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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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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淑妃”二字,大包子才仿佛回了神,抬头盯着兰芽,寂寞地笑。
“兰公子,你说这是哪里啊?乾清宫?呵,奴侪怎么来了乾清宫呢?奴侪本来不是该在冷宫么?冷宫虽然清苦些,可是那却是这紫禁城里最干净、也最宁静的地儿啊。奴侪在那儿还能跟着吴娘娘念书学字,还能喝到吉祥亲手烹的茶。冷宫叫冷宫,实则不缺人情,一点都不冷。那里春有春花,秋有秋月,四时虫鸟啁啾,那么宁静美好。奴侪又何必要到这乾清宫里来?沿”
兰芽听得也是唏嘘。
大包子从内心深处本来也是个淡泊的人吧,倘若不是后来遇上吉祥,他也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不会离开冷宫那清静的地方,懒得卷入乾清宫这复杂的事情里来纺。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早已不由人的意念转移。
兰芽便狠下心来道:“大包子你醒醒。淑妃娘娘去了,你是怎么伤心也换不回来。你现下是乾清宫的少监,你肩上还担着该干的差事。你就算不在乎你自己,总归别忘了这乾清宫里还有你兄弟小包子呢。”
“小包子?”大包子摇头苦笑:“我兄弟,小包子,呵呵,小包子……那天晚上,正是小包子说想吃家乡的点心,就是他亲手做好了端到我眼前,跟我说也该给淑妃娘娘送一碗过去。而淑妃娘娘她,吃完了那碗点心后就,就……”
“你别胡说!”兰芽及时喝止:“那晚上你离开长乐宫的时辰还早,从下钥到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那几个时辰里发生什么,没人知道,却也轮不到你来揽责上身,更容不得你胡乱将你兄弟牵连进来!”
大包子却依旧呆呆的:“是啊,那其后还有好几个时辰……可是我早就知道她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多少人盯着她,恨着她。凭宫里这些女人的心啊,早晚会有人按捺不住了想要害她。所以我千小心,万防备,就连经过我自己的手送给她的吃食,我也每回都要事先用银针验过。”
“那晚上,只因为那给我端来点心的人是我的兄弟小包子,所以我才没验。我总以为这世上兄弟是跟我相依为命的,我就算信不过谁,也不该信不过我兄弟……可是孰料,那疏漏就偏偏出在我兄弟端给我的点心上……”
兰芽眯起眼来:“我说了,没人能证明那问题就是出在那碗点心上。大包子,你不要再胡说了!”
大包子霍地抬眸望过来,曾带着迷惘的眼睛里倏然闪过一片尖锐的光芒:“兰公子,你又何必这么急着替我兄弟遮掩?没错,你现在是他的师父,可是那究竟是我兄弟,难道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不知道护着自己的兄弟,还要你个当师父的这么紧张?”
兰芽背过手去,手指悄然摸向腰带。那里藏着当年大人给她的小匕首。
倘若大包子再这么呆呆地什么都说,那她纵然不忍,却不能不除了他去。
大包子紧紧盯着兰芽:“兰公子,虽然没有旁证,可是我这颗心也不傻。思来想去,这件事虽然能最直接联系到贵妃身上,所以皇上才不追查;可是我却忘不了我兄弟,而从我兄弟身上就自然想到兰公子你身上去了!”
“贵妃是恨淑妃,可是没有你与她结怨之深。所以你还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淑妃娘娘是被你害死的!只不过,你借了贵妃的手,以此捂住了皇上的嘴;你又想借我兄弟的手,也捂住我的嘴!”
这么说开了,兰芽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盯住大包子:“没错,是我干的。被杀的人是委屈,可是你以为杀人的人就开心了么?大包子,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倘若有一点可能,我也不想动手要了她的命,可是……她却不知收敛,一步一步逼得我再无退路。”
“再说你们杀的人就少么?大包子,曾经那几个女官就罢了,我也不与你提起。我只想向你提一个人:李梦龙。你问我你是怎么来的乾清宫,你本不想来——你实则说的也是他吧?你本心里不想害了他,可是你终究还是为了吉祥而害了他!”
