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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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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刘法祖还抢在章湘凝的前头付了帐,章湘凝说,“这怎么好,不是说好我请客向刘先生赔罪的吗?”刘法祖举重若轻的笑言,“那章小姐下次请吧!”

    看这情形,谭央便有所领悟了,可回头看章湘凝,却还蒙在鼓里,一味的爽利叫着,“好好好,下次一定我请,你要是再和我抢着付账,我便要恼了!”

    几周后的清晨,已是夏日,很早的时候便天光大亮,福煦路的毕公馆里,佣人们来来往往准备早餐、打扫房间都踮着脚,大气也不敢出。公馆里佣人很多,可是掉根针在地上都能被听见。没过多久就听见楼上腾腾腾又急促又轻快的跑步声,还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喊着,“你这个小坏蛋,回来,把鞋穿上!”听到这些响动,知道主人家已经醒了,楼下做活的佣人们舒了口气,随即又各自忙碌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楼上跑出来个小女孩,童花头,穿着浅蓝色的丝绸睡裙,白生生的小脚丫踩在松软的红色地毯上,她抱着楼梯转角的红木柱子,歪着头往楼下看。毕庆堂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睡袍,手上拎着一双浅蓝色的绸缎小鞋,肘上搭着一件同色的小睡袍。

    “爸爸,妈妈今早还是没有回来!”言覃回过头看着父亲,细声细气说,孩子眼里的失望满溢出来,流到人心中便泛起了层层酸楚的涟漪。毕庆堂也没言语,他故意不去看孩子的脸,径自蹲下来抬起女儿的脚,为她穿上鞋子,随即又为她披上了睡袍,然后抱起女儿往楼下走,一面走,一面摸着言覃的脑袋说,“你看看,园里的夹竹桃还没有开花,什么时候花开了,妈妈就回来了!”

    又长又宽大的餐桌,雪白的台布,桌旁只坐了毕庆堂,还有紧挨着他的言覃,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也好在只是早饭,所以这场景里显出的冷清也是有限的,尚在常人所能容忍的范围内。

    言覃正是贪玩的年纪,只喝了半杯牛奶就说吃饱了,要跑下去玩,被毕庆堂连哄带骗的捉回来后,又坐在爸爸怀里,被喂进去了小半碗粥,之后便泥鳅般的从毕庆堂的怀里滑下去,满屋子找着她的小白猫。

    大人被孩子这么一折腾,也就没了胃口,喝了牛奶,胡乱吃了片面包,毕庆堂点上烟,吸了一口后夹在指间,翻起了当天早上送来的报纸。毫无征兆的,他把报纸刮拉一声合上,扫了眼报纸的名字后狠狠的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骂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什么都敢写,我看这报馆是不想开了!”然后他又拽来桌上剩下的几份报纸,极不耐烦的翻了起来,才翻了一半就狠狠的一拍桌子,怒火冲天的大吼,“来人,给老子查查是哪个王八羔子活腻了!”


☆、60。(58)辜负


    这个时代的知识消息虽能传递;却不通达;赛德勒先生几个月前邮给谭央的外国儿科学论著;几经辗转才到谭央手上。谭央如获至宝的挑灯夜读;第二天早上便起晚了;去叫黄包车;走出两条街也没看见空的车子。

    这个时间路上人很多,上班的上学的;熙来攘往却并不喧哗,大家都按着既定的路线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循规蹈矩的行进着。谭央很焦急的走在路上,本要低头看看腕上手表的时间,可这一看更叫人气馁——它又罢工了。这枚坤表只有她在毕庆堂身边时才会正常工作,因为每晚他都会为她上劲。谭央一向是个清醒缜密的人;可是怪就怪在,她的这些良好的秉性,一遇到毕庆堂便通通作废,在他跟前,她是个顶糊涂马虎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谭央没走多久就恰巧遇见开车上班的胡连成,他将谭央载到了医院。

    第二天一早,谭央刚出了公寓的大门,就看见胡连成的车好整以暇的停在街口,谭央走到车窗旁低下头问,“胡先生,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接你去医院上班!”“为什么接我?”胡连成被谭央这么一问就愣住了,想了想,他故作诙谐的说,“你是我的主顾,我要讨好你嘛!”谭央轻笑,“原来胡大律师还有个副业!”胡连成又一愣,谭央接着说,“做司机啊,你那么多主顾,有的你忙了!”

