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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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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族女王之所以统治了整整一甲子,仍维持中年少妇的模样; 极可能是服食过王族至宝冰莲。
  徐赫当年所救濒死之人; 应为盗取冰莲的窃贼。
  可他浑然不知,糊里糊涂拿了珍贵冰莲; 盘桓数日; 引来追捕。
  因两国语言不通; 他误将那帮打扮古怪、手执武器的壮汉认作山贼,匆忙带上随身物品飞奔逃亡。
  雪崩之时,追兵大概无一人活着离开,是以外界没人知晓,这名宣国青年堕崖时身怀异宝。
  冰莲失窃,引发雁族人的大肆搜捕、追查,乃至多年来暗中抓捕俊美青年的一系列事件。
  阮时意寡居多年,徐赫则睡了三十五载,并不清楚传闻是有根有据,或是子虚乌有。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隐藏秘密,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阿六和狗回来前,徐赫故技重施,抱她翻出院墙,还不忘在她耳边调笑道:“亲送自家媳妇‘出墙’,太不吉利了!”
  他以“夜路难行”为由,横抱着她绕行僻静小道,直至抵达大院门口附近,才将她放回地面。
  星光下那张笑得甜丝丝的俊颜,散发如蜜如糖的光华。
  真是太不矜持了!
  阮时意不敢多看,仓促道别,抱着古画,匆匆离开群院。
  沿路满心狐惑,当家作主三十年有余的她,凭什么乖乖由他抱了一路?
  是昔年相敬相爱相亲的夫妻相处模式,外加他一无所有的现状,使她不自觉放下强势、一再纵容他?
  还是受他甜言蜜语蛊惑,以至于……她越来越不那么“徐太夫人”?
  归根结底,她在“太夫人”和“小姑娘”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之间来回切换,久而久之,既渴望过上年轻人的肆意人生,又无法根除小老太太的固执。
  回到澜园寝居后,她终于明白,何以徐赫临别时的笑容如此诡异甜蜜,何以沉碧、车夫、仆役等人看她的眼神暗藏戏谑。
  ——阮小姑娘拿着古画,声称向女先生请教、夜间进入先生聚居的群院,逗留近一个时辰,归来时衣裙发皱,且发髻上多了一根精雕细琢、莹润细腻的羊脂玉发簪!
  即便仆侍大字不识,但绝不相信,书画院女先生会无缘无故赠送学员昂贵首饰。
  呵呵……夜会情郎,铁证如山。
  阮时意有口难辩,只得竭力压抑“想用发簪狂扎徐赫”的欲望,沐浴更衣,卧床而眠。
  这份恼怒与尴尬,历经一夜,持续到此时孤身坐在马车上,仍未消散。
  两次于篱溪会面,被长孙逮住书阁的“调情”,加上她公然顶着“定情信物”招摇过市,只怕……再也洗脱不了污名。
  *****
  寻思间,前方不远处的啼哭声和吵闹声唤回她的思绪。
  见马车越行越慢,她心知有异。
  “沉碧,发生了何事?”
  沉碧隔帘回应:“路人围观一家铺子,看不大真切……咦?好像是兴丰饼铺!”
  阮时意每隔三五日便吃这家铺子所做的栗蓉酥,此习惯从少女时代维持至今,已有四十年,目睹店铺三次易址,见证做点心的大娘从中年寡妇熬成七十多岁的老奶奶。
  此际乍闻饼铺出了事,她心下怵然,连忙命人停车,一探究竟。
  一盏茶时分后,仆役回报,哭闹的是饼铺子的老大娘和她的小曾孙。
  原来,老大娘一家有心离京返乡,儿媳妇和孙子于前段时间先行一步,留下老大娘母子二人转让店铺。
  不料,他们遇上骗子与熟人联手,因不识字而被算计,以二十吊钱的低格贱卖了饼铺。
  白纸黑字,盖着老大娘儿子的指印,已成定局。
  儿子年过五十,身子骨病弱,与骗子理论时被打,伤后急怒攻心,没几日撒手离去。
  如今剩下老大娘和年幼的小曾孙哭诉无门,又联系不上归乡的儿媳和孙子,走投无路,绝望万分。
  知情者无不怜惜,亦敢怒不敢言。
  阮时意一贯不爱管闲事,但天子脚下竟出了此等欺压良善的刁民恶霸,她身为首辅的母亲,如何能忍?
