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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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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氏放了心,索性倾向风灵,低声道:“我与妹妹说,妹妹切莫外传,索阿郎一早吩咐了阿兄,倘若都尉来讨要田地,他便”
风灵侧了身子,好听得更清楚些。如此,索慎进苦熬了许久的谋划一字不落地尽数落入了她的耳中,听得她一阵阵起心惊,不禁暗叹,好个索慎进,当真是布了一盘跋前疐后的棋局。
隔了片时,有人来附耳回报已将索良昭妥帖地送走。风灵重新整理了笑容,歉然礼道:“原还想多留姊姊吃几盏热浆,眼下竟是不能了,店肆中杂事诸多,当真叫人扫兴”
尹氏得了上好的彩锦,又大大地将自己的夫兄夸耀了一番,已是心满意足,当下爽快道:“妹妹有事只管忙去,我也该回了。过几日,再带人来光顾,妹妹这儿的稀罕物可莫要藏着掖着才好。”
风灵笑嘻嘻地应付了一回,命阿幺好好地将她送出店肆,望着她上车离去,这才作罢。
人虽是走了,但她方才那些话着却留在风灵心坎里头,挥之不去。那日在城外,阿史那贺鲁说府兵无粮供养的话又在她心头盘桓了几转,不觉从心底暗暗滋生出几缕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忧虑。
阿幺不知何时从外头回来,见风灵正愣神,轻唤了她两声不得应,遂伸手摇晃了她一把。风灵蓦地回过神来,仿佛被她唬了一跳,嗔了她一眼,“你这刁顽丫头”
阿幺揣测着她大约还想着方才尹氏所说,欲言又止,忍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劝道:“大娘何苦理会那些,那公田是官家的,自该有官家人去劳心。索家想占着,也该由他们自个儿操劳,与咱们究竟无干系。”
风灵沉默不语,阿幺也不管她有无听入耳,煞有介事地接着道:“要我说,那些纠葛咱们本就不该知晓,须知官家的事,顶好是不闻不知不理,方能守得安稳。咱们卖咱们的绫罗锦绸,他们”
“绫罗锦绸”这几个字眼突地就跃入风灵心间,她眸光一亮,绽开笑容,抓起阿幺的手摇晃了几下,“你倒是提醒了我,确实不必忧心。我送去的那匹越锦,连同张县令献出的那匹,价值不菲,总该够府兵三五年的供养了吧。”
阿幺张了张口,无奈地垂下手臂,说的分明不是同一桩事。风灵却是愈发的高兴起来,硬是拉起她的手,“不想你倒是个细密稳妥的,官家的事不闻不知不理,是哪一个教的你?”
不待阿幺回答,她自顾自地又说道:“定是你那胆小怕事的阿爹,是也不是?金伯是不是还是时常说”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金伯惯常的样子摇着头,“大娘常与康家那些粟特人一处,咱们唐人的规矩便浑忘了,整日里胆大如斗、肆意不羁,活脱是个粟特蛮人家的女娃”
阿幺毕竟年幼,看风灵将她阿爹的酸腐口吻学得惟妙惟肖,忍俊不禁,两人笑作一团。
嬉闹了好一阵,阿幺突然“啊呀”了一声,直拍自己的脑袋,“该死该死,胡闹了这一阵,倒把个正经事给忘了。”
“方才送尹夫人出去,正碰上康家来传话的人,说后日是望日,康家举家要往城外佛窟祈福去,邀大娘同往。”阿幺传毕话,犹豫地望着风灵,“尹夫人告诉的事,大娘还是寻个机会同康家大郎说一说罢。”
风灵思忖着点了几下头,也是,父兄阿母都不在,惟有康达智还算作是家人,当能信赖。
再一则,她与康达智皆吃过城外商道上匪寇的亏,朝廷在沙州设折冲府,本意也是为了剿灭匪寇,安定边境,若府兵因索慎进的阴私谋算有了什么不妥,最终受难的仍旧是城中城外的众多商客。
第十三章暗潮涌动(一)
每月的望朔两日对于敦煌城中的大多百姓来说,是不容一丝马虎的日子。
每逢这两日,店肆铺面大抵是不开门的,商家、管事、伙计一清早便往城外去。