    说罢谭央直起身,礼貌的微笑,“我不麻烦胡律师了,您有旁的主顾要张罗,尽去忙你的!”谭央夹着手包转身要走,胡连成忙去喊,“谭,不、不,我……”他一时语塞,谭央走出两步又回头,面含微笑,看着胡连成的眼睛,诚挚又温和的说,“胡先生,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看着谭央远去的背影,胡连成趴在方向盘上,手握拳,砸到自己的腿上,如此拙嘴笨腮的不顶事,是他生平来头一次,这样的自己他都要不认识了!

    爱情是这世上最富魔力的戏法,它会把你变得面目全非的摆在你爱的人面前,谨慎的会变得糊涂,卑劣的会变得高尚,巧舌如簧的会变得笨口拙舌,呆板乏味的会变得生动有趣。其实你没有变,只是这是被掘出来的深层次的你。对方如何看待这个被施了魔法的你不打紧,要紧的是,你爱他,更爱这个在他面前的不加掩饰的自己,真的自己。

    这条定律,于谭央适用,于胡连成适用,更适用于那个不知何时堕入情网的刘法祖刘医生。

    没过两天刘法祖又去找谭央,说有家不错的西餐厅,里面有刚从英国请来的主厨,想邀谭央和章湘凝。一听英国两字,谭央便不禁莞尔,“刘医生,我就不去了吧,我帮你约湘凝!”刘法祖脸上微红,轻咳一声,“不,您要去,不然她就不去了,”略一思量,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谭央说,“您也不要去点醒她,我怕会吓跑了她,我看她也是很怕羞的,她一恼就不会再见我了。”

    谭央闻言掩面而笑,原来一向严肃冷淡的刘法祖还有这样知情识趣的一面。

    于是接下来的两周里,谭央便一板一眼的当起了电灯泡,吃饭、看电影、逛百货,章湘凝对刘法祖从略为熟识到嬉闹玩笑,而刘法祖却是温柔体贴,对她一味的依顺纵然。谭央冷眼看,于章湘凝而言,刘法祖当真是堪为良配。只是有一样,有章湘凝这么一位家境优渥不识人间疾苦的女朋友,花费甚巨。

    谭央瞧准一个时机便推说身体不适,叫刘法祖和章湘凝独自出去了。她还怕刘法祖拮据,索性好人做到底,月底薪酬时,给刘法祖的信封里多封了一倍的酬劳。

    没成想第二天,刘法祖倒是拿着信封来找谭央了。

    “谭院长,你给我的酬劳怎么比上个月多出那么多!”

    “医院开得还不错,刘医生也辛苦了。”

    “老吴他们夫妇俩的薪酬也涨了?”

    谭央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谭院长,您该不会是觉得我在追求湘凝,怕我周转不灵,才多给我开钱的吧?”

    谭央合上手里的笔,不好意思的笑了。刘法祖拉开椅子坐到了谭央的对面,他头一次称呼她的名字,“谭央,谢谢你的好心,湘凝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是她的福气,但是我不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我比你和湘凝都虚长几岁,所以我还是懂得‘量力’二字的。这个量力不仅是对我自己,更是对湘凝。”

    “你可能不大了解,其实我家里有些祖产。如果我只是个仅凭薪酬过活的医生,我是不会去追求章军需总长家的千金的,不是我自卑,是我明白,做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不该打着爱情的旗号,去要求自己爱的人和自己过贫苦日子,我不会自私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从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变成一个算计着一日三餐的市井妇人。咱们年轻时做学生不都嚷嚷着精神高于物质,爱情高于金钱吗?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对于自己真正爱的人,连最基本的金钱和物质都不能保证,那还奢谈什么爱情与精神呢!”

