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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为糖,拐个醋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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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砚站在远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地垂睫笑开。
那种发自内心的,特别纯粹的笑,使他看起来与平日完全不同。
落日金晖之下,柔软纤长的墨睫在他下眼睑处打出浅而温柔的影,衬着白皙面颊上新浮起的红云——
纯澈如心花初绽的少年。
****
用饭时,罗翠贞极力讨好地挨着长姐,可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看到长姐神色冷漠的侧脸。
之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罗翠贞殷勤地替长姐带路,将她领到房门口:“姐,这一间就是你的,我方才替你看过了,窗外头有你喜欢的……”
“有劳了,”罗翠微淡声打断她,“你也早些回房歇着吧。”
这种对陌生人的客气与冷淡,让罗翠贞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姐,我错了!我只是担心你,我就怕你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我……”
罗翠微不咸不淡地看着她,“回你自己房里去哭。”
说完,转身进了屋,重重地将门甩上。
****
子时,夜静更深。
罗翠微坐在床榻中间,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成了个茧,在一室黑暗中默默睁着哭肿的眼睛发呆。
今日的事说大也不大,可她心中实在被罗翠贞的所作所为寒到生疼。
但这毕竟是两姐妹之间的家事,她并不想在这里闹给外人看笑话,所以只能先冷脸以对地憋着。
回房后她是又火大又委屈,竟就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了。
真是……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恼火地瞪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点都不想搭理。
片刻后,外头的人再度执着地又将门叩响。
怕周围房间的人被惊动,罗翠微裹着被子下了榻,气呼呼地走过去,隔着门板低声咬牙:“滚回去睡觉!”
她此刻当真半句话都不想和罗翠贞多说,更不想被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
先前哭了许久,她的眼睛发肿,一说话就有明显的鼻音。
“开门,不然我踹了啊。”
低沉醇嗓,带着惊疼与着恼。
竟是云烈的声音。
第33章
春夜中宵,无灯无月。
黑咕隆咚的夜里,有风薄寒料峭,四下寂寂。
迟疑发懵了片刻后,罗翠微将门打开,费力地拢了拢裹在身上的薄被。
“你踹一下试试?”
生怕惊动旁人被围观,罗翠微的嗓音压着低低的气声,这就无端带了点哭腔余韵。
像抱怨,也像撒娇。
如此莫名其妙的委屈软声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觉得很是丢脸,抬眼觑向云烈时,目光十分不自在,“你……这时,怎么会在这儿?”
云烈是早就上随圣驾离开泉山的,若路上赶得快一些,入夜后就该到京城了。
此刻一身玄色武袍的云烈却伫立在门外,高大挺拔的身躯与暗夜几乎要融为一体,五官、神情全模糊在夜色之中。
“果然在哭,”云烈沉声带恼,不答反问,“谁欺负你了?”
听出他的话里隐隐有心疼无措,罗翠微心中泛起暖,突然释怀,就有些想笑。
无论他是为何而来,可他的出现就此抹掉她难得一回的委屈与软弱,心中晴光大放。
“进来再说,别把旁人吵醒了。”她略侧过身,让到半开的门扉旁边。
那双被眼泪冲刷过的水眸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莹莹柔柔地望着他。
云烈心中翻腾起一股奇怪至极的滋味,恼火,却又带了甜。
他索性趋步推门而入,连人带被地将她打横抱起,还不忘利落地以后脚跟将门踢上。
罗翠微被惊得轻讶一声,慌忙环臂圈在他的颈上。“云烈,你……”
“嗯?”云烈抱着一路走进去,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坐在床榻边沿。
罗翠微坐在床沿,双脚悬空,身上裹着的薄被顺势散下;不过她满脑子被他的突然出现搅扰得乱糟糟,一时倒没觉得凉。
“你早上不是随圣驾回京了么?”
“先不说这个,”云烈以脚尖将一旁的雕花圆凳勾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坐在她面前,与她四目齐平,“先说你是为什么事哭?谁欺负你了?”
