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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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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适时地送上一杯菊花酒,给她解腻去腥。
一只膏蟹吃完,身后有靴履踩踏在松软泥土上的细微声响。冯妙知道,是他来了,她却故意不回头,把蟹壳一块块摆放在地上。蟹腿、蟹钳都已经完好,只不过被掏空了里面的蟹肉而已,吃过以后的壳,竟然又拼出一只完整的蟹来。
忍冬捂着嘴咯咯地笑:“娘娘可真傻,跑到这来就为了吃一只蟹子。”
冯妙叹了口气,目光缓缓对上一轮明月:“这不是为了吃蟹,是为了跟那一个人,在同一个时间,做同一件事。即使他不在这里,我也可以假装他在。一轮明月在,两处相思同。”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消失,知道他听见自己说话,话语声便越发迷离,像夜半无人时的窃窃低语:“我今天去寒光寺,只为了祈求一件事,但愿他能四时安好、无病无痛。”
“娘娘如此虔诚地许愿,佛祖一定会垂怜的。”忍冬取过温热的茶水,递到她面前。
冯妙伸手推开:“其实垂怜不垂怜,又有什么关系?宫里有那么多人都盼着他安好,佛祖连听都听不过来了。我这样多此一举,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安心罢了。”
她站起来,对着月亮虚虚地一抓,侧着头露出十分欣慰满足的微笑:“我希望他像那月亮一样,永远都在……永远都在,无论我走到哪里。即使抱不到他,我也一仰头就能看见他。”她的衣袖迎风鼓起,像蝴蝶张开两翅,随时都会飞走。
冯妙向前走了两步,人已经靠近水边,却依旧好像茫然不自知,仍旧向前迈去。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就要往水里跌去。拓跋宏从竹林后大踏步出来,抢到她身边,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住,口中低低地唤了一声:“妙儿!”
竹林间细碎的风一吹,带起水面上沁骨的凉意。冯妙伸出细弱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伏着缩在他胸前:“你是我的月亮,你来了……”向水中滑去时,她已经悄悄把那颗青梅咬在嘴里,用来除去口中的蟹肉腥味。酸涩中带着微甜的气息,随着绵绵的话语流淌。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拓跋宏亲吻着她的额发,心头因为她一句话语涌起无限情愫,从没有过的患得患失,将他从头到脚击打得粉碎。只有他听得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珍贵却遥不可及的美梦。
“妙儿,是朕冷落了你……”拓跋宏抱她到竹席上,脱去她被水打湿的鞋子,把她柔软如玉兔的脚,握在手心里,“要是你能乖一点,不跟朕闹脾气,朕怎么舍得……”
竹林另一侧,有绰约的环佩叮当声传来,看见皇帝起身离席,心思各异的妃嫔们,便也找了借口跟出来,想在喧闹的宴席之外,制造一点偶遇。可没想到,她们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冯清的一张俏脸,几乎涨成了紫色。拓跋宏也会对她软语温存,可却总是一个皇帝对妃子的关怀,从来不会是眼前的模样。
拓跋宏微微皱眉,突然变得拥挤的竹林,让他心中不快。他用袖子笼住冯妙的脚,把她打横抱起,并不返回听心水榭,而是直接往华音殿方向走去。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冯妙把脸埋藏在他胸前,娇羞无力地低语:“皇上,这样不好……”
“别说话,这样很好。”拓跋宏抱住她穿过竹林,目光在其他人身上不做丝毫停留。
龙涎香味混合进华音殿草木芬芳的气息里,拓跋宏把她抱放在床榻上,蹲下身体摸着她冰凉的脚尖:“宫中就有佛堂,何必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冯妙抱着肩侧头,微微蜷起脚掌:“那怎么能一样啊?宫中的佛堂,有别人的气息,我想去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那里只会有我替你供奉佛前的檀香……”
拓跋宏的身子沉沉地压下来,让她不由自主向后仰面倒去:“朕永远记得你今天的心意……”
忍冬早已熄灭了外殿的烛火,悄悄退出殿外。就在拓跋宏的唇,将将要碰触到冯妙的锁骨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刘全的声音带着些许焦急,“长安殿有人传信来,皇长子殿下突然抽搐、昏厥,御医正在诊治,病情危急不敢隐瞒,先叫老奴来向皇上禀告一声。”
拓跋宏的动作陡然定住,完全不见一个父亲应有的关心急切,反而像在思索军国大事一般沉寂。冯妙赶忙起身,摸索着点亮了烛台上的宫蜡。
“你先睡吧,朕去看看就好。”拓跋宏按住她的身子。
冯妙理好自己的鬓发,又帮他理平衣襟,低声说道:“这怎么行,皇长子生病,太皇太后、太妃娘娘、还有宫中掌管事务的几位姐妹,都会过去的。大家都知道皇上是从华音殿赶过去的,要是嫔妾不去,别人岂不是要指责嫔妾不把皇长子放在眼里?”
