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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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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3)变奏


    谭央的一番质问,毕庆堂顿失分寸,搂着谭央,他没底气的好言纾解,顾左右而言它。无奈谭央并不屑于他这套,气愤的说,“你把手拿开,我觉得恶心,被你碰恶心!”毕庆堂一愣,缓缓松开了手,面子上挂不住,可还是强笑着说,“小妹,夫妇吵架,有事尽管说事,大哥错了,大哥会认错,你想怎么惩罚都行,只是有一点,不要说太伤人的话,不然今后一起过日子,想起这些话,多令人气馁啊?”

    谭央回头瞅了毕庆堂一眼,“今后一起过日子?你这样的人,谁还要同你一起过日子,”顿了顿,谭央大声说,“协议离婚,你去找你的姨太太们游戏人生吧,只当我看错了人,走错了路,我错的,我改还不行吗?”听了谭央的话,毕庆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瞪着眼睛,他猛地攥住谭央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我已经不止一次对你说了,婚姻不是儿戏!你少拿推迟婚期、协议离婚这样的事出气!”

    听了毕庆堂的话,谭央盯着毕庆堂的眼睛,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绝望的说,“我知道婚姻不是儿戏,所以我不愿稀里糊涂的嫁人、睁只眼闭只眼的做太太。如果嫁给你时我再慎重一些,那么,可能就没有今天的事了。”“你的意思是,你嫁我,后悔了?”毕庆堂紧锁眉头低声质问。谭央也没回答,抽出自己的手,委屈的抹着眼泪。看这情形,毕庆堂顿觉心头不忍,他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肩头苦笑道,“嫁都嫁了,就别后悔了。”谭央扭过头,伤心的说,“这次的事叫我觉得,也许你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早、那么深的爱着我,也许你就是哄我而已。我会觉得,”她边想边字斟句酌的说,“我会觉得,这场婚姻,根本就是个骗局。”

    谭央最后的那句话宛如点在硫磺上的引火,毕庆堂听罢顿时一震,随即他暴跳如雷了!毕庆堂气急败坏的指责谭央不懂事,说她信口开河、荒诞可笑,还骂她脑子和良心全被狗吃了。谭央看毕庆堂这个样子,气得直抖,她指着他歇斯底里的喊,“你的什么脾气?你倒是有理了,是吗?”毕庆堂闻言语塞,直愣愣的坐到了床上。其实,他最清楚自己脾气的症结所在,原来他心底里是如此的惧怕谭央质疑他的诚意,婚姻的诚意。

    毕庆堂深陷于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谭央却趴在床上越哭越伤心,待毕庆堂回过神儿来,连忙过去哄她,他一味的检讨自己,一会儿说自己刚刚脾气不对,一会儿又说他没有早些和丽萃断是大错特错,他是赔礼道歉好话说尽也不起作用,再抬头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毕庆堂心焦的说,“小妹,咱们先不吵了,你吃点儿东西睡觉吧,你生我的气,养好身体养足精神随便你怎么样都行,现在这个闹法你和孩子最吃亏啊!”

    毕庆堂说着,就去整理床褥。谭央抽噎的说,“你不要动,谁要住在你这儿!我回家,我这就回家,明天就同你协议离婚!”毕庆堂一愣,随即按住谭央急切的说,“你说这样的气话干什么?协议离婚?外面说得好听,那是你们读书人的玩意儿,我从来不把那纸婚约当回事儿,你嫁了我就是我的太太了,这辈子都是,有没有那张纸,没区别!”谭央掰开毕庆堂的手,气恼的说,“毕庆堂,你欺人太甚了!”说着,她穿上鞋下了床。“你要干什么?”“回家!”谭央毅然决然的说。

    谭央要走,毕庆堂拉住她的胳膊,“小妹,你要去哪儿?你表叔那里早就不能住人了!你除了这儿,哪还有家了?”“我回同里!”谭央执拗道。毕庆堂无奈的搂着她的肩,心有不忍的说,“我的傻姑娘,别的女人和丈夫吵架回娘家,那是指望着父兄撑腰,你同里还有什么人?你只有我啊!”谭央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她哭着质问毕庆堂,“你就是知道我只有你,你才这样欺负我,对不对?你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你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怎么和你继续生活呀?”

