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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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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间的历史,永远只为男子书写。就算贵为大明的皇后、贵妃,史官的记录不过“某宫某妃某氏”,连名字都不会留下,数十年生平只吝啬为几十个字;于是中原对于满都海就更是闻者寥寥。盖因满都海之名,与她先夫“满都古勒汗”的名号相近,于是大明从上到下就几乎不知道满都海的存在妨。
兰芽实话实说:“在悦来客栈,听见说书的先生讲的。”
慕容目光未有片刻移动,紧紧盯着兰芽的眼睛:“说书先生?他怎么会知道满都海?”
兰芽便忍不住笑了:“很奇怪么?在我看来,这世上的说书先生当真什么都知道呢。”
便比如他这两回扮成说书先生,在燕子楼上以汉高祖“白登之围”讽喻大明英宗先帝的“土木之变”,又扮成周生出现在悦来客栈……
慕容却没半点笑意,只是蹙眉:“大明一向对草原之事讳莫如深,更何况这是距离草原天高水远的江南……怎地会有说书先生恰恰选在你住的客栈里,说极少人知的满都海。难道你不觉奇怪么?”
兰芽蹙眉。却也只淡淡道:“也不奇怪。我问了他的身份,他说是北方边关的人,又曾被草原人掳走过,在草原生活两年。于是他知道满都海,亦属情理之中。”
他忽地笑了,依旧一瞬不瞬凝望她的眼睛:“兰伢子,草原有多广阔,草原部族有多众多,你知道么?除非大汗直属本部之外,其他部族也只有王公太师才有资格拜见满都海……一个被掳去的汉人,他哪里有资格听见满都海的名字?”
兰芽眼波一跳,她忙背转过身去,走了两步。
慕容无声一叹,忙走上前来,伸手按在兰芽肩上:“……你多心了。”
兰芽回眸,明丽一笑:“慕容我没事。满都海救过你,多年来一直护持着你,我对她的敬重更多,我不会多心。”
兰芽吸口气,藏住心下的黯然:“我只是,只是有些猝不及防,于是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绪。慕容,你给我些时间,我会整理好的。”
慕容碧眼深处幽幽一荡,便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轻声说:“我方才的意思,是怀疑那说书人的身份。他不可能是普通的说书先生,更不可能是恰巧出现在悦来客栈……我担心他是故意要将这个故事讲给你听,他是别有所图。”
兰芽缓缓抬首:“你担心,是司夜染的人?”
慕容却别开目光去,转头望向身旁已然枯萎了的花木:“……这天下并非唯有灵济宫一脉人马。”
兰芽吸一口气:“那这天下,还能有谁这般关注你我?”
慕容缓缓道:“别忘了还有紫府,还有锦衣郎。甚至,这南京城中的人。”
兰芽心下也是一跳:“你是说,紫府或者锦衣郎的人,也在秘密监控着你?”
慕容这才转眸回来,碧眸里漾过练练幽光:“我是整个大明的眼中钉,你忘了?”
兰芽心下一跳。是啊,此时慕容身边群狼环伺,就算暂时少了一个司夜染,他却依旧还在险境中。于是现下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更不应该为了一个满都海,便乱了心。
兰芽伸手握住慕容的手:“这些日子来,你可明白了我为何要你住在曾诚的宅子里?”
慕容望着兰芽的眼睛,“我想到了。只是,我尚未找到。”
。
兰芽心下一沉,疲惫道:“你将这宅子里里外外整饬一新,便是掩人耳目,以便四处动过土木,认真寻找过了。你手下,那管事的耳聪目明、厨娘力大无穷、账房先生一双铁手……有这么些人帮衬着,又将这宅子翻了个底朝天,竟然还没找见?”
慕容碧眸微眯:“你看出来了?”
