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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为糖,拐个醋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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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不欲平白替徐家抬声势,罗翠微刻意淡化了“昭王府女主人”的印记,只以“罗家长女”的身份轻车从简而来。
  罗家那头早早派夏侯绫带了寿礼在徐府门外候着,罗翠微到了之后,负责接引宾客的一名徐家姑娘请二人入内。
  向徐家老太太送上贺礼,再说了几句话后,罗翠微又在夏侯绫的陪同下去向徐家家主问好,如此便算作罗家的礼数到了。
  徐家家主心知罗翠微今时不同往日,倒也不敢再拿她与徐砚年幼时那桩闲事打趣她;加之徐家今日宴客,本就有诸多迎送琐事,于是客套寒暄几句也就过了。
  罗翠微朝夏侯绫使了眼色,正要趁机告辞,徐家老太太却又派人传了话,说是多年不见罗翠微,想再请她过去单独说说话。
  对方既是耄耋长者,又是今日主家寿星,罗翠微自不忍拂了这面子,与夏侯绫交代几句后,便又折回老太太的院中。
  想是老太太当真很想与罗翠微单独说话,命人在院外守了,再有前来贺寿的宾客,都先领去与徐家家主见面,简直是清了场子独独等着罗翠微。
  此时盛夏,巳时的日头已渐渐毒起来,在外头每走一步都觉身上又多裹了一层柔软细密的布帛,当真是热得人觉得自己能就地燃起火来。
  好在徐家老太太特意挑了院中背阴一隅的偏厅见贺客,外有林荫遮蔽,厅内四角下都摆着冰盆,有人手持大芭蕉扇在冰盆前不停扇风,扬起满室清凉气,与外头的灼热相比简直是人间仙境。
  徐家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见罗翠微热得不成话了,便先拉着她的手去冰盆前站了一会儿,好让她将一身燥热气褪了些。
  许是这会儿并没有无关旁人在,老人家对她竟半点不生分了,亲亲热热轻拍着她的手背,陪着站在冰盆跟前就与她闲话起家常来。
  老人家已七十有九,瞧着精神头倒是不错,只是记性似乎有些混乱,年生久远的事记得清楚,眼巴前的有些事倒像是说完就忘,时不时有些车轱辘话来来回回。
  面对这样的老人家,罗翠微倒没有半点不耐烦,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却又有问有答的,气氛倒和乐。
  毕竟是来贺寿,罗翠微特意挑了一袭云英紫齐胸襦裙,外罩素纱广袖薄袍,整个人气色端丽且不失明亮,又不会给人妖娇招摇之感,正是最得老人家们眼缘的那种模样了。
  见她额角有汗,老太太拿出丝绢,慈爱带笑地抬手替她擦拭,口中感慨道,“我从前就说啊,小翠微长大后,模样一定像你母亲那样俊俏。”
  老太太陡然提起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使罗翠微有瞬间的愣神。
  “可性子却一定像你父亲那般,活跳跳的。”老太太笑呵呵地又补了一句后,抬起手背贴了她的面额。
  见她身上已不似先前那样被热得发烫,老太太便牵着她的手去椅子上坐了,“褪了热就躲远些,莫当真凉透了,要伤身的。”
  罗翠微连连点头称是。
  “来,吃点心,”老太太早已备下的一碟子豌豆黄推到罗翠微面前,“你小时最喜欢吃这个了。”
  罗翠微当即笑着伸出指尖拈起一块,“既老太太费心惦记,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已有十几年不大来徐家,对这位老太太的印象早已有些模糊,也不记得自己曾喜欢吃这味甜到略有些发腻的点心。
  可此刻老太太这熟稔慈祥的亲热模样,还是让她隐约想起些小时的画面,依稀记得从前每回到徐家来,这老太太也总爱给她点心吃。
  那些模糊的画面让罗翠微鼻头微酸,心下一暖,便乖乖承了老人家的盛情。
  谁曾想这情一承下,就没完没了。
  每当她好不容易咽完一块点心,老太太看她手上空空,就以为自己忘记请她吃点心,立刻又慈爱热切地递上另一块。
  只吃得罗翠微满口甜到发苦,快被齁到昏过去了,面上却还只能忍着,不好表现出来。
  末了还是有徐家人来说徐砚有事要与老太太说,老太太才依依不舍地放了罗翠微离去,叮嘱她有空再来。
  ****
  被甜到只想狂吐舌头的罗翠微脚步匆匆地出来,打算再去向徐家家主告辞之后就离开,却不巧在游廊下碰见死对头黄静茹。
  两人迎面相逢,双双俱是一愣。
  罗翠微本没心情搭理她,可她却请陪同着两人的徐家侍者先退了,一副要与罗翠微谈谈的模样。
  “松原的事想必你已知晓了,”侍者们一退,黄静茹就开门见山,连句寒暄都没有,“我原以为这一回终于成功将你挤出北线商路,没料到最后却栽了个大大的跟头,倒像是保你罗家避过一劫似的。”
  罗翠微没说话,只是淡淡扬了扬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黄静茹眼中淡淡浮起恼恨,“罗翠微,你一定觉得很痛快吧?”
