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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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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耽延摸出一枚拜帖递了过去,风灵接过粗粗看了一眼,忽然向拂耽延道:“我陪着你过莫贺延碛,你陪着我去赴宴,如何?”
拂耽延愣了愣神,便爽快应道:“好。”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别的话,拂耽延告知风灵,那高昌小郎已延医用药,医士说幸而路上用了全蝎汤,好得倒是快,创口开始收水结痂。找了这驿馆内识得高昌方言的仆役来传译过,那一村寨原是高昌王时,缴不出租调避到大沙碛内去的,虽知晓西州已被大唐囊括,究竟不敢搬回来,只在大沙碛内靠驯养骆驼为生。
“而今他族亲无存,日后可是要留在西州营生了?”风灵问道,萌生了一个私心,他若肯留在西州过活,她店肆中正要用人,这小郎惯走沙碛又善辨方向,倒不如收作部曲,稍加熬练,日后或是个得力的。
拂耽延摇了摇头:“他不愿留在西州,他央了驿馆的仆役来求我,说愿随我归营。只是他原本不在编,也无籍册可依循,不太好办。思来想去,大约要请韩孟来帮衬……”
风灵立时明白过来,笑道:“韩校尉年近不惑,无家无室,若得眼缘,将他收作徒也好,收作螟蛉亦可,总还得个伴。”
说了一阵,门外有仆妇来请风灵沐浴用膳,她搭着拂耽延的胳膊,慢慢起身:“邸店客栈我是住过不少,我家的栖月居也不过尔尔,只是这官家的大驿馆,却一向少见识,今日托了你的福,可是要好生体会体会。”(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山雨欲来(一)
拂耽延购了棉籽,急于返回沙州,只予众人三日来修整。
风灵也不好多耽搁,只往自家在西州的店肆中,见了见管事,看近期的几桩稍大的买卖,取了账簿带回。本还打算拜会几家时常往来的大商客,终究时间上不够,只得作罢。
临行前一日午间,总算是拨出功夫来赴棉籽商户的宴请。风灵未带像样的衣裙,裙钗头面等物一应皆在西州街市上置办妥当。西州人好艳色,衣裙色泽极尽浓丽,风灵择选不出,只得随意择了一袭素色襦裙,配上一领稍明艳些的帔帛,两支素银簪,固定住发髻。
拂耽延应承了她同去,又不好表明了身份,便充作她身旁的管事,左右前日购棉籽时,已充过一回。
见她这一身素淡,拂耽延反倒觉得不惯,平日里见她不是富贵浮夸,便是素面胡服,倒不见副这家常打扮,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点心思也未能逃过风灵的眼,她斜睨了他一眼:“我本也是个随意惯了的,不过商行内行走,装扮寒碜难免教人小瞧。市井凡俗,见人素素淡淡,便要说人不气派,疑人财帛家资可否担得起货资,在所难免。今日这妆扮,也是不得已了,但望人家莫要笑我寒酸才好。”
拂耽延只默不作声地听着,也不搭腔。
好在那位棉籽商倒不是那等势利的,顾坊在西州的势头如火如荼,他岂会不知顾坊底子如何,顾坊的管事予他道当家的乃不足双十的小娘子,他确是不信。
故他一见着风灵与拂耽延同来,只当拂耽延是顾坊执事,欲上前寒暄,又觉他的气韵架势不似商户。风灵从拂耽延身后快步走出来,上前便予他行了个礼,落落大方地同他问好。他方才信了顾坊的执事果真是这么个看起来略显单弱的小娘子。