官衙虽不是休沐的日子,仍循着俗例,当日不当值的诸人皆可不往官衙应卯。更不必说各家的娘子妇人,自是隔夜便要安安妥妥地打点下诸事,堪比年节。
众生碌碌,皆为了城外那堵布满大小洞窟的山崖,那些洞窟中沉静地供奉着他们此生与来生的希冀。
为着今生免遭苦难磨折,来世平安富贵,他们心甘情愿地倾囊而出,将辛苦积攒起来的钱帛塑成佛像,描成画壁,但望寄托那一点微不足道却亘古不变的祈愿。
富庶人家请名匠良工,开凿大窟,金粉泥塑,青金涂绘平实之户合族共开一窟,虽不敢同大户人家相比拟,却也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供养着的。
便是那困顿过活,饥饱难调之家,亦十几户凑拢在一处,想尽法子也要开一窟,佛像简陋,壁画黯淡,也无法阻了他们的向佛祈求托愿的决心。
敦煌天黑得晚,天明亦晚。卯正时分,风灵与佛奴的马已在城门口候等出城,阿幺与她父母同往,击过五更鼓便坐着牛车先走了。
今日出城的车马甚多,加之自打都尉上任后加强城防,出城入城都需盘查勘验,又要耽搁去不少时辰。
这日出城的大多是礼佛的香客,盘查得倒是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风灵便已在驰道上抖开缰绳。
四十多里路,马不停蹄地奔了整一个时辰,待她远远望见满是洞窟的山壁时,头道阳光正将它赤红的光泼洒在满盖沙土的山体上,绵长的山崖因受了这光照,更显出它的庄严肃穆。
风灵情不自禁地带住马,放慢速度,怔怔地望了一回。“佛奴你瞧,那么多佛窟,当真不负了千佛洞之名。”
佛奴催马上前几步,“大娘又不是头一遭来,当年咱家开窟时,不是隔三差五地便要跟着来瞧?”
风灵朝他翻了翻眼,“那时我才多大?不过是个总角小儿。当日所见与今日所见自是大不同。”
待再近些,山脚下袅袅的清烟汇聚在一处,缓缓升腾,与山体上的砂砾混成一色。人声渐渐拢过来,喃喃的梵呗,锵锵的撞钟,嗡嗡的祈祷,不绝于耳。
这边众人感慨唏嘘一片,人群中俗讲的僧人稳声念着佛号那边琵琶羯鼓喧嚣,乐人的手指与伎人的足尖都在急速的跃动,惹来一阵阵的喝彩欢笑更有担货招徕的商贩,尽可能地将自家的货展示在众人眼前,殷勤吆喝,笑语相询。
风灵在人群中好容易挤开一条路,登上依着山崖而建的木栈道,自家的佛窟开在较高处,在众多洞窟中也算是不小的一窟。
金伯早到,已领着妻女将洞窟内的佛像供案擦拭过一遍,一应供果陈设齐备。店肆中的管事也领着伙计杂役陆续赶来。
此时太阳已十分耀眼,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可阳光却在洞窟前止了步,仿若被齐刷刷地挡开。
风灵手擎了一盏小油灯,一人当先,领着众人一步步地走入洞窟,走向洞窟正中慈悲端坐的菩萨像。
此时再无良贱之分,亦无从属关系,进入佛窟的,皆是诚心匍匐于佛足之下的芸芸众生,虔心礼拜,暗暗诉求着各自的夙愿,或是如风灵这般,并无甚好求愿的,只心无旁骛地专心膜拜一番。
一时礼毕,众人散去,各自呼朋唤友地集社去了。
望朔日亦是各家社邑集社的日子。西域民众喜好结社,规模形式各异,有女眷间姊妹同好的社邑,有乡邻间左右来往的社邑,最多的是客居他乡的商户们互助扶携的社邑。
佛奴亦有一佛社要聚,社中大多贫苦无地的佃户客户,他因顾氏宽纾待下,虽为贱籍,过得倒好过那些无依无靠的客户佃农,且为人仗义,故时常周济一二,颇受大家敬重。
风灵知晓社邑形式虽散,规矩却是极大的,说定的时辰耽误不得,故这边礼拜一完,便催着他快些过去,自己只带了阿幺往康达智家的佛窟去赴约。
风灵拖着阿幺的手,穿过聚听大僧俗讲的人群,绕过大寺音声儿献舞供养佛祖的高台,透过袅绕的香火,正望见康家佛窟前的台阶上哄哄闹闹地围聚了一群人,左右顾盼却不见康达智的人影。
“都是些什么人?怎的一股脑地堵在佛窟前?且不说好端端地阻了窟主进香礼拜的道,于佛祖也甚是不敬。”风灵不悦地摇头怨道,不等阿幺回应,便皱着眉头,挤进人群一探究竟。
人堆中间有一卖杯盏碗箸等食具的商贩正与一妇人争执,吵吵囔囔,左右不下,从旁围观的人起哄嬉笑。
那商贩手中挥舞着一只粗瓷食盘,高声囔道:“你这妇人可是存心为难?究竟要多少食盘,你又不说,问我又如何能知道!”
