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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与我开太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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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了好一会儿,才让最亲近的两位婢子幸免于难,整个棠苑的下人战战兢兢好些时日,连带着谢幺自己都跟着战战兢兢的。
又譬如三月前,谢幺趁三郎出京办事,在宅邸内与众女一起踢毽子,结果染了风寒,她不敢告诉他人,唯恐身边人又受到牵连。可后来夜里高热难退,公主亲自来照顾女儿,将此事压下,不告诉三郎,才让身边侍女幸免于难,谢幺也因此被公主勒令每日跟着夫子学诗书,这才安分了好些日子。
谢秋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面色纠结道:“也对……三堂兄不能惹……”
金月端来小金盆,用帕子沾了水,给谢映棠擦脸,谢映棠这才渐渐清醒过来,道:“她们说我,无非就是我如何看不起表姊,随她们说去,我那堂姐生得花容月貌,早到了许配人家的年龄,将来嫁入了好人家,可让她们羡慕去。”
谢秋盈闻声笑出声来,“这倒是说对了,祖母可喜欢表姊了,可不会委屈她。”
谢映棠叹了口气,道:“在祖母那里,堂姐比我更讨人欢喜,我成天就惹事,不如表姊漂亮温柔……”
天光渐亮,透过窗棂,愈显得小姑娘眉目灵秀,小脸素白,肩头乌发如云。
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谢秋盈不以为然道:“我家家说,你是还未长开呢,将来未必比不上净安。”
谢映棠抿唇一笑,拿了妆奁中的一只步摇,斜斜插入发间。
两个小娘子再说了一会儿话,红杏便小步入阁,低声道:“小娘子,方才殿下身边的人传话来了,让你和盈小娘子一同去夫人那儿,晚些便一道去赴宴,今日太尉特地召几大世族设宴。”
许内眷参与,怕是关乎谢族了。
谢映棠不知这是何事,眼睛却亮了一亮,红杏瞧见主子这样的眼神便觉头疼,心底万万祈祷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映棠便和谢秋盈一道去了前苑。
堪堪穿过拱门,沿一路梅花走来,便隐隐听见小娘子们的说笑声,谢秋盈皱了皱眉,问身边侍女道:“她们……也是殿下叫来的吗?”
那侍女答道:“净安和秋媛两位女郎是公主殿下一早叫来的,府中旁的女郎是清晨结伴来找殿下请安的,殿下此刻正与琅琊王氏、颍川崔氏的夫人们说话,女公子们也都在那前面说笑呢。”
谢秋盈闻声冷哼道:“又是一群望风而来的货色,指望着巴结人出头,好笑得很。”
谢映棠噗哧一笑,拍了拍谢秋盈的手,敛了笑意,淡淡道:“我们过去罢。”
谢映棠还未走过去,许净安那厢已听身边下人在耳边私语道:“翁主和盈小娘子都往这边走来了。”
许净安喝茶的手顿了顿,抬手让她下去,随即不动声色地对面前的小娘子们笑道:“这都这个时辰了,不知棠儿妹妹们还来不来,昨日未见着人实在遗憾,今日可该见着了罢?”
旁的小娘子们闻言,心底都暗笑——哪有人刚刚热脸贴了冷屁股,还嫌不够丢人,又还主动要再贴一回的?
有人忍不住讥讽道:“总归殿下宠着翁主,谁知她来不来呢?或许是不愿来这热闹地儿,觉得我们扰了清净也未可知。”
另一人也跟着笑道:“许姊姊可真是心善,果然好姐妹就是好姐妹,不管人家如何,许姊姊都是始终如一的。”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同昨日一般了。
许净安脸色微变,谢秋媛已腾地起身,气道:“你……你们别乱说!昨日四堂姐明明是病了,你们随意揣测别人,未免也太过分了罢?”
立刻便有人反呛道:“谢秋媛,你一个庶女,好脸色都得不到一个,这么生气作甚呢?”