她扬声叫忍冬进来,命她准备夜里照路用的防风宫灯,转头对拓跋宏说:“来不及预备肩辇了,嫔妾陪皇上走过去吧。”
长安殿内灯火通明,小炉上悬着的药鼎里,正咕咕地冒着热气,浓重的草药气味弥漫开来。雕金盘龙床榻边的墙壁上,用大块白玉雕刻着四蹄腾空的马鹿。鲜卑先祖起源自大鲜卑山,将体魄雄健的马鹿视作图腾。在这座原本就是为太子修建的寝宫里,这种神兽图样,也被用来安邪镇祟。
医正韩蛩鸣正在床榻边,亲手用沾了药汁的棉纱,擦拭皇长子的身体。他在替高照容诊治时见过冯妙,此刻只简单地道了一声“皇上、婕妤娘娘安好”,并不起身,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可见皇长子的病情十分凶险。
毕竟是曾经在华音殿亲手带过几天的孩子,冯妙此刻脸上的担忧,并非伪装。她走到床榻边,想看一眼拓跋恂的情形。
☆、127、蟹语生波(二)
四海升平纹锦帐内,皇长子拓跋恂小小的身子,躺在一张过于阔大的床榻上。繁复精美的装饰,反倒显得他越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一张小脸几乎皱成一团,脸和身体都因为发热而泛红,小拳头紧紧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不止,半睁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瞳仁的黑色。
冯妙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他分外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医女端着刚刚煎好的药送过来,韩蛩鸣这时才起身,在拓跋宏面前跪倒:“这样抽搐不止,恐怕会长久损伤皇长子殿下的神志,臣现在要给殿下用药,不敬之处提前向皇上告罪。”
他见拓跋宏点头允许,才返回床榻边,把拓跋恂的头垫高一点,用一块包着纱布的银片,撬开紧咬的牙关,把药一点点灌进去。一碗药刚喂了一半,拓跋恂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猛地呕吐出来,脸色憋得通红,却又隐隐带着些惨白晦暗。
韩蛩鸣顾不得沾染了一身污秽,用手理着拓跋恂的背,替他顺气。银片仍旧咬在他牙齿中间,以防他抽搐中咬伤了自己的舌根。
一番忙乱中,太皇太后、高太妃、崔岸芷和冯清,都已经来了。医女们行了叩拜大礼之后,便转头去小心照料炉火上的药,奶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皇长子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严重?”太皇太后用如平常一样的声音发问,那奶娘却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捣蒜似的磕头下去,嘴里连连说着她们一向用心照料皇长子,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又转向韩蛩鸣问:“恂儿究竟是什么病?”
韩蛩鸣把皇长子放平在床榻上,用薄毯盖好,这才跪下回答太皇太后的问话:“惊风抽搐,原本是小孩儿家常见的病症,虽然凶险,但只要治疗及时,多半并没有大碍。引发惊风的原因有很多种,风寒、过敏、脑外伤,都有可能。”
太皇太后不顾污秽,走到床榻边坐下,细细查看拓跋恂的脸色:“那么恂儿这一次的病,是什么原因?”