那妇人很是不服,翻了翻眼,叉腰向周边围观人群道:“我怎没说?方才分明说得清清楚楚:二人共一盘饼,三人共一盘炙肉,四人共一盘烩羊羹,共有客六十人。我家娘子正是这般告知,命我同贩售之人讲,可这贩子,愣是盘算不清,反倒怪我存心纠缠。”
“你”贩子当真是着恼了,发了狠扬声向四周道:“这等刁钻取闹,我今日竟把话撂下了,在场若有人能说道清个准数的,我便白送了他这些盘盏,何如?”
围观人群瓮声哄闹,有人说,“这妇人好没道理,分明就是胡搅蛮缠。”还有人催着商贩快算,更多相互商议合计的,却没有一个能算清究竟要多少盘盏的。
“我瞧着这妇人许是糊涂了,出门忘了她家娘子说予她的数。”阿幺好容易自人堆中挤到风灵身边,在她耳边议道:“哪有来买物什的,不明了自己要买多少,反要贩货的计数的,倘若我是那贩子,浑说一个数便罢,何苦绕上那么些个盘盏。”
风灵抿了抿唇,嘻嘻一笑,“这倒趣得紧。”
阿幺踮脚四下张望了一圈,扯了扯风灵的衣袖,“大娘莫顾着好顽,人聚得越发多了,偏还在康阿郎家佛窟前,一会儿要出了什么乱子可怎生是好?”
“能出什么乱子,阿幺端的是胆小。”风灵口中虽这般说,望望周遭,亦觉着阿幺说得有理,凝神细想了一刻,忽然高高举起了手臂,踮起脚尖,在众人的头顶挥了几挥:“这位货郎,说话可作数?”
周遭一切的杂乱热议皆被这凌空响起的清脆嗓音打断,众人静顿了一息,陆陆续续有人回过神来,跟着高声起哄,笑问那贩子。贩子稍一犹豫,一脸的不置信,“作数,自然是作数的。”
风灵拂开眼前的人群,挤到台阶上,“我若说对了,也不必你白送我盘盏,你只需尽快从此处挪走,疏散了诸位看客便是。”
贩子听说不必他送出盘盏,哪有不应的,连连点头,“小娘子且说说。”
“诸位请听了。”风灵清了清嗓子,竖起两根手指头,“二人共饼,共有客六十人,可知盛饼所用的盘需三十只三人共肉,则盛炙肉需二十只盘四人共羹,则盛羹需一十五只盘。三十、二十、一十五,共需盘盏六十五只。”
瞧热闹的人群俱楞了楞,那妇人忽抚掌笑道:“对了,对了,我记起来了,出门时我家娘子说的正是这个数。”
一时又哗然开,有人讥笑那妇人糊涂,有人讽商贩夸口,大多赞小娘子机巧。
原来真是忘了,风灵悄悄笑了笑,向贩子与妇人道:“这便了解了,烦请你二人行个方便,换个地方买卖,佛窟跟前,扰了虔诚祈愿之人的清静,终究不妥。”
众人瞧过热闹,渐渐的散开去,那贩子与妇人也自行往别处去。阿幺蹬蹬蹬地几步跑上台阶,满脸的敬服,“大娘好生利害,怨不得我阿爹常说大娘生就该是个行商的。”
“你阿爹可是还说了,可惜是位娘子,若是位郎君则更好的话?”风灵挪揄着弯眼笑起来,一面转身要往康家佛窟里去。
身子才刚要转,却又顿住了,她眼角目光扫过台阶下方才人群围聚之处,边角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负手长身而立,全神贯注地望向她,一身洗濯得有些落色的石青色夹袍,在这个时节看来似乎单薄了些,却见他立得端直,无一丝畏寒瑟缩的模样。