    谭央听到刘法祖的这番话,体味良久,不由得自内心的说,“刘法祖,我们湘凝能得你爱重,真乃她此生第一大幸事!”

    刘法祖却心事重重的低下头,涩涩的说,“一厢情愿罢了,谁知她会不会又嫌弃我呢!”

    一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胡连成来找了谭央几次,一次比一次气馁,说是法院接了他的文书,却迟迟不肯开庭,他觉得国内的法律环境糟糕透顶,动不动就有人只手遮天。

    这是他对谭央说了的,他没有说的是,他父亲大雷霆的骂他,还说要是再这么无法无天,就算他在大街上被人一枪崩了,他都不管。胡连成悲哀的明白了,原来这个民族这个国度也是有法有天,可是这样的法理天理和他所理解的,有着天壤之别。

    谭央在等待法院开庭的日子里还去见了那位验尸官,听闻要验的尸体并不在上海,验尸官说手头有几份工作要忙,下个月才有时间和谭央去一趟同里。明白了这个结果要等到下个月才能知道,谭央反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天傍晚,谭央从医院回家前照例要在医院走一圈,当走到二楼时,她看见章湘凝坐在外科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夕阳的桔黄光影从走廊的大玻璃窗上照进来,新漆的苹果绿的墙围和雪白的石灰墙面被描上了一层金光,章湘凝轻轻倚在墙上,眯着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那是女孩子沐在爱中的表情,仿佛初秋的第一缕桂花香,散着沁人心脾的清新甜香。

    谭央会心的笑了,她不想去打扰章湘凝,正准备转身走,章湘凝却睁开眼睛看到了她。谭央问,“湘凝在这里等刘医生吗?”章湘凝点头,“是啊,等他做完手术去看滑稽戏!央央,你的感冒还没好吗?咱们一起去吧!”谭央摇头,“太不巧了,林稚菊邀我去她家吃晚饭!”

    章湘凝想了想,“央央,你很急着去吗?我有点儿事情问你!”谭央闻言就坐到她旁边,笑着说,“不急,你说吧。”章湘凝一改往日的直爽开朗,有些扭捏的往谭央身边靠了靠,在她耳边轻声问,“央央,你说,你说刘法祖是不是喜欢我?”谭央谨记着刘法祖的交代,便含糊的回答,“你这样的人,我们都是喜欢你的!”

    章湘凝有点无奈又有点焦急的按着谭央的手,“央央,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问的不是这个喜欢,是那个喜欢!”谭央想了想,将另一只手也拿过来,双手握着章湘凝的手,笑着看着她,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我想是的!”

    章湘凝轻轻抽回手,有点儿自言自语的说,“我就觉得是嘛,可我又不敢确定,他和以前追求我的男孩子都太不同了,既不热烈的讨好我,也不说那些罗曼蒂克的话,只是待我很好,为我想的很周到。他对我的好一点儿也不突兀,不会叫人不舒服,就像父亲和哥哥待我的好一样。”

    谭央笑着说,“那还不好吗?我看刘法祖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都很成熟,态度也是极认真的。湘凝,你要好好珍惜,好姻缘可不是电车,错过了这趟还会有下一趟。”

    章湘凝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狡黠的问道,“央央,你这么说,是不是自己有那个体会?你以为自己没有珍惜好的姻缘?”

    谭央低下头看见鞋尖上玻璃珠攒成的花,晶莹剔透,叫人想起了外国童话里美人鱼的泪,她也跟着哀伤了起来,“对,我是有那个体会,可是不晓得珍惜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他!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强者,便可以为所欲为。人若是没有最基本的道义,没有敬畏之心,老天是会惩罚他的!”