韩蛩鸣细细查看了地上的呕吐物,才回禀说:“皇长子殿下吐出的秽物里,带着些没有消化的东西,似乎是蟹黄。蟹肉寒凉,并不适合喂给这么小的幼儿吃。多半就是这些蟹黄,引发了殿下今晚的惊风。”
听见这话,奶娘立刻大声喊冤:“奴婢绝对没有喂蟹黄给小殿下吃,奴婢连自己的饮食都格外小心,生怕有什么不好,过到小殿下身上。”
冯清踱步到她面前喝问:“太皇太后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今天宫里才刚进了些新鲜的膏蟹,皇长子的饮食,又是你照料的,不是你还会有谁?”
眼看皇长子发热呕吐、抽搐不止,奶娘已经吓坏了,跪在地上哭喊不止:“奴婢绝对没有胆子喂蟹黄给小殿下呀,再说,膏蟹也不是奴婢这样的人可以随意拿到的。”人被逼到绝境时,脑筋总有那么一刹那的灵光,她忽然膝行上前,抱住冯清的腿:“娘娘,奴婢想起来了,心碧姑娘今天白天出去来着,回来后,她一个人在小殿下房里,待了很长时间,不准奴婢进去。”
冯清嫌恶地抬脚拨开她的手。
“心碧是从前贞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后来贞皇后去了,她就一直留在这照顾小殿下……”奶娘像落水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一口气全倒出来,“一定是她,是她要害小殿下……”
“这话可不好乱说吧,”崔岸芷闻不得污浊气味,用帕子遮住了口鼻,“你说心碧是贞皇后的婢女,贞皇后生前又没有苛待她,她何苦要毒害贞皇后留下的幼子?”
“崔姐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心慈面软,世上也就没有那些龌龊事了,”冯清走到她面前,语气神态很有些得意自矜,“把那个叫心碧的宫女叫来问问,她有没有做过,自然就清楚了。”
这时才有人想起,心碧一直不在殿内,慌慌张张地出去寻找。
冯妙冷眼看着这些人,只觉心底透凉,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疼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人利用了去,平白受了一场大罪。
不一会儿,有人引着心碧从外面进来,让她在跪在奶娘身侧。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心碧紧张得直用手捻裙摆上的带子。
冯清环视一圈,屈身说道:“请太皇太后问话吧。”
太皇太后也不抬头,从宫女手里接过沾湿了的帕子,盖在拓跋恂额头上:“你问就是了,哀家在这里听着呢。”
冯清答应一声,对着心碧问:“皇长子的奶娘说,你今天曾经离开长安殿好半天,回来后单独跟皇长子留在屋内,这会儿皇长子病得厉害,又只有你一个人不在。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心碧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回话,“奴婢白天是去御膳房了,天气炎热,小殿下出了些痱子,奴婢去要了些花椒、艾叶来,煮水给小殿下擦身子。”她指着长安殿内小厨房的方向:“那些花椒、艾叶还有剩下的,都收在小厨房里,娘娘可以派人去查看。”
冯清对自己带来的宫女玉叶点点头,示意她去看看。玉叶去了片刻,回来附在冯清耳边低声回禀了几句。
听了玉叶的话,冯清冷笑着对心碧说:“有人说,看见了你这两天的行踪。昨天一早,你曾经去过华音殿。今天到御膳房去,是拿了花椒、艾叶没错,可你走后,膏蟹就少了一只。”冯诞送来的膏蟹,都用草绳捆住了蟹腿,没有可能自己跑掉。
冯妙见事情果真牵扯到自己身上,也不急着辩驳,只举重若轻地对冯清说:“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倒好像妹妹刻意要旁人误会,是我教唆她去拿膏蟹似的。”
冯清听了玉叶带回来的话,原本的确有这个念头,被她这么直白说出来,反倒不好接下去了,有些讪讪地说:“我不过就事说事,姐姐何必吃心?”