正是那位不知姓氏的延都尉。风灵转回身,扬翘起唇角,朝着拂耽延站立的方向垂目屈膝一礼,起身抬头再望,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放目四处望了一圈,竟觅不到他半分踪迹,风灵暗自嘀咕,这人怎跑得这般快。
第十四章暗潮涌动(二)
“方才阿兄可是错过了一场热闹?”宏亮的嗓门伴着大大咧咧的笑声从洞窟中传出,旋即便见康达智笑容可掬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米氏。
“阿兄时辰算得好,风灵才替阿兄疏通了道,这便来了。”风灵与康达智随意惯了,也不作那些个虚礼,笑吟吟地上前打趣。
康达智粗声哈哈大笑,“出来时正赶上你这场闹腾,倒真个儿是妙算法。底下瞧热闹的,大多好事,这场热闹想是叫他们都记下了,回去与人一聊说,正能替你扬一扬名儿。”
风灵跟着一同纵声笑了一回,偏头见米氏闷声不响地靠着一名胡婢的臂膀,面色不大好看,全无平素的伶俐爽朗。
“阿嫂可是身子不自在?礼佛固然要紧,可讲究的还是心之所向,既身子不爽利强撑着又是何苦来的?”
米氏白皙的脸庞上淡淡地晕上了一层绯红,竟是少有的羞涩,躲躲闪闪地语焉不详。
“你阿嫂她并非不爽利”康达智唇边蜷曲翘起的胡须上下动了动,掩不住的得意欢喜,“她这是,就快给你添个侄儿啦,今日特来向菩萨还愿求福呢。”
“原来今日阿兄相邀,便是唤我来先见见小侄儿的。”风灵愣了一愣,继而一把推开挡在她与米氏之间的康达智,拉起她的手,惊奇地上下前后一遍遍地端详,直闹得米氏羞不过,指着康达智笑骂,“尚不过三月之期,你就信口浑说,侄儿侄女岂是你能定下的?”
站着说笑了几句,康达智因站在高处,举目扫视了一圈,指着下面不远处一家食肆向米氏道:“你且去那食肆内坐坐,他家的赤爪糕做得精细,我同风灵还有些事要办,待我了了这边的事,再去寻你。”
米氏点点头,见风灵脸上仍是笑意不绝,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待会儿随你阿兄过来歇坐,那赤爪糕,枣酪热浆,我替你留着。”
康达智笑眯眯地望着米氏的背影自台阶上缓步下去,融入熙熙人群中,方回过头,正了正脸色,“今日唤你来,也不全是为了告知喜讯,另有桩美差,只看你愿不愿。”
说着他目光越过风灵的头顶,引颈探望。风灵顺着他探望的方向回头一同望去,正是索家佛窟所在。依着索家礼佛的排场,想不瞧见却也不易。
风灵遥遥地望见索慎进领着一大众家人从佛窟内步出,身后跟着夫人柳氏、长嫡索庭与索良昭。
柳夫人左右顾盼,不知在望些什么,索良昭则一身簇新明艳的夹襦,煞是惹眼。隔了片晌,才见索良音搀扶着谨小慎微的曹氏慢慢踱出来。
“每年近冬,沙州治下,自姑臧至敦煌,皆有一次官家布帛的采买,为的是备下布料来年开春好裁制春衣发放各衙,所需布料之量着实不小。”康达智摸了摸面颊两侧短曲的虬髯,“阿兄私想着,如今乙毗咄陆的残部也不知逃窜至大漠的哪一处,为祸商道,到底不太平,你倒不如在索慎进那处使些法子,将大批的布匹售卖于官家,不比千里迢迢亲身犯险地贩去西州、龟兹等地的好?”