    谭央的这番话让毕庆堂再一次无言以对,谭央见自己再一次说中了毕庆堂的心事,气得心突突的跳,身上也冒出了虚汗。她不管不顾的拉出藤箱,然后打开大衣柜,打算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就走,毕庆堂见谭央动了真格的,也慌了神儿,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小妹,不是,我没有这么想,是我离不开你,是我离不开你行了吧?”他想稳住她,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话到底是权益之计,还是他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晓得的隐秘。

    谭央拉开大衣柜,就愣在那里了,里面塞得满满的衣服,竟挑不出一件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甚至于,就连一个纽扣、一个线头都是她身后的男人给她买的,她无力的靠在衣柜上,不由得哀从衷来,原来,她不止没有娘家人,甚至于,连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她一贫如洗,没有亲情、没有金钱、在这个社会里,她没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也不怪她的大哥会那样的有恃无恐,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啊!

    毕庆堂忽然明白了谭央傲气的脾性和尴尬的处境之间的矛盾,他心疼她的同时,也深深的自责,他低声下气的说,“小妹,你哪里都不要去,是大哥离不开你,你吵着要回家,这不就是你的家吗?这儿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生大哥的气不想看到大哥,你尽管撵我走,我这就到公司去!”

    孩子在她肚里急躁的动了几下,谭央下意识的捂住肚子,她倚着衣柜的穿衣镜,镜中的她孤零零的站在华丽的卧室背景中,苍白无力,被汗湿透的衣服粘在脊背上,冷飕飕的。她的脸贴在镜子上,镜中的自己忽远忽近的,像飘在风中的白纱巾,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她眯上眼睛,浑身脱了力一般的一点点儿往下蹭。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住了她,“小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着,毕庆堂抱起谭央,将她放到床上,摸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毕庆堂不知所措,“小妹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太吓人了,我这就打电话去找医生!”谭央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有点儿累了,想吃些东西。”毕庆堂连连点头,“好、好、你等等!”说罢,他急匆匆的开门出去了。

    没一会儿,他端着一杯牛奶回来了,“你先喝杯牛奶,我已经叫下边给你做饭了,马上就好了。”谭央躺在被子里,紧蹙着眉头,毕庆堂将她扶起来,要喂牛奶给她,谭央却将杯子推开了,毕庆堂急得眼睛直冒火,“现在不是咱们赌气的时候,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好人都受不了,你还怀着孩子呢!”谭央将手按在肚子上,摇头,有气无力的说,“我想去厕所,扶我。”毕庆堂连忙点头,“好,咱们走!”说着,他将杯子放到床头,抱着谭央进了盥洗间。

    毕庆堂觉得谭央的状态很不好,要在里面陪她,无奈谭央执意不肯,毕庆堂也没有办法,只有出了盥洗间,门在他身后轻轻的锁上了。

    等了三五分钟,里面还没有动静,毕庆堂不安的敲门,“小妹,小妹!”听里面低低的嗯了一声,毕庆堂的心才略放下。片刻,里面咕咚一声,意识到那是人直挺挺的晕倒在地上的声音,在外面的毕庆堂顿时方寸大乱,他大叫一声小妹,推门不开,他抬腿朝门上狠狠一脚,门被踹开了,谭央躺在盥洗间冰凉的地砖上。毕庆堂冲上去抱起谭央,谭央吃力的睁开眼,在毕庆堂怀里无助的看着他,带着哭腔的说“血,好多血……”毕庆堂心中一紧,抱起谭央就往楼下跑,边跑边大声喊,“快来人!准备车,去医院!”