一室幽暗中,他的双眸烁烁,专注而执拗地看着她。
仿佛再没有“罗翠微为什么哭了”更紧要、更严重的事。
罗翠微眼眶发烫,赧然带笑地轻掩墨睫,小声告状:“我妹妹。”
“找茬我替你揍她,”云烈心中大石落地,探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嘀咕道,“什么破妹妹,不像话。”
这话可说是护短得丧心病狂了。
罗翠微的唇角无声扬起一个甜津津的弧度,将他按在自己头顶的手拉下来,轻轻握住。
夜静更深,室内未点灯火,黑暗使人目力模糊,却让旁的感知别样清晰。
姑娘家温软腻滑的纤指微张,以极其柔暖的姿态虚虚攀握住温厚的大掌。
一股酥酥麻麻的热烫暖流自两手交互之处分头蹿向近在咫尺的两颗心,于相对无言间荡起圈圈涟漪。
云烈翻手将那纤细无骨的手收入掌心,紧了紧嗓子,心猿意马地轻笑,“我还以为……”
他的声音很低,含含糊糊,罗翠微没有听清,有些疑惑地倾身探近他些。
“你说什么?我没听……唔。”
随着她的倾身趋近,说话间有温热馨软的气息扑面而来,闹得云烈面上一烫——
鬼才记得方才要想说什么,先亲为敬。
****
大片阴影兜头罩下,柔软唇瓣倏地被攫去,扑面而来的刚劲气息热烈又肆狂。
罗翠微的周身本能地一震,却避无可避。
原坐在床前雕花圆凳上的人已在顷刻之间换了位置,堂而皇之地坐到床沿上来,长臂一展揽了她发软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
她被安置到了云烈的腿上,被紧紧箍在他的臂弯,陷进他的怀抱。
“唔,你……”绣口轻启,却是真真儿地“引狼入室”。
先前还只是在她唇上生涩试探的轻啮浅吮,在这“破绽”露出的霎时,便立刻不满于只是亲与吻了。
热而濡湿的舌趁虚而入,张狂地探进她的口中。
胡搅蛮缠。
是当真的胡搅,也是当真的蛮缠。
仿佛要将她的唇、舌,乃至她整个人,一并吞了去。
与之前在泉山时不同,这回的云烈没有闭上眼,而她也懵懵然地明目大张。
幽暗中,他眼里炙热莹然如有燎原星火,就那样理直气壮地灼烫着她的魂魄。
被他那不知所谓的理直气壮所蛊惑,脑中一片混沌的罗翠微鬼使神差般,怯怯探了探舌尖。
谁怕谁啊。
****
她自认为的反击,对云烈来说却分明是惹人发狂的引逗。
周身更烫,凛凛一颤,沉嗓逸出可耻而粗粝的低吟。
要完,这姑娘被他带坏了。
他哑声闷笑着,有些狼狈地抬掌捂住了她的眼睛,渐收了那张狂霸蛮的攻势。
辗转贴着她唇,绵密轻啮,认怂一般,徐徐敛着自己灼热凌乱的气息。
双双稳了好半晌,罗翠微将滚烫的脸埋进他的肩窝,伸出颤颤的手指在他心口上轻戳好几下。
沙沙的软嗓带笑带嗔,训人似的瓮声道:“你说你……像话吗?”
“嗯,不像话。”云烈环住她,应得老实,却低低笑得胸腔轻震。
“我这儿还……委屈低落呢。”罗翠微还是没有抬头,脸藏在他颈侧,却伸手胡乱摸上他的面颊轻轻一揪,笑音嗔恼。
“话本子上都写了,这种时候就该好生想法子哄着。你在做什么?”
云烈闻言噙笑低头,在她发顶落下温柔而不自知的一吻。
“在哄你啊。”
怀里的姑娘毫无疑问地还了他一顿粉拳乱捶。
****
亲也亲了,捶也捶了,可算能好生说话了。
“你这时不是该在京中吗?”罗翠微懒懒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双颊仍自温热。
据少府属官的说法,早上陛下在泉山接到京中急奏,朝中有大事,这才匆匆带了五位殿下赶回京中。
照时辰来算,云烈这是刚抵京不久,就调转马头折回来,还得一路疾驰紧赶,才会在这时分到了此地驿馆。
赶成这样,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
云烈静了静,环着她的手臂扣得更紧了些,另一手略有些强悍地握了她的左手,与她十指紧扣。
“罗翠微。”
醇厚沉嗓干涩发紧,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心忧与隐隐的期许。
罗翠微疑惑在他怀中坐直,垂眸与他四目相接。
“若你明日一回到家中,”云烈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睛,喉头偷偷滚了滚,“替我提亲的人就到了,你……”
会答应吗?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罗翠微定定回视着他,只飞快沉吟了几息的功夫,就爽快而坚定地点了头。
“好。”
云烈眸心难以置信地湛了湛,又喜又疑,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道愈发沉了。
“大婚之礼或许要……过一段日子,先、先在宗正寺递过婚书,也答应吗?”