谢秋媛眼底涌出水光来,咬着下唇不语。
她确实是庶女,母亲不过是最下等的侍妾,她比不得生母出自邯郸容氏的长姊谢秋盈,也比不得生母是大长公主、得封翁主的谢映棠,可她为人谨慎,丝毫不曾得罪过任何人。
可偏偏都嫌她身份低贱,好像沾上她都是晦气一般。
还连带着净安表姐。
许净安之母本是谢族嫡三小娘子,嫁于刺史许达为妻后,不久便病逝了,老夫人怜惜净安,将其接入谢族,净安自觉处境艰难、无依无靠,便如履薄冰,极会看人脸色,事事做得也算周全,讨人欢喜。
可在老夫人面前受宠是一回事,私下里少不得有人嫉妒,频频出言奚落,就爱看她面子挂不住的样子。
众人正在说笑间,忽然插入一道清亮婉转的声音:“在我谢族府中,庶出又如何?焉有任人欺负之理?”
四周奚落嘲笑之声戛然而止。
众女一时噤若寒蝉,纷纷让开身子,往声源处看去。
青衣侍女侍立在身后,簇拥着两个并肩行走的小娘子,一人正面色嘲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一贯没什么好脸色。
另一人拥着雪裘,鹅黄色衣裙精美华贵,如画容颜在雪地里愈显清冷,一双桃花眼霎是夺目摄人。
正是谢映棠。
谢映棠的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人,嗓音不大,字字却带着讽意,“别总是在背后揣测人意。我昨夜让红杏代为告知我染疾之事,你们是觉得我骗了你们?”
无人敢应一声。
许净安迟疑片刻,走到近前来,对谢映棠屈膝行了一礼,关怀道:“棠儿身子好些了么?”
谢映棠伸手拖出她双臂,笑道:“表姊客气什么?昨日身子不便,拂了姊姊的面子,实在是抱歉。”
许净安展颜一笑,忙回握了谢映棠的手,道:“今日也不迟,来,我特地给你占着座儿呢,过来坐罢。”
许净安牵着谢映棠的手走到石桌前桌下,众女看谢映棠渐渐缓和了脸色,慢慢地开始说话,将之前尴尬之事悄无声息地揭了过去,连带着对谢秋媛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谢秋盈心下暗讽,她作势想走,却被棠儿一把拉住手腕。
谢映棠冲她抬了抬下巴,眯着眼一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走什么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秋盈忍了又忍,才陪谢映棠一直坐到公主遣人来唤她们,谢映棠率先进了屋陪着母亲,旁的小娘子们先行入席去了。
“家家,今日阿兄也在席上吗?”
谢映棠亲昵地搂着母亲的手臂,软声问道。
谢夫人——奉昭大长公主秦姣闻言,笑着点了点宝贝女儿的额头,柔声道:“你阿兄昨夜很晚才从宫里回来,这几日,府上有贵客光顾,你阿兄可不能陪你玩儿。”
谁要他陪我玩儿……谢映棠心底暗道。
她避阿兄唯恐不及,这活阎王要是知晓她昨日干了什么,不把她扒一层皮才怪。
丝竹声清逸缥缈,席上杜康飘香,世族男子依辈分分坐两侧,内眷则坐于边廊之上,两侧掩映屏风,灯笼依次悬开。
成静坐在谢映舒身边,身后依旧紧跟着那两个宫里来的侍从。
酒盏半满,果蔬珍奇,案上鎏金光彩四溢。
成静却不碰酒盅,不吃果蔬,只低头与三郎说笑,传言此二人各有千秋,一为帝王亲信,一为当朝炙手可热之臣,倒惹人频频侧目。
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看成大人笑意和煦,应是什么风雅笑语。
眼前忽地拂过一缕鹅黄衣角。