拂耽延自幼长在莱国公府内,年少从军,得了官身,市井买卖之事从未留意过,风灵与棉籽商在席上相谈甚欢,他从旁默然注视,也不明白他们在议些什么。
他忽意识到,自两年前认得风灵伊始,他见过她狼狈蹿逃的模样,见过她娇蛮顽劣的模样,见过她恼羞成怒的模样,见过她春风得意的模样,见过她惶恐惊惧的模样,倒从未见过她打理商事的模样。
饶有兴致地瞧了一会儿,但见她进退得宜、神采飞扬,整个人仿若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晕内,谈笑间游刃从容地便谈妥了一桩买卖,听着似乎是顾坊要包购来年的棉籽,好作白叠子来销。
两厢皆欢,风灵见大致已谈妥,便告罪着要辞,棉籽商因听说他们竟是穿越莫贺延碛而来,明日又要赶回沙州,料想许是有诸多不得已,也不好多留他们,亲自送了出去。
回驿馆途中,市集正热闹,风灵央着拂耽延要逛上一逛,左右无事,拂耽延也便欣然陪逛。风灵一入市集,很是雀跃,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只顾买些妆扮之物,她将那些稀奇之物细细翻看,追问货源销卖情况,偶然买一两样,也不过是为留个样。
拂耽延闲步跟在她身后,猛然惊觉,她生来便是个行商的,一切商事,在她掌控中,操持得得心应手。
她若生在个粟特家庭,无可厚非地做个商户,可她偏生在江南大族中,究竟是怎样的爷娘,能这般少有顾忌,仍由她凭着本心,恣意过活。细细体会来,远在江南道的那双夫妻的行事脱离世俗,仿佛是经过什么死生起落似的,很是透彻了悟。
拂耽延想得入神,失觉失察,风灵一回身,冷不防撞到他胸前。
“想什么呢?都尉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可是不多见。”风灵调笑道。
“风灵,你可有想过……”拂耽延端严认真地注视着她眸光闪闪的眼:“你……你若嫁了我,便再不能行商。”
风灵惊疑地睁圆了眼睛,“如何就不能行商了?因不合礼数?”
“礼数还在其次,大唐法度,有些事官眷理应避讳。他日你身为官眷,总保不齐有人往你这儿走些旁门左道,你一日在这纷繁行当内,便一日躲不开徇私舞弊、贿赂往来。纵然你洁身自好,也……”
风灵慢慢地底下头去,双手绞缠着帔帛的一角,拂耽延早知她舍不得那些营生买卖,见她这般,不忍再往下说,岔开话道:“且先不说这些,我瞧瞧,你买了些什么稀奇的?”
风灵仍旧勾着脑袋不作声,倒教拂耽延慌了慌神,生怕她一抬头,对上她眼中面上的泪珠子,正不知如何哄,风灵倏地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无辜的浅笑:“我算不出都尉府上的开销用度,不若你先教我得知,你家资几许,房产几处,俸禄如何,容我算上一算,日后若再不做这些买卖,可够赖着你吃一辈子的。”
拂耽延反应不及,稍稍一怔,旋即牵动了唇角,向上勾起:“总不至教你缺衣少食便是。要说俸禄多少,我倒真未计较过,左右比照着五品武官的份例……”说着拂耽延真与她说起俸禄之事来。
“我同你说顽笑话,又不是你府上的管事娘子,谁要理你家资俸禄。”风灵面上一红,扭身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去,拂耽延低笑一声跟在了她身后。
只他未见,风灵转身后脸上的笑意便消散不见,直将下唇咬得发白。
……
次日启程,取道顺坦的伊吾路官道,一路顺遂,十余日回至沙州。
抵达敦煌城关时,已是闭坊时分,驼队暂先安置在城外兵营外,待明日顾、康两家来人接管,棉籽有府兵连夜卸下送往军仓禀。一应杂事皆有人接手来处置,拂耽延亲送了风灵回至安平坊,瞧着她进了坊门方安心离去,自回了折冲府。
