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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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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芽有点傻:“自鸣钟处?”
  之前绝没敢想,原来司夜染被关在自鸣钟处里。
  。
  酉时,皇帝入场。
  按例,今晚帝后当为主人,皇帝该与中宫皇后一同入场。可是皇帝进来时,手里牵着的却是贵妃的手!
  而堂堂中宫皇后,竟然只跟随在半步之后。明黄耀眼、点翠凤冠的皇后,明明应该煊赫无双,可是这时却还要跟在贵妃后面,面上强颜欢笑。
  所有人都暗自皱眉,却也都早就习以为常。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每年的除夕家宴,几乎都上演着这样的戏码。从前皇上的发妻吴皇后,就是容忍不了皇帝如此,忍不住以后宫之主的身份杖责贵妃。结果皇帝一怒之下竟然废去皇后——而彼时,吴皇后被册封为后不过一个月。
  有此先例,继皇后王氏便学会了明哲保身,虽然贵为中宫,见了贵妃却要称一声“姐姐”。之后再遇宫宴,即便强颜欢笑,却也要笑得看似情真意切。
  兰芽在庑房廊檐下瞧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暗自轻叹。
  终于熬到所有人都跟随着皇帝进了大殿,里面笙歌燕起,兰芽才悄然挪向自鸣钟处去。
  >
  御膳房的小内监进来传膳,出来的时候有意无意朝庑房这边瞄了一眼。兰芽便猫腰穿过庑门,瞧瞧凑过去。那小内监眼疾手快,朝排水口处扔过一包东西来。
  兰芽忙滚过去抱住了,再猫儿似的爬回到台基上去,然后一路猫腰膝行,溜着墙根儿爬到自鸣钟处窗口。
  纵然今晚是除夕宫宴,可是乾清宫内外的守卫却也没放松了。就在周遭的一圈儿庑房廊檐下,也都几丈便立着个红盔将军,手执金瓜立在幽幽暗影里。而再远处,则是佩刀的锦衣郎,那绣春刀就更是寒光闪闪……
  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哨位安排的问题,自鸣钟处所在的庑房角落左右倒是没有安排侍卫,让兰芽得以安全到达。
  来之前,兰芽曾经跟虎子苦练了两日的撬门压锁的“手艺”。虎子行走市井,这些本事都高明着;兰芽学得也认真,只是不了解宫里的锁簧是否更难拆……却没想到,伸手一摸,那门上竟然压根儿就没挂锁头。
  皇宫关人,果然与民间大有不同啊!
  兰芽一边想着,一边却已被自己之前的用力过猛给坑了,整个人跟个皮球样地直接滚进门去。中间儿被门槛给绊了一下,便摔得七荤八素。
  房间里没点灯。这一点兰芽倒是想到了。宫里规矩严,今晚既是宫宴,便除了乾清宫大殿里灯火如昼之外,其它不用的房间一律是不准点灯的,以免走水。
  偏巧这除夕夜,外头连月亮都没有,眼前伸手不见五指,黑压压一片。
  兰芽只好坐在原地,等着眼睛适应黑暗。耳朵却比眼睛先鲜活起来,远远近近听到宛如海潮般泛起的钟声。丁零当,丁零当,金石撞玉一般,不甚刺耳,反倒柔和动听。兰芽渐渐分辨出来,即便这声音并不止来自一座钟,却不吵不扰,反倒自成和鸣。
  琴瑟和鸣,原本是文人们最崇尚的境界,却没想到今晚竟有幸听见这样的天籁。
  可是却有人在这样美妙的和鸣里,无声地将房门推严。原本想借助门口筛进来的幽微灯光照亮,这一下就又什么都瞧不见了。
  兰芽紧张地揪紧衣襟,却也不敢说话——虽然知道司夜染被关在这里头,可是却不敢确认这里头是否另有看守的禁卫。倘若有的话,她若贸然出声,那就糟了。
  两人就在黑暗中僵持,谁也没先说话。
  倒是兰芽手里抱着的包袱里,先按捺不住流淌出了些酒菜的味道来。兰芽这才留意到,心下已是暗暗叫苦:原来是刚刚那一绊又一滚,已是不小心将那酒菜打翻。此时纵然不说话,可是那味道已然传开,再难隐身。
  她便轻咳嗽了一声,打官腔问道:“司公公可在此间?”