    章湘凝见状连忙摆手,“不,央央,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个的,我是,我以为,我一直以为你的好姻缘你还没有把握住!”章湘凝从开始的不知所措,说着说着就严肃了起来,“十年前,我们都不大,尤其我本就是贪玩不懂事的,可你不同,你一向话不多又有主意,所以我的意见,你未必当回事。不过我觉得感情这东西,是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

    “对于我自己怎样会幸福,我直到现在都还是吃不准的。但是我一早就知道,你若是能接受徐治中,你准会美满幸福的过一辈子。因为,你大概只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却不知他有多么的喜欢你。”

    “一开始他追求你时我帮忙,是因为觉得你们站在一起很般配,他这人的人品长相也都拔尖。后来,我现他特别的执着,哪怕你不理他,他也站在你背后默默的对你笑,我问他,他说他觉得你是他过奈何桥时遗失的那一半魂魄,所以你们那么熟悉那么相像,只有拼在一起,彼此的人生才会完整!”

    “后来他知道了你是有家庭的,而且一早就结了婚,还因为怀了小孩休学在家,按理说他总该是受了打击死了心吧。可他却每天上课仔仔细细的记笔记,下课后一笔一划的认真誊写下来,我问他图的什么。他说,齐大非偶,你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嫁一个那样的丈夫,他怕你有一天失了丈夫的爱会在社会上无法立足。我骂他脑子有问题,竟然希望央央和毕老板不好。他却说,我怎么会不希望她好呢?如今我只有以她的幸福为我的幸福了,所以更唯恐她会失了幸福!我当时忽然觉得,我曾经以为的那些爱情,终究还是肤浅了。”

    “等到我们各自上了大学,他总是写信给我,向我打听你的近况,从国立北京大学到黄埔军校,再到后来他去西点读军校,我从英国去他那里玩,我们说的全是你!我这些年没有开始过一段恋情,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我总是想,如果不能出现一个男人,他喜欢我像徐治中喜欢你那样,或者我爱慕他像徐治中爱慕你一般,那都不是真的爱吧。”

    “你可能不大知道,徐治中现在可厉害着呢,是个能带兵打仗的年轻将军,还读过美国的军校,是军中少壮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我家老头子说连委员长都对他青眼有加!他现在是多少达官显贵眼里的乘龙快婿,可是他拗得很,总是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不管介绍哪家的小姐,他通通不买账!”

    “我上次回国恰巧遇见他来上海找我父亲办事,我就问他,你还不结婚?莫非还在想着央央!他斩钉截铁的说不想了。我又问,那你遇到个怎样的姑娘才会心甘情愿的去结婚?他想了半天才说,至少要打败日寇以后,至少他喜欢那位姑娘要及得上喜欢你的一半!不然,他实在怕辜负,人死在战场上是辜负,情不够坚定维持不了一生也是辜负!”

    在感情上,千百年来上演着辜负与被辜负的悲情故事,一出出一桩桩一件件,所以人们便学滑了,戴着面具锁着心房去刺伤别人来保护自己,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万万不能被人辜负了!可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付出的真情甘愿被辜负,却也不愿去辜负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么这个人,不论其他,最起码在爱情的世界里,他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


☆、61。(59)邀约


    上海这座城的夏季特别的绵长;细雨蒙蒙的春日只走了个过场;那弥漫着湿热气息的盛夏便劈头盖脸的来了。

    周日的下午;几个工人在谭央的办公室里装着电话机;因为占了她的办公桌;她就坐在临窗的沙上整理病历;背后的窗子偶尔透来丝丝缕缕的风,不凉却很舒服;像孩童的小指抚着你的背。

    听见两声简短的敲门声,也不等谭央答话门就开了,方雅笑吟吟的倚着门看着谭央,“央央院长,我感了冒了;来找你拿药呢!”谭央笑着把病历放到一边,站起身说,“那咱们去诊室,我为你听听肺子,看看喉咙。”方雅忙忙摇头,“别别别,我没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夫,来找你,就是怕这些啰嗦事,你给我随便拿点药就好。”谭央无奈的皱着眉,“药是能胡吃的吗?还有,你怎么就觉得我不是个正经大夫?”