“这世上总有善恶有报这回事。谁做了什么孽,就早晚等着收到报应好了。我杀了吉祥,我也同样做了孽,我也等着我自己该担的报应。”
大包子却疲惫地摇了摇头:“你不必这样疾声厉色。你是西厂厂公,斗阴狠我自斗不过你。你也不用害怕,我不会向皇上去告发了你。兰公子,你既然等着报应,那不如向我发个誓:只要你肯答应,这一生一定会扶保着太子登上皇位,让他江山安稳……那我就这辈子将吉祥之死的秘密死死藏在心底,永远都不对人说出去。”
兰芽心下一颤:“不必你与我交换,实则我也早已答应过了太子。”
大包子定定看着兰芽:“好,我会永远盯着你。倘若
tang你食言,我便会将你做的孽大白于天下!”
兰芽深吸口气:“那你现在可以听我吩咐,接掌乾清宫了么?”
大包子却依旧还是摇头:“没有了吉祥,我要这乾清宫做什么?兰公子,你该不会也以为我大包子真的是爱名爱利的人吧?”
“那你想怎样?”
大包子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微尘:“我现在就去向皇上请求:淑妃娘娘下葬得急,陵寝还有多处未尽修缮;而且淑妃娘娘这一辈子都是孤零零的,所以她也是最怕孤单。就让我去给淑妃娘娘守墓,还如同从前在冷宫一样,永远陪在她身旁吧。”
大包子说完便了无牵挂一般迈步出门。他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的刹那,兰芽的泪也是无声滑落了下来。
这世上的善恶对错,放到生死面前,便也都仿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逝去的不再来,而活着的也并未得到所谓的快乐。
。
大包子去给吉祥守墓了,幸好乾清宫里还有厚积薄发、老成持重的段厚。兰芽去找他,只是简单交代几句,他已经举一反三地都安排明白了。
兰芽这才放心,临走出门的时候还是沉吟了一下,回头说:“若你有忙不过来的,交给小包子。”
段厚立时躬身:“自然的。下官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这些,况且下官愚钝,正需要借助小包兄弟转得快的脑筋。”
段厚这人这么上道,倒叫兰芽又是满意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安排好了一切再去向皇帝辞行。
远远地,却见皇帝又独个儿坐在了黑暗里。偌大的大殿里,一盏灯都没点,又黑又大、又空又静得,仿佛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而那个九五之尊,就那么孤零零一个活在那坟墓里,像是个活死人。
皇帝听了兰芽的辞行,点头笑笑:“兰卿,你瞧咱们乾清宫啊,人也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冷清了。”
兰芽听得也是心下酸楚,忍不住又想起了老张敏。兰芽跪倒叩头:“皇上别这么说。这还是大正月呢,不如奴侪吩咐下头办几班戏来给皇上热闹热闹?”