  要是有禁卫作答,她好歹还能装作进来办事的模样,胡诌个什么借口遮掩一番。
  却没想到,并无禁卫的响动。
  黑暗里,依旧静得让人心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
  兰芽深吸几口气,顾不得油腥,将包袱紧紧捉在怀里:“大人,你不肯跟小的说话,就是还在怪罪小人,是不是?”
  黑暗里,终于簌簌有了一丝响动。随着海潮般的钟摆声一同浮起的,还有那人身上再熟悉不过的香气。若麝非麝,若兰非兰;比麝更清冷,却比兰香更飘逸。
  兰芽不知怎地,心跳骤急,便在黑暗里紧紧闭上眼睛,努力抵抗这一刻的心悸。
  又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洪荒,或者仅有一瞬。司夜染终于开口。却又是一贯的清冷刺骨,有死一贯的慵懒傲慢:“怪罪?兰公子,说笑了!我此时不过阶下之囚,死活都要仰兰公子鼻息,我又如何敢怪罪公子半分?再说,想要杀了我,本就是公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今晚除夕,公子想来报仇贺岁,原也是情理之中。”
  钟摆声远远近近地来,仿佛轰鸣在兰芽心头。
  兰芽忍了忍:“大人要怪便怪吧。这寂寞无涯的自鸣钟处里,心里挂着些念头,总比荒凉无着的好。”
  司夜染冷嗤:“倒是不知,兰公子准备如何送我上路?”
  兰芽咬牙,索性将手里的包袱掼在地下,眼睛看不见便用手摸索着,将那酒菜都摆出来。里头装酒的不是酒壶,是个方便遮掩的酒囊。前头虽然洒了些,不过晃晃还能有大半囊。兰芽便盲人一般,猜着他说话的方向,将酒囊递给他去:“大人说得没错,小的今晚就是送大人上路的!小的倒要看看,大人敢不敢喝这囊鸩酒!”
  “有何不敢!”司夜染冷嗤一声,伸手来抓酒囊。
  尽管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可是他却还是能准确地一把就抓住酒囊,毫不犹疑。他的袖缘轻轻滑过兰芽的手背,兰芽急忙松了手,心下又是震荡不已。
  听他咚咚咚喝下酒去,兰芽唇角勾了勾,便再将菜也都端出来。
  是加了盖子的食盒,却已然翻滚得没了囫囵形状。兰芽也顾不上什么,索性伸手都给抓到了一处,拢了拢便递给司夜染去:“痛快!鸩酒既已喝了,不如再尝尝这加了鹤顶红与孔雀
  胆二味的菜。一红一绿,倒也鲜艳,正合今晚除夕之景,大人说是不是?”
  司夜染傲然一笑:“兰公子,难得你还会说几句这样中听的话!”说罢抓过食盒,便是大嚼。
  兰芽不由屏息。一边耳朵仿佛能听见门外传来的、大殿之上的宫宴咀嚼,一边耳朵则是他的吞咽之声……同为除夕宴饮,情境却是这样的迥异。
  兰芽收回心思,再缓缓道:“大人已经用过了这鸩酒,用过了这毒菜,便已到了鬼门关口。可惜大人内力深厚,药力发作比普通人便要长些。趁此机会,大人不如也将有些话剖明白了告诉我吧。”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司夜染冷笑,“好。便遂了你的心愿!你想问什么?”
  兰芽抱着膝头,幽幽道:“曾诚刚死当晚,贾鲁到灵济宫找大人。小的在半月溪窗外偶然听见大人与贾鲁的对话——当贾鲁说曾诚已死时,大人却说‘他早已死了’……”
  司夜染轻哼:“不错。”
  兰芽在黑暗里捏了捏手指:“事后我从贾鲁处得知,曾诚是死于蛊。而那蛊虫是早就埋进曾诚脏腑里的,只待需要时以引子勾动便可发作……再联想大人说‘他早已死了’,小的不免联想,原是大人早就猜到了曾诚的死因吧?”