她转向心碧喝问:“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在这,你还不赶快如实说了?等叫来慎刑所的人,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心碧只是一味摇头哀告:“奴婢没有做过,奴婢没有做过……”
冯转身又问带心碧回来的宫女:“你是在哪找着她的?”
那小宫女吓得脚下一软,赶忙跪倒回话:“奴婢走到后院时,见心碧姑娘正在槐树下刨土,似乎是在埋什么东西,就把心碧姑娘叫回来了。”
“埋东西?”冯清略一沉吟,对太皇太后躬身禀告,“恂儿的病,多半就是这个心碧做的,埋在槐树下的东西,恐怕就是来不及销毁的罪证,叫几个人去挖来看看,就清楚了。”
太皇太后的眼睛,一直落在拓跋恂身上,对跟在一边的崔姑姑说:“你带两个小丫头去挖。”崔姑姑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小包袱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冯清微微带着些得意,等着看包袱里是什么东西,照她的料想,必定是剥了肉剩下的蟹壳。平纹翠绿棉布一层层打开,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
那里面,竟然是一包金簪银钗、翡翠玛瑙。其中一只绿玉髓镯子,还是她从前赏赐给心碧的,她曾经想把皇长子要到自己宫里抚养,没少来长安殿走动,后来眼见太皇太后不松口,这念头才渐渐冷下去了。
心碧抖着身子磕头说道:“奴婢真的没有动过毒害皇长子的心思,这些东西,都是平常来看望皇长子的娘娘们,赏赐给奴婢的。奴婢见皇长子病得厉害,知道今天免不了要彻查,这才把东西给藏起来了……”她似乎无意地看了冯妙一眼,眼神里纠结无奈和不甘。
太皇太后忽然勃然大怒:“让你们精心照料皇长子,结果呢?把好好一个孩子,照料成现在这副样子。把李得禄叫来,整个长安殿的所有宫女、太监,连奶娘也算上,都拖出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的意思,就是不准他们活命了。长安殿里跪了一地的奴仆们,都大哭大叫着求饶,可还是被一个一个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得禄就匆匆进来向太皇太后问安,院子里紧接着便想起一连串的声响,杖子击打在身上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哭叫声。那声音起先还嘈杂一片,不久就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零星的一两声哀嚎。只有“啪”、“啪”的杖责声,均匀地响着,直到数满五十下。
冯妙听得心惊胆战,她知道太皇太后的铁血手腕,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一句话就了结了十几条人命,那感受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拓跋恂把蟹黄呕吐出来之后,呼吸渐渐平稳,不再抽搐不止。方才盖着锦被发了些汗,连高热也退下去了,虽然眉毛仍旧拧着,可已经能安稳入睡了。
冯妙想起心碧那个悲愤又无奈的眼神,心中预想过的那个念头,越发清晰,她走到太皇太后跟前跪下:“嫔妾有个想法,想请太皇太后跟皇上斟酌。”
☆、128、锋芒始现(一)
“这座长安殿,是开国皇帝专门太子修建的,历来只有册立为太子的人,才能进来居住。”冯妙轻声细语地说话,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杀戮气息,冲淡了不少,“殿里的装饰恢宏壮阔,可皇长子毕竟还小,大人眼里庄重精美的东西,在他眼里难免有些狰狞可怖。再说,皇长子毕竟尚未册立成太子,住在这里也与名分不合。”