  “原本并没有太大感触吗,”罗翠微哼哼笑出了声,“可今日见你这么耿耿于怀,我突然就非常痛快了。”
  “你!”黄静茹像被气到突然语塞,半晌没接下去话。
  罗翠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觉得事情荒谬到好笑:“方才我还想当做不认识,一笑而过也就算了,是你非要留我说话的。”
  结果挑事的人自己倒先气上了。
  “你别得意,你的家主令已经彻底丢了,从今往后京中商界将不会再有罗翠微这号人,”黄静茹咬牙,梗了脖子抬起下巴,“而我,即便这回在北线栽了,却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哦,恭喜啊。”
  罗翠微敷衍地假笑一下,满口甜到发苦的感觉,加上炎热的天气,让她的耐性渐渐消失。
  被她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黄静茹怒气冲冲地指着她,“罗翠微!枉我多年来一直将你当做对手,如今才知道,你根本不配!”
  京中几大叫得出名号的商户中,年轻一辈里能早早掌管家业的姑娘,就只罗翠微与黄静茹两位。
  年纪相近,处境相当,手中的营生又同在一行,自不免被旁人拿来比较。
  天长日久地听着旁人的比较与品评,黄静茹自就在心中暗暗与罗翠微较上了劲。
  “我真没料到,你竟宁愿仓促地嫁给一位殿下,轻易将家主令拱手让人,也没有勇气与我一决高下。”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的想法?可我却从没想要与你一决高下,”对她那满是失望的控诉,罗翠微很诧异,“毕竟,我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外人并不知道,罗翠微当初暂代家主令是形势所迫,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父亲罗淮,都从来没打算让她成为下一任家主。
  因为家主的责任与束缚太多,而罗翠微天生是个擅攻不擅守的。
  譬如这三个月来,凭一己之力让昭王府从无到有,远比让她守住先祖传下来的基业更让她觉得满足与骄傲。
  不过,这些事她不觉得有必要向黄静茹说明。
  “将来京中商界还有没有‘罗翠微’的名号,我无所谓,”罗翠微懒得与她再讲什么道理,“你若觉得你赢了……你高兴就好。”
  说完抬腿就走。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黄静茹冷声道,“罗翠微,我想了这几个月,终于想明白了你当初为何接近昭王府。”
  罗翠微脚下一顿。
  “当时你是想从昭王殿下那里借道,让你家商队自军阵防区绕过松原,对吧?”
  “你想说什么?”罗翠微并未回头。
  “虽我不清楚你最终为何没有动作,可我猜,昭王殿下应当还不知你最初的打算,”黄静茹的笑声里有些得意,“若他知晓内情,你俩接下来的大婚之礼,还能不能成了?”
  罗翠微浅浅蹙眉,没再应声。
  “如今京中贵胄世家都在传,说‘娶妻当娶罗翠微’,可若让人知晓你最初的算计是如何冷硬,根本没顾忌过若是事成,会将昭王府与临川军拖进怎样灭顶的泥淖中……”
  黄静茹回身望着她僵硬的背影,笑得复杂,“即便大婚如期,昭王殿下他,还能待你如初么?”
  “你黄大姑娘做事,从来是无利不起早的,”罗翠微回头,面无表情地觑着她,“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京中商户的同辈人中,原本能被我瞧得起的对手,就你罗翠微一个,”黄静茹坦诚道,“我得让你做不成这昭王妃,才好让你回到咱们两人对阵的战场上来。”
  “承蒙抬举,我定然是十辈子没做过好人,才不幸成了被你瞧得起的对手。”
  罗翠微哼笑一声,举步离去了。
  ****
  出了徐家大宅后,罗翠微让夏侯绫先回罗家,自己则乘车回昭王府。
  上了马车,却见云烈正懒懒斜倚在坐榻上,罗翠微不禁一愣。
  “你怎么来了?”