皇帝终于亲手点燃了身边的一盏灯,借着灯光幽幽盯着兰芽。
“朕现在特别怕身边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兰卿,进了秦卿家的门后,还依旧回来替朕管着这乾清宫吧。你若再走了,朕身边儿就真的是空了。”
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就是圣旨,兰芽尽管犹豫,可是此时也只好叩头领旨。
皇帝这才开心了:“去吧,去办你的婚事。三天回门,朕等着你回来。”
。
正月十五,人月两圆。
迎娶正室的婚礼自然是白天,映着日头吹吹打打地进门,光明正大、名正言顺。侧室则只能在晚上用一顶小轿抬进来,且进门还不能走正门,得走后院只供家仆们出入的小门。
秦直碧的婚事自然是所有的朝臣都来送礼。上至亲王勋贵,下至衙署小吏,全都不但送过礼来,还要亲自到场。秦直碧虽然说婚事简办,可是却也没想到这么多的宾客,所以府里的酒席便成了流水席,人总不断。………题外话………【稍后第二更~】
☆、60、人月谁圆?(2更2)
秦直碧生就书生风骨,看似文弱,却实则韬光隐晦,藏起了诸多锋芒。
于是以他真实的酒量,应付过原定的酒席去,当不太难。
可是他也着实没想到,今天借着婚礼前来攀附他的人太多。纵然他在朝中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可是朝中各派都想拉拢他。于是这一天的流水席喝下来,到了天色渐暮,他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了。
婚礼是喜事,所以家仆们也不好上前帮着挡酒。可怜新郎家人丁单薄,秦家人早在那场灭门大祸里都死绝了。唯一剩下的还是个大姐,只能在后宅招待女眷,不方便到前堂来见男客的。幸亏还有个秦令仪的小儿子,七、八岁大的秦五行眼尖脚灵,能从人缝儿里滋溜就滑过去,趁机一把扶稳了舅舅,没让他醉得倒地。有几回小童子竟然还替舅舅接过酒碗,扬头就都倒在自己嘴里。七八岁大的小孩儿,竟然一点没喝醉,还能稳稳地扶着他舅舅逃开沿。
知道这孩子底细的便不由得叹,说这孩子的爹肯定是边关兵营里的兵痞,所以这酒量都是遗传的、天生的,不然七八岁大的小孩儿怎么能几大碗酒进肚了还没什么。
那孩子听了也是黯然,便只扶着舅舅躲闪开,一句话都不肯说。
秦直碧熏醉之中还知道摸摸那孩子的头顶,“记着,你现在姓秦。有谁敢轻视咱们姓秦的,舅舅我准饶不了他!”
五行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径直推着他进了洞房纺。
洞房,没错,新郎官自然是要进洞房的。
秦直碧怎么也没想到,躲了一天的房间,躲了一天的人,却被五行这个小孩儿给一把推了进来。
早上按着规矩将小窈迎进门来,强忍着拜了天地,便送入洞房。他连看都没看过,径直出去陪客。家里的仆人也都明白,若是相爷醉了也不许送进东洞房去,只能送进书房。
毕竟,等天黑了,还有一位姨太太要进门,相爷这是要等着那位。
可是没人想到也要这么嘱咐五行这个小孩儿一声,更没想到最后能跑出来替相爷挡酒的竟然就是这个小孩儿啊。
秦直碧被推进了洞房,便已有些头重脚轻。小窈迎上前来,扶住。
凝眸看过去,秦直碧也是皱眉。没想到小窈竟然已经自己拿下了盖头。
小窈知道他皱什么眉,只怆然一笑:“我知道要是等着你来替我挑开盖头,可能从今天到明早天亮都没有机会了。你迎我进门,让我跟你拜过了天地,你便觉着已经对得起我,所以后面的你都要留给岳兰芽。”
“不过没关系,我既然等得起你这么多年,那么这些我也等得住。只是既然你进也进来了,盖头不需要你来挑,可是交杯酒好歹请你还是陪我喝了吧。”
不等她说完,喜婆子们带着丫头便将交杯酒送了进来。既然新郎官都进洞房了,她们这早就是在外面准备好了的。
秦直碧本已醉了,可是却还尽力想要冷静下来,紧盯着那两杯酒。
小窈怆然一笑:“怎么,担心我在酒里下了东西?那我先喝给你看。”
小窈扬手便将两杯酒都喝了,然后漾着委屈却是努力地在笑:“看,我一个人都喝了。没事。秦郎,我不难为你,你瞧他们都在眼前儿瞧着呢。只要你喝了这交杯酒,我就放你走。”
喜婆子也说:“瞧瞧时辰,的确二奶奶进门的时辰也要到了。”
秦直碧便一咬牙,捉过了酒杯就喝。
酒喝完,秦直碧眯眼望向眼前的小窈,忽然有些迷惘。眼前的人儿一忽是小窈,一忽又是兰芽。他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伸手抚住她的面颊:“是你么?”