    方雅有些促狭的说,“找你看病就是件顶不正经的事,我才不要脱掉衣服给你摸哩,想想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还不如找个不认识的男大夫,只要他不太老不太丑,脱便脱了!”说着,她下意识的掸了掸身上簇新的衣裳,樱草黄走金线的旗袍,外面笼着薄薄一层乔其纱,仿佛晨霭中的早春山川,焕着慵懒的生机。

    谭央看了看方雅的衣服,赞道,“方雅姐,你这件旗袍,真漂亮!”方雅得意的左右端详自己的衣服,“你有眼力!刚做回来的,今年最时新的样式!”说着,她扫了一眼谭央, “倒是你,这旗袍还是前年的老样子,你现在对自己太不上心了。”

    谭央低下头闲闲的笑了,从前每年换季时裁缝就上门,量了尺寸,三不五时的送来几件当季时兴的衣服,刚开始那几次送来的衣服谭央也没穿,那奢华的调子她实在喜欢不来,就叫人告诉裁缝师傅不要为她做了。再后来衣服还是照旧送,只是颜色样式都对上了她的口味,谭央明白,这些衣服大抵是被毕庆堂把过关的。她也会偶尔自己出去买几件衣服,十有八九也是被毕庆堂撺掇着去的。他总对她说,一个女人要待自己好些,要的事,就是要待自己的行头好些!

    谭央在一旁出神的功夫,方雅走到她身边,摸着她随意扎起的长说,“你这头也该烫烫了!你呀!”话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疼关切,叫谭央听得心头温暖又酸楚。

    方雅把谭央从医院拉出来,去裁缝那里一口气做了四五件旗袍,连衣料的颜色方雅也热心的为她拿主意,除了她一向穿惯了的青色蓝色黄色,还做了海棠红和藕荷色的。方雅一味的教导谭央,说女人这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便是自己赚钱买花戴,钱要赚,花也要戴!还说那句老话要改改了,不是“女为悦己者容”,而是“女为己悦者容”,打扮自己是为了自己高兴,钱是自己的,犯不着取悦别人,悦己便好!谭央品咂着她的话,觉得话虽歪,理却不歪。

    做完了衣服明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方雅却拽着谭央空着肚子去烫头,她们去的这家烫店是上海滩上一等一的摩登去处,金碧辉煌的欧式装饰,黄澄澄的壁灯镶在大玻璃镜子两侧,镜子里的人好像装在琉璃杯里面的琥珀酒,散出滟滟的光。电火钳滚烫的围着脑袋,天又热,店里的小侍者拿着扇子在她们身后一板一眼的扇,谭央和方雅并排坐着,脑袋不敢动,便直挺挺的坐在那里,虽然目不斜视,却能在镜子里看见彼此,不耽误她们聊天。

    “央央,下周三我的生日!”

    “是吗,那我提前给你拜个寿。”

    “你猜猜我要过多少岁的生日?给你提个醒,算是整寿!”

    “四十?哎,你可真不像!”

    “哈哈,你就会寻我开心,还四十呢,五年前就四十了,我比庆堂大,你忘了?”

    谭央听见她又提了毕庆堂,不知话该怎么接下去了,便笑了笑。方雅又接着说,“我打算周三晚上办个舞会,你来吧!”