她低下头去:“皇长子一人单辟宫室居住,侍奉的下人难免欺负皇长子年幼,不肯精心照料。嫔妾认为,皇长子不宜继续居住在长安殿,还是应该请个位份尊贵的人来抚养。”
太皇太后的脸色和软了些,点头说道:“哀家原本想着,皇长子身份尊贵,贴身宫女、奶娘、御医都配得齐全,下人不敢怠慢,没想到这些人根本不把皇长子放在眼里,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来。”
她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皇帝:“宏儿,这毕竟是你的长子,就由你做主吧。”
拓跋宏走上前来,隔着幔帐看了一眼小小的婴孩,对着太皇太后朗朗地说:“后宫事务,一向是祖母做主,恂儿的去处,由祖母安排,是最妥帖不过的了。”他对皇长子,一向并不怎么亲近,总像隔着一种怪异的疏离感,可吃穿用度却一向都把最好的给了长安殿,众人只当他还年轻,并不特别喜欢小孩子,没做多想。
太皇太后淡淡地扫了高太妃和冯清一样,说:“既然这样,那哀家就先把恂儿带回奉仪殿去,等病养好了,再做安排吧。”
拓跋宏神色间有些犹豫,忽然十分诚恳地对太皇太后说:“祖母亲自照料恂儿,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祖母每天要接见外臣,还要解答孙儿处理政事时的疑惑,孙儿担心,祖母的身体会吃不消。”
他言辞恳切,让人无法拒绝:“孙儿也想尽力为祖母分忧,让祖母可以不用这么操劳,不如将每日听祖母讲解政事一次,改成每五日一次,好让祖母多些时间,跟重孙在一块儿。”
太皇太后的脸,像笼罩了一层青霜的竹叶,神色间看不出什么变化,却已经让人觉出一股凛然寒意。“好,哀家正好也早就想含饴弄孙了,”她轻轻点头,“就照宏儿说的办吧。”
夜色已深,崔姑姑亲自上前,把皇长子小心地抱起,用团花锦被包裹住,跟着太皇太后返回奉仪殿。
她见太皇太后有些闷闷不乐,便上前劝慰:“事情总算是办成了,也折腾了这大半夜,太皇太后早些歇息吧。”
直到此时,太皇太后的脸上的青霜,才稍微有了一丝松动:“办成了?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愿办成了呢。”拓跋宏自从冠礼亲政之后,就每天到奉仪殿一次,恭请太皇太后讲解政事中的疑惑。说是解惑,实际上皇帝的所有诏令,都要得到太皇太后的点头认可,才能够顺利颁行。如果改成五天一次,可就没那么容易控制了……
“哀家倒是没想到,为了挣脱哀家的控制,宏儿连自己的儿子也舍得,”太皇太后的赤金点翠护甲,刮擦着桌面,发出令人不安的刺耳声响,“他比他那个为情所困的父皇,可是狠心多了。
崔姑姑不好再接话,把皇长子放在一张小榻上,哄着他入睡。
太皇太后毫无睡意,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叫心碧的,是你的外甥女?”
“是,”崔姑姑低头,眼神有些黯淡,“她合该叫我一声舅母。当年奴婢因为受夫家获罪牵连,被没入宫中为奴。心碧的生母,是奴婢夫家的小姐,后来配给了宫中的侍卫为妻,曾经做过咸阳王的乳母。”
“难为她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长子的贴身大宫女,原本是个顶好的差事,可惜恂儿年幼,宫里太多人都想摆布了他去。她一个小宫女,夹在这些人中间左右为难。”
太皇太后抬手示意崔姑姑上前,帮她散开发髻。崔姑姑低下头仔细解开缠绕的珠络时,听见太皇太后极低的声音:“哀家刚入宫的时候,也被杖责过。那些被杖毙的人,起先多半只是闭过气去,一天两天没人料理,才真正死去了。”
