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风烟传-第6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弥射搓着手哈哈大笑道:“我尚惦记着你同延将军的那一席酒,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两席。你可不许躲懒,将两席并作一席打发了。”
风灵教他这一通打趣羞得微微脸红,口里仍是爽快道:“义兄是风灵的恩人,只怕两席也难对付,义兄若不嫌风灵的酒劣,日后有的是畅怀痛饮的时候。”
二人在屋内说笑了一回,直至驿丞亲自前来请他二人前去用膳。风灵路上呕吐得厉害,一时也吃不进什么,但经年的行商走货经历使得她明白一则道理:该吃时不吃,该歇时不歇,饿死累死也是怨不得天怨不得人。
于是她遣了杏叶去将吃食端进屋来,在避开人处,忍住干呕一点点地,将一碗肉糜粥、一枚填了炙肉馅的蒸饼、一碟酸溅唇齿的醋拌葵叶,送入肚中,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一餐用毕,已是大汗淋漓。
杏叶瞧着她直叹气,她也不曾生养过,原只知晓将为人母的欣喜,从不知还要熬过这些苦楚,她看着风灵蜡黄的脸色,连平日里灵动的眼珠也淡了光泽,心里不免着急难受。
越是往西边去,天气越是古怪。白日里烈阳高照,仿若要将土地上的水都蒸干了一般,到了夜间,气温又骤降,送亲队伍中病倒了半数,走得不免慢了下来,一路苦熬了大半月,终是临近了敦煌城。
风灵倒逐日安稳下来,这冷热交替剧烈,又干旱无雨的气候于她而言,便是如鱼得水。渐渐地,胸闷欲呕也消停了,食量也增了起来。只是眼见着肚腹日夜不停地长起来,风灵也不敢四处走动,不是在桐木车中闷坐着,便是在驿馆房内闭门不出。亏得束胸襦裙宽大,再以帽裙垂至腿膝的皂纱幂篱略作遮挡,勉强能不教人留意到。
这日暮时,浩浩荡荡一行人便抵了敦煌城。风灵撩起车上的帷幔,遥望着暮色中浑重高大的城墙及楼观,同杏叶感慨道:“那城墙,还是阿延任沙州军府都尉时加高的,为的正是防贺鲁来袭。”
须臾,桐木马车自城门洞缓缓驶入,敦煌城的县令领了众长吏在城门口迎候。风灵放下帷幔,眼眶一热,一颗滚圆的泪珠子便落了下来。
杏叶唬了一跳,忙问她缘由。
风灵拭了拭面颊上的泪滴,手按在隐约抽痛的胸前:“当年,我踌躇满志,从爷娘手里接过顾坊的营生,头一回独自押着白绫绢绸到达敦煌城时,康阿兄便在这城门洞口等着我。我自余杭至敦煌,一路扎挣过来,又在瓜州遇贺鲁残兵突袭,到了城门口时浑身的气力都抽空了一般。偏我阿兄在这儿重重地拍了我一掌,险些教他掀翻在地。”
风灵抬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仿佛康达智还在人世,还在这城门洞口等她,还照旧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转瞬已过了六载,物是人非。”说着她垂头低笑起来,一息之间,又有一颗泪珠掉落在了襦裙上。
杏叶曾听她说过敦煌城的那些过往,知她故地重游,心里难免有些酸楚,遂递了一方绢帕予她:“要在往日,我也不劝了,可眼下你到底是双身子的人,伤怀苦叹于孩儿不利。想来那位康阿郎若得知你将为人阿母,也该是喜欢的,不愿见你掉泪。”
风灵攥着绢帕拭过面颊眼角,吸着鼻子连点了好几下头,待她稳住了气息,同杏叶吩咐了几句。
杏叶推开车壁上的窗格,向车旁随行的侍卫道:“公主有命,请柳公子过来说话。”
侍卫不敢怠慢,忙忙地驱马上前,请来了柳爽。
风灵不愿见他,只将话交代予杏叶,由杏叶从那小窗格向外传话。
“公主原就体虚,连日赶路,熬不过这辛苦,须得在敦煌城中休整两日再行。”杏叶照搬了风灵的话。
柳爽一挑眉头:体虚熬不过只觉这样的字眼与风灵格格不入,却也回绝不了,只得应付道:“眼下已到了沙州,请公主暂且忍耐忍耐,若要休整,也该到了西州再说。”
风灵在车中冷声道:“此间歇息与西州歇息有何不同?我既是和亲去的公主,到了你这儿怎就成了押送的人犯?况且,倘若我熬受不住,出了什么好歹来,你又要如何向贺鲁部,向圣人交代?”