少年谈笑间,眼尾只瞥见一缕明灿钗光,绞着那极长的青丝,轻柔到风流。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少女搀着公主从席上走过,脑后鹅黄发带衬得背影温柔秀丽,待她款款坐下,方才露出一双盈着春水的明眸。
温柔散尽,却是灵气逼人。
见是故人,成静不由得微微一笑,却也不多看一眼,淡淡收回了目光。
小姑娘却不知被人注视了一眼,只侧头与身边的谢秋盈悄悄说话,笑靥如花。
她偶尔抬头,目光淡淡扫过席上端坐的男子。
个个皆是君子端方,世族风仪尽显。
钟鸣食鼎,积代衣缨;长戟高门,因循礼乐。
第4章 无双
谢定之高坐主位,身边大长公主秦姣温好热酒,微敛广袖,将酒碗推给夫君。
谢定之执起酒杯,和众世族家主颔首示意,目光一一掠过席上世族子弟们,忽然站起身来,大笑道:“新君继位,天下始定。今我观士族儿郎,风仪高雅,才高德瞩,或有上阵开疆大将之风,或有文史治国之才,数天下才人如大浪淘沙,后生可畏。此番欢聚,实为众少年子弟,来望各位入朝一展宏图,忠新君,报天下!来!我敬诸位——”
谢定之仰首饮尽。
满坐皆起,抬起酒杯弯腰行礼后,纷纷一口饮尽。
谢定之大笑几声,振袖坐下。
谢映舒待众人都坐下,复又甄满酒杯,再次站起,对众人微微一笑,端得是风姿俊雅,“家君敬完,在下也当敬上。小侄敬各位世伯,三郎敬各位同辈兄弟,还望日后朝中,各施拳脚,一较高下。”
“好!”琅琊王氏席中,一少年蓦地起身,端酒笑道:“久闻谢三郎佳名,今日一见,果让我辈顿生斗志!”
两人目光相错,眸中星光隐闪,饮罢拂袖坐下。
成静待谢映舒坐下,才将手边早已备好的一杯清茶推给他。
谢映舒黑眸逡巡过来,微微挑眉。
“有事待商。”成静道。
喝醉了如何商谈要事?
谢映舒低眼扫了一眼那杯中清水,他的眼睛在水中亦黑沉万分,“成兄果真万年饮茶,时刻做个清醒人。”
成静闻言,微微弯眼一笑,拢了拢袖子,低声道:“我在宫里待惯了,故而酒量甚差。”
又装傻。
谢映舒不再多言,只抬起酒杯,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谢映棠坐在筵席之中,也在饮茶。
她看着堂上觥筹交错,举杯对饮,只觉他们好生有趣,看着看着,不觉手中茶已见了底。
她目光淡淡一掠,落在了自己的阿兄身上。
谢映舒正与身边的少年说话。
少年端坐在那处,眸中笑意温润内敛,风雅隽秀。
她心中蓦地一跳,差点打翻了面前碗具,身边的谢秋盈问道:“棠儿,你在看什么?”
谢映棠却看着那少年,目光挪也难挪。
那少年笑罢,抬起酒盅淡抿一口,眼神渐渐淡了下来,像一层铺开的雪。
这便是那位成静。
她谢幺头一次懊悔自己举止不如许净安温柔端庄,昨夜匆匆一面,白让他笑话了。
谢映舒说完话,无意间扫过女眷席间,忽见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妹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处,凤眸微眯。
他淡淡抬手,正欲让侍从传话斥她一顿,小姑娘忽然察觉了他的目光,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谢映舒冷笑一声。
这丫头显然不会这么盯着他瞧,他身边坐着世族的公子们,一个个年少有为风流无比,也不知她看的是哪一个。
不知亲自教她多少次,她还是没个样子。
谢秋盈无比纳闷,看着就差把脑袋藏在案下的谢映棠,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映棠在案下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我惹祸了。”
“啊?”