“官家购布,倒要先问过索家?”风灵蹙起眉头,回头又将目光在索慎进身上转了转。
“你年纪尚涉世又浅,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
康达智撇了撇唇边一侧的卷胡,“索氏在西边经营将数代,少说五六十年。沙州府大小官衙治所内,有多少应卯的官人出自索家各个旁系,外来的官僚,或为求利或为求名,又乐于同索氏攀结亲缘。而咱们这些商户,依仗官家自是多多益善。索慎进自身不官不商,官商两道的关节却在他那儿。”
“这么说来,沙州辖内他才是头一号的人物,就连张县令那样的父母官,也要看着他的脸色行事?”风灵嘀咕道:“怨不得昭娘愈发的跋扈骄横起来。”
“正是这个理儿,明白便好。过几日便是官家采买下定的日子,趁着你前些日子送出的越锦还热乎着,定能揽下这大宗的买卖,足足千匹布帛呢。”康达智一心急,拽着风灵的胳膊就要往台阶下跑。“咱们快些去,你瞧瞧,说话功夫,已有几人上前同他搭上了话。”
风灵走了两步,忽然道了声“不妥”,便又停下了脚步,再不肯往前去,急得康达智在原地直跺脚:“有何不妥的?”
风灵扫看了周边不时有人往来,虽皆是不相干的人,终究那些话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她拉着康达智重回了康家的佛窟,佛窟内家仆婢子皆已散去,各自往各自的社邑集会去了。
四处看过,确准了佛窟内已无人后,风灵方才放心地将尹氏与昭娘相争的那日,尹氏在她店肆雅室内所说大致向康达智转述了一遍。末了,她犹豫不定地问道:“咱们可该早些报予延都尉知晓?”
康达智骇得头皮一阵发紧,恨不能立时探掌遮塞了风灵的口。“祖宗,我的好祖宗,你可万万别再提这话。咱们行商,必要同官家结交,但切莫卷入官家的事中去。若无事,咱们也无多大功劳,若有事,头一个遭祸的便是咱们,不值当,不值当啊。”
他紧紧拢起两道浓重的眉毛,极认真地注视着风灵,“阿兄要你在菩萨跟前应下,莫去理会索家与延都尉之间的事。”
风灵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怔了许久,忽撇嘴笑了起来,一巴掌拍在神情极为紧张的康达智肩臂上,“看把阿兄唬的,风灵知道其中利害,不去招惹便是。”
康达智这才长长吁了口气,两人一同走出佛窟,本欲往米氏歇脚的食肆去,风灵眼往远处一转,向康达智道:“阿兄快去陪着阿嫂,不必等我,我同索家音娘顽一阵便回城。”
说着她旋身快步跑下台阶,康达智默然立在原处,瞧着她鲜亮的湖绿色身影没入人群中,良久拔不动腿脚。
他虽郑重劝告了风灵不牵扯进索慎进与拂耽延之间的事端中,可于他而言,身为沙州诸城的大萨保,又如何逃得开这一场缠斗,终究是要两边难做。
第十五章暗潮涌动(三)
风灵与索良音相约在山崖边的法常寺门前相聚,她辞过康达智,一气儿快步走向法常寺。远远地看见索良音已在寺门前的胡杨树下立着,身边另有一人,仿佛正同她说话。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她原也认得,正是千佛洞的佛窟画匠未生。
未生年纪未及弱冠,在千佛洞这一带却是已远近闻名。经由他手描绘出的菩萨眉目格外慈眉善目,飞天身姿格外灵动精巧。
大户人家修补画壁,开窟造像皆愿请他执笔,资费自是不菲。最是难得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肠,得了空时,亦肯无偿地替穷困乡邻画上一两帧。