柳爽在车外沉默了几息,干咳了几声,似乎在掩饰压制他心头的烦躁。“下官不敢。”他终是带着些郁气,没好气道:“便如公主所愿。”
马蹄声在大车旁踏过,风灵依稀能听见柳爽在下令,心头顿觉一阵舒畅,唇角弯起一个凉凉的笑,无声自语道:在沙州的事便该在沙州了,去西州作甚,三年前就该行的事,却教阿兄一家白白等了这些年。
“杏叶,你去传话,到了敦煌城,我不住驿馆。”风灵只觉自己的心在腔子内“砰砰”直跳,将要从口里跃出来。若非柳爽存着险恶之心,非得要亲自押送着她去庭州,又岂能有这样的机会。
“不住驿馆,那咱们要宿在何处?”杏叶掀帷幔的手一滞,不解地望着风灵。
风灵眼眸暗闪:“住城中永宁坊,康家旧宅。”
杏叶大惊失色,磕磕巴巴道:“康康宅不是满门都”
“怕甚,我阿兄阿嫂生前最是和善近人。而今该骇怕的,另有其人。”风灵淡淡道,催着杏叶去传令。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故地重游(二)
永宁坊的大石坊门,风灵很是熟稔,柳爽亦不陌生。他在坊门前下了马,抬头朝坊门横楣上掠过一眼,上头洒脱得意的“永宁”二字,正是索慎进手书。
柳爽心底轻蔑一笑,背着手在坊门下候着风灵所乘的桐木马车过去。她弃了驿馆不住,偏要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里头住着,其用心柳爽自是明白。只不过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无所惧故无所忌,倘要有那等敬畏惧怕,恐是一事无成的。
康家宅子关闭了三年,虽有那些昭武九姓的粟特商户时常来拾掇,毕竟少有人气,前头又有冷森森的索府挡着,颓败之势甚重。
因风灵指明要在此处停歇两日,敦煌县的县令岂敢怠慢,匆匆遣人先进去打扫收整了一番,待风灵一行人到达时,康宅虽不复昔日光景,却也有了六七分模样。
风灵自车上下来,端着手挡在肚腹前,一双朦朦胧胧的泪眼藏在了皂纱帽垂后头,在杏叶的搀扶下,一面走一面在心底暗呼:阿兄阿嫂,风灵回来了。
昔日堂前,有康氏族中远亲替他一家立起了往生牌位,供桌上油灯长明,牌位、桌案擦洗得一尘不染,风灵心头安慰,想着康达智生前待人仗义豁达,做着大萨保时也颇具威信,到底还有人念着他的好。
康宅虽不挤进了这么些人,倒也驱走了阴森之气。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柳爽过来问安好,风灵已在前堂坐着了。他以为风灵故意要宿在康宅,是为唬他一唬,然人多势众,夜里他屋里睡了两个长随,并未有恐惧扰他安眠。一早来见,神清气爽,满面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风灵浑不在意,笑问:“敦煌城于柳公子也算得是故地,左右这一日无事,何不重游一番?”