小窈伸手抱住秦直碧,冲喜婆和丫头们满意点头,她们便都下去。
小窈扶着秦直碧走回龙凤榻,轻柔地说:“师兄,我总归不甘心输给她就是。你心里有她,我等了这么多年也等不到你放下她,那我就不抢这颗心了;可是你的身子,她总归还没碰过的,更何况这个洞房花烛夜,我是怎么也不肯让给她的。”
。
诏狱。
日暮时分,天色都是灰暗的。凉芳穿了灰色的披风,一手提长柄灯笼,另一手提着食盒,敲开小门,走了进来。
沿着幽暗的大牢长廊,他一个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司夜染的牢房前。
凉芳也知道,虽然兰公子与他说了那番话,可是司夜染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除掉的人。不说别人,单说卫隐就很难对付。平素卫隐都亲自住在大牢里,对一切人等均严格查问。
于是凉芳一点都没急,他耐心地一直等到了正月十五这天。
这天是兰公子大喜的日子,凭卫隐与兰公子这多年的交情,他可能一年三百五十九天都不离开大牢,可是这一天他却怎么都要亲自去道喜的。
卫隐不在的时候,自然就是他凉芳动手的最佳时机。
诏狱里虽然都是卫隐的手下,可是他执掌东厂这些年,也早已软硬兼施地买下了里
tang头的人。原来为的是能知道诏狱里关押的朝廷大员的根底,却没想到竟然是用在了今天。
狱卒都有眼色地退开了,整条长廊里只有他一个人。
司夜染的牢房四周还挂着桑皮纸,权当避风。只因为他净身之后还要熬过两三个月的鬼门关去,怕受风,不能给他安排避风的房间,便将牢栏四周粘贴了桑皮纸。
开了锁,走进去。司夜染窝在柴草上,一张脸白若金纸。见他来了,忍着疼痛霍地坐起,淡色的眼底已是拢上了一层防备。
凉芳便笑了,将灯笼放在一旁,将食盒搁在了桌子上。
“司大人瞧着我这样眼熟吧?想来司大人怕是已经想起,我这样的一身装束正是曾尚书受害那晚,凝芳所穿用的衣饰。便是这灯笼,这食盒,我也全按着他那晚的模样做的一式一样的,半点差别都没有。”
司夜染便笑了。尽管面色凄白,他这一笑却依旧有如雪莲沐雪而放,远远近近清寒之中却隐有香气。
“所以,凉芳你今晚是来拿走我的命的。你希望我死得如同当年曾诚一样。”
“没错,”凉芳也是天生气质寒凉,可是在司夜染面前,那寒凉却也只是寒冬里沟渠里的冰,而司夜染永远是雪山上映满月色的雪。凉芳也有些自惭形秽,可是今晚他却要死死抓住这主动权:“我也不难为司大人,只消司大人尝过当年曾尚书的痛楚便罢。所谓一命抵一命,总归要这样前后都尝过了同样的,才算公平。”
司夜染因受净身的折磨,唇上苍白而无血色,可是他还是淡然地笑了笑:“我想……是她叫你来的吧?”
凉芳微一挑眉:“原来司大人还如此明白。”
司夜染苍凉地笑:“我知道,她自己终究下不了手。她需要有人替她动手。”
凉芳冷笑:“不止是这样,也是因为她今晚很忙,着实没空亲自来料理大人。”
司夜染便眯起了眼睛:“你想说什么?”
凉芳咯咯地乐,被厚厚的桑皮纸隔起来的监房里回荡着阴凉的笑声:“因为,今晚是她与秦直碧成亲的日子啊。这个时辰,我算算,她该已经出门了,坐着喜轿前往秦直碧府中。司大人,秦直碧对她的感情,你心下早该明白。所以今晚整晚,秦直碧怎么会放得开她呢?”