  她不便亲自出马,当下命沉碧与两名仆役前去,先劝老大娘祖孙离开是非之地。
  因有人出手干预,闹了半日的人潮渐散。
  大街上恢复平常秩序,仅余三两好事者犹在议论不休。
  不多时,老大娘牵着素衣小曾孙,在沉碧等人带领下,一瘸一拐抵至马车前,垂泪向阮时意致谢。
  阮时意下了马车,挽起老大娘那双满是皱纹的手,眸光悲悯,柔声劝抚。
  “大娘,您且节哀。我家太夫人数十年来吃您亲手做的糕饼甜酥,虽只有数面之缘,却早已结下深厚缘分。
  “既闻您家遭遇,我自不会袖手旁观。目下,我先给您找个适宜的住处,等证据搜集完毕,再前去报官,还您和家人一个公道,可好?”
  老大娘惊疑不定,听闻为她出头的,竟是首辅大人的家眷,吓得下跪磕头,又被阮时意搀扶而起。
  路上耳目众多,阮时意不宜多说,命余人好生安置老大娘。
  目视稚嫩幼童茫然无措的悲容、老人脚步蹒跚的背影,她心底腾起说不尽道不休的悲怆。
  事实上,她年少时专注书画技艺,新寡后为徐家奔波;中年有了名望和富贵,则体弱多病,自顾不暇。
  纵有悲天悯人之心,予以穷苦人家一点微薄施舍,她却未曾从云端走入尘世,更未曾真正用心去体会世间冷暖。
  而今,家人有权有财,她也拥有常人难及的财力物力。
  意外获得一场不知能持续多久的青春,她自问能做的事情很多,不该随意把精力浪费在奢华享受和纵情声色之上。
  与其重怀少女心,倒不如添点少年狂悖意气。
  扔掉虚妄浮华,以身作则,协助她的子孙,一点点改变尚存缺漏的锦绣山河。
  伸张正义也好,扶贫济困也罢,行能力所及之事,总好过沉迷于小情小爱。
  *****
  阮时意回过神,正欲转身上马车,忽而后方惊呼声、尖叫声、喝斥声一波接一波。
  沿途路人纷纷闪避后,一匹赤色烈马撒开四蹄狂奔而近,如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翻呆立的她!
  电光石火间,静影从旁闪出,一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提起车夫的后领,如踏云御风,飞跃至商铺瓦顶。
  阮时意的心吓得几欲从嘴里蹦出,可她没时间担惊受怕。
  只因下一刻,疯马撞上她的马车,引发驱车的两匹马长嘶蹬蹄,不受控往前冲,场面更加混乱。
  阮时意的车夫虽立马爬下地,及时驾驭自家马车,但行人和摊贩已乱成一锅粥,避让的、收拾的、摔倒的、趁机抢东西的……
  形势越难控制,一发不可收拾,忽有白影踏瓦腾飞而来,一手抓住疯马的缰绳。
  疯马受惊,奔跑加速,将白色身影拖飞至半空。
  那人身法转折如意,一个筋斗翻至马背上,双手环抱马脖子,试图让马安定下来。
  偏生马儿翻腾跳跃,时而前足人立,时而甩动身体,时而后腿乱踢,始终甩不掉那人,癫狂了好一阵,才逐渐冷静,无力跪倒在地。
  那少年利落下马,白衣翩飞,凤眸丹唇,风姿俊逸,一身高华气度,令人不敢逼视。
  余人这才看清,那位免去灾难的侠士,竟是一位瘦削的玉面少年郎,不由得美言称赞,夸他艺高人胆大,身手不凡云云。
  少年一边安抚马儿,一边仔细检查。
  屋顶上,阮时意仍由静影扶着,两眼含雾,嘴唇哆嗦,哑声微颤:“快……快!静影,带我下去……”
  静影只道自家主子畏惧高处,见下方一片凌乱,无落足之地,不禁迟疑。
  尚未有动作,疯马奔来的方向冲出二十几名强壮男子,为首的是一位锦衣青年。
  他年约二十五六,容颜斯文俊秀中透着孤高风流,长眉如剑,桃花眸冷,是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眼看疯马受制,贵公子长舒一口气,朗声道谢:“多亏这位小兄弟鼎力相助……”
  未料那白衣美少年斜眼瞪视他,嗓音清脆,语气不善:“这马儿是你的?瞧你们凶神恶煞,怎么连个畜生也管不住?这沿路糟践了多少东西!”