柳爽摸着下巴,不置可否,说不上两句便要请退。
“柳公子且稍驻,再吃盏茶。”风灵开口拦道:“尚有些事要请柳公子助我一助。”
她终归身份贵重,有所求柳爽不能不应,他沉心静气同自己道:且再忍她一回,这些日子都忍将过来,眼瞧着便要抵达庭州,切莫功亏一篑。
“但凭公主差遣。”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拳,果然便坐下定心吃茶。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杏叶一手提了个食盒,一手挽了个竹篮施施然地进了屋子,见了柳爽,放下食盒与竹篮同他行礼。
柳爽往那竹篮子里瞥了一眼,见白烛线香俱全,再看堂上的供案,供物皆是旧的,想来她大约是要给康达智一家上供。
“柳公子。”风灵仍旧坐在矮脚圈椅中不动,淡然吩咐道:“劳烦柳公子替我将那案上的旧供物撤了,换上这些新置的。”
柳爽一团郁气冲到了胸口,在喉间忍了又忍,强压着往身后去唤候在屋外的长随,想着让长随进屋来侍弄这供案。
风灵将脸一沉,“柳公子贵重,倒还罢了,可外头那些是什么东西,也敢不避忌着些,竟要与我同处一屋。”
屋外已奔至门槛的长随一听这话,为难地望了柳爽一眼,又悄然退开两步,探头探脑往屋内窥望。
“杏叶,去将门阖了。”风灵朝门外一指:“如今庭州将至,柳公子还该多多约束底下那些人,莫要失了敬重才好。于我倒也没什么,只怕贺鲁部的人不喜呢。”
杏叶忙跑去门边,清了清嗓子道:“公主的话可都听见了?外男皆退出内院,无诏不得擅入。”说罢她便将屋门阖上。
适才风灵在屋中所说,屋外人都听得分明,那些人并不知晓风灵究竟是何来历,既是和亲公主,便都当她是李家宗室女。从翠微宫出来时,圣人亲送,又是红绸铺地的,全然是帝女的派势,想来到了庭州也必定要做个可敦的,心中俱不敢轻视。眼下她薄怒微含,岂有不惧的,便都听着令退到了内院外。
屋内只剩了风灵、杏叶与柳爽三人,柳爽忽就慌张起来,起身往门边走,“既如此,在下亦不便留在此处。”
杏叶亲眼见过柳爽领家奴对着风灵刀剑相向,此刻亦觉一口恶气已涌至胸口,必要出了才好。她几步蹿至门边,张开双臂挡住柳爽去路。
柳爽恼羞成怒,正要开口叱责,风灵却悠然道:“柳公子慎重,此间并无外人,倘若我叫嚷起来,再有柳公子一向在外的风流名声,只怕是无益呢。”
“你”柳爽当真是怒急了,伸臂指向风灵:“你不过是送予贺鲁的一件礼罢了,莫真将自己当做劳什子的长公主了。”
“我不当真,你不当真,皆无妨,突厥人当真便成了。”风灵轻笑道:“弥射将军居所距此不远,一旦叫嚷起来,他赶来不过瞬息,我奉劝柳公子还是快些照我说的做罢。”
柳爽僵立了几息,到底是有所忧惧,便回转身,将供案上的供物一件件撤换下。纵然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待他摆完最后一件,转向风灵摊了摊手,半讽半笑道:“公主可还满意?还有甚吩咐?”
风灵站起身,一步步踱到柳爽身后,端详着供案点头道:“摆放倒还仔细。”
她口中说着话,陡然伸出腿在柳爽膝弯内飞快地各踢了一脚,快得柳爽来不及反应,“噗通”便跪下了地,膝盖磕在硬冷的青砖上,身子把持不稳,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下。
柳爽又怒又怕,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这是要作甚!”