兰芽摇摇头:“这原没什么难的。我只是不明白,曾诚既然是你的人,他好歹也该给你留下些指引,怎地你竟然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来了南京两回,又曾跟凉芳侧面打了那么多回交道,兰芽渐也明白曾诚为人。曾诚是个骨气清高的人,颇有江南名仕的自制,纵然身在南京户部尚书之位,收受贪墨了那么大笔的银两,可是他个人平素并不花用。府中除了有凉芳等四个男宠,为人诟病之外,再难指摘出他其余过格的来。
由此可见,他手里那数以百万两计的银子,他自己极有可能分文不曾动过!
他既然自己不花用,那他贪墨收受那么多银子又要做什么?唯一的解释是
tang,他是留给慕容的。凡举大事,必费银钱,他必定将那银子都藏了起来,而且私下里应当悄然给过慕容指引。
于是她认定,这天下纵然司夜染和紫府都找不见的银子,慕容当能找见。可是他却怎么竟然找不见!
慕容长眉紧蹙,缓缓道:“曾诚突然下狱,一切来的仓促。再加上司夜染为人奸猾,看守尤严,于是曾诚纵然有心,却也没能及时将消息通知于我。”
兰芽点头:“想来,也唯有这一原因。”
两人相对,又是黯然下来。
兰芽深吸口气,抬眸望他,展颜一笑:“嘿,勿要郁卒。我帮你找,必能找见!”
慕容目光缓缓拢上来,便也微微挑起唇角:“我信。”
兰芽拍了拍巴掌:“那就开始找吧!”
慕容问:“该从何处寻起?”
兰芽眯眼想了想:“曾诚以江南名仕自居……于是,咱们就先从书房找起!”
。
方静言亲自陪着藏花一同入宫。他们两个都是阉人,进宫倒也方便。
到了昭德宫,长贵亲自到宫门前迎着,却没带去正殿见贵妃,而是绕过月洞门,到了后院,从后门又出了昭德宫,将藏花带进了一间闲置的空房。
藏花被蛊虫控制着,目光和反应都有些呆滞。长贵问了好些话,又仔仔细细看过了,方向方静言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到外头说话。
长贵拢着袖子,目光微凉地落在方静言面上:“你说藏花被凉芳下了蛊,当真?”
方静言躬身陪着笑:“奴婢岂敢欺瞒贵公公?奴婢已在灵济宫中观察了多日,那虫儿果然神奇,将个一向阴狠的藏花收拾得服服帖帖,已全然没有自己的意志,只像个提线的木偶一般,凉芳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长贵盯着方静言,忍不住磔磔一乐:“你小子,当真卖主卖上了瘾。”
方静言没答话,只笑眯眯地。实则他心下道:你长贵又是个什么东西?巴结了贵妃一辈子,待得贵妃刚一失宠,你不也摇着尾巴卖了贵妃么?
长贵点头:“你看着他。这一二日间,便叫他去办事。”
。
长贵拢着袖子,缓缓走回昭德宫。照例来给贵妃请安的一众嫔妃才走,梅影却兀自对着宫门气愤难平。
柳姿跟过来劝道:“你又何必这么动气?她们一向都是如此的了!早前咱们娘娘得宠的时候,说了不叫她们每日来请安,让她们只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就够了,可是她们自己腆着脸非要每日地来。当日倒也罢了,咱们昭德宫又不缺那么点子茶水和点心,贵妃不搭理她们,大不了咱们陪着说两句就也罢了。”
“如今本巴望着她们不必来了,省得咱们看了也心烦。谁知她们却还巴巴儿地来,却是来看咱们娘娘的笑话儿呢!怎么着,是见咱们娘娘憔悴了、苍老了,她们才开心是不是?梅影,咱们就偏不动气,偏笑脸迎送着她们罢了!”
“但凡她们来,拼着咱们自己不吃不喝,还拿最好的茶叶点心招待她们。就连茶具摆设,咱们也把库房里从前御赐的、还没用过的那些都搬出来,一件一件蓝了她们的眼珠子!”