  “哼~”司夜染竟然绮丽一哼,声音里没有忧色,反而全是得意:“这世上的事,想要尽数瞒过我司夜染的,还当真不多。”
  兰芽道:“大人之所以能看破,原因倒也简单——大人是大藤峡人,早就深谙西南苗、瑶等部族人使蛊的技巧。”
  “只是大人不肯提前说破,否则便又正中那下蛊人的下怀——让外人认定,下蛊之人必是大人指使。”
  司夜染道:“提前说与不说,此时也都已然被人利用了这一节。所以现在还说,还有何用?”
  兰芽摇头:“……坦白说,小的倒不相信此事是大人做的。大人若想杀人,法子多着,自然不必用这种落人口实的笨法子……小的只是担心,大人提前不说破,乃是为了保护这个真正下蛊的人!”
  黑暗里,片刻沉默。却在沉默里,仿佛窜出火苗来!
  司夜染忽地一声冷笑:“兰公子,你想太多了!我本不想让曾诚死,你该明白!若此,我又怎会替那下蛊之人遮掩?”
  兰芽蹙眉,坦言道:“这一节,小的也的确尚未参透,所以才来求问大人。不过小的想,却也并非全无缘由——譬如大人猜到那凶手也是大藤峡人,于是大人出于同乡之谊,这才故意替之遮掩?”
  大藤峡虽然很大,大藤峡人虽然也很多,可是经过那一场大藤峡之战后,能安然活下来的便已弥足珍贵。更何况,是这样煌煌天下,竟然巧合聚到一处来的人?他若有袒护之心,才是情理之中。
  兰芽轻声问:“大人是否可以告诉小的,那人究竟是谁?”
  黑暗里,桌椅一声碰撞,紧接着司夜染一声冷叱:“兰公子,你未免太过自作聪明!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我更无从给你什么答案!”
  兰芽却不想放弃,便道:“大人!此人身份事关曾诚之死,更关系到江南盐案是否能顺利告破!大人的心情,小的明白;小的也跟大人保证,倘若不是万般无奈,小的定然不揭开那人的身份,而尽量循着那人为线索,找出其它人来!如非万不得已,小的便保那人一命便罢!”
  只有江南盐案告破,才能让司夜染逃脱一死。而司夜染倘若不肯交出那人身份,那么江南盐案便可能胎死腹中!
  他难道真的肯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人一命?若只是个同乡,值得么?!
  却没想到司夜染依旧只是轻轻一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兰公子,我看你我早已话不投机半句多。时辰不早了,请你移驾。”
  他竟然撵她!
  兰芽狠吸口气,眼角竟然忍不住有了些水意。
  好歹也是大除夕的,她费尽周折来看他,却落得个被他催撵!
  妈蛋,早知如此,她便不来了!何如守着虎子,好好地沽两壶好酒,然后再叫两个小菜,然后凑在暖暖的炭盆旁,让他讲讲辽东那些壮阔的故事……如此守过一岁,该有多好!
  “你……哭了?”
  幽暗里,他忽然迟疑着问。
  兰芽狠狠儿抹一把脸,嘿嘿冷笑:“是啊,是哭了。大人时辰不多了,药力眼看着就要发作,我好歹也是要替大人哭一哭的!”
  论狠心,她未必不如他!
  司夜染那边有没了动静,良久才幽幽说:“你还没放弃曾诚的案子,也就是还不肯放弃江南盐案?”
  “当然!”兰芽说起这个,心底便又是满满的热烈:“我既然遇见这事儿,既然说了要管,便必定管到底!明天一早,我就下江南去。趁着那班贪官都在过年,我神不知鬼不觉便杀到他们近前去!”
  司夜染哼了一声:“……你不可自己去。你听我说,你去找一个人,让他陪你一路同行。”
  兰芽急忙推拒:“不用!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我早已找好了人!”