顾宅中众人皆料想不到风灵这个时辰回来,于是歇下的又都起身,煮食的煮食,烧汤的烧汤,备衣的备衣,直闹腾了一个多时辰,安平坊顾宅的灯火才渐次熄去。
隔日正是望日,风灵将将从莫贺延碛中扎挣着出来,又因近日屡屡犯险,每每险中求存,自是要隆重地做一场法事,郑重告谢神佛。
佛奴备了千枚素饼,请法常寺的拔苦法师作了加持,与金伯张罗着在千佛洞前支棚施饼,以积善德。
遂到了望日这一日,全敦煌城皆知顾坊的执事娘子,领着折冲府的府兵硬生生地直穿了可怖的莫贺延碛,从西州购回了棉籽。
风灵从自家佛窟走到善棚短短的一程,一路上寒暄、打探、逢迎的人阻得她一步停三回。原闹过退货的那几位世伯更是殷切,交口将风灵赞个不停,她与拂耽延之间的缘故,明眼人一瞧便知,更何况这几位老于世故的人精,心下早已暗暗打定了主意要紧抱住顾坊这棵树,他日枝繁叶茂之时,决计逃不了自己的好处。
风灵费了好一把劲儿,方能从层层叠叠的客套寒暄中拔出身来,待她到善棚时,棚前已排了一条长龙,望日来礼佛的民众本就多,再风闻顾家善棚所施的素饼,原是受了拔苦法师加持的,礼佛之后,便结伴而来受领。
善棚前正熙熙攘攘热络着,风灵忽闻有人唤她,抬头望去,原是韩孟隔着几层人堆朝她挥手。隔了一会儿,他拽着个小郎挤进善棚,正是风灵自莫贺延碛带回来的高昌小郎,瞧着情形,果真是跟了韩孟。
韩孟喘了口气,胳膊肘一捅那小郎,大大咧咧地笑道:“这小子道不清自己的名姓,既是顾娘子拾回来的,往后便唤‘拾郎’,按上我韩家的姓氏,也好入个籍册。”
风灵拿起一枚素饼塞到韩拾郎手中,笑眯眯地打量了他两眼,比划着问道:“伤可好了些?”
韩拾郎会意,憨笑着点了点头。风灵见他于罹难之际,又身受重创,彼时未细瞧过他模样,而今将养了几日,调回了些神气,瞧着倒是个模样周正,骨骼健壮的。
“韩校尉今日也是来礼佛的么?”阿幺上前屈了屈膝,向韩孟施了一礼,顺手递了一枚素饼予他。
韩孟接过素饼,才刚要答话,佛奴却从旁横出,递了一篮素饼予阿幺:“那边几位阿婆,腿脚不便,也想要些素饼回去分馔家人,劳你走几步,送了去罢。”
阿幺提起篮子,向韩孟屈膝告辞。佛奴一晃身子,正挡在韩孟眼前,打量着他身边的韩拾郎,笑道:“韩校尉好福气,拾郎瞧着就是个好孩子。校尉向来不笃信释教,今日来千佛洞,是特来还谢菩萨送了这个孩子的么?”
韩孟粗疏,大笑几声,“哪里,我不信释教,拾郎倒信,我不过领他来替他亲爷娘立个牌位,好使他们安心往生。”
风灵暗暗点头,韩孟是个心眼实诚的,韩拾郎跟着他,也算是得了善缘。她的视线从韩孟身上流转到佛奴身上,暗啐:佛奴是个猴儿精,打量着人瞧不出他有意支开阿幺,不教她与韩孟多说话,也不知他拈的哪门子酸,真教人受不住。
她不动声色地拿肩膀顶开佛奴:“金伯忙不停手,你不去帮衬他,在这儿嚼什么舌头。”佛奴回脸见阿幺早已走远,向风灵嘻嘻一笑,又朝韩孟拱了拱手,帮着派发素饼去了。
风灵与韩孟说了一会子话,又答应得了空教韩拾郎说官话认字儿。韩孟憋着些许私心,想让韩拾郎跟着拂耽延学骑射拳脚,又怕拂耽延不应,韩拾郎又非军籍,大约也不能跟着府兵一同操习,故他特来央风灵说情。
风灵有些哭笑不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正犯难,韩拾郎自己倒开了口,求风灵教会他那些去央告拂耽延的官话,他好自己去说。
风灵这才应了下来,转眸对韩孟道:“他倒是个肯担当的好儿郎,韩校尉好好教导,日后必定有一番作为。”
说到拂耽延,她不禁左顾右盼起来,折冲府的佛窟将得,她本以为望朔日拂耽延亦会来走一遭,可这一日府兵亲眷见了不少,连丁四儿也见着了,独不见他人影。“韩校尉,今日怎不见都尉前来?”她忍不住向韩孟打听。
