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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侯门美妾-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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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这般,一屋子的年青男人却没说离开,一个个反而坐得更加端正了,双目炯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连接客堂与后院的那道小门,仿佛在期盼帘子后面会出现什么。
“樱桃!你昨晚上烧水是不是把引草弄湿了?今早上半天都点不燃火,现在灶还是冷的!”
风风火火一道声音,帘子呼啦掀开,从后面又走出一个年轻姑娘,比前面这个略微年长些,模样也俏丽些。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柜台:“又在打瞌睡!昨儿晚上你偷鸡去了吧?烧个水也闯出祸,害得今天又做不成生意了!”
“黄莺姐,”叫樱桃的圆脸姑娘咧嘴一笑,指着座无虚席的客堂说:“谁说做不成,你看客人都没走哩。”
黄莺没好气瞪樱桃一眼:“没心没肺的丫头!”说罢她环视一周,发现一群男人虎视眈眈地望着自个儿,流露出一些祈盼。黄莺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遂道:“灶上没火做不了吃的,各位请回吧,明日请早。”
众位男子毫不掩饰失望的神情,其中一位胆子稍大的出言问道:“黄莺姑娘,大小姐在吗?”
黄莺白他一眼:“在不在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小姐又不是厨子!”
男子讪讪地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嘿嘿……就是等了这么久,想看一眼大小姐再回去,也算今天没白来。”
众男附和:“对对对,我们就想看看大小姐是不是安好……”
“好得很!”黄莺拿起鸡毛掸子开始赶人,“快走快走,今天小店不做生意。”
正当众人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门帘后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而且越来越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娇软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隔着门帘问道:“黄莺,谦谦好像饿了,你快去把米糊糊煨热了端来。”
美娘徐徐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个一岁多还没断奶的小娃。只见两年过去,她容貌娇艳更甚从前,一双会说话的勾魂眼饱含柔情,芙蓉娇颜时常含着笑意,愈发讨人喜欢。美娘一边哄着怀中小娃一边对黄莺说:“哦哦,谦谦乖哦,不哭不哭……黄莺,你说谦谦是不是病了?怎么一大早就哭个不停?”
“让我摸摸,没有发热呀,应该不是病了,难道是想霍老爷了?”
美娘一听就来气:“臭大胡子,再不回来谦谦都要不认识他了!谦谦别哭,咱们不理那个大胡子了好不好呀……”
留在客堂的众男看见美娘,齐声问好:“大小姐好!”
庆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漕帮老大霍青城有个女儿,人称霍大小姐,那长得叫一个花容月貌。据说大小姐十六岁前都住在京城,从没在漕帮众人面前露过脸,直到前两年才随着霍青城回了庆州。她一到漕帮就把好多人的眼珠子都看掉了,真是漂亮得没法说啊!大伙儿也算明白霍老大为啥要把闺女藏起来,要是早领出来还不被一群饿狼抢了去?不过这霍大小姐却是嫁过人的,但夫君死了,如今是个寡妇,于是漕帮里好多年青小伙子心思都活络起来,跃跃欲试的。
大小姐不愿倚仗霍青城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自己带了两个小丫鬟,再请上几个打杂的,在庆州城的一条街上开了家食肆,卖些简单的吃食汤饭。这下可把一群苦无机会接触她的小伙子们乐坏了,隔三岔五没事儿就往食肆跑,吃东西填饱肚子倒是其次,关键是能一睹大小姐芳容,就算喝凉水也是甜的。
美娘抬眼看见熙熙攘攘的一群人,都是眼熟的帮众,她微微一笑:“今儿对不住各位客官了,厨房出了点小岔子。不过还有些剩下的馒头,你们要不要?”
大小姐问话谁敢不答?众人忙不迭高喊:“要要要!”
就算是毒药也甘之如饴呀,只要是大小姐给的。
美娘低眉浅笑,吩咐道:“黄莺你去把馒头拿来,再沏壶热茶让大家喝。”
黄莺道:“可是灶上没火呀,烧不了水。”
美娘显得很为难:“这……”
众人又说:“不碍事,我们喝凉水也一样!”
美娘笑得愈发温柔:“真是怠慢诸位了,黄莺,快去打水。”
主仆俩相视一笑,传递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剩馒头再卖不掉就要馊了,到时候只能扔掉喂狗,怪可惜呢。这群人要吃就给他们吃好了,还能赚两个铜板,至少没亏本儿!