    住在一楼的老周听到声音,披着件外衣就出来了,他三步并两步的跑了出去,将车打着后开到了门口,毕庆堂抱着谭央上了车。谭央紧紧攥着毕庆堂的手指,指甲将毕庆堂的手抠得一阵生疼,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谭央在他怀里颤抖着,他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口中喃喃自语,“不怕,不怕,咱们不怕。”老周回身问毕庆堂,“毕老板,去哪个医院啊?”“对,去医院!快去!”老周见平日里那么精悍果决的一个人,这会儿也答非所问起来,就知道他是真的懵了,于是说,“去圣施氏医院吧,我在那里动的手术,他们的妇科也很不错!”毕庆堂连连点头。

    谭央的神智有些不清了,依偎在毕庆堂的怀里哭着,含含混混的喊着疼。毕庆堂将手放到谭央的肚子上,他能感觉到他六个月大的孩子在母亲肚里抽搐躁动着,毕庆堂焦急的抬头看着路两边的情形,忽然破口大骂,“我操你娘,这是去圣施氏医院的路吗?你个瘪三,老子崩了你!”说着,毕庆堂就去翻兜里的枪,无奈他出来的急,没穿外衣,枪放在外衣口袋里了。

    老周清了清喉咙,冷静的说,“你杀了我就没人给你开车了!这不是去医院的路,这是去圣施氏医院那个有名的苏联产科医生家的路,那老毛子晚上从来不在医院,咱们接上他一起去医院,省得咱们把太太送到医院后再折回来接他,病是不能耽误的。”毕庆堂听了,没了气焰的抵着谭央的额头,低声说,“小妹,你坚强些,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忍忍吧。”谭央听了他的话,似乎清醒了一些,睁眼看着毕庆堂,毕庆堂顿觉一丝欣慰,他握住谭央的手,强自镇定的安慰她,“小妹,有大哥在呢,你不用怕啊!”

    谭央将自己的手从毕庆堂的手中抽出,合上了眼睛,恢复神智的她不再依偎他,不再需要他。毕庆堂的心顿时跌入谷底,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他,他使足浑身气力搂紧她,虚张声势的喊着,“小妹,不要害怕,有我呢!”

    苏联医生一上车就简单的处理了谭央的情况,到了医院谭央就被推进手术室里抢救,等候在手术室外的毕庆堂虚脱了一般的靠在墙上,由于过于紧张,他想拿烟出来抽,可是放烟盒的外衣并没有穿来,他抬头看着老周问,“有烟吗?”老周从兜里掏出他自己卷的不带过滤嘴的劣质烟,“就这!你要吗?”毕庆堂点头,老周把烟和火柴递给他。可毕庆堂的手抖得太厉害,点了几次,烟都没有点着。老周便把火柴盒抢来,帮毕庆堂把烟点着,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医生们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护士,问道,“请问哪位是里面那位太太的丈夫?”毕庆堂连忙过去说,“是我,怎么了?”“我们医生会尽力抢救您太太的,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毕庆堂先是一愣,随即声色俱厉的说,“我的太太不能有事,我的孩子也要保住,你去跟里面的老毛子医生说,我要我的孩子!听见了没有?”护士被他蛮不讲理的样子吓住了,返身又回了手术室。

    老周见状,很生气的责怪毕庆堂,“你糊涂了?只要大人没事儿就行了嘛,你们还年轻,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生啊?”毕庆堂在走廊的长木椅上缓缓坐下,直勾勾的看着地面,无望的说,“你不知道,孩子要是没了,她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们俩,就彻底完了。”