    “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你怕庆堂去啊?不会的,他这几天忙着缫丝厂的事,晚上还有囡囡缠着他,才没那个闲心应酬我呢!这不,他今早就叫人给我送来个大金桃,我打电话过去骂他俗气,他竟然说俗人配俗物。我生气了,这段时间都不打算搭理他了。”

    “不,方雅姐,我真是不想去。”

    方雅闻言横了她一眼,刚要转头却被电火钳拽住,疼的呲牙裂嘴,“央央你怎么了?你有点骨气好吗?亏你读了那么多书,那些独立自由的大道理在学校喊得山响,可离了毕庆堂你就不过活了?不做衣服,不烫头,不交际,那旧时代的寡妇为死了的丈夫守节,也做不到你这样吧?”

    “方雅姐!”谭央打断了方雅的话。方雅见谭央生了气,便笑笑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善解人意的柔声道,“央央,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不过也是为你好,你今年还不到二十七吧,总不能就这样死气沉沉的过下去吧?再有,我舞会上请的人多,还有几个留过洋的太太小姐,我怕自己应酬不来,你帮帮我,你就来吧,好不好?”谭央也没吭声,方雅却笑着说,“那就是同意了!记得啊,周三晚上早点过来,一定要给我带一份雅得不能再雅的寿礼来!”谭央见她的话都说到这儿了,只得应下来。

    谭央抽空画了一幅水墨山水,裱起来要送给方雅,上面还题了句话,“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如今的她倒是觉得,人生一世,万事遂意、长生不老,那都是哄人的痴话,若是能从容容的犯愁、坦荡荡的老去,倒也是人生一桩美事。

    周三傍晚,谭央拿着画要去方雅家,她原想早去早回,临出门时倒是遇见找上门来的胡连成。胡连成告诉谭央那位验尸官如今有了时间,还把验尸官家里的号码留给谭央,叫谭央与他联系。

    胡连成看见谭央打算外出,便问她要去哪里,谭央告诉他后他就笑了,道,“方小姐的生日,我一定要上门叨扰叨扰!咱们一起吧,我开了车来。”谭央知他与方雅也是有交情的,便点头应允了。

    胡连成去百货公司为方雅匆匆忙忙挑了样生日礼物后,便开车与谭央一起去了方雅家。车开进方雅家的花园时,谭央就看见了道两旁齐人高的夹竹桃上开满了绯红色的花,一朵朵的连成了片,明媚鲜艳,仿佛天边的火烧云。

    方雅总说毕老爷子最爱夹竹桃,他人不在了,她也要把花种的红红火火的。可她不知道的是,毕庆堂曾告诉谭央,实际上真正爱夹竹桃的人是他的母亲,毕老爷子钟爱这花也是因为缅怀亡妻。谭央以前总是怜悯着不知真相的方雅,如今却觉得,明白与糊涂,各有各的好吧。福煦路的毕公馆也这样种着两大排夹竹桃,谭央思量着,恐怕这个时候,那里的花也开得这般美艳了吧。

    谭央琢磨着来为方雅祝寿总要喜气些,便穿了新作的海棠红的蜀绣缎子旗袍,旗袍外面衬着一层轻软的浅粉色乔其纱,因怕晚上凉,还披上了象牙白的丝绸披肩,为了配披肩,拿了个白色镶银珠亮片的手包。新烫出来的卷齐腰,乌亮亮的,鬓上两边各别着一支珍珠点钻的卡,这样的型饰配上波浪卷,将典雅与娇媚拿捏得刚好,再加上她本就是个文气秀雅的人,于是海棠红的衣服到了身上,没有一般女人穿起来的那种飘起来乱糟糟的喧闹浮躁,而是有了底气,连那份明艳都带上了善解人意的柔和。谭央这样的打扮出奇的美,颇有那么点儿艳惊四座的意思。

    谭央甫一进门便被方雅一眼看见,她大惊小怪的叫着,“央央你太坏了,打扮得这么美,是来我抢风头的吗?”谭央将手里的卷轴往方雅怀里一送,颇为怨怼的小声说,“方雅姐,你不要来消遣我,别忘了这衣服是你为我选的!”方雅笑着接过画,“哎呦,你不是送了我王羲之的画和郑板桥的字给我做寿礼吧,当真风雅的紧呢!”“王羲之?郑板桥?”看着谭央一脸的不解,方雅笑着凑到谭央耳边小声说,“我统共只知道这两个厉害人物!喊出来充充门面罢了!”

