小姑娘娶进洪家的么?
有这般朝令夕改的?
第43章
喧闹半日的澜园逐渐恢复宁静。
阮时意被徐赫缠得抽不开身; 只好让于娴带人恭送洪朗然父子离开。
以前“被狗啃”、“夜间到群院私会”、“夜市陋巷约会”、“下雨同坐马车”、“秋游北山后登门喝汤”等等引人遐思或令人非议的事件,皆因扑塑迷离而显似是而非。
但今日,澜园中人已确认某些重要且确切的“事实”。
——“书画先生”大清早由于嬷嬷亲送、翻墙出澜园时; 而彻夜未回寝居的“阮姑娘”却晨间沐浴……
——曾对“阮姑娘”频频示好的洪大公子当街吃飞醋,对“书画先生”进行围追堵截。未料这位堂堂御廷内位副指挥使; 被对方一拳打晕。
——爱子心切的洪大将军闻讯赶来,企图扭断“书画先生”的脖子为儿子复仇; 遭阮姑娘怒而喝止。
——三人在偏厅密谈后,洪大将军萎靡不振、两眼通红,留下一千两纹银“赔罪”; 与洪大公子黯然告辞;“阮姑娘”连送贵客出门的礼貌也欠奉; 亲扶“书画先生”回客院歇息……
啧啧啧; 证据确凿,二人奸情大白于天下。
对此,澜园上下均闭口不谈; 又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忙活之余; 不时窥探专门为阿六和双犬辟出的小客院。
客院内; 墙壁和树木布满狗爪印和牙印子,分外滑稽。
东面厢房犬吠声不断,双犬兴奋扑腾,来回乱转; 舞成两团灰影。
当徐赫由阮时意搀扶落座; 接过阿六捧来的热茶; 问起孩子近况,双犬如邀宠般直扑而来,重重拍在他伤处,痛得他嗷嗷出声。
他苦笑着腾出右手,轮流抚摸狗头,听完阿六汇报,欣慰一笑,示意他们到外头玩耍。
简朴无任何杂物的卧房内,仅剩夫妻二人四目相对。
阮时意退开数步,俏脸紧绷,冷声道:“人尽皆知,满意了吗?”
“我……我也没想过洪家那对父子就在外头啊!”徐赫委屈,“你以为我乐意被他们轮流揍?死黑炭头!下手狠成那样!”
“你俩往时没少动真格,不见你这么怕疼的!”
“以前是以前,我比你大七岁,自是要维持顶天立地、百折不挠的刚毅形象,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现下嘛……谁不知徐太夫人仁慈心软,故作坚强已无用处,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嘿嘿!”
“你倒肯说真话了?滑头!”
徐赫拉过她的手,覆向自己脸额肿起的新伤,“是真的痛!我肩膀骨头估计都裂了……唉!不信你摸摸,一定裂了!”
阮时意已习惯他没皮没脸借机揩油,“老洪答应替咱们保密,你何故又跑去招惹他?出厅前还挨两下,自作自受!”
“你和玉苋……于嬷嬷说话时,他喃喃自语,说为何返老还童的好事,他没捞上。我随口说了句,‘什么叫神仙眷侣,知道不?’……这家伙,反手给了我一拳!去他奶奶的!还朝我脸上招呼!下回我定要狂揍他儿子!”
阮时意暗笑:“打不过老子,找小的晦气!您可真有出息!”
“切!”徐赫不以为然,“我年轻力壮,跑去殴打那老骨头,岂不遭人耻笑?”
阮时意懒得戳穿他,柔声道:“你甭往心里去……别看老洪嘴上嚷嚷要将你‘剁成肉酱、挫骨扬灰’,可当年听闻你堕崖无生还迹象时,除了咱们徐家人,最难过的要数他了……
“多年来,他对我穷追不舍,可我心里清楚,他一则放不下年少执念,二则有替你照顾我的意思,他虽口不择言、脾气暴躁,却是重情重义、信得过的老朋友。”
徐赫轻抚她柔软细腻的手,悄然与她十指相扣,默然半晌,闷声道:“我懂。”
众所周知,洪朗然和徐赫自幼相熟,与阮时意亦然。
洪朗然心里喜欢阮时意,奈何阮时意不过金钗之年,他没敢表露;谁知转过头,他的好哥们、书画界小有名气的徐三公子,已堂而皇之到阮家拜师,悄悄把他的心上人偷走了……他生气恼怒,终归承认,他们天造地设。
洪朗然真正恨徐赫的,不是他抢走了意中人,而是抢走了却没能待她千般宠爱,更远走他方,害她从受人呵护的娇花,硬生生活成为徐家遮荫的大树。
如今得知,徐赫劫后归来,早年之事另有苦衷,且心心念念的“小阮”以另一身份存活于世……洪朗然再执拗,也是时候解开心结。
阮时意确信,他自有分寸。
徐赫显然与她在想同一桩事,笑哼哼地道:“这下,他大概抹不开老脸来缠你这小姑娘,也该管好他家的小砚台吧?”