  许是先前黄静茹的胡搅蛮缠之言让她心中有点乱,她压下心中淡淡的无措,走过去坐到云烈身旁,窝进了他的怀里。
  被她这难得的主动闹得有些受宠若惊,云烈回拥住她,玩笑道,“你先动手的啊……”
  罗翠微抬起脸看着他,也不说话,眼里渐渐浮起一层莫名的水气。
  “我又还没说要问你讨二十车粮,”云烈一慌,忙收起调笑,讪讪紧了紧手臂,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在徐家受欺负了?”
  罗翠微怔怔看着他那不自知的温柔神色,胸臆揪起一股酸楚痛意。
  她很清楚,事情若是从黄静茹口中传到云烈这里,只怕不知要如何添油加醋、黑白颠倒,倒不如索性自己先坦诚了,以免后患。
  可话到嘴边,她却又像是被谁卡住喉咙似的,就是说不出口。
  其实方才黄静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最初她在算计借道临川时,是很清楚如若事情败露,会给昭王府与临川军招来多大的祸端。
  可那时的云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可以借力互惠的对象,她是真的没有顾忌对方的死活。
  虽她后来及时醒悟收手,也算悬崖勒马,并未当真那样去做,可毕竟最初的心思,确实就是那样的不端正。
  若云烈知道她最初的接近是怀着怎样冷血恶意的算计,她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用这样温柔的神情拥住她。
  忆起两人之间的种种前事,她无不自嘲地发觉,打从两人认识之后,她种种与平常全不相同的软弱、茫然与慌乱,似乎皆是因他而起。
  “徐家老太太,给我吃了好大一盘豌豆黄,”她眼中有泪吧嗒滑下,“连口茶也不给喝,甜齁了。”
  听她说了是这样的小事,云烈心中一松,又好气又好笑。
  大掌抚上她的脸颊,以拇指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珠,心疼道,“是不是傻?吃不下不会跟人直说?”
  “老人家嘛……”她攀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抹了抹脸,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想,那件事要说清楚、讲明白,似乎不是三言两语就行的,还是等待会儿回到昭王府再说吧。
  许是见她神色怔忪,云烈眉心一烁,笑意叵测地将脸凑近,闹她,“我有法子能帮你解解甜腻,只要你同意不扣我五车粮。”
  那薄唇徐徐贴近,说话间的温热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药膏清香,惹得罗翠微长睫一颤。
  “好,不扣。”罗翠微像个视死如归的战士,两腮似映了落霞,却应得很是痛快。
  她这与平日不太相同的反应使云烈放下的心重又吊了起来,又知她倔强,一时半会儿必然探不出她究竟为何烦恼不安,于是他便发了狠似地,以唇舌重重缠上了她。


第48章 
  许是因为两人心中各有惴惴,又都将那股不安藏进了亲吻与纠缠中,这回的场面便就较以往都失控得多。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总之两个火热的身躯就在不知不觉间叠缠到了一处,双丝绞纱似的密不可分。
  若非罗翠微在意乱神迷中没留意,碰着了云烈的伤口,只怕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待到马车回到昭王府停下时,罗翠微板着红脸死死瞪着自己凌乱微敞的衣襟,一时无语凝噎。
  这黑锅她还真没脸甩给云烈一个人背,毕竟这回她真是“共犯”。
  云烈见她瞪着那衣襟,想着她或许是恼了,忙讪讪平复了气息,垂了眼帘弱声弱气地狡辩,“我是怕你热着,才帮你解开些……”
  罗翠微回他一个赧然的白眼,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口中没好气地笑着咕囔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凌乱的衣衫要收拾停当倒还容易,可罗翠微那滟滟微肿的唇瓣,酡红透骨的粉颊、媚如春水的眸子……那可真是一时半会儿藏不起来的。
  马车上虽没有镜子,她也能想得出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模样。
  “你先下去,”她绝望地抬起袖子盖住红脸,“我大概需要一点勇气才能踏出这车厢。”
  出去以后也得捂着脸走,就这么决定了。
  云烈哼哼笑着拽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一道拖了出去,然后在她小声的惊呼中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将她抱起就走。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让别人瞧见她此刻这般娇媚如丝的模样。
  “别乱动,我有伤的。”他沉声笑道。
  罗翠微立刻将脸贴在他的心口,没敢再动弹。