“都尉才回城,自有一案的公文要看,且他不信释教,来凑这份热闹作什么。”其实韩孟哪里知晓拂耽延的行踪,只是想当然地顺口应答。
“那便要劳烦韩校尉,替风灵稍带几个素饼回去予都尉尝尝。面饼寻常,到底是加持过的,意思还吉祥。”她取了油纸包了几枚素饼,交至韩孟是手中。
韩孟早体察出他二人间的绵绵之意,起了揶揄之心,将手里的油纸包又推回风灵手中:“顾娘子这素饼还该亲自去送了才好,韩孟粗疏,倘一时犯了糊涂,浑忘了,倒白辜负了顾娘子的这份心。”
风灵知他用意,她虽性子爽快,不忌讳瞒藏与拂耽延的情意,到底比韩孟那等粗人要面嫩,佯嗔着回了句嘴,也便默认下了,自收妥了油纸包,想着下半晌撤了善棚,便往折冲府走一趟。
善棚这边的欢喜热闹正到好处,千佛洞北面的法常寺中,却是沉寂无声,原该是香火鼎盛的日子,这份清幽寂寥倒显得突兀异常。
拔苦法师在自己的禅房内定定地打坐,诵了一回经,门外有弟子禀报,道索家的法事已做完,索府上下安置在了偏院的一间大厢房内,自有斋食奉上。柳夫人望法师能出来,亲受香火财帛。
拔苦法师缓缓睁开眼,面上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淡漠道:“他已占了这佛寺半日,想再占这我这老僧替他诵经,却是再不能了。奉了斋饭,请他用了便好生送出去罢。”
门外的弟子为难地僵滞住,过了许久,门外才又传来他恭敬的一声佛号。拔苦法师闻得,长出了一口浊气,恭肃地从匣笥内捧出一卷蜀州麻纸手抄的经卷,正是托人自长安请回来的,玄奘法师新译得的经卷。
他正了正身子,掸了掸僧袍,仿佛要掸去俗世的污浊,小心细致地翻开经卷,将心沉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山雨欲来(二)
法常寺外山门紧闭,香客们不明就里,寺僧们又不愿说本寺慑于索氏威势,任凭他占寺封门,只得由得香客三五成群聚在门前说是非。
但凡有不知情或不知趣儿的来拍山门要上香,便有索府的家下从拐角转出,横声驱赶,只道法常寺今日要替索府大公子作七日祭,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有人恐惧索氏声威,不让进便罢了,悻悻然地离去,往别的寺中去进香。有人口利些,试图与索府下人争辩几句,便道:“索家七日祭,便要封了寺院,阻了菩萨的香火么?横行霸道至此,也不怕神佛降罪。”
索家健仆平日里也是蛮横惯了的,一听这几声呛,岂有肯让的,抡拳欲打。近旁又有人道:“这不是摆在眼面前的现世报么?他家封寺作什么来的?”
家仆听着心里一寒,到底是菩萨跟前,不敢太过放肆,敬未必有,畏却是实实在在的。于是,举起的拳头也便缓缓放下,随意吆喝着将说嘴之人驱走了事。
索慎进铁青着脸在厢房的正席上坐着,夫人柳氏在一侧默然垂泪,柳爽与索良昭一左一右相陪,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慰。索慎进的一干姬妾皆带着各自的孩子,屏息静坐在次席,无人敢支一声,尤其是索良音母女,胆战心惊,恨不能将头垂到食案下去。
索府的几个有头面的老管事,在屋子正中立了一地,以眼角的余光互瞟着身旁的人。屋子里头静得只有偶尔响起的,柳夫人低微的抽泣声。
几名沙弥端着斋菜进屋,屋内的气氛把他们唬了一跳。法常寺与沙州的官僚高门之间常来常往,这情形僧人们自懂得该当如何,故这几名传斋饭的沙弥只当屋内空无一人,木然地将斋菜在一张张食案上布妥了,仍旧面色淡然地退出了屋子。
“西州!”索慎进喉咙里猛爆出一声,将屋内众人皆惊了一跳。“你们可是打量着我好唬弄,自个儿办砸了差事,合起伙儿来捏个谎好圆过去?”