“我要作甚,你岂会不知?”风灵探出足尖抵住他的喉口,令他在地下动弹不得,“你便先在我兄嫂的牌位前,将昔年血洗康宅的前后,说个明白。”
柳爽怒瞪向风灵,将面颊两侧的肌肉咬得起伏不定,死活不肯开口。
风灵只觉怒火自心底拔起,附身一把拽住柳爽的一条胳膊,手腕上一用劲,便听得他胳膊上“喀拉”一声,沉闷强抑的呼痛声随即而来。
柳爽捂着一条脱臼的胳膊,龇牙瞪目,怒视着风灵。他自知绝非风灵的敌手,此时又落了单,倘一味与她拧着,只怕她一怒之下害了他性命也未可知。
思及这一层,柳爽心头不由发颤,咬着的后槽牙也渐渐松了开来,再不敢硬抗着,遂在康达智一家的牌位前,将三年前作下那桩惨绝人寰的恶事说道了一遍。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扬吐恶气
风灵立在牌位前听着听着,便阖上了眼,两道泪线缓缓自睫毛底下滑了出来。连杏叶在一旁听了都拢紧了眉尖,不住摇头。
柳爽自是不肯认下全部,他一面说一面将大多罪责推向贺鲁。风灵并不在意他如何狡辩,自顾自地点燃了三支线香,敬拜过康达智一家的牌位,拭着眼角道:“阿兄阿嫂,阿团,你们可都听见了,你们都是教这恶贼所害,如今已是明明白白。只恨风灵如今造不得杀业,不能手刃了这贼人,还你们一个公道。”
柳爽乍一听风灵不愿造杀业,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只这颗心尚未完全放下,臂上尖锐的疼痛便又袭来。
风灵一脚踏在了他脱臼的臂上,手里执了一条破旧的马鞭,目光冷冽地盯着他,“这马鞭是我阿兄随身多年的旧物,今日便先替他讨回一分利。”
话音一落,马鞭劈头盖脸地照着柳爽甩了下来,风灵顾忌腹中的孩儿,未敢使上全力,倘若使了十分的气力,只怕要活生生地将他打死,但只一半的气力,于只会摆弄些花拳绣腿的柳爽而言,已是痛不欲生。
他抱了脑袋,在地下打转躲闪,哀嚎惨叫连连,偏风灵的鞭子落得刁钻,避开他的脸面,专挑那身子上最受不得痛的地方落鞭,如骤雨急下,一鞭紧过一鞭。
她每挥下一鞭,脑子里便闪现出往昔康达智与米氏的一颦一笑,还有那白白胖胖的稚儿阿团晶亮无邪的目珠子,故每一鞭上都带了她的怨恨,一气儿狠抽了一炷香的功夫,柳爽的惨呼声已是气力渐弱。
杏叶担忧起来,绕到她身后,轻声提醒:“仔细莫要坏了身子。”
柳爽只当是杏叶恐他遭打死,替他说情,忙冲着供案上康达智的牌位求告:“康大萨保对不住,委实对不足……我也是因父亲之命,贺鲁之威,不得不……不得不做下那等错事。待我回至长安,必定,必定供奉一场法会,以表愧疚。”
他不说这话尚且罢了,他一提这话,风灵愈发搓火,紧甩下三两鞭:“谁要你那腌臜钱帛来做法会,恶贯满盈之徒,要你来供奉,岂不污了我阿兄名节。”
柳爽自小跋扈惯了,哪受过这样的辱骂苦打,方寸全乱,一时讨饶一时又咒骂,风灵怨恨他入骨,此刻根本停不下手。
院外的众人均听见了柳爽在正堂内嚎叫,心惊肉跳,又因公主吩咐,左右为难,进退不是,有机灵的便去偏院请了弥射过来。
自打风灵一说要宿在康宅,弥射便料想她大约要予柳爽吃些苦头,他本不愿插手,可传话的报称柳爽几近垂死,弥射略一思索,便觉不对劲。柳爽死活于他无干,可他若是死在了敦煌城中,长安势必追究,牵扯起来麻烦不断,到底欠妥。
他心思一转,佯嗔道:“莫要浑说!柳虞候于女色上虽纵性了些,却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怎会将宁西长公主冲撞至此境地?”