梅影便也咬碎银牙道:“可不!从皇上登基,封了咱们娘娘贵妃开始,皇上每天都要御赐下一件珍宝到咱们昭德宫来。算算,每天一件,积了这十数年,库房里一共该有多少件!又有多少,是咱们娘娘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在库房里积了尘、掉了漆,倒也可惜。索性都一样一样拿出来,叫她们瞧瞧什么才叫得宠!她们的那点子境界,差得还远!”
柳姿点头:“对,就是这样。梅影尤其是你,你虽然是宫女,可是你在这宫里,却要比半个主子还得脸的。平日咱们娘娘懒得见她们,你就得代替娘娘,好好给她们瞧瞧咱们昭德宫的风范!”
梅影回首颔首:“说得好!我压根儿就没将她们放在眼里过,我不过是——看不上僖嫔那个炫耀的样儿!”
。
僖嫔邵氏自从那天早膳的时候干呕了一口,阖宫上下便都传说僖嫔有了龙脉。就连皇后和一向吃斋念佛不理世事的贤妃都被惊动了,两人轮着上下午亲自去照料僖嫔。晚上,僖嫔便被皇上接去乾清宫……一时之间,这六宫之中,她便成了唯一的主角。
都这样了,却竟然还要惺惺作态,非得每天跟一众嫔妃一起到昭德宫来请安。贵妃不见她们,她们坐在客厅里也自觉没趣,便都有意无意都去说僖嫔的肚子。
僖嫔还要故意推脱,说什么:“各位姐姐实在是多心了,小妹哪里就有那么厚的福分?宫里已经十年没有过龙脉,小妹如何敢奢望?”
一众嫔妃便嗔怪:“皇上和皇后定然早就召太医给你瞧过了,就是你自己还不肯承认!怕什么呢,不如告诉我们吧。”
僖嫔再推脱:“当真不曾召过太医。小妹前日还来过月信……请各位姐姐不要误会。”
可是她越是这么说,一众嫔妃却越是理
解,越是信实了。她们都以为僖嫔不敢承认,是因为身在这昭德宫里。只因这后宫嫔妃们有谁不知道,宫里十年没见过龙脉,还不都是被贵妃害的!
贵妃善妒狠毒,独霸着皇上不说,从悼恭太子始,只要听说宫内谁人有孕,她必定派人赐下药汤……嫔妃不敢不喝,只要喝下,腹中胎儿必定不保。
更可恨的是,皇上对此一向不闻不问,失了孩子的嫔妃诉告无门,便不敢再提。于是僖嫔就算有孕,也不敢在胎气未稳的时候承认,就是怕贵妃得知,再下狠手罢了。
。
柳姿便也点头:“她僖嫔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当初是被她爹换酒给卖了,正好杭州镇守太监买下,便送入宫来罢了。在这后宫上下,她是最没倚仗的。刚进宫时受尽欺负,还不是跑到咱们昭德宫来磕头请求庇护?好歹娘娘也曾明里暗里指点过她几回,她竟然扭头就忘恩负义!”
梅影望着柳姿,眼中冷色渐渐坚定:“柳姿,僖嫔这个孩子不能留!“
柳姿一惊:“梅影,你想做什么?”
梅影冷冷一笑:“做什么?自然是做这十数年来,咱们早就做熟了的事。”
柳姿大惊,急忙拦阻道:“梅影,此时比不得往日,你别做傻事!从前咱们娘娘得宠,纵然出了事,皇上都不闻不问,那下头也没人再敢说什么——可是现如今,皇上一定会问,就连下头的太医和小子们,也保不齐有背叛的!”
梅影满眼冰雪:“皇上变心是皇上的事,太医和小资们背叛是他们的不忠……可是咱们却不能!咱们跟在娘娘身边这些年,虽然身为宫女,却比半个主子还更体面。这些,都是娘娘给咱们的。咱们不能忘本。“
梅影微微抬头,望向冬日这片澄澈碧蓝的天空:“所以咱们一向该办什么事,现如今依旧要办。不因娘娘得宠失宠而有半点改变。”
柳姿大急:“可是梅影,一旦事发,那咱们昭德宫上下就完了!”