  “放肆!你可知……!”
  贵公子身边的两名亲随大声呵斥,被主子拦下。
  “是在下未管束好坐骑,有劳小兄弟仗义相帮,敢问高姓大名?”
  白衣美少年不答,继续摸索,最终从马臀一侧取下两枚飞镖,放置鼻下轻嗅,蹙眉道:“有毒,你怕是得罪了什么人……”
  贵公子的随从霎时乱了,将主子团团围住。
  恰逢徐晟闻风,骑马赶来,远远见阮时意高站屋顶,神情焦灼。
  他顾不上别的,一跃而上,与静影双双扶她下地,语气焦灼而关切:“您没事吧?我正要去澜园接您……其他人呢?”
  阮时意茫然摇头,眸光直直端量那白衣美少年,粉唇翕张,欲言又止。
  冷不防那白衣美少年转头,上下扫视阮时意,对徐晟冷冷一哂。
  “外祖母离世不足五月,大表哥当众跟美貌小姑娘眉来眼去!不怕家人寒了心?”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阮时意的外孙女、赤月国公主——贺若秋澄。
  阮时意听她说得尖锐,久别重逢的感概略减,啼笑皆非之情顿生。
  徐晟遭表妹训斥,面有怒色,似是想开口反驳。
  再瞧清那贵公子的面目,他微微一愣,改而朝对方深深作揖:“齐王殿下安好。”
  此言一出,众人面露诧异,阮时意反应过来后,盈盈施礼。
  ——齐亲王夏浚,当今圣上的幼弟,是位出了名的富贵闲人,六年前起已长居藩地,鲜少回京,是以大伙儿一时没认出。
  “你是个亲王?”秋澄原地不动,侧目打量。
  “闲散宗亲罢了!让小兄弟见笑了。”
  齐王微笑,示意阮时意免礼:“看样子……小王的劣马损毁了姑娘的马车?姑娘可有受伤?”
  阮时意笑容清浅:“谢殿下关心,不妨事的。”
  这一笑让齐王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两眼。
  她那身影青褙子配以素白拖裙,在日光下更显色泽雅洁,选料考究,剪裁合身,完美彰显出她的玲珑体态。
  鸦发挑起一半,梳了别致朝云髻,另一半青丝如墨染瀑布倾覆。
  面容清丽绝俗,不施脂粉也自带描黛点朱的娇俏。
  齐王怔忪后收回端详之态,安排手下清理现场,安抚民众。
  阮时意想和秋澄说说话,无奈那丫头对她似怀敌意,不等她开口,竟转身逛入商铺。
  一副爱理不理的高傲模样,真叫她伤神。
  算了,日子还长着呢!
  齐王伫立在旁,视线不经意落向阮时意窈窕的身姿与明丽娇颜上,对徐晟轻笑:“小未婚妻?”
  徐晟登时崩溃,脑子一热,脱口道:“殿下误会了!她、她是我妹妹!”
  齐王奇道:“你妹妹不是已嫁入靖国公府?这位显然是……”
  “额……反正,不是未婚妻!”
  徐晟斩钉截铁,恨不能把心剖出,以表清白。
  齐王若有所思,待部下给商贩们赔偿了损失,诸事安定,向徐家人致歉致谢,礼貌作别。
  阮时意恭送齐王离去,以手肘碰了碰徐晟,娇声笑得狡黠。
  “哥哥,咱们回家去呗!”
  徐晟鸡皮疙瘩掉一地,苦着脸:“您别再向父亲告状了!不然我……”
  “不然怎样?”阮时意挑眉。
  ——把她和“书画先生”幽会密探的细节供出去?