通禀的侍卫急了,“将军同小人去望了便知。”
弥射便顺着这个阶,跟随那侍卫到了正堂门前,侍卫不敢上石阶,弥射独自上前叩门,果然听见柳爽在屋内失声惨叫,并杏叶细碎的劝解。
他心知风灵必是动了大怒,只怕她伤了自己的身子和腹中孩儿,当下也不叩门了,径直推门而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夺下了马鞭。
“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闹成这样?”弥射佯装浑然不知,将身挡在风灵与柳爽之间。杏叶见状,忙上前扶住风灵,退至一旁。
风灵适才打红了眼,现下被夺了马鞭,逐渐平息下去,不禁生了一丝悔意,若要再抽打下去,怒气更甚,恐当真要伤了肚腹。
柳爽羞恼难当,又苦于缘由说不出口,只得将那口怨气和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一齐咽进肚中,搭着进来搀扶他的长随的胳膊,踉踉跄跄地自地下爬起,抬袖抹去唇角的血痕,咬牙道:“公主教训得是。”
弥射故作不知,轻描淡写地打着圆场:“西疆天气炎热,此间又正是七月最热的时候,大伙儿不免火气都重些。罢了,一会儿命人送些冰酸的杏酪来,都解解郁气罢。”
他转向风灵抱了抱拳:“也不知柳虞候何处开罪了公主,想必他亦是无心之过,公主身份贵重,莫同他一般计较。这天确也热得人烦躁,方才已吩咐下洗浴温汤,公主沐洗了好平平气儿。”
说着他又回身架扶住柳爽,一面将他往外头送,一面在他耳边劝道:“公主远离长安,嫁到此地,不免要觉委屈,气性儿大些也在常理中。你也知晓的,贺鲁看她甚重,她自有这个底气左性跋扈……不过再有数日,待交了差,柳虞候还是长安城中的佳公子,她却要长长久久地留在西疆部落中。柳虞候的胳膊仿佛是脱臼了,走,咱们偏院中去,我替柳虞候接回。”
柳爽并不蠢笨,得了台阶自然懂得往下走,朝弥射抬了抬尚能使得上力的那只手,虚作了个礼:“将军所言甚是,这便劳动将军一回。”
柳爽虚软无力地教人半扶半抬了出去,风灵登时泄了气,身子一软,瘫坐在矮圈椅内,背后的襦衫全教汗水浸透,湿湿冷冷地黏在后背的皮肤上。
杏叶忧心地盯着她的肚腹,翻来覆去地问:“娘子觉得如何?可还受得?”
过了好半晌,风灵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脸上摆了个不成样子的浅笑:“无妨,我的孩儿也不至这般娇气,不过教一教他疾恶如仇罢了。”
她顺手搭上肚腹,“若非为了这孩儿的阴骘,我又岂能容柳爽苟活于世,血债自该血偿。”
杏叶被她前半句话逗乐,尚未显出笑意,一听她后半截子话,又笑不出来了:“那柳虞候的性子,大约不会善罢甘休,必要造出些事来,一洗今日之辱,你可有备?”
风灵朝着门外柳爽离去的方向,唇边慢慢绽开一个含义复杂的笑来:“不罢休又能如何,他纵然是记恨,也恨不了多少日子了。”
杏叶蓦然警醒,喃喃道:“已到沙州了……”
她转过身,向着康达智一门的往生牌位恭肃地拜过:“康大萨保若有灵知,便教咱们平平安安地过了这到坎罢。”
第二百六十三章 鬼域脱身(一)
因为柳爽身上的鞭伤,和亲的一行人在敦煌城多耽搁了两日。七月天里,暑气太重,上路一颠簸起来恐怕他身上的伤口皆要崩裂溃烂,且离了敦煌城越往西走越荒芜,莫说像敦煌城这般热闹繁忙的城廓,连个像模像样的小镇也是难觅。
风灵身边带着康达智独门的蜈蚣药酒,她明智这药酒若是予柳爽用下去,不过几日便能结痂,可这药酒既是康家独有,予谁都好,只能交予柳爽来用。
趁着柳爽养伤,风灵往城外千佛洞去了一回,自家的佛窟因无人搭理,已封了门,她心中愧疚,想着若得逃脱,待日后安定了,便将这佛窟重开了,托付予哪间寺庙,供众人礼拜,也算是功德一件。
康家的佛窟有法常寺的照拂,香火鼎盛,常有贫苦人的社邑在此集聚,风灵甚是放心。
她本想往北边的供奉窟去拜一拜,上一回同拂耽延一道困在窟内时,尚不知那壁画和牌位皆与她有关,如今她对那段隐秘的过往已豁然开朗,那壁画上所绘的,是她忘却的幼年,牌位上供奉的,是她生身的母亲,和因她而亡的无辜宫人。