  ****
  一路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声,罗翠微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若不是今日黄静茹突然再提起,她都已不记得自己最初接近云烈的盘算了。
  又或许,她是刻意淡忘,假装自己与他就像天下间任何一对为情所迷的普通小儿女,就只是单纯将对方看进了眼中,就收在了心上。
  若这是真的,那该多好。
  当初在泉山猎场,两人挑明心意时,她是想过要向他坦白的。
  可是她心中那丝淡淡的卑鄙与侥幸最终战胜了坦诚的勇气,她使了个诈。
  那时她对云烈说,“有件事,若我不说,心里就过不去,可若我说了,或许你就不再想搭理我了”。
  根本就是在赌他对自己的心意,在赌他会不会舍不得。
  然后,云烈说,“闭嘴,不想听”。
  她赌赢了,仗着他的心意,仗着他的舍不得,就这么卑鄙地为自己赢到了不必坦白的心安理得,还趁机讨得了他一句“将来也不许再追究”的承诺。
  罗翠微越想越觉得,自己就像话本子里那种挖空心思骗人身心的坏蛋。
  ****
  昨日说好,今日待罗翠微从徐家回来,两人一道在府中用过午饭,下午再一道去罗家正式行拜礼。
  心事重重地吃完午饭后,罗翠微扯了云烈的衣袖,“我有话要跟你说。”
  云烈早就察觉她的异样与沉重,闻言不禁心头一跳。
  自徐家出来后她就很不对劲,莫非是在徐家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她会不会是听了什么,或者见了什么,忽然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好……
  看着她那毅然决然的神情,云烈突然一点都不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在领他去她家行拜礼之前,突然用这种神情告诉他“有话要说”,怎么看都是想悔婚的样子。
  想得美,他不会同意……不,他根本不会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这都未时了,有话晚上回来再说,”他稳住心神,一脸无事地催促道,“赶紧去换衫,别叫岳父大人久等了。”
  见罗翠微素白纤细的五指执拗地揪着自己的衣袖,云烈狠了狠心,将她的手拨开,故意笑得吊儿郎当吓唬她,“怎么,要我帮你换?”
  罗翠微显然没被他唬住,不依不饶又攀了上来,这回是直接将五指扣进了他的指缝,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拖着他往花园里走。
  即便云烈有伤在身,凭罗翠微的力气还是无法撼动他的。
  云烈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地,薄唇抿成倔气的直线,一副打死不挪半步的架势。
  “别忘了,此刻没在寝殿,你对我动手动脚一次,可是要罚十车粮给我的。”云烈恨恨瞪着她倔强扣进自己掌心的柔荑,对她这难得的主动亲近却生不出欢喜来。
  “罗翠微,我警告你,再不撒手,可就得牵出二十车粮的债了啊!”
  罗翠微眼中浮起急恼的薄泪,一咬牙,一跺脚,从自己腰间的荷囊中取出那半枚昭王金印来,“若你跟我过来,好好听我把话说完,那我可以……”把府库里的钱全给你管,你想给临川军垫多少粮都可以。
  “没你这样欺负人的!”云烈急声低吼,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言,“管你想说什么我都没、空、听!”
  太过分了!竟然想将半印还给他,不是打算悔婚还能是什么?!
  不听!
  不让她说出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一脸铁青地甩开了罗翠微的手,逃命似地冲回了寝殿,摒退今日在寝殿值守的所有人后,奔回寝殿的卧房——
  从里头将门闩上了。
  ****
  自打云烈从临川回来,他与罗翠微每日在府中都是一副蜜里调油的模样,这会儿突然闹这样大动静,昭王府上下都给惊着了。
  府中众人毕竟已与罗翠微相处了三个多月,都是眼睁睁看着她在这三个多月里为昭王府做的一切,这会儿惊闻殿下竟吼了她之后就跑回寝殿了,顿时个个义愤填膺地凑上来安慰。
  虽然他们个个都不明真相,可是个人看着罗翠微泫然欲泣又略有些傻眼的模样,都会觉得一定是殿下欺负人了。
  最后连陈总管都被惊动,焦急地赶来关切,“怎么吵架了?”
  “陈叔别担心,没吵架,”突然被大家围观,罗翠微尴尬得想上吊,抬手揉了揉眼睛后,瓮声解释道,“只是我有事想同他说,他却不知为什么不愿听。”
  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决定坦白的,可万没想到云烈的反应竟这样大,把她给打懵了。
  今日负责在寝殿值守洒扫的一名侍女匆匆行来,见大家围着罗翠微挤在廊下,顿时愣住。
  陈总管瞥见那侍女,便远远问她一句。
  侍女忙道,“殿下气冲冲回了寝殿,将今日在寝殿值守做事的人都赶出来了,还从里头闩了门。”
  罗翠微一听,愈发摸不着头脑。
  她还什么都没说,那家伙怎么就气成这样了?