也不知这未生同音娘在说些什么,见风灵近前,便向她二人拱手一揖辞过。风灵暗觉奇怪,他与音娘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不知有何可说的。
索良音素爱多心,见风灵起疑惑,竟有些报赧,忙讪讪地解释,“今日原是长兄要与他相约商议我家佛窟修缮事宜,岂知长兄被父亲唤了去,这便托了我传话改期。”
仿佛觉着这么一句还不足以开释她的尴尬,索良音向法常寺的寺门努了努嘴,“父亲在寺中设了斋席,请了延都尉共商什么事,也不知为何忽然着人唤了长兄去。”
风灵揣摩着,音娘大约是自觉与未生独见说话不妥,正急着拿话替自己开脱,本有心挪揄她两句,忽听她提到索慎进与拂耽延议事,还叫上了索庭,心念急转,顷刻间便醒过味儿来:索家田产大多由索庭打理着,那在大沙山下照看四顷田的尹猴儿,正是索庭的左膀右臂。
这法常寺的大门内,此时正发生的事,约莫正是义兄一再不许自己掺和的官家事端。
风灵聚拢眉头直直望着法常寺的朱漆大门,脚下有种不听使唤的冲动,想要迈进那大门,寻个法子,将她所知的一切告知拂耽延,然心头又拂不去康达智忧虑的神情。
索良音半晌不见她回应,却见她怔楞地望着法常寺大门,反倒觉得奇怪,伸手轻搡了她一把,“风灵,瞧什么呢?”
她倏地收回心念,一面同索良音携了手往别处说话去,一面暗底里责备自己糊涂,怎就生出那样招惹祸端的念头来。
禁不住在心里头一遍遍告诫自己,商人重利,无利不往,更不能做下损利的事来。却有另一个声音,细声道:向他卖个人情,依傍上延都尉这棵大树,岂不比仰索氏鼻息好?
索良音见她心不在焉的,也便兴致缺缺,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甚是无趣,便各自回去。风灵命阿幺与她阿爹同车回城,自己去牵了马,也顾不上等佛奴散了社邑,独自闷头打马回城。
朔日过后两天,西风更甚,风灵见过冬日前最后一拨将要翻过葱岭的贩绸人,亲往库房拨出了已售出的绸锦,又命佛奴点算过所得财资。
冬日将临,往西的路途不久便会叫冰雪掩盖住,商客无路可行。直待来年春至,破冰化冻后,方有路可行,商道重开。介时敦煌城中的商户们才会开启封了一冬的库房,大市重回喧嚣熙攘。
余下的不过铺面中先放着的一些散货,在年节前或有人赶制节庆服饰所需,也是不小的进账。
既是一年将尽,风灵封妥了库房,闲闲地在店肆后头烹了一炉茶,命阿幺自墙上取下琵琶,信手轻拢慢捻了几下,泠泠之音流转。
这一手琵琶,还是幼时曹氏教导索良音时,她从旁跟着学了几手,虽不精通,自娱有余。
弦音滑过,由缓转急,泠泠声渐成铮铮脆响,突然风灵收住了手指,琵琶声乍然停滞,只剩一丝余音在内室萦绕。
“这般好听的曲子,怎就停了?”门口咯咯一阵笑,尹氏带了随侍的婢子,花团锦簇地转了进来。
风灵忙放下怀中的琵琶,起身相迎,“我这一手胡弹乱拨的,也就尹姊姊不弃了。”
尹氏满面春风地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妹妹的这块锦,当真精妙,朔日礼佛那会儿,众姊妹争相询问出处,妹妹这两日铺面生意可好?”
风灵笑谢了几句,请她落座,亲自执起小泥炉上的茶铫子,满满地给她斟了一盏。
打量着她眼角眉梢满溢的得意之色,风灵暗忖只怕这非一块上好的彩锦能达的,依着尹氏的性子,大约此刻正巴望着她来问,好使她得机好好夸耀一番。
“尹姊姊这几日可安好?”风灵放下茶铫子,客气热络地问道。
尹氏只是随意一应。风灵自知未问中她下怀,略一犹豫,索性又问道:“尹阿郎一向可好?”