领头的管事向前蹭了半步,不敢抬头面对索慎进的震怒:“小人从不敢在阿郎跟前打诳语,菩萨见证,折冲府的那些棉籽当真是从西州弄来的。”
索慎进冷笑两声:“敦煌城自西州,打个来回,行军也需大半月,带货少说一月加半才勉强够日子。且不说时日够不够,仅是这节气里头,西州的棉籽商户早已销脱了货,难不成还特意等着他去采买?”
“有人瞧见,延都尉与顾坊的小娘子一同回来,也不知打听来的消息准是不准,竟说顾坊的那小娘子,带着折冲府的人,硬是从莫贺延碛穿了过去,故节缩了近半的行程。”管事中有人小声禀了一句。
话音一落,索慎进跟前的盘盏毫不犹豫地“当啷”响成一片,一案的斋菜教他尽数拂落至地下,满地狼藉。倒将柳夫人的眼泪一下唬住,她抬起红肿的泪眼,有些畏惧地望向索慎进,整个人滞住了。
莫说柳夫人,底下大半的女眷皆震惊不已,须知在这个节气里,菜蔬本不可得,惟寺中存了少量供佛之用。因畏惧索氏,寺里才凑出了这么些菜蔬果品,治了这么几席斋饭。
按说原本不该,有与菩萨争供养之嫌,大大不敬,岂料索慎进挥手间便作践了一席。
索良音的生母曹氏心头一阵发紧,一众姬妾中,以她最为虔诚,索慎进在望日里封寺行祭,她已是觉着冒犯了菩萨,心里本就惴惴,此刻又见他糟践斋菜,她不由将头埋得更低,心里头不断念佛告罪。
众人正惶遽,正席上的盛怒却陡然而止,了无生息。女眷、子女与管事俱谨慎地抬头去望,只见索慎进面皮发青,唇色绀紫,毫无防备地“噗”的一声,一口心血喷在了跟前的食案上。
索良昭离得他最近,尖声惊呼着便扑上前验看她父亲。柳爽、柳夫人、侍妾一一回过神,一齐涌上前。
索慎进方才一团暴怒堵在胸口,一下子发作不出,如同噎食一般梗在了胸口。这一口鲜血喷出,将那团堵胸的怒火一同带了出来,反倒舒坦了不少。
柳夫人捏着帕子上前替他拭去胡须前襟上的斑斑血渍,索良昭红着眼,一把一把地替他顺气。索慎进沉下目光,挥了挥手,令家下众人散开去,惟留了柳爽在近前。
柳爽叹息一声,劝慰道:“姨夫莫动气,为此损了身子着实不值。”
索慎进闭着眼沉声冷哼数声,柳爽放底了嗓音又道:“顾坊的那女商着实可恨,祸害不断,留着她早晚……”
索慎进睁开眼,看向柳爽:“她固然是个祸害,但身后若无人支撑,她何来的气力作乱?她不过有些财资,教人拿了当刀使,她身后那祸首,才是头一个可恨的。”
“正是,正是。”柳爽赞同得无以复加,眯眼切齿:“区区一个杂胡,搅得沙州浑浑噩噩,几乎要将唐家正统忘却,那些个胡人,仗着沙州把持在杂胡手中,倒一****地张扬起来。”
席下最末端的索良音倏地抬起眼,快速小心地朝主席上的父亲投了一眼,不禁将手按压在胸口,好似这样便能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声,将他们提及拂耽延的话听个清楚。
“论到底,表弟殒命在折冲府的牢内,这里头的事咱们谁也不曾亲眼见着……”柳爽压低了嗓音,身子向索慎进更靠了靠:“这口气姨夫姨母能咽得,我却咽不下……”
索慎进抬眼向众家眷扫看了一圈,抬手止了柳爽后头的话,二人相视会意,柳爽探臂扶起席上的索慎进,一同往里间不知打什么商议去了。
索良音偷眼瞧着他二人消失在大屏障后头的身影,只觉心胸闷痛,喘不上起来。幸而,柳夫人见索慎进与柳爽离去,她亦哀苦难当,无力再约束家下,只不耐烦地打发了她们自去用膳的用膳,礼佛的礼佛。
索良音自是不愿留在柳夫人眼皮子底下,她与长兄索庭无甚情分,他身死,她震惊、惋惜、感慨,除此之外,别无他想。与柳夫人更无甚情分,十几年的惧怕、无奈、退避,到了此时,心底里生出了些许连索良音自己也不敢认的痛快。