  陈总管想了想,将义愤填膺的围观众人全都挥退,请了罗翠微到僻静处单独说话。
  “殿下有时性子别扭些,叫夫人委屈了,”陈总管老道,并不追问两人因何事闹成这样,只是叹着气替云烈卖惨,“只是方才动静这样大,怕是伤口又扯开了。”
  罗翠微也想到了这个,心中一急,便对陈总管交代道,“陈叔,您托人替我送个信回罗家,就说今日我去徐家贺寿中了暑气,暂不能与殿下一道回去拜见父亲母亲了。”
  陈总管点头应下,当即照罗翠微的吩咐去办了。
  ****
  听着罗翠微在寝殿卧房外叩门的声音,原本捂住伤处躺在床榻上的云烈心中更为恼火,扯了薄丝锦被将自己的头脸盖住,决定闭目塞听。
  伤口痛。头痛。心更痛。
  许是就没得他回应,外头很快就没声音了。
  她方才在外头焦急叩门,他觉得心中恼火;此刻突然没了动静,他心中的恼意更盛。
  却不是对她,是对自己。
  其实他一点都不愿对她发脾气的,方才就那样冲她吼一句,他自己倒先心疼到手脚发凉了。
  他知道自己委屈了她许多,对她怎么好都是不够的。
  可若她想要的是丢下他走开,他真的半点都不愿成全她这念想。
  三个月前在驿馆向她请婚时,她自己就说过,若他放开了她,将来怕是很难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同意她这个说法。
  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有这样好的一个罗翠微,无端端从天而降,来到他的面前,让他心心念念。
  在临川战场上受伤昏倒时,他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活着,要回家。
  罗翠微还在等着他。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过要对她好,便不能让她哭的。
  如今,她是不愿再等了吗?
  她一定不知道,方才她那副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模样,真的惊着他了。
  原以为自己铁骨铮铮、刀枪不入,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落荒而逃。
  可方才,他逃了。
  很怂,很丢脸,很狼狈。
  但他当下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就怕她话一出口,就再没有他挣扎反抗的余地。
  真是糟糕,他在罗翠微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更糟糕的是,他很情愿继续在她面前不堪一击,可她,或许已改了主意,不打算再与他并肩走完余生的征程了。
  他真的不想放开她的手。
  怎么办。
  ****
  寝殿正中的这间卧房没有侧门、后门,却有窗。
  当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云烈惊慌地自榻上跃身坐起,一边暗恼自己大意到只闩门没闩窗,一边却飞快闪身绕过屏风,冲到窗边接住了那个胆大包天、从来不按套路来的女子。
  那窗户约莫只半人高,罗翠微自外头垫了个小凳子,就轻松地翻上来了,其实并不算危险。
  只是云烈突然出现,叫罗翠微吓了一大跳,登时手脚一软,就跌进他的怀里。
  毫不意外地,又撞在他那道伤口上了。
  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手臂却没有松懈半丝力道,稳稳将她收进了怀中。
  罗翠微慌张又心急地低头一瞧,那将愈未愈的伤口显然又裂开了,有新的血渍透过裹伤布,渗透了他玄青色的衣襟,形成一道深暗的痕迹。
  “你放开,我得……”替你上药。
  “不放开。”云烈忍痛,抱着她进了内间,将她放在床榻上。
  倾身压了上去,整个人叠覆在她身上,以手脚做缚,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一直绑在身边。
  罗翠微着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云烈,你起来。”
  “不起来。”他将她压得死死的,脸埋进她的鬓边,绝望而贪婪地汲取着她温热的馨香。
  “你的伤口,又出血了,”罗翠微像一条被抛到案上的鱼,呼吸愈发急促,说话断断续续,“起来,我替你上药。”
  “不上药。”
  “这是在……闹什么鬼毛病,”罗翠微艰难又无用地小小挣扎了片刻,终于放弃,白眼嗔他,“你再……三个字三个字地蹦,信不信我咬你?”
  听她断断续续地说话,云烈到底挨不过心疼,翻身与她换个位置——
  双臂却仍旧紧紧圈住她的腰背,让她只能趴在自己怀中,哪里也去不了。
  “咬啊。”他置气似地抬了下巴,露出自己的咽喉。
  罗翠微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无奈一笑,低头在他的喉结上印下轻柔一吻,“别闹,先上药好不好?”