忽然后院养着的狗狂吠起来,有人从船上下来,经过后门穿到前院儿,说话声如洪钟:“去去!叫什么叫,跟那妮子一样,喂不熟的白眼狼,到现在还不叫老子一声爹!”
美娘一听是霍青城的声音,立即抱着谦谦离开客堂,走到院子里劈头盖脸就骂:“臭大胡子,你说谁是白眼狼!”
霍青城一见美娘立即嘻嘻地笑,抓耳挠腮装傻:“哎呀呀闺女,可想死你爹我了!哟哟,还有小谦谦,来给爹抱抱。”
“滚开,谦谦不认识你!”美娘把谦谦往怀里一藏,冲霍青城阴阳怪气地说:“您还知道回来呀,霍老爷,咱们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咱们都是一群白眼儿狼,您还搭理我们干什么呀?所以您还是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吧!”
霍青城拍腿无奈:“我说闺女你说话甭带刺儿行不?老子好歹也是个总舵主,成天被你呼来喝去的,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给爹留几分面子行不行?”
美娘拿眼瞭他:“哟!您还有脸呀,您还要脸呀?要脸的人能做出以前那些坏事来么……”
“得得得,又来了!说好不许翻旧账的!”霍青城无奈,对这十几年不见的亲闺女是又疼又爱又怕,“罢了罢了,都说儿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就当老子上辈子欠你的。对了,你娘呢?”
美娘怀抱谦谦指了指阁楼:“最近谦谦晚上总爱闹,娘带他都睡不好,现在正在房里补眠,你别去吵她。”
“行,那就等她醒了再说。谦谦来,到爹这里来。”
谦谦看见霍青城就不哭了,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然后拿胖乎乎的小爪子去扯他的胡子。疼得霍青城龇牙咧嘴,但也只能任由儿子玩耍。
“嘶!哎唷——儿子嘞你轻点啊,闺女,这是你教他的吧?专门跟老子作对!”
美娘笑得咯咯的,拍手鼓励谦谦:“再扯再扯,扯光了姐姐给你糖吃。”
米糊糊煨好了,美娘便又把谦谦接过来,拿小银勺喂给他吃。
“呼呼……谦谦张嘴,啊——真乖,来,再吃一点,吃得饱饱的才能长高长大哦,啊——”
霍青城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一酸,试探道:“闺女,最近来吃饭的那些人,你有没有觉得还不错的?”
美娘专心喂饭,眼皮都不抬一下:“没注意。”
霍青城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说:“那你就注意一下嘛……我看有几个后生还不错,你去年就满了十八了,你娘在你这年纪,儿子都满地跑了。”
美娘翻他个白眼:“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我就乐意这样,怎么着?你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霍青城小心翼翼地问:“下个月漕帮大会,各个分舵主都要过来,要不到时候你见见其中两三位?就当交个朋友嘛,哈哈……”
美娘一开始没搭理他,等到喂谦谦吃完糊糊,又给他擦了嘴巴,才抱起小家伙对霍青城说:“我干嘛跟你的手下交朋友,我不见。”
这两年霍青城早就明里暗里劝过她多次了,可她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愣是没有再嫁的心思。这可为难死了咱们的霍老大,上刀山下火海都难不倒的漕帮总舵主,唯独在亲闺女的终身大事上,都快把胡子愁掉了!
“闺女你就……”霍青城还想再劝,但美娘已经转身走人,抱起谦谦去客堂看馒头卖的怎样了。霍老大只好噤声,讪讪跟了上去。
黄莺和樱桃正在发放又冷又硬的干馒头,一群年青小伙兴高采烈地接过,有些嚼得不亦乐乎就像在吃山珍海味一样,有些则如获至宝地揣进怀里,放在靠近心窝子的地方,甚至还慎重地摸了摸。
与此同时,街角的槐树后面藏着一个人,穿着玄色布衣,远远看去与深褐色的树干几乎融为一体。他悄悄伸出脑袋,一双风流眼朝着门庭若市的食肆看去,眼睛里充满了祈盼和希望。
看见樱桃出来的时候,这唇红齿白的斯文男人双目一亮,随即勾起唇笑了。
美娘和黄莺葬身火海,谢安平得讯深受打击,丧事办完之后大病三月,来年入夏才能下床走路。病重的时候他浑浑噩噩,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美娘死了,他也就生无可恋,干脆病死算了。后来是谢秀又打又骂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并照顾他康复。病渐渐痊愈的时候,他开始回想这场灾难的一点一滴,从离家前美娘的表现,到失火当晚府里的争执,再到清理火场时发现的遗物……
他越想越不对劲。那晚为什么香槐睡在外院?院子有行雁带人守卫,谁能神不知鬼不觉钻进去放火?他把谢琼身边的人全部抓来挨个审训过,金吾卫的酷刑之下,他们把能吐出来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唯独没人承认纵火,这是为什么?还有,火烧那么大,为何没有人听到呼救声?