谢映棠说:“你瞧瞧我阿兄身边坐了什么人。”
谢秋盈依言去看,才瞧到成静,还未细看,谢映棠忙扯她袖子,“别看别看,我刚刚偷看,好像被阿兄发现了。”
“……”
谢映棠无比痛苦,“那个人是成静成大人,我昨日误闯这群公子的酒宴,多亏他解围。”
谢秋盈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谢映棠说:“我没料到他今日会出席此宴,我当时跟他谎称,我叫……谢秋盈。”
“……”
谢秋盈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吓得几乎要发疯,声音开始抖,“然然然后呢?堂兄可知晓此事?”
谢映棠说:“知晓的话,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此处么?”
谢秋盈快吓哭了,“那位成大人人品如何?可会提及此事?你与他说了几句话?你撞破了酒宴,宴上有多少人?他们都认得你了吗?”
谢映棠一言难尽,只好沉默。
谢秋盈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堂上有人倏然起身,声音清亮有力,引四座瞩目。
邺城江氏嫡子,江郁。
谢映棠也看去,见又是那日所见少年中一人,忙又低下头去。
谢秋盈:!!!
他们不会都认识你吧?!
江郁环顾四周,冲成静举杯笑道:“在下江郁,现任区区小吏,不过微末之人。久闻成大人天下无双之名,先帝谓为奇才,在下想敬大人一杯。”
此人形貌昳丽,器宇轩昂,颇有风度,在座长者微微点头。
谢映舒微微一顿,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多日前成静力压百官之事人尽皆知,初出茅庐,偏偏锋芒毕露,谁都想对他打压一二。
今日成静偶然出席,无疑是个良机。
成静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少年无辜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眉眼含笑,“区区不才,无双之名,纯属世人妄加。”
江郁却笑:“那大人敢喝此酒吗?”
成静端起桌上茶来,一口饮尽,抬眸笑道:“为何不敢?”
“好!”江郁也将酒饮完,继续道:“在下有疑问讨教,敢问大人可否作答?”
成静颔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首,谢定之微微蹙眉。
长公主伸手拍了拍太尉的手,低声叹道:“先帝忌惮成静这孩子,不是没有道理,他没那么好落败,你也不必忧心拂了陛下颜面。”
谢定之低声道:“也好,趁此良机,看看此人适合为敌,还是……只能为友。”
席上两个身姿笔挺的少年郎,一人锦袍玉冠,一人白氅雪颜。
江郁道:“郁近来得知,大人得封秘书郎中,敢问大人身在其位,将如何谋其事?”
成静答道:“承蒙陛下重爱,在下免考校,直任秘书郎中,自当战战兢兢,恪尽职守,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上合圣贤之语,重新治学,文治天下。”
“那么……”江郁笑道:“若论校雠典籍,前人之文章浩如烟海,大人之举,无异捞沧海之一粟,在下曾听人评大人可比管、乐,辅佐君上,纵横寰宇,得世人仰望惊服。再观大人不久之前,擂鼓于殿外,以唇舌抵御群臣,其中胆识,当世罕见。如此之人,怎堪在海中捞粟,只尽本分而已?”
席上众人皆惊。
此语……针对之意甚浓。
成静抬手拢了拢白氅,淡淡道:“静不敢妄比先贤。为臣者,自当为主分忧,职责之外,则为逾越,轻则为不循礼法,重则为目无君上。况世人终不为神人,纵有大才,亦不可三心二意,况静之才能,在于唇舌,内修欠佳,不可大任。”
少年微微一笑,甩袖负于身后,看向四方嘉宾,朗声继续道:“今天下,有德无才之人可抚养亲老、救济天下,有才无德之人当为剑用,无才无德之人可出苦力之劳,各有其所,多才相积,自有大用。
与之相较,在下小小秘书郎,何足道哉?