“阿母,我……”索良音向曹氏递了个恳求的眼神,眼神往厢房的门口瞟了瞟。
曹氏知她不愿留在此处陪着柳夫人悲戚,柔柔低语道:“去罢。一会儿回去时我替你捏个说辞,你莫要顽逛太久,早些回府便是。”
索良音谢过她母亲,抓起帷帽,悄无声息地从厢房的侧门溜了出去。她在一众姊妹弟兄间太过低微,一时竟无人留意她的去向。
她也闹不清自己究竟是怎的了,因方才听见索慎进与柳爽言语间似要不利于拂耽延,她的心便被一直牵着,出了厢房的门,便鬼使神差地往房后绕去。索慎进避开家眷,进了里间独与柳爽议事,她贴着墙根,顺势摸到了里间的外墙。
索良音身段轻软,悄无声息地在缩身在窗棂下,果然听得索慎进边咳边急喘的声音,还有柳爽的温言安抚。
过了一阵,只听见索慎进向柳爽吩咐道:“如今阿庭不在了,这样的事少不得要你辛苦一趟,去告知贺鲁外城廓的情形……好教那杂胡狠狠跌一回跟头……”
声音渐低下去,索良音再听不见什么话,亦不敢多留,猫着腰,快步离了墙根。
依照往常,她出了门便该去寻风灵,而今却尴尬得紧。一来,外人眼里她与风灵此时是势同水火的仇家,一处顽笑,诡怪异常。二来,风灵倾心拂耽延,她早已知晓,但不知何时起,于拂耽延,她心里存了一些细小的却难以抑制的念头,如同春雨过后的野草,顽固地生长起来。
她想不出面对风灵后要说的头一句话,可心里又搁了那些听壁脚听来的话,想着要该要教拂耽延得知。
索良音满怀心事,走得磨磨蹭蹭,浑然不觉前头迎面走来的两人。
“音娘。”当先一人到了她跟前,停下脚步轻唤了她一声。索良音慌乱中骇了一跳,抬头见是未生,算是相熟的,她撩起帷幔上的遮纱,有些没好气地嘟了嘟嘴,嗔怪地剜了他一眼。这一眼教未生顿时失了神,微红了脸摸着后脑勺低下头去。
未生身后还有一人,身量较他高出了不少,索良音打起遮纱的瞬间便望见了他,半新的常服,再寻常不过的石青圆领绫袍,在他身上也显得比任何旁的绫袍更出彩。
索良音忙放下遮纱,掩盖起自己面上无意流露出的倾慕,如舞蹈般地软软欠身,向他施礼:“延都尉。”
拂耽延不轻不重的“恩”了一声,算作应过。
“你怎一人在外走动?”未生回了魂,左右望过皱起了眉:“平日里便罢了,今日望日,人多口杂,你一人如何……”
若是放在平素,未生说这样的话,她听着心底熨帖,毕竟,自小除了阿母,无人会说这般细致的关切之语。可是今日这情状之下,面对着拂耽延,她竟是起了烦躁。
方才法常寺厢房内,管事说风灵带着府兵横穿了莫贺延碛,购回了棉籽,替拂耽延解难的话,尚在耳畔,余音未消。风灵与他共修佛窟、风灵助他扫除通敌之人、风灵替他诱敌夺回军资……桩桩件件都是她不敢想的,风灵全为他做了。
索良音心下懊丧颓然,暗忖,换做是她,必定也会择选风灵那样的女子,即便不为她的助力,仅仅是她那样的特立独行的性子,大胆不羁的行事,便已耀出足够的光芒,掩盖了周遭的一切。
“音娘必定是去寻顾娘子的,都尉若不介意,可否请音娘与咱们同行,好歹周全些。”未生还在絮絮地说着,索良音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不愿与拂耽延一同去见风灵,可她极想与他同行一段,哪怕只一小段路,哪怕有未生在侧,哪怕是去见风灵。
拂耽延点了下头,并未因她是索家的人便生了芥蒂,索良音松了口气,强掩着发颤的嗓音:“多谢都尉。”
默然走了一段,未生不住地同她细声说道些什么,她浑然未进耳。她分明没有那样明锐的耳力感知,却依然恍惚地觉得拂耽延浑重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地透过帷帽上的遮纱,传进她耳中,带动着她的心跳一同“突突”地难安。