☆、36。(34)弦倾


    晨曦,离外滩很近的圣施氏医院能隐约听见轮渡鸣响汽笛的声音,像是古老诗句里的意境,鸟鸣山更幽,声响凸显了格局外的静谧,叫人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毕庆堂瞪着熬得通红的双眼盯着手术室的门,破晓时分,曙光划过上海的天空,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黄头的苏联医生手里捏着医生帽,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毕庆堂几步奔过去,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大夫,怎么样了?我太太和,和我的孩子!”苏联医生一摊手,“孕妇已经没事了,胎儿嘛,情况不是很稳定,随时有流产的可能!”用手指搔搔头,他接着说,“要安心静养,防止情绪激动引起血压升高,否则昨晚的情况再次出现,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毕庆堂的心稍微放松了些,却又面带忧色的说,“我知道了,大夫,谢谢您。”这时谭央从里面被推了出来,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医院白花花的被子下面,伶仃无助,毕庆堂见了便觉喉头一紧,心中暗自下了决心,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此后、此生,他甘愿承担她的苦难,就算遍体鳞伤也要保她安康。

    躺在病床上没多久,谭央便迷迷糊糊的喊着渴,毕庆堂拿了盅红枣燕窝煲的汤喂她,没一会儿就喂进去了大半碗,喝了汤的谭央出了些汗,便又沉沉睡去,睡得踏实了许多。毕庆堂见这情形,也放心多了,擦了擦谭央额头上的汗,轻握着她在被子里的手,在她枕旁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到自己手中她的手动了动,毕庆堂连忙起身,已是正午时分,日光很足,有些刺眼。谭央尝试着睁开眼,却被刺目的阳光照得一阵眩晕,毕庆堂抬手遮住照到谭央脸上的光,随后探身用另一只手拉上了床旁的窗帘。“醒了?这会儿感觉好些了吗?”毕庆堂俯下身关切的问。谭央摸索着自己的腹部,用细微的声音不安的问,“孩子,孩子呢?”毕庆堂见状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她如此的看重他的孩子,又怎么会不爱他呢?只是他真的伤了她的心,让她失望了。

    “小妹,孩子还在,我们的孩子还在。”毕庆堂轻轻抚着她的指尖,柔情百转的回答,谭央看了他一眼,随即推开他的手。毕庆堂见状,心头一急,脱口而出,“小妹,我做错事了,你原谅我好吗?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心中有千言,到嘴边却是最滥俗的那句,他都无奈于自己的笨拙表现,在她面前他的一切方法手段都不灵验了,活像个没恋爱过的毛头青年。谭央毫不领情的翻身背向他,他心中更没了底,“小妹,你想要怎样,我听你的便是,不要再同我掷气了好吗?”

    “你听我的?那你说话可要算数,我这就要同你协议离婚!”话一出口,谭央就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悄无声息的抹着眼泪。毕庆堂闻言一滞,随即斩钉截铁的说,“不行,绝对不行!”“你说不行就不行,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事总要听你一个人的?”谭央哭着说。毕庆堂看见谭央又在哭,连忙说,“小妹,你不要哭了,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大夫交待过的。”他小心翼翼的按着她的肩,低着声音诚挚的说,“我们怎么能不在一起呢?我是真心的爱着你啊,小妹,你感觉不到吗?”

    谭央听了,转回身哭着质问,“我原以为是那样的,可是你的真心你的爱就是坦然的朝秦暮楚?就是心安理得的从别的女人的床上爬起来后和我求婚吗?我以为我找到了终身的依靠,可到头来现你给我的爱竟是那样的不堪,与其在你这里委曲求全,我倒宁愿一无所有!离婚吧,不离婚,今后你要以何面目来面对我?我又要以何心境来面对你啊!”说罢,谭央竟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毕庆堂呆立在原地,事情比他预料的要严重的多,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他明白谭央此时的伤心正是来源于她全身心的爱,这份爱愈是珍贵深切,他就越是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无地自容。

    闻声而来的护士看见谭央哭得昏天暗地,责备毕庆堂没听从医生的话,不注意病人的情绪,将他从病房里请了出去。毕庆堂失神的站在走廊里,老周劝他,“你看你,她这种时候还和她吵什么,顺着她就是了。”毕庆堂摇头,“不,别的事都行,这事要是顺着她了,我们俩以后都要后悔的。”