黑暗中,他并不能完全清晰地看清她的神情,只能片刻不敢稍离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云烈是皇子,婚书自是要递到专管皇室宗亲事务的宗正寺,只要宗正寺将婚事一落档,按《新修大缙律》来说,这桩婚事就算落定了。
可罗翠微是京中首富家的姑娘,又是与一位殿下成亲,却不能即刻就有郑重而盛隆的大婚之仪,这事无论怎么看,都会显得无比唐突而轻慢。
罗翠微勾着唇角眨眨眼:“好。”
云烈揽住她,将头埋进了她的鬓边,“傻姑娘,怎么什么都敢答应。”
到底是喜欢他什么?说出来,他一定好好维持。
叫她此生都能对他爱不释手才好。
“临川,”罗翠微笑得温柔沉静,轻轻拨了拨他的束发冠,“要打仗了,是吗?”
她心性上虽常有意气冲动的时候,可到底执掌偌大罗家好几年,凡事都会事前有思量,遇事才好决断。
在与云烈挑明心意之前的那几日,她早已想过许多。
今日徐砚问她时,她之所以避而不答,只不过是觉得没必要对不相干的人多说什么。
但这绝不表示她心中没数。
她很清楚,云烈虽是个皇子,但更重要的身份却是临川军的主帅。
他有不可回避的重责,这使他很难如寻常人家的儿郎那般,时时守护在妻子儿女的身边。
边陲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他必须将守护国门作为头等大事。
只要烽烟乍起,他就必须放下一切,千里迢迢去承担他的使命,将这锦绣河山护在身后。
这就意味着,成为他妻子的那个人,必须是一个虽柔但韧、内心无比悍勇的姑娘。
要与他同样坚定与无畏,才能共担这背后的甘苦与光荣。
这样的情况绝不会是一日两日,不是一年两年。
此一诺,便须得是一生。
罗翠微想,这个云烈呢,运气不错,眼光也不错。
因为她罗翠微,刚好就是这样一个姑娘。
她这猝然临之而不惊的从容与坚定,使云烈的心纠成一团。
欣喜,惊疑,疼痛,愧疚,不舍……百感交集。
****
“你再想想,”云烈的脸往罗翠微鬓边更深处躲去,贪婪地汲取着她发间的馨香,嗓音里竟有一丝无比违和的软弱,字字艰难,“若你拒绝,我就放……”
黄昏过后才一抵京,他得知是临川那头的北狄人有大动,当即毫不犹豫地打马折身而来。
一路上他的脑子就没停过。
此去不知需花费多少时日才能归来。待他再回来时,与罗翠微之间又不知已生成了怎样的变数。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自私,在局势如此急迫、前路万般莫测之事,他该放了她。
两人之间情愫才生,若此时要割舍,虽痛,却不会要命的。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合该被人护在怀中,宠着纵着,娇娇俏俏不沾风露。
可一想到将来那个会将她护在怀中的人不是他,他心中就如五内俱焚。
他起了恶念,或许也带了些许卑鄙的侥幸期盼。
他让她自己选。
他想,只要她拒绝,他就放了她。
再痛也放了她。
可这傻姑娘,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要,就只会说“好”。
“云烈,你才该好好的想一想,”罗翠微娇辣辣的笑音在他耳畔释出馥郁蜜甜的诱惑,“若你放开了我,将来怕是很难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云烈周身发僵,却又发颤。
他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
他怕这一切,只是他心中卑鄙贪念所滋生幻像。
罗翠微伸出手去,以指尖托了他的下巴使他抬头。
四目相对,她笑意嚣张地冲他眨了眨眼。
“只有罗翠微这样的姑娘,才有那个本事,与你并肩扛起余生这一路的光荣与浩荡。对不对?”
他对她的怦然心动,非为财色所迷,而是看穿了她的本质。
罗翠微从不是暖阁中的娇花,她是在山间生荒地里也能结出果子的刺儿莓。
能有人护着她宠着她固然好;若没有,只要头顶着天,脚踏着地,她照样能活成一树繁花,硕果累累。
再没有比她更合适他的姑娘了。
云烈眼中一烫,哑声低笑:“你弄错了一件事。”
“嗯?”