反之,静坐于高阁之上,无丝竹管弦之嘈,清净自适,悠然自得,观天下云动,读前人所思,岂不妙哉?若将来天子有所需,再调静出来,静再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亦非甚晚。”
一番话堵得江郁一时无言。
“大人此言差矣。”席上另一少年忽地起身,抬手行礼后,方才垂袖正视成静,流利问道:“良机难得,君主亦有闭塞之时,为臣下者,忠君之事为其一,其二便是劝谏。昔有平原君门下门客毛遂和齐国孟尝君门下冯谖自荐于君。君当知,时不我待,天下自定时,依托他人之才而自身安逸于一隅,试问可为君子之作为?”
成静欣然笑道:“进退合机,松弛有度,方才上上之策。兄台既言君子,在下便言君子。夫君子者,德才兼备,有所为有所不为,容载万物,海纳百川。孙子兵法有言,有取有舍,取大于舍;恋恋不舍,必须全舍。
静侍君以观望,便是静之舍,弃自身而成全大义,也是舍。若天下自有治世之人,舍便是得,若无,则静自当上谏谋事,绝不敢退避,此举与兄台之言并无相悖。”
“况且。”成静转头看向上座,正对上谢定之由衷赞赏之眼神,不由得低眼轻笑一声,道:“以静之才,实在当不起溢美之词,静未及弱冠,年纪尚幼,虽有鸿鹄之志,却仍待锤炼自身,诸位与静论这天下,可依静看,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座皆静,都看着这席上少年。
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场年轻子弟忍不住拍手叫好,浑身血液逆涌,灼得眼底灿亮如炬。
此人。
未满十岁,因策论名动天下。
而今十七,因皇宫之变而名响帝京。
巧舌如簧,侃侃而谈。
不好惹。
江郁年少气盛,所问之话难免过于挑衅,可他们看——
成静面上一丝恼意也无,反倒笑意温润,一双眸子在灯烛之下,显得更为温柔明亮。
良久,江郁叹了一声,抬手对成静一礼,“大人之心境,臣高山仰止。”
那少年也忙行礼道:“在下受教。”
成静笑眼弯弯,“浅陋之言,过奖。”
啪!啪!啪!
谢定之忽然抚掌笑道:“后生可畏啊!成大人之言,如何不妙?陛下得君,当如虎添翼。”
成静转过身来,不禁一笑,斜飞的眼角明媚动人,“稚子才疏学浅,实不敢过分班门弄斧,在座皆为人才,静一人,如何及得上大人高朋满座?”
字字说得从容,礼仪也恰到好处。
女眷席上的谢映棠不知何时,已将脑袋伸长了看。
谢秋盈连忙拉她,“别看了。”你嫌事儿还不够大吗?
她却不挪目光。
少年清隽背影,随灯烛摇入心底。
少能见阿耶亲自夸赞赏识之人,除却她那阿兄总获世人溢美之词,旁人,再难及这一二风华。
她正看着,不料那少年已说完话了,正回头欲坐,目光便擦过她的面颊。
对上她张望的一双眼。
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谢映棠:“……”
小姑娘飞快地缩回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谢秋盈道:“……你该不会……”
谢映棠立即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谢秋盈:“……”
她还没说有什么呢!
谢映棠看够了成大人之后,终于决定逃之夭夭了。
廊下多冷风,谢映棠生来体弱,便决定装病开溜。
她与谢秋盈溜得极快,谢秋盈假装亲自照顾她,两人顺理成章地抄了小路,只求快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正在快步走间,忽见小路尽头出现一人,那人背对着她们,拢袖漠然而立,大氅雍容华贵,俊美无铸。
谢映棠心头一跳。
察觉脚步声渐进,谢映舒转过身来。
少年眉目冷冽,对她们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担忧妹妹身子,为兄亲自来送一段路。”
作者有话要说:成静和上本男主沉玉的区别在于,一个外白里黑,一个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不过男主的改变在三年之后,这里只是简简单单地城府深,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磨砺,所以温柔居多。
第5章 阴翳
层层纱门合上,金炉里冒着轻烟,一室暖气四溢,却平白有些冷。
阁楼外的西风压低了枯枝,青瓦屋脊上积雪簌簌而落。
少年坐在太师椅中,右手把玩着鞭柄,侧脸凉如冰铸。
谢秋盈缩在暖阁角落里,手指悄悄绞着帕子,脸色煞为苍白。
谢映棠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任凭大夫为自己把脉。
须臾之后,郎中起身对少年拱手道:“禀郎君,翁主身子并无大碍。”
阁里两个小姑娘同时缩了缩脖子。
少年淡淡抬手,郎中收拾好药箱,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谢映棠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退,小手抓着床褥,呐呐唤道:“阿兄。”
少年看过来,眼神冰凉,却微笑道:“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让我亲自来查?”