梅影缓缓望住柳姿,道:“你放心,若出了事,我绝不会连累昭德宫,更不会连累贵妃娘娘。”
梅影人如其名,骨子里生就三分清冷傲骨。她打定了主意,便不顾柳姿的劝说,自己拢紧了衣袖,走回下房来。
刚伸手要推门,手腕便被狠狠攥住。整个身子随之被扯入房中。
梅影一惊,正要挣扎,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长贵。
梅影这才长出一口气,推开他,冷冷道:“你要怎样?”
长贵则死死盯住她:“我倒要问你想怎样!”
梅影略略迟疑,问道:“……我跟柳姿的话,你都听见了?”
长贵咬牙:“是!”
梅影冷笑:“听见了又怎样?你去告发啊!僖嫔现如今得了脸,你去告发了,说不定你就成了僖嫔的救命恩人,到时候可是前途无量!”
长贵冷冷道:“我若去告发,你便会罢手么?”
梅影高声冷笑:“我方才与柳姿说的话,难道你没听见么?我说了,旁人的选择是旁人的,我的心意却是我自己的!就算你响僖嫔告发了,只要我梅影不死,我必定也要先除了她腹中的孩子去!”
长贵咬牙:“你就当真想陪着贵妃一起死?”
梅影咯咯地笑:“……没错。主子受辱,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哪里还有脸活着!长贵,你又何必这样一脸悲伤地看着我,啊?我梅影死也跟贵妃死在一起,我跟你长贵亦再无半点瓜葛!”
长贵怒吼一声:“可你明明知道,我放不下你!”
梅影脊背贴着墙,目光缓缓在长贵面上滑过。良久,方凄凉地笑起来:“长贵,你别闹了。你不是放不下我,你是恨我。你早明白我的心不在你这儿,所以你该巴不得我死,死得越惨才越好。”
长贵咬牙:“我也曾经以为是的!可是我却发现,我做不到……梅影,听我的话,别犯傻去送死!”
梅影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下:“……可是这昭德宫上下,还有谁能替娘娘出这口气?长贵你早有二心了,其实其他人何尝不跟你一样,都在考虑着自己下一步的打算?谁还愿意替娘娘赔上这条命?”
“所以这昭德宫上下,我谁都不能指望了。我只有指望我自己,这件事我只能亲自去办。”
“我早知道你的性子!”长贵叹了一声,走上前来,柔下声音来:“……我自从听说僖嫔有喜,便担心你这样一天的到来。我知道拦不住你,可是你至少可以来找我商量。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昭德宫有事,总归都是你与我两个一同商量。”
梅影落下泪来:“可是长贵,你变了。时至今日,我怎敢再相信你?”
长贵闭了闭眼睛:“……可是我至少仍会设法保全你!”
梅影颤声问:“你是说,你有法子办成这件事?”
长贵有些迟疑地伸手,尝试着握住了梅影的手。梅影挣了一下,没挣开。
“梅影,此时此刻,你已经
再没办法去依赖司夜染。可是你却可以依赖我……这件事你交给我。你放心,我必定让你如意。”
梅影一颤:“当真?”
长贵缓缓一笑:“梅影,我早说过,我这个人啊,就是愿意听你的话。只要你肯,我便任你驱策。”
梅影惊得想向后退,绝望道:“总得,总得让我亲眼见你办成了此事。”
“好!”长贵登时意气风发:“……等僖嫔落了胎,梅影,你便要与我正式结为对食。终生不离。”
。
长夜漫漫,藏花和方静言也走了,灵济宫中便更显清静。
凉芳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眉眼良久,轻叹一声,起身从枕头下抽出一管紫竹箫,走到园中,独坐清月之下,缓缓吹响。
月下清影,又仿佛是那蓝衫消瘦的男子无声向他走来,立在他面前,竟然带了羞怯地向他笑。继而,从背后抽出这管紫竹箫,讨好地搁在他掌心。
他嗓音微颤,显然紧张:“……你也知道我,手上虽然银子如流水般地过。可是我,我只想送你这样一管紫竹箫。是我亲手植的紫竹,亲手削了,钻好了孔,调好了音。若不嫌简陋,你便试试,可好?”