那娇辣辣的姑娘歪着头,笑望进他的眼里,他的心里,静候着他的下文。
“并不是只有‘罗翠微这样的姑娘’才能与我并肩,”他笑着抵上她的额头,鼻息灼热烫向她雪嫩的面颊,“而是,只有罗翠微,‘这个’姑娘。”
天地浩渺,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许多人。
可只有你,施施然走近,然后,立在了我心上。
第34章
事出突然,眼下云烈还能在京中逗留不超过五日;这期间不但得为临川那头做许多筹措,还得将与罗翠微之间的事打点妥当,实在也没时间再耽搁。
得了罗翠微这样大一颗定心丸,云烈心中巨石落地,便强忍满心的眷恋不舍,转头又回京了。
先前罗翠微说得很对,还真就只有她那泼辣辣能抗事的性子,才能在这样仓促、混乱的场面下镇静从容。
甚至都不必云烈过多解释与交代,她几乎立刻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若换了旁的姑娘,这时候只怕该要又急又恼的崩溃大哭了。
翌日天光才亮,罗翠微便去找少府属官告知了一声,转头向驿馆借了马,自行先走一步。
待罗翠贞起身后得知长姐已先回家了,吓得当场不知所措地抱头蹲地,痛哭低喃。
“我姐这是气狠了,不要我了啊……”
****
显隆四十二年二月廿九,宜祭祀、祈福、斋醮、纳彩。
罗翠微是巳时到家门口的。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交代门房侍者将这马还到少府在京中的衙门去,这才匆忙进了家门。
一踏进游廊,见罗家大宅的管事罗守兴与夏侯绫正并肩出来,罗翠微便招招手唤了二人过来。
她口中爆豆子似的,说话飞快,却又条理清晰、指挥若定。
“守兴叔,立刻让人去请我小姑姑回来一趟,就跟她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她搭把手。哦对了,请她务必盛装前来。”
罗翠微口中的小姑姑,便是罗淮的小妹、京中有名的雕版师罗碧波。
当年罗碧波与夫婿成婚后就另置了宅子,那宅子离罗家大宅只约莫五里地,快马来去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倒也不远。
提亲之事本该家主罗淮或卓愉这个当家主母出面来应,可罗翠微不愿惊扰父亲安养,又素知卓愉是个没定见、少决断的人,为免届时场面混乱、多生事端,她果断决定请自家小姑姑回来坐镇。
“阿绫,你去转告母亲和罗风鸣,请他们即刻盛装;告诉他们,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惊讶,也别着急问什么,等我忙过这阵会同他们细讲。”
“哦对了,晚些若是罗翠贞回来了,就赶她回自己的院子去。任她今日愿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许她出来。我还没空搭理她。”
罗守兴与夏侯绫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她神色凝肃,便也不多问,当即应下,半点不耽误地按她吩咐分头去行事了。
之后,罗翠微回到自己院中,叫来几名丫鬟帮着,飞快地梳洗、更衣、妆点。
将自己收拾齐整后,她便匆匆去主院见了自己的父亲,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
她倒半点没担心过她的父亲会反对。
毕竟罗翠微之所以会是如今这样的性子,还不是打小就被罗淮没边没沿纵出来的。
果然,听她说完,罗淮只是一笑,“想好了?”
“想好的,”罗翠微站得笔直,重重点头,“既是出嫁,若再由我暂代家主令,族中有些叔伯、姑姑还有长辈们怕是要不服跳脚;父亲看是交托给罗风鸣,还是给我碧波姑姑?当然,我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罗风鸣经验尚浅,还不足以独当一面;罗碧波打小就不喜碰家中商事,这非常之时若要她担起责来,她倒也不会拒绝,但仓促之下自然很难立刻将事情理顺。
所以,无论家主令是交给谁来暂代,罗翠微都不可能立刻将事情脱手。
罗淮蹙眉望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苍白的病容上神情幽深莫测:“不是问你这个。”