  司夜染森然问:“谁?!”
  兰芽一咬舌尖儿,却已来不及收回来。只好照实说:“我已救了虎子出来。他原是最妥帖的人,他陪我去!”
  “虎子?哼哼,虎子……”司夜染忽地冷笑,却说到一半不说下去了,仿佛已然耐心用尽,再无话题。
  兰芽跺脚起身:“算了,大人自享清静吧,小的走了!”
  抬步奔向房门,背后他却忽然急匆匆问过来:“……这就说完了?将你的酒囊、食盒带走!”
  兰芽一怔,方由那酒菜想起梅影来。心下自责,差点忘了梅影嘱托的话。
  兰芽便停了脚步,没有回身,只平板道:“差点忘了,还有梅影姑娘让我转给大人的几句话……她说,她说她很惦念你……她说,她说叫你六哥……”
  也不知怎了,当说到这些话时,她不由得鼻头发酸。
  六哥,同乡……而她与他是什么?仇敌!主仆!
  兰芽赌气一般回身,在黑暗里再去搜罗那些酒囊和食盒。他说得没错,她得都带走,否则明早被人发现,岂不是留下罪证?
  搜罗好了,鼻息间还萦绕着酒菜的气息。她便又颤着指尖儿,从贴身儿的一个素面荷包里,拈出一块香来……
  她将指甲将香块掐碎了,狠狠地在地面上搓。清凉幽静的香气萦绕而起,不过片时已然将房间内的油腥气都给盖住了。
  兰芽便抱着包袱起身,直接冲到门口去,发狠再道:“我,我走了!”
  这一去江南,不知是否能顺利办成事情。凭她的能力,要与江南多年盘根错节的官员们群斗,根本都不敢估算胜算……甚至有可能,她悄无声息就被他们害死在江南,或者扔进运河里去都可能。
  她明早这一走,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他一面,更不知能不能救得了他。
  他却还撵她!
  他却还说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还以为她今晚当真是来取她性命的!
  妈蛋,是她蠢,是她活该!
  伤透了心,她便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一拽门!
  却竟然没拽动!
  兰芽大惊。
  明明没有锁的!
  鼻息却有一丝幽幽香气霸道袭来,手臂也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住,耳边传来他该死地慵懒冷漠却绮丽无比的嗓音!
  “……你得说明白,你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136、不关风月

  外头大殿里宴月歌舞正酣,皇帝与嫔妃们的朗朗笑语远远近近传来。
  曾经,家里过年的时候,也这样热闹过。也是这样,爹娘亲友在正堂围桌聚谈,她跟着兄长和小厮们在当院里放炮仗。碍着她是女孩儿家,小厮们都不叫她碰那烟火。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明抢,便借口困倦了,先跟爹娘告退。
  待得回了卧房,才偷偷换过小厮的衣裳,从他们手里抢过炮仗来,跑到大门外去放……看着那大大的炮仗窜着火苗钻上半空,砰地一声炸开了,她跟一众小厮们一起蹦跳欢笑,将女儿家那些繁文缛节也一同给崩飞到九天云外去了,才觉着是当真过年了。
  却何曾想到,自己的家,那曾经最最珍视的一切,竟然也会在那个晚上,化于一片火海!
  兰芽攥紧门框,嗓音已是沙哑:“大人又何必问!我早说过,我哭是为大人送行!”
  “是么?淞”
  他轻哼,语气却放缓下来:“那香,又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认不出来,那是灵猫香~~而我唯一让你闻过一回,就是在回京的马车上……”
  他的手指不知有意无意扯住她鬓边一绺从帽檐滑脱的发丝。
  “这灵猫香,你如何得来?”