凉芳想到这里,眼中已是被月光打湿。
他记得那年年少的自己,撑起傲骨不肯接受,目光却不经意滑过他递过来的手……隔着紫竹箫,看见他手指上的道道血痕——那分明,是削竹子的时候,留下的……
凉芳轻轻闭上眼睛。
从此清风明月,纵有紫竹为伴,天上人间,都只剩我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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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配乐《万代·传承》~~明天见~】
☆、150、独步红尘
跟慕容相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转眼便是斜阳西挂,她只得告辞。
她与慕容在曾诚的书房里寻找了整个下午,都并无有价值的收获。她也责怪自己,这一下午的寻找,自己也不够专心,总是忍不住在停手、回眸的刹那,向他望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不由痴迷。
却也庆幸,两人的独处还有这样重要的事情要做,否则当真只是面对着面,她反倒不知该如何自处。
慕容亲自送到门内影壁,还想继续朝外送,兰芽却回身拦住。轻声道:“我这样的一身装扮,不值得你送到门口。外头人眼有杂,就到这里吧。俣”
慕容一怔,点头答应,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皓腕。
碧眼如翠,玉晕氤氲:“只没想到时光走得这样疾。你这一走,要哪天再来?穆”
兰芽忧伤微笑,“为免引人注意,我至少得隔两日再来。”
以她自己而论,自然是巴不得明日早早便来。可是门外便是热闹的街道,无论是临街商贩,抑或看似无意经过的行人……说不定当中,便有司夜染的暗桩,或者是紫府和南京的人,她不能不多加小心。
慕容轻叹一声,缓缓松开了手。兰芽努力一笑,跳跃上门阶而去。
正待开门,慕容忽然道:“……关于满都海,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兰芽心下一热,回头望去。他一身白衣立在胭脂红的斜阳光晕里,一双碧眼深邃幽然,她的心便止不住地又是一阵悸动。
便含笑点头:“好。”
。
兰芽仿佛一路踩在云雾里,回到悦来客栈时,心还是飘的,腿仍是软的。
与慕容在一处,她总像不再是她。
用冷水洗了把脸,屏息凝神坐下来,铺开纸,研好墨,暂时将私心杂念都赶开,专心回忆曾诚书房中的情形。
果然是江南名仕,曾诚的书房里堪称流光溢彩。那光彩不是来自金玉,而是来自水墨——曾诚的书房里素淡得连一架多宝格都没有,整个屋子里只有四面白墙,以及书柜里、卷缸里四处集满的字画。
那些画,俱都是设色淡雅的大开大合之作,兰芽见之倾心。明明知道该从那些画儿里寻找银子的下落,可是总看着看着便入了迷,倒忘了那阿堵物。
她走时不方便将那些画卷带走,回来便沉下心来,凭着记忆将那些画面再现下来。权为再做思量,撇开对画面本身的痴迷,而试图从中寻找赃银的蛛丝马迹。
兰芽先凭记忆将曾诚书房的方位、摆设先画下来。便连每一卷画所在的几层架子、哪个卷缸的位置,全都一一再现。这些位置的信息,她曾小心问过慕容,确定这里头所有的物件儿,在整饬宅子的时候,都没被放乱放错过。
大体方位图影画毕,兰芽仔细思忖。
还是要感谢爹爹,从小教她绘画时便告诉她,学画者必定要眼望八荒、心有万壑,看过的景物便要都用心记下来,纵万里画卷亦都要了然于心,没的画到一半还要回去重看一遍的道理。于是曾诚的书房里这些物件儿虽则冗杂,她却也都记得明白。
关于曾诚,她离开灵济宫那夜,跟凉芳在神殿里聊了许多。凉芳也说得明白,曾诚爱字画成痴,他的一生所爱,实则都在他的书房里。于是兰芽想,曾诚纵然仓促下狱,可是他却也一定会设法给慕容提前留下指引。而这指引,也必定都在书房里才对。
正思忖着,猛然觉得门口有人看她。
兰芽忙按住画面,抬头霍地望过去。本以为是虎子回来了,可是门口光影摇曳,却映出个修长的身影来。
不是虎子。虎子要更魁梧一些才是。
兰芽的心便一跳。
也顾不得那方位图,便起身奔到门前,猛地拉开了门。
门廊上的红灯被夜风吹得飘摇起来,翻转的灯影朦胧罩着一个湖色长衫的背影。那身影极淡,仿佛山水画中淡淡一笔春山水影,微一眨眼便会不见了。兰芽心下一急,忙叫道:“周生,请留步!”