谢映棠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宴会着实无趣……”
谢映舒冷笑一声,拿手中马鞭敲了敲桌面,“来人,拿杖子来,将红杏金月二人缚于院中,各杖二十。”
门外的两名侍女闻声噗通跪下,一个劲地磕头求饶,郎君带来的下人将她们擒住,麻溜地捆上绳子,推到院中跪下。
谢映棠飞快地起身推开窗子,探头从阁楼上往下看,见杖子已取来,小脸倏地苍白下去,转头对谢映舒跺脚嚷道:“分明是我惹的事,阿兄为何总是打我身边之人?不如打我好了!”
窗外风霜甚大,碎雪盘旋而入,兜头浇上一层寒气,吹得小姑娘青丝飞扬。
谢映舒眼底寒意更重。
谢秋盈见状不妙,忙硬着头皮起身去关窗,将风雪隔在外面,急道:“你是疯了不成?你这身子如何吹得冷风!”一边将谢映棠摁回床榻上坐着,一边又对三郎紧张道:“堂兄,棠儿不是故意的。”
谢映棠却执拗道:“阿兄罚我一人,是我昨日跑了出去,偶遇了几位面生的公子,今日频频看向阿兄这边,也是怕他们认出我来。”
她这么快便认了,谢秋盈心中一滞,只好无力地打圆场道:“棠儿妹妹是无意的,原是追着那打碎了青花琉璃盏的猫儿,那盏是我阿耶送的,棠儿喜欢得很。”
谢映舒慢慢拢了拢袖子,冷眼看她们二人一人一语,隔了许久,外面杖责之声渐渐响起,谢映棠脸色越发惨白,他等好了时机,才慢慢起身,取过一边架上的描金牡丹夹雪帽的绛色披风,披到妹妹身上,淡淡对身后人下令道:“停。”
谢映棠心底蓦地一松,通身力气一泄。
谢映舒给她系着披风系带,手指修长而冰凉,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如今十三岁,年纪愈长,却愈发怕我。”
她咬了咬下唇,小脸低了下去,发丝垂下几缕,看不清神情。
红烛火光噼啪一闪,谢三郎的脸色也渐渐晦暗下来。
他道:“你或许觉得我待你过于严厉,但是,身在谢族,你当有此领悟。再过两年你若出阁,我便护不得你。”
她悚然一惊,没由来得有些迷茫无措,抬头惶然看着兄长,“阿兄……”
谢映舒系好了带子,垂袖淡淡站在浅色帷幄边,压边绣着碧色海天纹的云锦衣袍华贵无比,玉冠之下,容颜冷寂。
那被打了一半的婢女忍痛在纱门后跪下谢恩,谢映棠听她们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隐忍的颤抖,抬头看了看兄长冰冷的脸色,心也如坠入茫茫谷底。
长到如今年岁,外界说她是谢族捧在掌心的明珠。
可她自视,不过尔尔。
不过是权势世族驱使罢了。
当年长姊入宫为太子妃,如今荣登后位,因这滔天皇权威严,她与长姊那份亲情也硬生生的隔开了。
将来,她或许也是重复的命运。
有什么用呢?
她是不知,阿兄所言“为她好”究竟是何意。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若振兴世族为好,为什么不许她搅入那些世族漩涡?
若赤子之心为好,为什么偏又逼她凉薄处事?