  徐晟忿然磨牙,收敛要挟语气,伸手摇晃她的袖口,瘪嘴:“不然,我就、就哭给您看!哇……”
  正好秋澄从铺子行出,双手抱着大包小包桃干杏脯,见徐晟仪表堂堂,竟对一娇柔女子撒娇,白眼快翻上了天。
  她径直从二人身边走过,精致唇角挑起无甚欢愉的淡笑。
  “能把大表哥治得如此服贴!这位小姐姐……手段真高明!”
  “……!?”
  祖孙俩大眼瞪小眼,真不知该给她什么表情。


第29章 
  奢贵之物因守孝而收纳在库房中,偌大的徐府显得空荡且单调。
  徐明礼夫妇、秋澄、徐晟、阮时意依次落座; 面对“家徒四壁”的偏厅; 场面一度尴尬。
  秋澄仍旧穿着那身素净的白色男袍; 驭马时蹭了灰和血迹; 稍显狼狈。
  她手捧杯盏; 只顾与大舅、舅母闲谈,对于徐晟和阮时意这对“小情侣”,表现出疏离而不失礼貌的客气。
  方才还在“称兄道妹”的祖孙二人; 均自心塞。
  实际上; 阮时意今日没去东苑,精心装扮得素雅温婉; 为的是回徐府等待,给外孙女一个“初次见面”的良好印象。
  何曾料想; 提前相遇,反倒莫名其妙招外孙女所厌?
  闲话家常完毕; 阮时意说起兴丰饼铺那位老大娘的遭遇,并提出助老人一臂之力的想法。
  徐明礼未发表意见; 秋澄已一蹦三尺高,怒目圆睁。
  “什么玩意!天子眼皮底下竟还有这等腌臜事!在哪儿!我去把他给端了!”
  阮时意素知外孙女爱憎分明; 嫉恶如仇; 自恃身手敏捷,又是公主身份; 没少管过闲事。
  但大宣的京城严守法理; 终究不比多族联合而成的赤月国自由奔放。
  她急忙向长媳使了个眼色。
  周氏会意; 笑而安抚:“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脏了咱们小公主的手?”
  秋澄嘟嘴:“我又不用手揍人,我都是拿鞭子抽的!”
  “噗。”徐晟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呀!”秋澄秀眉一扬,“皮痒了?咱俩今年还没比试过呢!”
  她每年来京,除了陪伴外祖母,闲来没事便与大表哥切磋。
  徐晟比她年长了整整四岁,又是男子汉,更在内卫府受训数载,武艺本就比她高出一大截。
  奈何小妮子缠斗,他碍于情面,每回放水不露痕迹,好让双方看起来势均力敌。
  年岁渐长,他已担任内廷卫,若被人取笑说和小丫头不相上下,哪有脸面在京城混?
  可对方约战,他若拒绝,倒显得畏战,太不英雄了……
  阮时意知长孙的心思,不便出言相劝,当即用眼神示意徐明礼劝阻。
  徐明礼清咳两声:“都别胡闹了!目下尚在孝期,尤其是晟儿,理当谨言慎行。”
  徐晟因父亲被夺情、自身担任武职而提前起复,实则仍未出孝。
  秋澄一向对首辅舅舅尊重有加,此刻闻言却“嘿嘿”冷笑两声,蔑视眼光在阮时意与徐晟身上转了一圈,嘴里不无讽刺。
  “嗯,尤其是大表哥,理当谨言慎行!”
  “……”
  如此明示,教余下四人哭笑不得。
  阮时意倒吸了口凉气,以遏制试图对秋澄坦白的冲动。
  她的死而复生、返老还嫩,涉及雁族、冰莲等危险之秘,越少人知晓,越稳妥。
  雁族远在西北,国力兵力虽不能与大宣、北冽、南国比肩,但胜在行事奇诡、玄妙难测。
  秘密一旦泄露,遭遇危难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整个徐家,乃至躲藏在暗处的徐赫,势必受牵连。
  她不能为这点小委屈,将苦心守护多年的家业毁于一旦。
  气氛有短暂微凝,徐明礼岔开话题,提及阮思彦已抵达饶州阮家,还飞鸽传书汇报,南国已受邀参与来年在京的绘画交流盛事,阮氏家族的长辈将派遣代表进京。
  信中说到,阮思彦尚有多地要务需处理,估计年底才能归京,故而让徐家人替他稍作准备云云。
  阮时意听闻堂弟迟归,第一反应是,赶紧寻出另外两幅晴岚图,否则等他回京后奉命向臣民征讨,麻烦可就大了!