司夜染面上依旧在微笑,眼角斜挑,却正要说话,却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口血喷得又急又多,有几点都溅上了凉芳的衣袍。他嫌弃地皱了皱眉,想向后退也已然晚了,只能皱眉忍耐下。所幸,他不用忍耐太久。卫隐也是警醒的人,纵然亲自去送礼,怕也不会停留太久,总会很快就回来的。所以他不会让司夜染痛苦太久,他得速战速决,在卫隐回来之前,就先要了司夜染的命。
凉芳垂手掏出一个红漆雕花的小盒子来,盒子上还嵌了碧玺的纹样。他将盒子放在桌上,幽幽一笑:“这种小盒子,司大人可还认得?离开大藤峡这样久了,大人怕是都忘了吧?”
司夜染轻轻合眼,唇角还挂着血痕。
“自然认得!这是大藤峡人装蛊种的盒子。那红漆是掺了尊贵女孩儿的血,而碧玺则是辟邪,可镇伏住盒子里的蛊虫。”司夜染伸手扶住心口:“这盒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61、这一生,不让你再为难
凉芳一笑:“事已至此,司大人还是不必知道这盒子从哪儿来的了。大人只需明白,人做的事早晚有报就够了。”
凉芳说着将盒子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倒进酒壶里。酒壶里并无特别的动静,只是平静的酒面上莫名地绕了几个旋子,左右摇摆,恍若太极八卦的形状。
原本,也都说太极八卦就是阴阳双鱼的形状。双鱼,本就该在水里,倒也应了眼前的景。
凉芳将酒倒进杯里,推到司夜染眼前。
酒水本身的颜色和清澈度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更加浓香扑鼻,叫人无法抗拒沿。
司夜染闻见那气味,面上便白了白:“这是百花蛊,蛊中至尊。”他目光放远,怆然地笑了笑:“当年我刚到大藤峡,不到五岁,无依无靠,曾受的就是这种蛊。”
凉芳轻哼一声:“所谓百花蛊,就是采集大藤峡田野山川所有植物的花,酿成蜜,来喂食这蛊虫。听起来浪漫无比,闻起来也是百花齐香,只是外人都不知道,那些采集来的花朵实则都是用人的尸首种下去当做花肥才开出来的。所以那些花纵然格外硕大,香气格外浓郁,却也每一朵都沁满了尸毒。这样浓烈的香气背后,实则飘荡的都是死亡的气息。纺”
司夜染便也点头:“那些被当做花肥的尸首,都是大藤峡人最痛恨的冤家。所以那些花里不但含着尸毒,更满是仇恨和诅咒,所以这百花蛊一向无解。”
凉芳面带微笑:“大藤峡全族都为司大人而死,可是司大人最终还是辜负了他们。他们唯一的小公主吉祥,非但没能得到司大人的爱情,反倒惨死宫中……所以司大人服用百花蛊而死,也是对大藤峡的一个补偿吧。”
两个人面对的是至阴至毒的蛊,谈论的是死亡,可是两人面上竟然还都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老友小聚,诗酒为伴。
司夜染面色苍白,却还是笑得清逸:“你说得对。我的生死,其实仿佛从当年到了大藤峡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
凉芳算算时辰,劝进道:“大人,时辰不早了,上路吧。别耽误了兰公子的好事。”
司夜染垂下眼帘去:“她……几时进门?”
凉芳淡淡地:“快了。”
司夜染深吸一口气,面上依旧挂着微笑,却一眨眼,终究还是双泪长流。
“凉芳,其实你杀不了本官。不仅是你,就是皇上,也杀不了我。可是我今晚还是遂了你们的心愿……却也只是因为她。”
凉芳倒也没托大,点头道:“说得对。无论是我,还是皇上,都从来没敢轻视过司大人你。所以我们也都明白,唯有兰公子才能杀得了你。唯有因为她,你才会甘心赴死;而你这多年藏满天下的手下,才不会激变生事。”
“所以说,我和皇上手里要了你命的武器,不是这百花蛊,实则是兰公子。兰也是花,所以用这百花蛊,也算两相映衬,也是应景。”
司夜染深吸口气:“你果然也是风雅之人,这样说来,便叫我死而无怨了。”
深吸口气,他终是坚定地伸出手去捉住了那酒盅。抬头看一眼凉芳,寂然一笑,仰头全都倒入了口中。将酒杯掷于桌案:“好酒!再来!”