是时外间隔扇门被轻轻叩响,一青衣护卫快步走入,低声在谢映舒身边耳语了几句,谢映舒微微颔首,转身正欲离去,忽然脚步一顿,冷淡道:“你的西厢记我还未找你算账,如今正好一并清算清算。你既然自言甘心代下人受罚,那便将《仪礼》抄十遍。”
谢映棠遽然一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少年翩然而去,命人紧闭阁门。
“哪日抄完,哪日再出来罢。”
谢映棠被罚抄书,三郎却无一丝要罚谢秋盈的意思,谢秋盈心知自己若回去了,定然也会被自己母亲给训斥一顿,所幸谢映舒不曾深究,不知谢映棠冒名顶替之事,只当谢秋盈只是纵容包庇。
冬日甚寒,下人为了防止阁楼里的翁主染上风寒,便将地上都铺满红毡,角落里又置了暖盆,将门窗俱锁死,只开最为偏僻的一扇纱窗透气。谢映棠在案前抄书,暖意熏得人困乏,她便总不知不觉伏在桌上睡了,往常这个时候,红杏总会劝她上榻歇息。
可这日,谢映棠醒来后揉揉眼睛,只见阁内空荡荡的,没有红杏,只有洇开了一片墨迹的宣纸。
她拿起铜镜照脸,看到脸上也染了墨汁,只好去唤人打一盆水来洗脸。
外面只守着一人,听闻是要水,忙装了水进来伺候小娘子,待谢映棠洗完,那人便打算退下。
谢映棠道:“等等!”
那人停下,躬身道:“小娘子有何吩咐?”
谢映棠说:“红杏和金月怎么样了?”
那人低声道:“奴才不知。”
谢映棠咬咬唇,说:“我想见阿兄。”
“郎君有言,小娘子哪日抄完书,哪日便可见他。”那人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谢映棠听见阁门上锁的声音,在原地愣愣站了一会儿,闷闷地缩回榻上,也不愿写字,只环着膝盖神游太虚去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谢映棠再次醒来时,便见窗外有什么在飞。
她走到窗前细看,才发觉是一只做工极为精巧的风筝,楼下的谢秋盈裹着红白小袄,在雪地里牵着风筝线,对她不住地招手。
“棠儿!棠儿!”
谢映棠既惊且喜,双眸涌起一波水亮明光,她咧嘴笑出声来,露出一排白糯糯的细牙。
两个小姑娘没高兴多久。
谢秋盈很快便被三郎没收了风筝,赶了回去,隔了三日,她又带了新的风筝来找谢映棠,底下人依旧将此事告知三郎,于是半日后,谢映棠正在写字,便听见推门声,谢秋盈拖着包袱站在门口。
谢映棠眨了眨眼睛:“你怎么来了?”
谢秋盈耷拉着脑袋,“我也被关了,与你一道作伴。”
谢映棠想了想,身子往一边挪了挪,笑道:“过来坐罢。”
谢秋盈展颜一笑。
两个小姑娘在一起,总算不那么寂寞了。
可后来又被关了三日后,两人都慢慢感受到深闺寂寞了,坐在一起唉声叹气。
谢秋盈纳闷道:“三堂兄为何独独对你这般严厉?”
谢映棠仰头望天,“他就是与我过不去。”
谢秋盈沉默一会,又说:“要不……你还是去抄书吧?”
谢映棠也沉默了。
交齐十遍《仪礼》,已是两日后。
拖拖拉拉被关了半月,谢映棠早早梳洗完毕,便点了数名侍女跟随,径直往谢映舒的书房去。
这日无雪,云后初阳半露,冰雪逐渐消融,露出一片青绿瓦片,高墙阁楼参差伫立,放眼望去,只觉置身春雪消寒图之中,泼墨的红白,拨动心上的一泓清水。
穿越拱门,沿抄手游廊行了几步,便看到远远的一簇梅花前,一个清隽背影立在那儿。
谢映棠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脚步微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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