到了洞窟口,才发现那小洞窟已教人封堵上了。风灵在洞窟口呆了许久,扶着杏叶的胳膊,端端正正地在洞窟口拜了三拜才离去。
随即她往法常寺去了一遭,本向当面谢过拔苦法师这些年来照看康家的佛窟,无奈拔苦法师并不在寺内,僧人告知法师往别处寺院论佛法去了,她坐了一回,吃了茶,歇过脚便离去了。
归途中,路过市集,风灵带着杏叶采买了许多干胡饼、水囊、毛毡,称手的刀刃利器也买了几样。再有就是胡人的衣裳袍子买了两身,杏叶从未穿过胡袍,起初尚扭捏着不肯上身,风灵压着嗓门,正告道:“你这襦裙绣鞋的打扮,只怕走不出二十里便要烂了,介时便要光着身子走。”
杏叶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捧起了胡袍。胡袍窄腰窄袖,风灵因小腹已鼓了出来,只得择了一身宽大的男袍,革带也舍了不要了。
采买停当了,二人悄悄儿地将东西从永宁坊的后巷带了进去。亏得风灵熟悉永宁坊,更熟悉康家的宅子,抱了一堆物件,从后角门闪进宅子里。早有弥射的心腹在后角门等着接应她们,接过她们带回来的东西,便径直送到弥射那处去收拾打包。
到了第三日上,柳爽焦躁不安,不愿再多拖怠一日,即便身上灼痛依旧,也不肯再在敦煌城内歇着了,下令收整队伍,继续前行。
临行前一夜,弥射来探风灵,赠了一管细竹筒予她。
风灵拔开塞子,从细竹筒内抽出一卷纸来,展开一看,原是入西州的过所,却见那过所上留名处写着:阿史那依勒。背后还有几行字,她翻过来阅看了一遍,是弥射手书,写明了他族中表妹往西州投亲。
风灵疑惑地抬起头,弥射笑道:“而今你产业在西州,脱身后,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往顾坊去,还怕柳爽寻不到你?只怕你头一天走,两天的功夫便又教他寻了出来。”
弥射敛去脸上的笑,正色道:“我替你做了这份过所,你须牢记,自此再无顾风灵,只有阿史那族中与唐人通婚所生的表妹阿史那依勒。”
风灵小心地将过所收回竹筒内,妥帖地收了起来。“风灵受了阿兄不知多少恩惠,此番一别,不知此生可还有机缘回报,阿兄莫要推让,风灵就此拜谢。”
说着她便要跪下地行大礼,弥射不肯受,架扶着她的胳膊道:“你也不必谢我,这里头也不仅有你的缘故。我与延将军同袍一场,惺惺相惜,他的事我自然不能不理。况且……”他目光投向风灵的肚腹,又裂开嘴,展了一个粲然的笑:“这若是个男孩,该是延将军的长子罢?便教他欠着我这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好时时借此相挟。”
弥射离去后,杏叶照料这风灵就寝,她就在内室外的矮榻上睡,睁眼听着角落里更漏的滴水声,无论如何也阖不上眼。
翻身不知翻了多少回,忽听见内室里风灵淡然道:“今晚怕是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再往后出了敦煌城,许是连睡榻都无处觅去,你还不睡,岂不辜负了身下睡榻。”
“你心里便没有一丝不安?”杏叶翻了个身,面朝着内室反问道。
过了几息,纹丝不动的帷幔后头传来几声轻笑:“如若委实慌怕,趁早撂开手不做,既已抱定了主意,也走到了此地,回头定是不能了,只得横了心走下去。不安又如何,睡不着又如何?于我何益?若因此坏了事,也太不值。”
说罢风灵再不理她,翻身自去睡了。杏叶虽明白她说的那些道理,心中忐忑仍是难除。她一再同自己说,若是精神不济,气力匮乏,也是死路一条。由此,她不敢不睡,渐渐地也便睡去了。
次日出城,风灵一直在桐木马车内坐着不露面,途中餐食都是由杏叶下车去领回来。柳爽亦在车内躺下不得车,日头毒辣,车马颠晃,令他痛得不住低吟。一队人马便由弥射领着浩浩荡荡地从敦煌城内出来。
行了半日,弥射从队伍前头折返了回来,至柳爽所乘的车外叩了叩车壁:“柳虞候,若取道伊吾路,路上恐还得多耽搁几日,倘或能从旧商道过,比伊吾路要快捷不少。柳虞候看……咱们是走哪一条道?”