风灵同那尹猴儿并不认得,这么一问未免突兀,幸而尹氏好似并不放在心上,面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劳妹妹惦记,阿兄近日”
她顿了一顿,终是没能忍住,掩口笑出声来,“他是再好不过了,办差办得利索,才刚得了索家的赏。这回,竟赏下了甜水坊的宅子。妹妹可知道那甜水坊?坊内有两口大水井,全城过半数的用水皆出自那处”
“那宅子倒也罢了,虽值些钱帛,却也是个死物。索阿郎在我夫君跟前亲允了,年节后,便将我阿兄提作官仓管事,食官家俸禄”尹氏絮絮地夸耀了一番。
风灵含笑听了,连连点头称道,“那是该恭喜尹阿郎了。能得这样的赏识,想来也必不是寻常差事。”
尹氏目珠发亮,挨近风灵,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可还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那桩事儿?公廨田的事儿,我阿兄已然办妥了。各家佃户租种大沙山下那些良田这么些年,得的恩惠比之旁的佃户多得多,听闻来了个都尉要收回那些良田,那便是晴天惊雷啊。事到如今,自是谁也不愿撒手,一听说索家自有道理,哪一个敢不配合着来?延都尉不是要田么,给他便是,待他收了田,且有他懊恼的,瞧他如何收场”
尹氏将前因后果一搬弄,风灵默然听着不做声,心里头早已有把火,渐渐燃起。
且不论此事同她有否利害关系,单听索慎进的行事手段,也叫人瞧不上眼。
少顷尹氏过了嘴瘾,志满意得,起身告辞。风灵再无心思拨弄那琵琶,在店肆内外转了好几转,终是下定了决心,吩咐了佛奴去备马。
佛奴一听她要马,登时不住地摇头,“大娘莫莽撞,想想大萨保叮嘱过的话,咱们万不该裹挟在里头”
阿幺跟着连连点头,“大娘,佛奴说得不错,还是罢手吧,只当不曾听过那些话。”
自那日康达智同她说了官家收帛的事,风灵心里一日不曾放下过,此时倒反如大石落了地,即刻定下了主意。“都道富贵险中求,咱们且不说富贵不富贵的,只看眼下商道不太平,绸锦布帛都难销,倘能在都尉跟前立下一功,待官家收帛时,总该分咱们一杯羹,也不必巴巴儿地往索慎进跟前去使力。”
佛奴苦着张脸,垂首不语,心底里终究是不服,又辩驳不出什么话来,只重重地跺了跺脚。
“况且,况且,敦煌城若不保,阿史那贺鲁那贼人”风灵蹙紧了眉头,迟疑着道。佛奴脑中一个激灵,光听着这名儿都觉寒战,当下也不再劝阻,一路小跑着便去备马。
第十六章暗潮涌动(四)
折冲府的府衙设在距城关三里处,府署大门口的戍卫只说都尉目下不在府署内,因寒冬临近,城外匪盗愈发猖獗,都尉在城外营房加紧演练,不定几时归府。
风灵只得再带着佛奴往城外营房奔,一气儿到了营房门口,却又被铁蒺藜拒马拦挡。她跳下马来,向两名上前阻挡的兵卒匆匆行了一礼,“城中商户顾氏,求见延都尉。”
一名兵卒呵斥道:“都尉岂是你一个商户想见便能见的?”
佛奴胆深怕开罪兵将,忙下马赶在风灵前头,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这位郎将见谅,小人确有紧要事求见延都尉,还劳烦通传。”
那兵卒瞥了风灵几眼,因见她是位年青小娘子,不好肆意多瞧,只将佛奴上下打量了一遍,忽地嗤笑一声,“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要见都尉,个个儿说自己有紧要事,倘若都尉一一见了,莫说处理军务,怕是连用饭睡觉的时间也无半点儿了。”
“小人不敢随意搅扰都尉,当真是紧要万分的事。”佛奴又是一揖,将腰更往下压了两分。
另一名兵卒却无心调侃,挥动手中的军棍作势要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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