  陷入沉思之际,忽听徐明礼对秋澄谈及“阮姑娘已在书画院学习一段时间,二人可作个伴儿。
  阮时意收起疑虑状,报以舒颜微笑。
  秋澄淡淡浅笑,不置可否,让她那颗外祖母的心瞬间一揪。
  *****
  两日后,阮时意姗姗抵至东苑。
  古朴垂花门外,大片苔藓与杂草已被金黄色银杏叶覆盖,青灰卵石甬道的尽头,立着一位苗条少女,淡青裙裳,外披书画院的罩袍,正是换回了女装的秋澄。
  假山旁的银杏树顶漏落一道明亮光影,而她恰好站在那道光芒之下。
  真正朝气蓬勃的娇俏面容,意气风发的骄纵神态,使得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目睹此情此景,阮时意心念一动,更深刻明白,自己何以偏爱外孙女。
  不单单是其容姿不凡,也不仅为弥补母女情谊的缺失,更多缘于,秋澄本身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洒脱轻狂。
  这恰恰是阮时意从小到大被剥夺、被抹杀的天性。
  生于书画世家,阮时意的言行举止乃至观念,皆受教育教养所束缚,全在规矩之内,不容逾矩。
  与徐赫偷偷相恋、婚后的旖旎,已是她胆大妄为的极限了。
  教导女儿徐明初时,她全然受不了其行事乖张、顽劣跋扈,一再施加重压,导致适得其反。
  直至看到在无拘无束中成长的外孙女,有着她艳羡的活泼灵动,她才晓得,当年以自身经验刻意扭转徐明初个性的行为,兴许是个严重错误。
  可惜,割裂的母女情缘,终究随“天人永隔”而无法弥补。
  阮时意后来方知,徐明初听说她的死讯,当场昏倒;醒后,哭着连夜动身,未料刚离开赤月国都城,悲痛难耐,染上急病。
  因病耽搁一事,绝非托词。
  据说,秋澄曾想过撇下母亲,单人匹马赶来京城,想于大殓前见上外祖母最后一面。
  但徐明初糊里糊涂,喃喃自语,秋澄生怕自己一离开,连母亲也……
  前些时日,阮时意曾听徐赫提过,他于她“七七”当日上山祭奠,看到容颜酷似她的女儿跪在坟前垂泪,容色清减,如被抽了魂。
  由此可见,徐明初并非真痛恨她这个母亲。
  正如无论再怎么闹,阮时意心里依旧牵挂女儿。
  遗憾,她知道得太晚,直至女儿伤痛离京,亦未见上一面。
  西风抖落片片落叶,如带纷纷扬扬的回忆,盘旋落在阮时意与秋澄之间。
  对上阮时意温婉、慈爱、感伤的眸光,秋澄容色透露的不屑隐隐淡了些。
  她挪动步子,主动打招呼:“来了?”
  “见过小公……”
  话未说完,秋澄人已如风般掠至她跟前,一手捂住她的嘴,“嘘!别声张!我隐藏身份来的!”
  阮时意被温柔小手一摁,没来由觉得好笑——这是怎么了?徐赫连续捂住她两回,而今这小妮子也效仿外祖父了?
  或许有了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秋澄忽然不好意思。
  她讪讪缩手,悄声道:“你得叫我秋澄!我、我就叫你……阮姐姐吧!”
  “欸……”阮时意小声回应,禁不住抿唇而笑。
  这一笑,如同初春花开,灿然生光,晃得秋澄失神。
  良久,小妮子讷讷地道:“你笑的时候,像极了我娘年轻时……”
  天晓得阮时意要多坚强,方能忍住,不致在外孙女面前失态。
  她眨去泪意,笑眯眯引秋澄到周边小逛,逐一介绍书画院的设置、制度和场所,知无不言。
  秋澄原本暗含针锋相对的微妙的态度,因她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逐渐缓和。
  一日下来,阮时意不时协助秋澄,指导技法要领,同时也从黄瑾口中得悉,南苑那位“徐先生”请了长假,短期内将不回来授课。
  阮时意暗觉奇怪,又因自身和“徐先生”传出古怪传闻,不宜多问。
  难道……那家伙找他那位“天字第二号崇拜者”去了?