崔姑姑的手一抖,眼圈慢慢红了,她刚刚嫁了人,整个夫家就败落了,剩下的亲人,也就这么一个外甥女而已。宫里杖毙的宫人,都会送到城南乱葬岗去。太皇太后这样说,就是准了给心碧留一条活路了。
窗外炸响一声闷雷,瓢泼大雨冲散了郁结的暑气。太皇太后轻如雾气的语声,从唇齿间散逸出来:“妙儿这孩子,倒是没让哀家失望。要是她肯再多花些心思,讨皇帝喜欢,就好了。”她叫心碧去试探,所幸妙儿并没有一心要为林琅讨回公道,这是眼下这一局里,惟一让她欣慰的事。
一连四天,拓跋宏都留宿在华音殿。他从前很少到哪一个妃子处过夜,偶尔召幸,也只在崇光宫外殿。这一次是因为冯妙自己也吃了蟹,咳喘症又有些严重起来,拓跋宏就在夜里陪着她。
忍冬没看出里头的详情来,一个劲儿埋怨她贪嘴。只有冯妙自己清楚,如果她不那样高调地让众人看见,她那个时间也在听心水榭附近,恐怕放进皇长子饮食里的蟹黄,也要赖在她头上。不说旁人,单一个冯清,就绝对不会放过这送上门的好机会。
至于抚养皇长子,太皇太后早有这样的心思,不过借着她的口说出来罢了。
因为吃了膏蟹,冯妙手上、背上也起了一串红疹子。拓跋宏好几次捧着她的胳膊说:“这么好看的白玉藕臂,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怕她用手抓破了出疹的地方,把她两只手都用棉布包裹起来。可那疹子将好未好的时候,尤其痒得难受,冯妙自己抓不到,就直往拓跋宏身上去蹭,像小猫一样扭来扭去。
每到这时,拓跋宏便抱住她,用棉布沾了冰片、蛇床子、苍术、甘草配成的药水,在她犯痒的地方轻擦。有时擦着擦着,就觉得从面颊到耳尖都慢慢热起来,拓跋宏贴着她的侧脸说:“等你好了,朕再好好跟你厮磨。”
冯妙心尖儿一颤,整个身子都热起来。她分不清拓跋宏对她有几分真情,渐渐地竟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假意逢迎,还是心甘情愿沉沦在此刻的帝王恩宠里。
进了八月,冯妙身上的疹子才算全消了。御医再三叮嘱,千万不可以再吃膏蟹了,发过一次疹子的东西,第二次再碰,疹子会发得更加厉害,严重的还会因此丧命。
冯妙答应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膏蟹原本就是稀罕物,要不是冯大公子快马运送,在平城哪能轻易吃得到。
拓跋宏许了她照旧自有出入崇光宫,冯妙一时兴起,换了件散口绛纱裙,要往崇光宫去。她看得出,拓跋宏喜欢汉人样式的衣衫,今天穿的这件,举手投足间,衣袖会会垂落,恰好露出一段已经完好的手臂。
刘全见是她来了,立刻笑着上前问安:“娘娘今天来的倒早,皇上还在里头看奏章呢。”
冯妙轻手轻脚地进去,正看见拓跋宏捏着一本奏章,对着半敞开的窗子,蹙眉沉思。她绕到拓跋宏身后,双手蒙住他的眼睛,故意捏粗了嗓音说:“皇上猜猜,嫔妾是那个宫里的。”
拓跋宏思索良久,才试探着问:“是颂元殿?不是……那是广渠殿?”
原本不过是故意博他一笑,可听见他一本正经地在满宫莺莺燕燕里挑选、猜测,心头还是掠过一丝不快,就像鹏鸟的影子划过天际,转眼就不见了,可是那一片阴影,却清晰地留在心上。
拓跋宏拉下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怎么了,生气了?这么小气,是谁那天说要做个贤良的妃子的?”
冯妙把手向外抽了两下,却被他牢牢握紧,嗔怪地说:“嫔妾从前不知道,原来皇上的崇光宫也这么拥挤,颂元殿的也要来,广渠殿的也要来,哪里装得下呢?”
拓跋宏轻声发笑,伸手夹一夹她的鼻翼,不施脂粉的皮肤,触感润滑如上好的东珠。他一早就闻出了冯妙身上的幽香气味,故意逗她,而她此刻的反应,恰到好处地命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点。
冯妙被他抱坐在膝上,手指点着刚才那本奏章问:“有什么事叫皇上心烦么?”