太蹊跷了,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会不会是……他想到一种可能性。
当机立断,谢安平下令掘坟开棺,喊了两个京中有名的仵作共同验尸。这一验不打紧,竟然验出棺里两具尸首都是死后才遭烧毁,而并非受浓烟窒息死亡。再验过牙齿和骨骼,仵作又指出原本属于美娘的那具尸首,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并且从盆骨来看是生育过孩儿的。要知道体貌身形相似的死尸好找,但年龄也相符的却万中无一。
谢安平一听欣喜若狂,烧死的不是美娘!
狂喜过后他又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想美娘既然没死,那又去了哪里?他首先想到的是被匪徒绑票,但半年过去既没人上门索要赎金,也不见美娘被撕票的尸首,于是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而剩下的另一种可能,便是她自己要走。
谢安平首先去找俞如眉,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甚至连宅子也早就转手卖了。然后他又去了王家,却是一无所获,尤思仁说早就跟母女俩断绝了关系,再无来往。还有尤文扬,远去漠北杳无音讯,更是不可能从他身上知晓什么。最后,谢安平又回到侯府开始追查,终于查出在失火当晚还没了一个丫鬟,正是谢琼院子里新买来的樱桃。
想金吾卫里的都是何等人物,谢安平一说要查樱桃来历,不出三日姜参事就把她的老底摸得清清楚楚,呈上文书给谢安平。谢安平看到记录,气得一把撕碎了文书。
樱桃在入侯府前是杨家的丫鬟,而在进杨家之前却又是王家的婢女!她分明是尤美娘的人!
他被那狠心的女人耍了!
谢安平忽然又活过来了,五脏六腑都像燃起了大火。他摩拳擦掌,赌咒发誓要把美娘抓回来好好折磨!
苦苦追查一年有余,金吾卫的人终于在庆州寻到了樱桃的下落,并且还有两名疑似美娘和黄莺的女子。谢安平知晓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不过他没有贸然打草惊蛇,而是先躲起来偷偷观察。
他笃定就凭美娘一个人没这么大能耐瞒天过海,她一定还有同谋。哼,看他怎么把她们一网打尽……
“帮里还有事,我先过去看看。晚上再过来跟你们吃饭。”
霍青城从食肆里跨出来,谢安平一见赶紧躲回树干后面,依旧偷偷把头探出来地看。
只见美娘抱着谦谦出来,挥舞他胖胖的小手:“快给爹爹说慢走。”
谦谦嘴里吚吚呜呜地叫,霍青城见了哈哈大笑,凑上去拿胡子蹭了蹭他手心:“乖儿子!”他还亲昵地摸了摸美娘头顶,“你也别太辛苦了。”
美娘虽然不怎么喜欢他触摸,却也没抗拒,只是努了努嘴。
谢安平看见这一幕,刚刚生出来的重逢欣喜瞬间烟消云散,站在原地都傻了眼,心脏就像碎成了琉璃渣子,稀里哗啦的。
他的美娘,他的娇娇,竟然跟了个大胡子老头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咚——咚咚——
谢安平握拳挥向槐树干,直到把树干打出一个大洞,双手也鲜血淋漓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他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食肆,见美娘抱着那小娃儿巧笑倩兮,高兴地跟其他男子寒暄讲话,心里更加难过失落。
他几乎是按捺不住就要冲上去,揪住她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可是才一迈脚他又停住了,说不清是胆怯还是害怕,他终是没有上前。
等到美娘转身进了屋,谢安平还愣愣站在原地,手背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浑然不觉。
良久,他吸了吸鼻子,憋回就快掉下来的眼泪,倏然转身,大步走了。
☆、59
59、春雨夜后门救人
半个月后,临近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庆州被雨雾晕染得朦胧湿润,是文人墨客诗中最爱的江南风情,但美娘却讨厌极了这种天气。
“烦死了!谦谦的尿布洗了老是晾不干,小家伙屁股上都长湿疹了。”
食肆又早早关了门,美娘在阁楼上,把谦谦剥得光溜溜放上床,给他身上擦一些干茉莉花磨成的粉末,祛除湿气。
谦谦挥着胖乎乎像藕节般的手臂在她眼前晃,咯咯地笑,逗得美娘忍不住挠他痒痒:“谦谦,谦谦,我是谁呀?叫姐姐,姐——姐——”
一岁多的孩子已经会说几个简单的词了,便跟着美娘的口型说:“鸡……鸡鸡……”
美娘乐得不行,俯下去亲吻谦谦:“小谦谦真能干!”