  想起衔云郡主夏纤络狂肆风流的情态,阮时意无端脸颊发烫。
  此前,她该换新身份,自诩即将过上“貌美、多金、死相公”的逍遥日子。
  可事实上,她忙生意、忙作画、忙讨晴岚图、忙处理徐府事务……忙着应付徐赫,哪里有半分衔云郡主的肆意潇洒?
  衔云郡主时年二十八,是当今皇帝的堂妹,受皇帝影响,也酷爱收藏书画。
  她尤喜“探微先生”之作,不惜重金买下徐赫的几幅旧作,更以此为傲。
  五年前,她因夫婿拈花惹草恢复自由身,此后四处游山玩水、纵情酒色,成为皇族中最独树一帜的贵女。
  阮时意自从怀疑衔均云郡主持有其中一幅晴岚图后,一直暗地里打听对方的动向,得悉她近期在外游历,只等归来便伺机接近。
  莫非……徐赫等不及,出门远行,主动与之会面?
  *****
  申时刚过,秋澄已坐不住,绕着画室,到处与人聊天。
  阮时意因长兴楼的雨季初盏官燕和岩耳出了点问题,约好回澜园前亲自跑一趟,见秋澄没了耐性,遂提议一起走走。
  秋澄对“阮姑娘”的抗拒,源于相识前。
  她于守孝时被告知,外祖母不知何时偷偷收养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内心早就为有人占据了外祖母的宠爱而微感不悦。
  加上前日初见,“阮姑娘”虽未施脂粉,却生得千娇百媚,招蜂引蝶,更与徐晟亲热互动,没半点守孝该有的仪容行止。
  但舅舅舅母分别说了不少“阮姑娘”的好话,外加这大半日的接触,秋澄亦觉阮时意好相处,算是接受了这位“未来大表嫂”。
  当下,二人收拾画具,换下罩衣,步出东苑与仆侍汇合,往城西进发。
  阮时意的本意是先处理正经事,再陪秋澄逛夜市。
  但她万万没想到,秋澄登上长兴楼二楼时,竟如钉子般杵在壁上山水画前。
  那幅由“神秘落魄青年”所绘的磅礴山水,曾引起巨大轰动与热议,历经三月有余,热度方散。
  茶余饭后,食客们和书画界的画师画匠免不了对画者身份做了诸多猜测。
  但徐赫作画时形容枯槁、满脸胡茬,与现身于人前的俊采丰神有着天壤之别,兼之他生怕被人认出笔法,在书画院时只展露过花鸟画,是以无人将他与这幅备受瞩目的山水画联系在一起。
  阮时意起初命店小二密切留意“神秘落魄青年”的行踪,确认他是去而复返的“亡夫”,自然吩咐掌柜无需再寻,让此事作罢。
  此际见秋澄身影凝然,全神贯注盯着画作,水眸泛泪,阮时意心中震惊,关切询问:“怎么了?”
  秋澄毛手毛脚地以袖口蹭去眼角泪花,哑声道:“我总觉……这画中意境好孤单,处处弥漫悲伤,那种空寂无奈,让我……想起刚得悉外祖母离世时的痛苦。”
  阮时意眼眶微湿,低低叹了一声:“别想太多,‘她老人家’……会时时刻刻守护着你。”
  “此图布景、笔墨,与外祖父所绘的雄峻石壁、秀美奇峰相类……层峦叠嶂,溪涧流润,纵横有序,错综多姿……阮姐姐,你可知是何人所作?”
  阮时意岂能如实告知?