拓跋宏用自己的手掌压住她的柔软小手,含笑问:“你且猜一猜,究竟是什么事,让朕心烦。”
鲜卑大家族里的主母,当家主事的大有人在,再加上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期间,处理政事赏罚分明,也的确叫人心服口服,大魏后宫里,对女子干政并不特别禁绝。前几任皇帝在位时,也有受宠的妃嫔,替皇帝抄誊诏令的先例,至于女官又被皇帝看中而成为妃子的,更是数不胜数。
冯妙沉吟着思索,倒不是猜不出奏章上的内容,只是斟酌着该如何说。碍着冯家女儿这层身份,她不好说得太过直白精准,惹皇帝疑心。可要是说猜不出,皇上既不会相信,也不会喜欢。除去美色怡人,君王向来更希望,陪伴身边的,是一枝并非徒有其表的解语花。
☆、129、锋芒始现(二)
“让嫔妾猜猜看,”冯妙用绣鞋的鞋尖拨弄着桌紫檀木案一角垂下的小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嫔妾记得小时候,父亲喜欢养那种凶悍的猎鹰和猎犬,为了磨练它们的野性,不给它们喂食,只让它们自己在猎场捕食。捕得多的,自然就吃得饱,可要是什么都捕不到,那就只能饿肚子。”
拓跋宏听她说得有趣,勾着她垂下的一丝发,侧着头听。
“这原本是很好的法子,所以昌黎王府的鹰和犬,一度是平城里最好的。可是时间久了,父亲就发现,那些猎犬不愿彼此配合,还时不时地为了争夺猎物而相互撕咬。几次出去游猎,都有猎犬受伤,父亲为此很是烦恼。”冯妙也笑着侧头,跟他四目相对,“皇上现在烦恼的事,就跟嫔妾的父亲当年烦恼的事,差不多。”
拓跋宏哈哈大笑,抵着她的额头说:“调皮,敢把这些贵胄宗亲比喻成鹰和犬,要是被言官听见了,明天朕面前的奏表,又要多出厚厚一摞来。”
冯妙略略低头,含着丝笑说:“大不了,嫔妾陪着皇上挑灯夜读就是了。”
拓跋宏指着面前的两摞奏章说:“朕今天看了整整一天,都是这件事,朕的几位王叔,为了瓜分土地和俘虏来的奴隶,吵得不可开交,都把状告到朕面前来了,要朕裁决。”拓跋宗室一向不发俸禄,即使有官职的人也是如此,王府、亲卫的巨大开销,都要靠征战中四处掠夺来供应。开疆扩土时,这方法自然是好的,可眼下柔然臣服,南朝又自顾不暇,并没有那么多仗可以打。
“父皇在位时,也曾经尝试过禁止私下劫掠,改由国库发放俸禄,”拓跋宏接着说下去,“可大魏国库本来就没有多少进项,那点金银布帛,最后都变成了额外的赏赐,该抢的还仍旧各自去抢,毫无效果。”
冯妙从他膝间跳下,问:“皇上有没有听过朝三暮四的故事?”
拓跋宏点头笑道:“庄子齐物论里的一段。”他深受太皇太后的影响,自幼熟悉这些经典著作,可惜那些鲜卑出身的妃嫔,大多并不懂得这些,而汉家名门出身的女子,在他面前又畏畏缩缩,不敢谈论这些话题,直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养猴子的人问猴子,橡子早上吃三颗、晚上吃四颗,怎么样呀?猴子都觉得太少了。可要是问,早上四颗、晚上三颗怎样,那些猴子就觉得很满意,不再吵闹了。”冯妙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学起猴子抓耳挠腮、自以为聪明的样子,也惟妙惟肖、如在眼前,“所以呀,皇上要想改变这些人多年形成的习惯,就要先给早上的四颗橡子,让他们自以为得了好处,然后才给晚上的三颗,让他们不得不接受。”
拓跋宏赞许地点头,他心中已经有了大体的想法,可他仍然想听听冯妙怎么说,故意问道:“那么,什么是四颗橡子,什么又是三颗橡子呢?”
冯妙刚一开口,又合拢双唇,背着双手朝前挪了几步:“皇上这是在考嫔妾呢,明明都已经想好了,还要故意来问。”
拓跋宏站起身,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放松绷直的身形,下颔刚好可以放在她肩窝上,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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