江南不乏身姿修长的男子,更有许多书生喜欢穿湖色长衫。廊上灯影这般摇曳,她又盯着那画看了太久,眼已花了;于是她此时本不敢确定那就是他,可是——也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是他。
那身影已然将要消失在楼梯尽头,却因为她的呼声,微微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站了下来。
却没回身,亦未回应她。
兰芽便急了,冲出门去,朝他跑过去。待得越来越近,才越来越确定自己对了。一口气跑到他背后,伸手轻轻扯住他宽大的袍袖。
不知怎地,鼻子忽地有些酸:“你既来了,又何必急着走?莫非,是因为我与你说了,要再隔两日才能再去看你?你真傻,不过两日而已,眨眼便过了,你又何必再刻意装扮了来看我?”
“……或者,又是你今日答应过我的,要将满都海的故事说给我听?实则,你当真不必这样
tang着急,你更不必怕我多心……我都说了,我纵也难免有些小心眼儿,可是我更感谢她救你护你,我对她的敬意更多。”
说着说着,睫毛便被打湿。她轻轻摇着他的袍袖:“你瞧我,又说了这么些傻话。实则我都不该说,我只需告诉你:看见你来,我有多欢喜。”
“虽则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我也已然挂念你了。只是没敢想,原来你当真会这样快来看我……慕容,我想让你知晓:看见你来,我,我此刻,欢喜得紧。”
因为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喜,兰芽便再顾不得矜持,一股脑地对着他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也算是为因满都海一事与他小小发脾气而道歉,更感念他特地而来的心意。
可是却没想到,周生非但没有转身过来,身姿反而更僵。
他冷冷道:“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了人吧!”
兰芽都气乐了:“我就算会认错了人,也必定不会认错了你!慕容,还想骗我?”
周生却狠狠一甩袖子,将她的手甩脱,冷冷道:“是我错了。我今晚,便不该来!”
兰芽也轻叹一声:“可不,我也觉得你今晚不该来。你虽然扮成周生,外人未必认得出来;可是那晚咱们一起失踪,虎子却是起了疑的。这个时辰,他也该回来了,稍不留心你们两个说不定又要碰上。”
她深深凝望他的背影:“……我虽然欢喜,可也还是要拦着你。慕容,日后别来了,别再为了见我而涉险。我自会想法子到外面与你相见,你放心。”
周生却笑了。笑声里是兰芽听不懂的怆然。
兰芽心下也随之一痛,幽幽道:“我也不是狠心,我也……舍不得拦着你。可是总归为了你的安危,咱们必定要忍耐这一时。待得找着了曾诚的银子,我送你北归之时,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他突地寒声。
兰芽一怔,随之叹了口气:“你是怨我还在犹豫,不肯痛快答应随你北归么?”她咬了咬嘴唇:“……我的心,连同我这个人,都已经是你的了。慕容,且不急于这一时,好不好?”