  只得推托说,是一位潦倒的旅人酒后挥洒之作,随后已远离京城,踪迹难寻。
  秋澄倍感失落,怔怔站了许久,始终不愿移步。
  掌柜知她贵为赤月国公主,自是不遗余力讨好,滔滔不绝讲述“神秘落魄青年”如何驾轻就熟、如何挥洒自如地留下佳作,又眉飞色舞地提到,此画事后引发了何等惊人效应。
  阮时意如芒在背,只想催促秋澄离去,不料这丫头听得兴致勃勃,神色透着无尽向往。
  再听闻那人于外祖母七七当日随祭奠客人同来,她激动万分:“看来!此人是我外祖母的忘年之交!说不定……我与他,曾在山上有一面之缘?”
  阮时意心底腾起一丝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秋澄目光闪烁期许,语气雀跃且笃定。
  “掌柜,请你务必……替我找到此人!”
  阮时意心下一沉,顿觉逛夜市的热情瞬时减半。
  *****
  自宋宣时期第一任女帝打破坊、市界限,开设夜市后,都城夜间的鼎盛繁荣之局已维持数百年未灭。
  花灯之下,连绵相接的摊档贩卖各色稀奇古怪的玩意;美食长街,十里飘香;说书、令曲、讲史等各类娱乐,以及剃剪、卖卦、纸画等活动应有尽有,更有歌舞助兴、杂技杂耍等表演层出不穷。
  道上巷口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讨价还价、无所拘束,更有拊掌喝彩声或欢声笑语。
  阮时意丝毫未被愉悦氛围感染,心不在焉,只觉灯烛荧煌太过耀目,仿佛能让隐藏的机密无所遁形。
  假若秋澄寻到徐赫,并觉察他是南苑的书画先生,而且是与“阮姑娘”勾搭上的那位书画先生,再加上他酷似徐晟的容貌、与“探微先生”别无二致的出众技法……
  这苦守多时的秘密,大抵难保住。
  眼下,毒害她的幕后凶手尚未绳之以法,黑暗中不晓得有多少人盯着徐家兄弟,若徐赫的身份一旦暴露,她这“阮姑娘就是徐太夫人”的真相亦极易被揭破。
  届时再引来寻找冰莲的雁族人……
  她一改言笑晏晏,沉默寡言,令秋澄大感不适应。
  二人默然混迹于花红柳绿的男男女女当中,只逛了一小会儿便分道扬镳。
  阮时意领着静影、沉碧改向东行,脑子里却在想,如何寻机会和徐赫打个招呼,请他注意别被人认出?
  总不能大晚上再去他的居所吧?不不不!被他变着法子占便宜……打死也不干。
  但他短期内不去书画院,能有什么办法?
  心事萦绕间,静影忽而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
  阮时意扭头,见是一老头子在煮糖作画,惹来大群孩子笑着拍手捧场,而静影的面容上竟浮现羡慕期待的神情。
  难怪蓝曦芸见她时,硬是没认出同门师姐!
  天底下大概无人料及,昔年响当当的程指挥使,如今成了对糖画吞咽口水的天真小丫头。
  “想要,就排队去买呗!我到馄饨摊子歇歇脚,喝口茶。”
  阮时意心中惋惜,不由自主露出祖母式的慈祥笑意,自行走到丈许外的路旁。
  几个半大孩子嬉笑打闹着从前方走过,也兴奋地围到糖画摊边,谈笑气氛倍加热烈。
  当静影忙着选择图案,沉碧的注意力也被老头子舞动糖勺、勾拉糖丝所吸引,因而未曾留心,自家主子身后,无声无息多了一名墨灰袍男子。
  阮时意笑望市井热闹景象,刚想落座,恍惚间,那熟悉无比的沉嗓带着温热气息,悠悠响于耳畔。
  “阮阮,借一步说话。”
  她心跳有一瞬间抽离,有种置身幻境的错觉。
  仿佛琉璃巨龙般腾飞的灯火、弥漫街头的小吃香味、人潮喧闹的谈笑声……全是她虚构的。
  怎么可能!
  她满心想见他一面,他竟越过大半座城,于人山人海中精准无误寻到她?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转目,意欲确定是否幻听。
  不偏不倚,撞上了那双藏有浩瀚璀璨星辰的眼睛。
  心音零乱如擂鼓,颤抖如风叶,世间所有声响已变得杂乱又似渺远。
  徐赫被她傻呆呆的模样逗笑,眼尾弯起两道狭长笑弧。
  不等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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