恰逢柳爽正痛得烦躁,在车内掷出一句:“弥射将军熟稔西疆,瞧着取道便是。”
弥射在车外踯躅着不走,“可……可旧商道难行,我打量着公主好似有些抱恙,恐是受不住,这一路未免要走得辛苦……”他为难着不肯下令。
柳爽在车内低低地冷哼两声,咬牙切齿地回道:“只需将她尽快送至庭州,交予贺鲁,辛苦不辛苦的,与我何干!劳烦弥射将军领路,只管走那旧商道便是!”
“便如柳虞候所愿。”弥射提高嗓门应了一声,赶到队伍前头去下令。他腹内暗笑:这是你自己选的道,我不曾有一句诳语,往后不论命数如何,可莫要怨怪。
柳爽哪里能知道,弥射所说的旧商道,正是早已弃用的莫贺延碛那条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鬼域脱身(二)
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在弥射的带领下走了将近三日,越走离官道越远。一路荒芜苍凉,起先还能见稀稀拉拉的几丛骆驼刺,再往后连骆驼刺也难见了,满目的苍黄风烟。
时值风季,白日里热风带着灼热的沙粒,在空气中乱舞一气,众人只得忍着闷热,将遮口鼻的纱帛仔细地覆盖好,眯着眼,以防沙粒落入眼中。夜里寻不到驿馆落脚,一队人只得在野地里宿营,呜咽低啸的夜风里又似裹挟了冰渣子,教人冷得浑身哆嗦。
头两日柳爽因鞭伤沉重,一直躺在车内,并未出来。到了第三日,病倒了不少人,前行已是困难,弥射带领着的突厥人却都安然无恙,他仍旧一个劲儿地催着赶路,那些跟随着柳爽的人不堪重负,再三央告到柳爽跟前。
柳爽忍着鞭伤未褪去的疼痛,出来望了半晌,之间周遭茫茫无际一片黄沙石滩,着实瞧不出什么名堂来。他虽在沙州逗留过一阵,却从未见过这番景象,心底涌起一阵阵无来由的恐慌。
“弥射将军,这条道便是旧商道么?”柳爽敛起了一路骄横气,陪着小心问道。
“柳虞候疑我领错了道?”弥射气定神闲地在马上晃着身子,斜睨了他一眼,“柳虞候若不信,一问公主便知。”
柳爽退回车内,默想了一阵,自认弥射的话不错,那女商必定也熟悉此道,他有心去问个究竟,然心中对风灵怨气难消,拉不下这个脸去问话,可这浩渺沙碛予他的恐惧更甚,他只得硬起头皮,命人去风灵那儿问话。
不一会儿功夫,前去问话的人灰头土脸地来回柳爽话:“小人去请教,公主不肯理会,此事恐要柳虞候亲自去问才妥当。”
柳爽从车内探出头,低声怒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便遣走了那问话的。
走过几个高高的黄土丘,暮色便下来了,已有早显的星子在天际闪烁不定。天色越沉,风沙越大,较之前两晚,风势似乎更凶。
弥射传下令来,命在此地扎营。
荒野中的夜来得急切,才刚驻下了营帐,半暗半明的天空便全然暗了下来。风沙立即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砂砾夹杂在孟浪的大风中,造出了狼群低呜的声响,教人听着不寒而栗。一时有风撞到营帐上,冲击得整个毡帐摇摇欲坠。
柳爽那一营有人举着火把欲点篝火,弥射正在帐外巡视,忽见火光,如临大敌,疾步冲到那举火者身边,一脚踢飞了那火把。立时便有跟随弥射的突厥随从上前,几人对着那落地的火把猛一通乱踏,直将那火把踩灭了。
“糊涂东西!”弥射粗声骂道:“不长眼不长脑么!”
一旁的营帐应声掀开,柳爽由人搀扶着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