  。
  兰芽攥紧门框,紧张地吸气。
  那马车当中的一切,她绝不愿回想。
  方才是急了,只顾着赶紧消除房间内的酒菜气味儿,便急着用香来遮盖。她平素又不用香,身上没有带着香饼子的习惯;纵然听从司夜染的要求,秋冬用些玉兰膏子,可是那玉兰香气淡雅,膏子也不方便涂地,这便情急之下将那藏着的灵猫香给祭了出来,露了马脚……
  这香,原本是那日在马车上,她不知是怎么鬼使神差了从香炉里拣出来包在帕子里,偷偷存了起来。
  她自己原也没细想为何要这样做……后来只觉着,这灵猫香既然是上用的好东西,难得一见,便存些下来罢了;再加上那小兽生前也算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于是便装进贴身的荷包带着了。
  可是那缘由就算曾经骗过自己去,此时又如何能骗得过司夜染去?!
  她便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力淡然哼了一声:“……这灵猫香乃为上用之物,大人却曾在马车上僭越使用,依《大明律》便该问斩!我留存下这点子香来,就是要留下大人的罪证!大人难道忘了,我本是时刻想着要你的命的?”
  “是么?”
  他这回竟然没生气,语气反倒更和缓些。
  “当然!”兰芽又用力拽门:“大人问够了吧?松手,让我离去!”
  “别急,我尚未问完。”
  兰芽跺脚:“大人又要问什么?”
  黑暗里,仿佛传来司夜染轻轻一笑。兰芽怔了怔,认定自己一定是听岔了。
  “……我怎么倒觉着,你是从说到梅影的时候,开始哭得更厉害的?”
  兰芽一呆。
  妈蛋,她发誓她没有,绝对没有!
  不过时机巧合,说到梅影的时候正是她发狠起身要走的时候。她哭得厉害了,不过是觉得自己傻,跟梅影全无干系!
  “我没有。”她努力平静地否认:“如果大人非要坚持,那也好解释:难道大人忘了,当日小的进宫验身,在昭德宫就是被梅影姑娘带人给验破了女儿身……我心底对她难免有些阴影,大人怕又是想多了。”
  “是么?”
  他又用一种根本不信的慵懒语气回答她!
  “大人不信便罢,小的倒是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了!”
  司夜染不慌不忙,手指果然缠上了她的发丝,渐渐向上来:“……她叫我六哥,是因为我们那批小内监、小宫女都是一般年纪,一起长大。我与她同分在昭德宫,情分上便又深了一层罢了。她叫我六哥,同样也会喊仇夜雨四哥……仅此而已。”
  “兰公子,你总说我想多了,我倒觉得是你想多了。”
  兰芽一慌,猛地调头,却不想硬生生扯痛了自己的情丝。她低低叫了一声,忙道:“大人多虑了,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大人与梅影姑娘的关系!”
  “嘁……”他又不赞同地轻笑:“那你倒是说说,依你看来,我跟梅影是什么关系?”
  兰芽咬唇:“既然是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倒是有的!”
  “青梅竹马?哈!”他嘲讽而笑:“兰公子,亏你身为文华殿大学士的女儿!青梅竹马,也作你方才所说?”
  兰芽咬牙:“小儿女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是青梅竹马,又是什么?”
  司夜染叹了口气,出其不意伸手弹在兰芽额头上。不甚疼,却在安寂里传出清脆一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一没骑竹马,二没弄青梅,我跟她何来青梅与竹马!”
  兰芽一呆。
  他这是,在与她解释么?
  可是,又是何必!
  tang她原本毫不在乎的!
  兰芽便轻哼:“大人若有兴致,何不将来向魅影姑娘当面解说这其中区别?小的着实没兴致细听!”
  司夜染有些气恼了,手指攥着她手肘,便有些加力。兰芽半点功夫都没有,便疼得深入骨髓,忍不住轻轻哼了出来。
  他手上的力道便倏然卸去。反而低声问:“疼得狠了?怎地如此不中用?”
  不中用,她就是这么不中用!
  兰芽深吸口气:“大人,该问的都问完了,该让我走了吧?!”