凉芳自然愿意,于是再为他满杯。如此这般,没用一口下酒菜,司夜染便一杯接着一杯,毫不犹豫地将整壶酒全都喝干。
最后一杯咽下,他静静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上,一眨眼,还是落下两行清泪来。
抬起眼来,那双淡色的眸子也早已被毒染成了碧色。凉芳早就在仔细地观察,亲眼看见那双眸子一层一层,从浅绿到深碧。
这世上什么都可伪装,可是他的体质、他这双中毒就变色的眼瞳却是怎么都伪装不出来的。
以此趋近于黑的深碧色,凉芳便知道司夜染这一回是真的中毒至深。
凉芳便笑了,将酒壶和酒杯重新收好。继而抬眼静静望住司夜染:“我真的有点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成功了。司大人这些年心计冠绝天下,今天竟然坦然承受,真让我意外。”
司夜染努力一笑,可是眼瞳的颜色已是骇人。
“……若想活下来,我自然还有的是手段。可是我若活下来,却要累得她今生为难。不仅为了她岳家的仇恨,也更为了皇上的手段。皇上啊,皇上,他终究心里还是防备着我的。我小的时候他也想抚养我长大,他也以为他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化解了建文一脉与朱棣一脉之间的仇怨。可是他慢慢地发现,他实则还是做不到。于是到了我点点长大,他开始对我防备日深。”
“杀不杀我,我知道他也为难,于是他另外想了法子,就算不杀我,也要设法牵制住我。所以……有了她啊。”
“我今天若不叫你得手,我若贪生怕死地继续活下去,只要我活着一天,皇上便会担惊受怕一天。于是他便也会设法死死地攥住她,不叫她自由。”
“凉芳啊,你知道么,三年了……我多活了这三年,她却被皇上死死盯着,在这京
tang师里坐了三年的无形的牢狱。她纵然是坚强的女子,她纵然不怕这京师里的机遇,可是她终究是个娘亲啊……为了我能活着,她心甘情愿地被皇上攥在手心儿里,整整三年没办法与孩儿们见面!”
“一个小孩子童年的成长,一共能有几年?她已经错过了三年……我若不死,她便还会继续错过下去,也许是一生一世。”他说到这里,已是满面的泪,却努力轻笑:“这样的我,要用她的痛苦来换取活命;当爹的我,却要每每面对孩子们午夜梦回偷偷喊出的‘娘亲’……凉芳,若你是我,如何忍心还能继续这么活下去?”