    胡连成泊好车也进了门,走到谭央旁边拿着一个礼盒,彬彬有礼的道了句生日愉快,方雅转头看到他颇为吃惊,这笑就僵在脸上了。胡连成解释说,“听谭说今天是方小姐的生日,我也来凑凑热闹,方小姐不介意吧。”方雅是什么样的人,见状马上就笑吟吟的答道,“您大驾光临,我真是惊喜的很,我都不敢去请胡大公子,怕请您您不来,打了我的脸!”说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谭央,似是无心的自语,“我只是有些意外,你能和央央一同来!”

    胡连成上前一步,脸上颇有得色,“方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谭在德国时便认识了,不过也要感谢你,使我能为谭做些事,不然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自己来找我的!”听了他的这番话,方雅的眉角抽了抽,随即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听见他们几个的寒暄,便舒了口气说,“我还有些事要去张罗,你们两个自便。”说罢,火急火燎的走了。

    大厅里来了不少人,屋里有些热,谭央便要脱掉披肩,胡连成见了,连忙回身帮她摘披肩,这是德国留学时常有的绅士做派,谭央便不以为然,还道了谢。胡连成把披肩拿在手里小心的折好,说要帮她去把披肩放好。刚走出不远的方雅回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顿觉头大如斗,蹙着眉抚着额头上了楼。

    楼上的卧室里,方雅连忙将门关严,颇为忐忑的拨通了电话,随即捂着话筒为难的说着话,还心虚的解释。片刻后,听筒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方雅没设防,仿佛耳膜里被人扎进了一根针,刺得她脑子生疼。她急急把听筒拿远些,侧过脸恰巧望见梳妆台上毕老爷子的照片,忽然间她恼怒起来,冲着话筒吼了回去。

    “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竟也轮到你来训斥我了!什么叫我不会办事,我再不会办事也是你的长辈!你当我上赶子帮你啊?上星期是谁在我家书房里闷头抽了一下午的烟,问你,你还在那里死撑,要不是看你难得开口求我一次,若不是看在你那死去的老子的份上,我才懒得搅这趟浑水呢!我帮你?明明是你自己做了孽,遭了报应。帮你?我还不愿意得罪央央呢!”

    说罢,方雅啪的一声,狠狠的撂了电话。片刻后,犹觉不解气,又重新把电话打了过去,不怀好意的笑着,“哎?终归是我事情办的不周全,那你今天就不要来了,眼不见心不烦,人家成双成对郎情妾意的,没的再给你添堵……”



☆、62。(60)舞会


    方雅在上海交游颇广;这天来了好些各色各样的人。谭央原本过去随毕庆堂在外面交际的时候就少;又在外国读了几年书;所以在方雅这里;她认识的、又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也好在与胡连成搭伴来了;不然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站在人群中就有些尴尬了。

    胡连成照顾女士一向是细心又有绅士风度的,碰到熟人寒暄时担心谭央在一边会无趣,便极为主动的将她介绍给旁人;还把话题往谭央感兴趣又擅长的方面引;对方现胡府的大公子竟对这位谭小姐如此殷勤,自然也就捧着谭央凑趣起来。

    晚上快七点钟的时候舞会开始了,胡连成引着谭央跳了两支舞;谭央兴致不高;推说累了,就背对着舞池,坐在墙角的沙上休息,胡连成也坐在一旁陪着。别人看见他们这个架势,只当是男女朋友在谈恋爱,不愿跳舞只想在僻静地方说悄悄话,便都识趣的不去打扰。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谭央想回去了,胡连成却在一旁劝她,难得出来一次,别这么早走,再等一会儿跳两支舞再说。谭央正在和胡连成说着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在乐声四起的舞池里声音不算大,可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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