“若非父亲突逢巨变,我记得您说过,是要我纵心自在、此生逍遥的。”
罗翠微笑眯了双眼,颊边有浅浅梨涡似乎打着旋儿,“可您也教过,这世间没有什么都不承担的自在纵心。便是出嫁,罗家的女儿在此时该担当什么,我清楚,也绝不推诿。”
“也不是这个,”罗淮幽幽道,“你想好了,就是他?”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在混乱的场面中将家主令交到她手中时,她眼中惶惶,却仍是这样挺胸抬头地说,请父亲放心,我会尽全力,能守住多少就守多少。
曾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独自经过了四年的摸爬滚打,虽无令人拍案的顶尖成就,可她所守住的一切,远远超过他当初的侥幸期许,如今在外人眼中也已是个像样的商户掌事人了。
今日她来到他的面前,笑意雀跃地说,父亲,我喜欢上一个好儿郎,他不能来咱们家,只好由我嫁过去啦。
为人老父的罗淮心中真是又骄傲又失落,说不清那算个什么滋味。
“想好了,就是他。”罗翠微握住父亲的手,轻轻晃了晃。
“罢了,你既喜欢,那就嫁;将来若不喜欢了,那就回来,”罗淮拍拍她的头顶,笑了,“无论家主令在谁的手上,你都是罗淮的女儿。”
****
正如云烈昨夜所说,罗翠微到家还不到两个时辰,提亲的仪仗就来了。
显隆帝特遣了胞弟睿王云琮为使,领皇室仪仗亲临京西罗家,按民间习俗,郑重向罗家行议亲之礼。
罗家大小齐齐目瞪口呆,还好有罗碧波神色从容,将场面应对自若。
睿王以双雁为贽见礼,向罗碧波行了纳彩之仪。
雁者,秋往南,春天归北;来去有时,不失时节。
以此为贽见礼,寓意守信不渝。
因临川那头的动静眼下还属机密,睿王不便过多解释,只能含糊表示云烈军务在身,眼下只得诸礼仓促,便宜行事。
因先前罗翠微已有叮嘱,卓愉不便多言,却又不免心中惴惴,于是偷偷背过手去扯了扯罗碧波的衣摆。
倒真不是卓愉大惊小怪,这事无论搁到寻常哪家,当家人都免不得要斥责自家孩子行事鲁莽狂悖。
按大缙民间的婚俗,无论女儿出嫁还是儿子入赘,纳彩议亲、问名纳吉、纳征下聘,都是必不可少的婚前礼。
光这三桩婚前大礼,一来二去最少也得两三个月,哪有一上来说风就是雨的。
可按睿王的说法,不但三书六礼全乱了套、正婚礼宴不知猴年马月,且两日后罗翠微就得过到昭王府去。
这整件事,简直没有一处像话的。
卓愉倒也没那胆子斥责罗翠微,只是凑近罗碧波,小声道:“这要传出去,只怕旁人要说大姐儿是……”
罗碧波以眼神示意自家嫂子稍安勿躁,转头又对睿王不卑不亢地笑道:“能得天家以议亲之礼相待,罗家门楣生辉,自是不胜荣幸。既事出有因,仓促些倒也无妨,但也不能所有礼数都简省完了吧?”
她因生性淡泊不喜插手家中事,甚至与夫婿儿女一道在外另置宅子,可若家中当真遇到什么场面需她挺身而出时,罗家人该有的胆气还是不缺的。
当着睿王殿下的面,直言不讳问天家要个礼数周全,这在旁人看来格外疏狂的行径,到了罗碧波这里倒像是理所当然。
好在睿王早已得了显隆帝的谕令,又有云烈再三请托,加之他自己本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性子,便就好声好气地与罗碧波协商。
见他们久久无法达成共识,在屏风后装了半晌鹌鹑的罗翠微终于忍不住了,几步卖出来将自家小姑姑请过来两步。
“反正这事注定乱套,今日就算纳彩议亲与纳征下聘一并都过完礼数了;至于问名换庚帖、纳吉问卜这种事,就放到明日去。”
没见过谁家姑娘痛快成这样的,睿王一时没绷住,竟笑出了声。
罗翠微在心中使劲瞪了他一眼,面上倒还是笑得镇定:“事急从权嘛。”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了。
****
京中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睿王代陛下亲临罗家,替昭王殿下向罗家长女提亲”这种轰动的消息,自然传得更快。
隔日就已街知巷闻,引发热议。
平民之家不知个中内情的,只道罗翠微是决意攀附昭王府这棵大树,才上赶着退让至此,果然商人本性云云。
而宗亲贵胄、世家重臣这一边,大家多多少少听到了些临川那头的风声,自能明白云烈为何仓促提亲,同时也更加震撼于罗翠微敢如此痛快应承。
如此义无反顾,需要多大的勇气与胆魄!