    后来的两天,毕庆堂总是尝试着在病房里照顾谭央,和她心平气和的说些别的事,可谭央似乎铁了心要和他离婚,毕庆堂不肯让步,两个人就会起争执,谭央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后那次,孩子又险些出事。险情之后的第二天,谭央醒来,照顾她的下人拿来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若执意协议离婚,也须等孩子出生后,我实不愿自己的骨肉在父母仳离的情况下来到人世,望体谅,安心保养身体,庆堂。”

    他算是答应协议离婚了,可谭央的心中却还是伤心,和之前不一样的伤心。自那后,谭央再也没有看到过毕庆堂。

    他没有出现在她视线里,可在她周围却有挥之不去的他的影子,有时候一觉醒来,屋子里有淡淡的烟草味道,那是他身上特有的。有时候无意间能看见病床对面的沙上有他常戴的那双黑色的皮手套。谭央不愿意再回毕公馆,再加上胎儿出过险况不敢大意,所以她就一直住在医院里。

    那天中午,还在午睡的谭央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噤了噤鼻子,翻了个身,随即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猛地睁开眼,就见盘中放着剥了一半皮的烤地瓜,还冒着热气。谭央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女仆,问,“刚刚谁出去了?”“是,是护士。”谭央的目光又落到了茶几的地瓜上,女仆忙解释,“太太,这是我刚剥好的,您尝尝吧。”谭央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一天半夜,四周漆黑一片,谭央因为口渴醒来,却听睡在一边的女仆小声打着鼾,谭央不愿吵醒她,便自己摸着黑下了地,来到茶几旁。打开暖壶的盖去拿水杯,手滑过的时候碰翻了放到茶几边的水果盘,玻璃果盘落地,在安静的夜里一个不小的清脆声音。几乎于此同时,门被推开了,走廊里昏黄的灯光跟着照进来,只勾勒出那熟悉的身影却看不清楚他的脸。

    “你站着别动。”毕庆堂说着,一个箭步上来抱起谭央向床边走去,谭央能听到他的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吱吱啦啦的声音,她想,若是自己这双软底的绸子拖鞋,还不知怎样呢。将谭央小心放到床上,毕庆堂就问,“你干什么?想喝水吗?”谭央没回答,毕庆堂起身去给她倒水,喝了大半杯水,毕庆堂又接过了杯子,这时候旁边的女仆翻了个身说了句梦话,毕庆堂无奈的开腔说话,声音有些嘶哑,“这些日子,我最羡慕的人就是她了,能理直气壮的伺候你,明目张胆的陪着你。”

    谭央听了毕庆堂的话,鼻子一酸,哭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何必呢?”毕庆堂看她又哭了,慌乱的说,“别哭,你别哭,你现在是不能哭的!我出去了,你睡觉吧。”毕庆堂急匆匆的出去了,谭央却睡意全无了。

    又过了几刻钟,门被轻轻推开了,毕庆堂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替谭央掖好被子,在床边站了很久才返身出去,谭央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就来了两个伶俐能干的丫头接了那个女仆的差事,轮班照顾谭央。病房里的玻璃器具全被收走了,换了不易碎的银具。

    又过了小半个月,怀着八个月身孕的谭央越的懒了,有时候午觉能睡到下午。这天下午,刚睡醒的谭央伸了个懒腰,她又听到了轻微的关门声,睁开眼就看见门口的衣服架上挂着毕庆堂的风衣。吃过晚饭,谭央下意识的从窗口向下看,就见街边还停着毕庆堂的小汽车,外面乌云沉沉,刮着大风,眼看就要下雨了。谭央将风衣递给身边的丫头,淡淡的说,“让他回去吧!”过了半个多钟头,车开走了。