凉芳听得也是微微皱眉:“那果然是活的凌迟,生不如死。”
司夜染伸手轻轻地按住了腹部,凉芳知道,那是蛊毒已经开始起效。只是司夜染定力太好,竟然还能忍着没有嘶嚎出来。
而当年的曾诚,则是在刑部大牢里,惨叫三日方断了气。听说他的内脏全被那蛊虫咬穿了,心脏脾胃肾,一个都没逃过。
司夜染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单手支在地上,用力抵抗。
“更何况……她还被皇上赐婚给了秦直碧。她的性子我岂能不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会夹在这中间为难。若不嫁,便是抗旨不尊;可是嫁了,她又会觉得愧对于我……呵,呵,我这辈子亏欠她那么多,我如何还能在这一事上叫她为难?倘若她又为了我而抗旨不尊,那就更是得不偿失。所以我想,还是我去了吧——我这一生叫她为难这么多,我也该放她自由,叫她能过几年舒心的日子。”
他深深吸气:“而我留着秦直碧,又何尝不是为了今天?秦直碧才学绝伦天下,对她又是用情至深,就算我去了,秦直碧也能护住她这一生一世。更何况……她原本就算是他文定的妻,我倒也算是后到的人呐。若叫她能无牵无挂与秦直碧成了婚,也算是圆满了她爹娘曾经的心愿。”
说到最后,司夜染手捂着腹部,已经默然阖上眼,额角串串汗下。
当年曾诚最后是怎样的,凉芳没机会亲眼得见,看见司夜染此时,心下便也又绞成了一团。
垂眸看向地面:“司大人,我恨你多年。可是现下此事,我不能不说一声敬佩你。为了兰公子,你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终究也是重情之人。”
“其实你我,何尝不是一样的人。我一心除了你,也是与你眼下相似的心情。”
牢外传来咳嗽声,这时暗号,是卫隐快要回来了。
凉芳便提了食盒站起来:“从现在起,还有三天。司大人会跟曾尚书当年一样,受满三天的罪,最后肚烂肠穿而死。小人送大人也只能送到此处了,未来三天的路,大人好走。”
未来三天,也正是兰公子与秦直碧三天的婚期。就是皇上要兰公子回宫去,也是三天回门。
这三天,待得兰公子回宫复命去,也早已过了司夜染的死期。
凉芳走到牢门口,外头开门。
司夜染嘶哑着,忽地低低一声呼唤。虽然只是一声轻呼,他却也疼得满脸汗下。
“凉芳!求你,最后,替我做一件事。”………题外话………【谢谢wyydingding的红包~明天见~】
☆、598
一顶绛红小轿默默无声地出了灵济宫,安安静静穿过街道,抬向秦直碧的大学士府。
没人能想到,这轿子里坐的竟然就是灵济宫后来的主人、号称心狠手辣的西厂厂公兰太监。
侧室进门,虽然没有拜天地的婚礼,可是也可穿红戴花,头上也可罩上一方喜帕。而且,以兰太监的身份,轿子后头怎么也该跟着一队马车拉着嫁妆。
可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这样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兰芽坐在里头也依旧还是内官的服饰沿。
只是为了区分男女身份,去了冠,挽起发髻。却是最素淡的发髻,只在髻上别了一根翡翠的簪子。通体绿水,在这夜色和绛红的轿子映衬之下,便碧得妖异。
身上没有一丝新娘子该有的喜气,唯有唇角仿佛挂着幽幽的一点弧度纺。
因是元宵,朝廷也都开了夜禁,准官商百姓整夜出门关灯。而整个京师,远远近近花灯如海,所有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行走其间,张张笑脸被灯光照亮。
这般的喜庆,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晚吧。
倒像是……所有人都出来为她庆贺。
渐渐近了大学士府,亲自抬轿的双宝回头提醒一声:“公子……时辰到了。”
兰芽收回目光,落下轿帘,端坐。
是啊,时辰到了。该来的总也躲不过,那便让它好好地来。
就在她重新坐回轿中,落下窗帘的刹那,忽地听得外头巨大的声响,惊天动地,像是无数个爆竹捆在一处,一并放上了天空也似。
周遭便扬起一片惊呼:“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地震了吧?”
却紧接着都是妇孺的惊喜欢呼:“天啊,看,那是什么?!”
兰芽轻轻合上眼,心下已是一片鲜血,哪里还顾得上外头的什么欢喜?
却连双宝也震动了,轿子停下,双宝低低呼喊:“公子,您看!”
兰芽这才从冥想中抽回心神,撩开窗帘,歪头望出去——
目之所及,那一刹,她也呆住。
天地之间地动山摇,只见仿佛有无数只爆竹约定好了一并冲上了夜空。幽蓝的夜幕便铺展成了天地之间最大的画布,而那些花火宛若笔墨,无数只一同在天际交织参错,竟共同构成了一幅巨大的山水图景!
那画,那画……就算谁不认得,兰芽却也认得。
都只因为那画分明是她亲笔画就的《清明万里图》的局部!
说好了今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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