只怕天下间没几个姑娘敢做同样的决断。
在这些人的口口相传之下,罗翠微的声望莫名被推上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高度。
亲历此事的睿王对此最为感慨,在与贺国公闲谈此事时,钦佩又欣羡地叹了一句“娶妻当娶罗翠微”。
哪知竟就被多嘴的好事者传了出去。
一时间,许多名门公子、宗亲贵胄,都对“罗翠微”这个姑娘充满了好奇。
不过,罗翠微本人忙得像颗陀螺似的,根本不知自己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京中热议的人物。
三月初一,云烈与罗翠微一道前往宗正寺递了婚书之后,带着万般歉疚的心情又要去奔忙了。
此情此景,若是换个旁人,怕是要当场撕了婚书掉头走人的。
好在罗翠微说到做到,当真半点没与他为难,反催他安心去忙,剩下的事自己会处置妥当。
****
三月初二,按太常寺择定的吉时,罗翠微进了昭王府。
没有大婚之礼,没有正婚礼宴,甚至没有她“新婚”的夫婿相迎。
老总管陈安真是又欣慰又心虚,生怕罗翠微受不了这委屈,当场就打道回府了。
然而罗翠微根本没这闲工夫伤怀自怜。
她脚才一踏进昭王府的大门,便即刻火急火燎对陈安道:“陈叔,抱歉啊,我今日没空同您叙话了,若没有急事咱们就过几日慢慢聊,我这会儿需要一间书房。”
老人家被她这架势闹得脑门子一懵,半晌回不过神来。
罗翠微见状,以为老总管有所为难,便赶忙又道:“随便给间寝房也行,有个小桌就行!我忙死了,春猎出去半个月,这就攒了几大箱子的账本和商情,再不赶紧着处置,黄花菜都凉了。”
前两日都在忙着那些虚礼,今日暂时算告一段落,她可不就得十万火急开始做事了么。
因云烈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自没做太细致的吩咐,老总管一时犯难,不知该将罗翠微安置在何处合适。
虽婚书已递交宗正寺,可毕竟大婚之礼未行,陛下对罗翠微也尚无册封,此刻她是昭王云烈的正牌夫人这没错,可她却又还不是昭王妃——
她到底能不能住进主殿呢?
老人家恍兮惚兮地斟酌着,见罗翠微火急火燎直催促,索性就将她领到离主殿最近的一间偏院暂做安顿。
罗翠微哪有心思计较是主殿还是偏殿,立刻对夏侯绫道:“赶紧的,让他们把账本、商情文本都给我抬进来搁这儿……”
“哦对了,你赶紧让人回去跟罗风鸣说一声,方才我在路上翻了翻东南那头传回来的信,里头提了一句,说冬日里红云谷寒潮异常,”罗翠微一拍脑门,急急又道,“这样的话,那边的小金枣今年收成指定不好,所谓物以稀为贵,价格肯定要涨;若是较去年涨了超过一成,就叫他别囤小金枣,改囤别的货。”
夏侯绫一边招呼着跟来的罗家家丁,将那几大箱子账册、商情文本全抬进那偏院的书房,一边耳听八方地应着罗翠微的吩咐。
也是个焦头烂额。
老总管陈安半句话也说不上,于是只好懵懵地退出来,交代了两名侍女照应着些,便退出了偏院未再打扰。
****
每年开春都是罗翠微最忙的时候。
先前她随圣驾去泉山待了半个月,罗风鸣虽尽力处理,罗淮也帮衬不少,但到底一个经验尚浅,一个又有伤在身不宜操劳过度,最终就给她留了这么大个摊子。
这一整日,饭是没正经吃过的,还是午后老总管亲自送来了一些茶和点心,她勉强吃了两口以示尊敬,又顾自忙了起来。
入夜后,她让忙了一天的夏侯绫先去休息,自己却是半点没停。
亥时,偏院的书房已点了灯,罗翠微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沓商情,时不时提笔写几句批注。
云烈小心地推开门扉,就见她随意拢着金红锦袍,在灯下案头垂首执笔。
明丽的面庞掩映在灯火摇曳的光影,专注的目光片刻不离桌上的那些字纸与册子。
他心中又暖又软。
这傻姑娘,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旋即又生出些委屈与不甘。
真想变成一本账册,就可以时时被她捧在手里了。
云烈忍着胸中翻滚的热甜,咬着发酸的牙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她身侧。
罗翠微终于被惊动,背脊一凛,自账册中抬起头来。
偏过脸一看是云烈,这才没好气地顺手拍了他一下,嗔笑着搁下了手中的笔。
“吓死我了,走路没声音,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你的事都忙完了吗?”
云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不轻不重地捏了她的下巴,故作凶恶:“说,要钱还是要命?”
他就是个歹人。
一个连新婚妻子进门都不能亲迎的歹人。
“这个……”罗翠微仰着脸看着他,很配合地想了想,笑吟吟地逗他,“我还是要钱吧。”
云烈哼了一声,鸠占鹊巢地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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