  兰芽恼得急了,便小倔驴般开始挣扎、踢蹬。她不想继续这么跟他没完没了地纠。缠了……这算什么!她应该赶紧回到虎子身边去,最好赶在鞭炮声中一岁除之前,热热闹闹跟虎子拜个年,她给虎子包几两银子的压岁钱……
  就算没了亲人,可是他们还有彼此。经过一年的风浪,他们有幸都有惊无险地趟了过来,更有幸的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依旧没变……便该好好地过个年。然后明早天亮,再一同去迎接江南的风浪。
  她将时间都浪费在这里,跟灭门仇人在这儿漫无边际地磨叽什么!
  何况此处便是虎穴龙潭,隔着门窗外头便是森严的守卫,若有半点行差踏错,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她用足了力气去扯那门,虽然被他按着,却也终于扯动了一丝。门扇吱呀,出了动静。
  司夜染忽地凑在她耳边道:“……岳兰芽你知道么,这世上还有一种能打出画儿来的大炮仗!”
  兰芽一怔,忍不住斥道:“你胡说!”
  好歹她也是岳如期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年什么炮仗没见过?她倒是曾经口无遮拦放过狂言,说这些炮仗光响亮却不好看。等她将来亲手画一幅最好看的画儿,找个巧手的炮仗工匠给做进炮仗里去,然后一炮崩到天上,画面展开,五颜六色,那该多好看!
  “我没骗你。”司夜染语声轻柔,朦胧似梦:“就在广州市舶司那边,我见过西洋来的船。船上的西洋人善用火器,它们用船上的大炮做成巨型的炮仗。引信点燃,一炮打出去,火药在水天之前崩开了,就是一幅水墨山水,好看极了。”
  兰芽心下一动,忍不住神往。
  “真的?”
  “真的。”他口中气息渐渐温热,暖暖喷在她耳鬓,让她的挣扎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仿佛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明年,若你还没能成功取了我的性命,我便带你去看。”
  隐秘的欢喜,与尖锐的疼痛又一并刺来!
  兰芽按着心口,使劲吸气:“……是么?大人怎地就自信还能活到明年今宵?”
  司夜染笑了,一贯的狂傲点点飞扬开:“那便赌下这一盅:我若活到明年今宵,你便随我去看。敢押么?”
  兰芽咬牙:“有何不敢!”
  司夜染仿佛指尖从她面颊滑过,若有似无,仿佛只是黑暗之中不经意之举。没等兰芽闪躲,已是消失不见。
  他这才松了手:“时辰不早了,宫宴将终,你这便去吧。”
  兰芽一咬牙,猛地再拽门——这回却是多余了,门上再没有了任何阻滞。她又用力过猛,险些再在门槛上绊倒一回。幸亏司夜染从后头扶了她一把,才不致让她又跌跌撞撞摔出去。
  扶着柱子站稳,大殿里果然嫔妃已然纷纷起身向皇帝拜谢今夜筵席,即将散去。兰芽便趁乱尾随一众内侍和宫女涌向宫门去。
  出宫门的刹那,才忍不住又回头望一眼自鸣钟处。
  小小庑房,藏在乾清宫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重重廊檐、幽幽深影,寂寂无声。就仿佛,那扇门从来就没曾开过,而她根本就没来过。
  。
  灵济宫。
  大年夜的,却没有一个人张罗着要庆祝。偌大灵济宫,今夜一盏彩灯皆无。
  不管别人怎样,凉芳倒是依旧悠然自得。用晚饭的时候,将另外三美都聚拢来,也算小小团圆一番。
  清芳倒是有些食不知味,低声提醒道:“藏花回来了,你总该多加些小心!”
  凉芳朗然一笑:“他回来得好,我等他已久了。”
  凝芳也不放心道:“师兄切莫大意。藏花从小便被先代宁王训练成刺客,这些年跟着司夜染更是不知暗杀了多少人……听说他心狠手辣,手下从来不留活口。”
  凉芳转眸来望他:“你说的好!他再厉害,终究是先代宁王千岁训练出来的;什么模子出来什么东西,难道你我还不知晓么?”
  倒是沁芳更淡然些:“二师兄说的是。他再厉害,我们四个人联手,难道还斗不过他一个么?再说他的软肋,又如何瞒得过二师兄去?”