善棚将近,人流越发多了起来。适才在寺中父亲与表兄商议的话在她口中打了好几个转,她虽不知他们将有什么样的打算,可他们提及了外城廓和拂耽延,必定是有个与外城廓相关的深坑,专等着他往里跳。
她心口突突乱跳,急切地想要提醒拂耽延留神:“延都尉。”
“何事?”拂耽延侧过头,那圆润敦和的嗓音,深邃有致的侧脸,无端地使得她心跳漏了一跳。
他的眼神端严中带着漠然,许是疆场上杀敌太多,不免还有些戾气。索良音忽就忆起了柳爽的眼,不由慌了慌神,到口的话不知所踪。
“不知都尉那一窟造得如何了?”拂耽延的目光还凝聚在她身上,她慌忙中随意拣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未生笑眯眯地插进话来:“差不得快得了。画壁上还差些颜色,再修饰一回,便功德圆满了。正是要去请顾娘子帮手找个贩卖上等青金石的,那东西虽贵些,但研磨了涂在壁画上头,保准百年千年不落色。”
索良音不知为何今日未生的话这样多,拂耽延似乎无意搭话,只跟着未生的话略颔首以示肯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隔着遮纱,深深瞥了未生一眼,轻声道了句“原来如此”,便垂头默默走路。
那桩紧要的事还在她心口打转,压不下去,开不了口。她从心底里偏帮着拂耽延,又顾虑着拂耽延不信她,更顾虑着父亲表兄得知她泄露口风后的后果,在索氏深宅内,她当如何?她阿母又当如何?
患得患失之间,善棚已在跟前。风灵欢悦的一声“都尉”,直撞入她脑中,猛然将她震醒,自嘲地暗笑:怨不得都尉心悦于她,为着他,她肯舍命,我却连一句消息都不敢通传,终是输了她一大截子。
风灵转眼瞧见索良音,见她仍肯来,并不因索庭的亡故疏远了自己,心底又是宽慰又是激动,暂将拂耽延撂在了一旁,忙不地地上前拉起她的手,“音娘许久不见,可还好?”
佛奴冷眼旁观了一回,终是觉得风灵厚此薄彼太不像个样子,便打起笑脸,向被风灵晾在一旁的拂耽延与未生笑道:“都尉可是来瞧佛窟的?未生的手艺可还满意?”
未生不懂虚推,“嘿嘿”憨笑几声,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缕得意偷眼去瞥索良音。
拂耽延也是个太过实在的,一丝不苟地道:“兵眷觉着好便是好的。”
伶俐如佛奴,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好在,风灵并未将这二人全忘了,与索良音姊姊妹妹地互问安之后,便取了几枚素饼,一面分予众人,一面“叽叽喳喳”地说得兴起。
从头至尾,拂耽延并未与风灵交过一语,索良音瞧在眼里,心里愈发绞痛:这二人哪里还需言语相交,拂耽延凛冽淡漠的眼神,一落到风灵的身上,便如同夏季雪山上涓涓蜿蜒而下的清流,柔和润泽;他坚硬的唇角,分明带着一丝和煦,再配上风灵一贯的热烈,整个善棚便成了初夏天山脚下的草场,明艳美好。
索良音在心里头冷冷笑了几声,又哀哀叹了一回。(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血雨腥风(一)
十月过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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