    因为白天睡多了,晚间谭央睡意全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谭央坐起身,在一边瞪着眼睛不敢睡觉的丫头过来小心翼翼的问,“太太,您不舒服吗?还是要喝水?”谭央摇头,“想上厕所。”“噢,您等等,我去拿痰盂。”“不用了,我这几天觉得好多了,大夫也叫我多活动活动,我现在睡不着,下去转一圈也好。”

    医院的走廊尽头有间厕所,丫头见谭央执意要去,只有替她穿好衣服。外面下起雨来,劈劈啪啪的打在玻璃窗上,谭央推开门出去,登时愣在了那里。就见毕庆堂躺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睡着,身上搭着他的那件风衣,走廊对面的窗子没有关严,风夹着雨灌进来,冷得人身上一哆嗦。小丫头机灵的叫着,“先生,先生!”毕庆堂一听,腾的坐起身,看见谭央,有些狼狈的说,“这么晚,你出来干什么?”“你怎么还在这里?”毕庆堂叹了口气,道,“我,一直在啊!”

    谭央向前走了两步,“那也不用在走廊吧,旁边不是有空着的病房吗?”毕庆堂低下头,轻声说,“那样的话,你里面有动静,我会听不到。我要是那天警醒点儿,你就不会在厕所里摔倒了。”顿了顿,他又问,“对了,你这是要干什么?”谭央没说话,伺候她的丫头便抢着回答,“太太要去厕所,我劝不住啊,先生!”“你!”毕庆堂皱着眉欲言又止,继而无奈的说,“你是更不会听我的了,”说着他上前把风衣披到了谭央的身上,柔声说,“小心点,别摔了,也别着凉,”继而又嘱咐丫头扶好谭央。

    从厕所出来,谭央就看见毕庆堂守在外面,走廊尽头的电灯功率很高,照得四周一片大亮,她能看清他的脸满是疲惫,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人就瘦了许多,颧骨也明显了,腮上青青的胡茬显得他颓唐又憔悴,这丝毫不是毕庆堂的做派,他平常那些风度啊神采啊,全都找不到一丁点儿的痕迹。谭央看了他半天,毕庆堂摸摸腮上的胡茬,自我解嘲道,“我想我现在这样子,是更不招人待见了。”谭央像没听见似的,一声不吭的往回走。

    外面的冷风呼啸而过,春雨寒夜,依旧是凉的不留余地。谭央看着床边的风衣,将被子裹得更紧。“你把这个给他送去!”小丫头闻言就来拿风衣,“等等,”她临时又改了主意,“你把你的被子给他拿出去,你上来同我睡吧。”

    这场雨并没有很快停下,温度也降得狠,毕庆堂依旧呆在外面的走廊里。没过几天,谭央隐约能听见走廊里轻微的咳嗽声,那声音竟不知不觉的牵动着谭央的心弦。他的身体一向好得很,他们相识的这些年来,他连一点儿小病都不会得,这次是怎么搞的?谭央懊恼自己不争气,还是这样禁不住的惦记着他。


☆、37。(35)衷肠


    那天早上醒来后,谭央就再没听见走廊里面的咳嗽声。中午时陈叔借着给谭央送饭的由子来看她,看似无心的说,“少爷感冒严重了,起烧来,早上我生拉硬拽的,他才肯进旁边的那间病房里休息,”谭央也没说话,她拿着手里的汤匙,将碗里的汤水撩拨出迷你的涟漪,看似心不在焉的听,陈叔又接着说,“还好了,少爷还很热心的问大夫要药吃呢,他说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可不能病倒。不过我替少夫人出气了,我说少夫人才不用你呢,你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我这话一说他就和我翻脸了,还气哼哼的……”

    陈叔在那里绘声绘色的学,谭央不耐的打断道,“陈叔!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没用的,”继而,她又补了一句,“没用了。”陈叔一滞,嘴张了张又合上了,一脸的失望无助,上了岁数的人眼中的绝望有着更深的哀伤意味,让人看了便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过了好半天,陈叔无可奈何的说,“您,就去看看他吧,那么好的身体也会病,还那么高的烧,最要紧的是,他心里还,哎……”