  凉芳听了满意一笑:“……终于等来了机会,让他死在灵济宫里,倒省事了许多。外人看起来只道灵济宫内讧,倒免去诸多猜疑。”
  另外三美也都目光阴阴,相视一笑。
  清芳又道:“灵济宫内讧当然是最好的藉口,只是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个兰公子趁此机会避出宫去,便有些太巧了么?会不会她已看穿我们的意图?”
  沁芳咯咯一笑:“大师兄这是怎么了?那兰公子又不是三头六臂,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罢了,她能看破什么?”
  凝芳也有些不放心:“……可是听说,她要下江南了。”
  凉芳缓缓饮尽杯中酒:“倒也不必太过担心。若是她独自去,或者是带着息风等人去,我自然担心她是去给司夜染翻案——可是她这回带着同去的人,却是她从前的相好。”
  “如此想来,她不过是猴子称霸王,趁机跟相好去游山玩水罢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去替司夜染翻什么案啊!再说,那多年盘根错节的盘子,又岂是她说能翻就翻得了的!”
  沁芳轻轻一哂:“这就是女人,怎么都不中用!一旦到了年纪,一旦动了情,便什么都顾不上了。终究还是咱们男人,才能办成大事。”
  另外三人闻言,各自抬眼互望一眼。
  就连他们自己心下都不由得流过一丝怅惘去:他们,在外人眼里,究竟还是男人么?
  。
  新年伊始,灵济宫因供奉二徐真君,便也香火不断。总掌宗人府的重庆公主夫妇带领朱家宗亲、以及各部大臣,礼部又率在京的藩属国臣属等一一来拜。
  于是藏花虽然已经回宫,却一直哑忍着。
  初礼也怕出事,自藏花回来后,便亲自近身伺候着,左右相劝。
  熬过了这几日,藏花终究无法继续忍耐。他便将冷杉叫去,让他当着初礼的面儿,将那晚听到的兰芽与藏花的话都说出来。
  初礼听了也是大惊,讷讷道:“总以为大人就算暂时不在宫里,兰公子也会维护大人。却没想到兰公子竟然私下与凉芳联起手来!”
  藏花冷笑:“听见了吧?我早劝过大人,这个岳兰芽早晚是个祸根!不过她侥幸逃脱,现下不在宫里。不过这个凉芳,我却不能放过了。”
  初礼苦劝:“二爷切莫打草惊蛇!大人将凉芳等四人带回宫来,岂能看不穿他们的真面目?大人此举,定有深意。”
  藏花咬紧牙关:“你是说邹凯那老匹夫么!无妨,既然要除掉凉芳四人,便连根将邹凯也拔起好了!”
  。
  兰芽跟虎子刚到南京,便接到贾鲁的加急传书,书信中说灵济宫内倒无大动,反倒是灵济宫外围隐隐有大动作。藏花回来后,灵济宫众人重新得了主心骨,从前听从灵济宫调遣的锦衣郎也纷纷来归……贾鲁担心藏花有重大部署。
  贾鲁细心,还特别提及近来邹凯府邸附近隐有鬼鬼祟祟的人员出没。
  兰芽捧着书信,呆了半晌。
  她明白,藏花是要向邹凯动手了。
  这便是藏花的性子,但凡仇家,绝对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兰芽心底百转千回,若以邹凯与爹爹从前的交情论,她略有不忍;可是从邹凯后来种种言行举止看,她亦早已不再相信他。
  只是邹凯礼部尚书的官职虽不起眼,但是他行走官场多年,早谙韬晦之术。藏花想要与之斗,却也不容易。甚至倘若藏花抓不到切实的证据,那么反倒会为灵济宫惹来非议,倒让禁足宫中的司夜染雪上加霜。
  虎子见状急问:“怎了?”
  兰芽叹了口气:“……虎子,我要去见慕容。”
  虎子一听立时便急了:“你又要去见那个鞑子!兰伢子,他究竟有什么好,你怎地就鬼迷了心窍?你与我说过的,此来江南只是来查盐案,你说只与我在一处的……可是到头来你还是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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