“什么‘小砚台’?”阮时意一头雾水。
“我懒记那帮小子叫啥名字!老洪他儿子送了你砚台,我就管他叫小砚台了!”
阮时意忍笑道:“那帮小子?还有谁?”
“蓝家的长孙!”
“那……您给蓝大公子,取了什么绰号?”
徐赫得意而笑:“小甜糕。”
“……”
阮时意因徐晟与蓝豫立交好,私心也将其视为孙儿,一直爱护有加。
闻徐赫之言,她勉强记起有一次被徐赫堵在巷里,蓝曦芸追过来,声称兄长没好意思亲手送赠小甜糕云云。
呵,徐醋坛子记到现在!
阮时意一本正经附和:“这绰号还挺贴切,往后我当面唤他‘小甜糕’好了!”
“你敢?”
徐赫磨牙吮血,一把将她拉到腿上。
阮时意脸颊绯霞蔓延,推了两下没退开,又恐用力时碰到他的伤,低声警告:“还没闹够?”
徐赫嘴唇微张,正欲开口,忽闻院外有人大声叫道:“姑娘!首辅大人和大公子到访!”
阮时意连忙挣扎而起,整理衣袍,迟疑片晌,小声问:“既然连老洪也知晓内情,要不……你出去见见儿孙?”
徐赫眼底迸溅欣喜,又瞬即暗淡下去。
一身的伤,狼狈不堪。
外加御前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失了分寸……
他暗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目下,还不是时候。”
*****
一盏茶时分后,阮时意步伐匆匆,踏入茶香缭绕的偏厅。
徐明礼和徐晟慌忙起身,容色透着不言而喻的古怪。
外界相传洪大将军父子与“阮姑娘”的情郎起了争执,不惜亲自下场,直至“阮姑娘”出门干预才勉强平息。
徐明礼深觉此事大有蹊跷,一接到消息,立即找来徐晟,快马加鞭赶到澜园。
见母亲发型随意、裙裳搭配不伦不类,但神情端肃,并无不妥之处,他才稍稍放下心头大石。
屏退闲杂仆役,他不好张口问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决意先谈正经事。
“母亲,前任吏部尚书齐穆,原定安排在十一月下旬问斩,但他为保幼子,曾暗示尚有未落网者,结果……昨夜忽然心绞痛,猝死狱中……”
阮时意秀眉一挑:“哦?”
“太医连夜查核,查不出所以然,便如您当时那般……说不定,有人生怕夜长梦多,下毒灭了口?”
阮时意早猜出另有一位幕后操纵者逍遥法外,并未流露惊讶。
徐家人近两年树大招风,无意间挡了人家的道,被视为眼中钉、心中刺,也在所难免。
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更有可能为官商勾结的势力。
徐明礼谈论完对未明局势的推测后,借口要出门解手,看似不经意向徐晟打了个眼色。
徐晟顿时尴尬。
他当然明白,他那老成持重的首辅爹,没好意思问年轻祖母有关“情郎”的桃色传闻,打算利用他的“天真无邪、童言无忌”来旁敲侧击。
然而,徐晟不必多问,已猜出和洪轩大打出手的人是谁,兼之他早答应阮时意保守秘密,何必假惺惺试探?
等徐明礼大步出门后,阮时意笑问:“晟儿,你爹让你从我这儿探听什么呢?”
“……这,您看啊!上午澜园发生那么大的事儿,父亲肯定是关心您的安危,又抹不开面子……您说,我该怎样回他呢?”
“你就说,你问过,可我老人家……心情不悦,一个字也没说。”
徐晟挠头:“有比这更敷衍的答案么?”
“那你让我怎么回答你?我在澜园花天酒地、夜夜笙歌、风流快活?”
“呵……您说笑了!不过,有件事,”徐晟踌躇,“孙儿不确定您是否知情。”
“有话就说,你不说,我哪儿晓得自己知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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