    陈叔边说边摇头,“我昨晚撞见他私下里问伺候你的丫头,他在走廊里咳嗽你们在屋里能听见吗,影不影响你休息。那丫头说,能听到,但是也不耽误少夫人睡觉。少爷放了心似的,接着又下了好大决心的问,那少夫人问起过吗?小丫头摇了摇头,少爷当时就别提有多失望了,转头看见我,冲着我丢了魂一样的笑,问我,我们不会就真的这样了吧?非离婚不可了?我连忙安慰他,我说不会,少夫人离不开你。少爷靠在椅子上,嘀咕,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可是,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然后我再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大理了,今早我再来,他就起高烧来,也是急火攻心吧?”

    陈叔见谭央一直扭着头看着窗外并不搭腔,没有其他办法,便开门走了。谭央听见关门声,抓起被子捂住眼睛,被面上湿了好大一片。

    这天睡到半夜,谭央醒来,拉开窗帘一角,月亮正挂在柳梢头,乳白色的月光晕开,笼出一个静谧的春夜。他睡得好吗?感冒好些了吗?半夜是最容易热的,不知烧退了没有。偌大的上海滩,他是她最亲的人,能不牵挂吗?谭央思量许久,终于悄悄下了床。

    “太太,您要做什么?”谭央示意让小丫头躺好,“你睡吧,我出去看看,你不用跟来。”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来到隔壁的病房,她想,这时候他正睡着呢吧?推开门看一眼,他不会知道。

    谭央将手搭到门把手上,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便推开了,门里面的情景叫她着实摸不到头脑了。开着台灯,毕庆堂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门对面的沙上,手上拿着一支烟,目光炯炯有神,丝毫也不像有病的人。毕庆堂看见谭央便腾的从沙上坐起,将手里的烟掐掉,几步走到门口,开心得要命,抓着谭央的胳膊情绪很激动,一时倒说不出话来了。

    他将不知所措的谭央拽进屋里,关上了门,笑着说,“快进来,走廊里冷。”谭央看到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当时就生了气,气恼的说,“陈叔还说你得了病,你这人,我是不能信你的!”说着回身开门就要走,毕庆堂身子一挡,护在门口,阻了谭央的去路,嬉皮笑脸的说,“看你说的,好像我和陈叔合伙骗你似的,你就那么想叫大哥生病啊?那我现在就病给你看!”

    谭央闻言不怒反笑,“毕庆堂,我算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对我,可曾有真话,真心?可笑的是,我还那么死心塌地、一门心思的对你!我想想都觉得不值,我们这样怎么会长久?用手段心机去经营婚姻,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谭央说着说着就哭了,毕庆堂见状,连忙用手去擦谭央脸上的眼泪,急急的说,“小妹,不要哭,你现在的身体是不能哭的,你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话啊!我是好用心机、手段的人,这不假,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是真心实意的和你结婚,想和你白头到老的呀!”

    谭央不耐烦的将他的手从她脸上往下拉,忽然,她扯着他的手滞住了,喃喃自语,“你,你的手,怎么这样烫。”毕庆堂眼中掠过了几丝委屈,抓着她的手,也没说话。谭央也不哭了,抽出手将手背放到毕庆堂的额头上,她显然被吓了一跳,错愕道,“大哥,你这么高的烧,怎么不躺下休息?”

    毕庆堂见谭央开口关心他的身体,别提有多欣慰高兴了,他搂住谭央,得意的说,“本来是躺在床上睡觉的,结果中午陈叔走的时候说他告诉你我感冒烧了,说你还挺不放心的问我呢。所以他一走,我就起来洗了脸,刮了胡子,等你来探我这个病号!你一个多月都没正眼看我了,再看见我得了病的邋遢样子,不是更要下决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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