她告诉自己,总得杀了司夜染,总得替爹娘家人报了仇之后,才能随他远遁草原,再也不理世事。
“好,好……”
周生一直未曾回头,只疏离又清冷地笑:“北归之日,好,我便等着!”
这时另外一边楼梯登登地响,虎子从下面奔上来。见两人情形便驻了足,眯起眼望过来:“兰伢子!怎了,难道他又想找你麻烦?”
兰芽一颤,急忙向前轻推了一把周生,示意他走。嘴上连忙应对虎子:“呃,没事。只是碰巧遇到罢了。”
周生也没搭话,冷冷一甩衣袖,目光傲然从虎子面上滑过,便无声下楼而去。湖色身影宛若青云飘去,一眨眼,已然淹没在楼下的滚滚红尘,转瞬不见。
虎子却眯着眼,缓缓道:“好俊的身法,好轻的步子!”
兰芽生怕露馅儿,急忙拢住虎子手臂,“咳,这又与咱们何干?我们回房,你赶紧与我讲讲,守备府那边情形如何?”
。
兰芽回到房间,望向桌上,便是“哎呀”一声!
虎子忙问:“怎了?”
兰芽深深吸气。
她之前搁在桌上的方位图,不翼而飞!
兰芽忙回想之前情形。她因发现门口有人,便急着追出去,竟情急之下忘了关门。后来又一直背对房门的方向立着,一副心思只扑在周生身上,半点都不曾想起房门还大开着……
如此看来,那幅方位图定然是落入了有心人之手!
只是这“有心人”该是哪路人马?是司夜染的手下,还是紫府的?
可是无论是被哪一路人马拿走,对于那笔银子和慕容来说,都绝不是好事!
兰芽腿一软,跌坐在凳上。如今之计,必须要加快整个计划的进程,为保那批银子安全,便要将送慕容北归安排在营救司夜染之前!
相对于要挖出官场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官员,也许挖出那笔银子便要更简单些。
虎子见兰芽面色苍白,便伸手按住她肩头,急道:“兰伢子,究竟怎了,你倒是说话呀!”
兰芽便强撑一笑,指了指桌上:“方才我这里放着一吊钱,忘了收起来了。结果回来才发现没了。”
虎子这才长出一口气:“原来只是为了一吊钱啊!你就当是被狐仙当做孝敬给拿走了,别想了,啊。”
这是鱼龙杂处的悦来客栈,可不是兰芽从前住过的弦月楼,客栈里难免有些梁上君子、妙手空空儿,纵失些小钱,伤不到性命就好。
兰芽叹口气:“是啊。反正守备府的银子大把的,咱们得上守备府去赚回来!”
虎子便笑了:“便说个好消息与你听罢——月船那神棍果然被吓坏了,到哪里都念叨着狐妖来了。纵然进了守备府还在念叨……结果,终于引起了魏强的兴
趣来了!”
兰芽吐了吐舌头:“那纨绔衙内感兴趣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虎子也摇头:“谁让你什么不好当,偏要当个狐狸精呢!那魏强原本传奇话本便看得多了,恨不能见个真的狐狸精才好。”
兰芽摇头:“哪里只见着就足够?他倒巴不得当真被狐狸精采一回元阳,才心满意足呢!”
虎子一听便急了,“那我不准你去了!改主意!”
兰芽忍俊不已,柔声劝慰道:“不能改。”
“为什么呀!”虎子腾地站起来。
兰芽叹了口气:“你以为怀仁想要‘那宝贝’再生,他为的是什么?不光是为了让自己能得个囫囵尸首,将来好入土为安吧?他是贪恋这红尘繁华了,想要将这辈子没享受过的给享受回来。”
虎子便更担心:“如此说来,我便更要让你改了主意!”
兰芽摇头:“你别担心,我有人帮手。”
。
兰芽这一晚没睡好,颠颠倒倒不断梦见那幅失踪了的方位图,以及周生立在摇曳红灯影里,始终没有转过来的背影。
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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