  云烈周身一个颤栗,眼眶却蓦地发烫了。
  心中有些委屈,瞪着她的双眸里全是软弱的讨饶,他自己却不知道。
  “这算是,临别赠礼吗?”他负气地哽了哽,偏过脸不再看她。
  罗翠微疑惑地皱眉:“什么临别赠礼?”
  云烈抿唇想了又想,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咬着牙根,无比艰难地从牙缝里迸出一句,“你是不是,想悔婚?”
  被他这话震惊到,罗翠微愣了好半天,才拿头顶轻轻磕了磕他的下巴以示惩戒。
  “想什么呢?”她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轻恼道,“我俩可是递过婚书的,若是要分开,那也不能叫悔婚,该是和离,要去宗正寺签和离书的。”
  “你才想什么呢!不可能!我才不会签和离书!打断手也不签!不,我不识字,不会写……不不不,我根本就没手!”
  “和离书”三个字像炸雷,陡然将云烈的脑子彻底搅乱,使他瞬间陷入胡言乱语的状态。
  “我也没要签的,”罗翠微赶忙敛了心神,安抚地摸摸他冰凉的面颊,“你怎么会以为我要说的是这个?”
  诶?
  仿佛有谁乍然打翻一天星河,云烈眼中顿时如有繁星闪烁。
  “不是要说这个吗?”
  哦,那就万事好商量了。


第49章 
  夏日的午后,寝殿之外有虫鸣蝉嘶,卧榻之上有贴鬓低语。
  替云烈重新上药裹好过后,跽身坐在他身后的罗翠微顺势将下巴搁在了他的右肩。
  “真没想到,你竟能幼稚成这鬼样子,”罗翠微好笑地抖了肩,“去年我刚认识你时,你可不这样。”
  云烈骄矜地撇撇嘴,拉过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唔,那时我什么样?”
  罗翠微很实诚地开始细数,“不爱搭理人,话少,总是板着脸……”
  “忘掉吧忘掉吧,”云烈反手捂住了她的嘴,“那是给外人看的模样。”
  所以,如今这就是给妻子看的模样?
  罗翠微眨了眨笑眼。
  初识时的那个沉默凛然的昭王殿下并非不好,却并不能让她如此刻这般深切而真实地觉得——
  这个人,是她的。
  虽说两人的婚书已在宗正寺待了三个多月,按律法来说他们早已是夫妻,可罗翠微直到今日才真真领悟到,云烈在她面前,是一点防备也没有的。
  他似乎全然没有要与她“相敬如宾”的打算。
  卸下心上的盔甲,褪去一位“殿下”原本可以有的高高在上、冷硬强悍,如纯净稚子般傻气却赤忱。
  他给她的笑与恼,全是不假修饰的,是他只给“自己人”看到的那一面。
  若这样还不算全心待她,那什么才算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没有早前那样战战兢兢,突然就有了十足的勇气向他坦诚自己曾经的过失了。
  云烈清了清嗓子,收回手来,重新低头拨弄着她的指尖,“你先前古古怪怪,是想说什么?”
  “古古怪怪的人分明是你,”罗翠微的下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在他的肩头,娇妍的面庞上笑意平和,“我就想说,最初我来接近你时,其实是心术不正的。”
  她停了片刻,等待云烈的反应。
  哪知云烈只是“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拨弄着她的手指。
  “我家的北线商路,接连三年被黄家卡在松原,亏损很严重。我病急乱投医,就想着从你这里下手,试试看能不能走临川防区,绕过松原。”
  罗翠微闭了闭眼,忍下那羞愧的难堪,将所有事都摊在青天白日之下了。
  “直到腊月廿八那日你一道去灯市,本是打算对你提这件事的。可说不上来为什么,我突然就发觉自己的想法很卑劣……”
  其实她打小就被惯得个行事乖张的狂性,直到当年临危受命暂代家主令后,因有了责任束缚,在这才收敛、修正不少。
  可当初在情急重压下,脑子里冒出“贿赂昭王府,借道临川”的想法,很明显就是她性子里那些劣根的残余又冒了头。
  好在她最终及时收手,没有当着由着自己的性子酿下大错。
  “你不吭声,”罗翠微难堪地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肩上,喃声轻问,“是在生气?”
  他会不会觉得,这样的罗翠微,面目可憎,根本不值得倾心相待?
  ****
  察觉到她的自责与自厌,云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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