黄莺“蹬蹬蹬”上楼,进门道:“姑娘,我裁了您一条旧裙子当尿布,喏。”
美娘接过来摸了摸,还算满意布的柔软度,拿给谦谦垫在屁股底下,抱起他放在学步的小木车里面,说道:“我看这雨恐怕还要下好几天,你再去看看有没有旧的床单被面儿,能裁都裁了,给谦谦准备着。娘说一定要棉布的才好,那些绸子缎子吸水不行。”
黄莺提议:“那干脆买新的吧。”
“新的也不好,不够软和。”美娘摇着铃铛逗弄谦谦,“会磨破咱们小谦谦的屁股的,是不是呀?”
黄莺见她事事为谦谦着想,便笑:“谦谦以后肯定跟姑娘你是最亲的,霍老爷和夫人反而要排到后面去了,亲爹娘也比不上你这个姐姐操心。行,我这就再找些布出来。”说着就去翻墙角的箱子。
美娘也笑:“娘亲到底快四十了,生谦谦本来就有些亏损身子,反正我闲来无事,干脆帮忙带带小家伙好了,让她跟大胡子两个逍遥玩耍去。再说谦谦多可爱呀,你瞧咱们这日子过得多有趣儿。”
“哎呀,长霉了!”
只听黄莺大喊不妙,随即她从箱子里捧出一床白虎皮,摊开对美娘说:“姑娘你看,放太久受了潮,都长霉斑了。”
美娘定睛一看她手上的东西,不觉一怔,顿了顿才说:“先放那儿罢,等天晴了拿出去晒晒。”
黄莺抚摸着白虎皮,颇为怜惜的口气:“这么好的皮褥坏了多可惜呀……”
是夜,谦谦吃饱早早睡下了,美娘洗漱过后点燃一柄烛灯,取来针线篓子坐到桌旁。春夜乍暖还寒,她肩上披了件中衣,坐下后捧起白虎皮摸了摸。
当年走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要,那混蛋送的金银首饰她压根儿就不稀罕,她甚至还把他住过的地方都一把火烧了,烧毁了他身上的气味,还有两人在那里的点点滴滴。好像毁了一切,过去的一切就从不曾发生过。
可是她独独留下两样东西,一样是小时候穿过的兔皮袄子,另一样就是眼前的白虎皮。兔皮袄子她扔在了院子里,但白虎皮的褥子她却带走了。
“喜欢吗?”
他曾这般问过她,那一刻他的眼眸璀璨宛若星辰,甚至带着一些孩童期许的天真。她当时违心地说了喜欢,到后来……大概假话说得多了就会变成真话,她发觉她似乎真的有些喜欢。
美娘幽幽一叹,把虎皮褥子展开摊平,在略微昏暗的烛光拨开白色皮毛,把其中长了霉斑的长毛一点点剪掉。
谦谦睡得很沉,偶尔会发出“吧嗒吧嗒”吮吸手指的声音,除此而外,房内就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烛火,照出一道纤细的影子投在雪墙上,伴随着灯花爆开的声音,剪子细碎咔嚓、咔擦。
这样细致的活儿美娘足足做了一个时辰,眼睛都酸痛了。当她彻底打理干净白虎皮,便把剪下来的碎屑收集起来捧在掌心,推开阁楼的小窗户,准备撒到水渠里面去,让它们随水而逝。
就在这时,后门看守的黑犬忽然狂吠起来,美娘在窗边一望,忽然发现后门外面有团黑乎乎的影子。
“谁在那儿!”
美娘一惊,隔空问了一句,那影子没有回应她。她举起烛台照过去,微弱的光亮洒在地上,她瞥清仿佛是个人。
于是美娘把中衣系好,下楼喊上黄莺和樱桃,打开后门一看究竟。说来也巧,清明临近店里的厨子伙计都要回家扫墓祭祀,昨儿告假走了,现在就只有她们三个弱女子留在这里,美娘嫌麻烦没有告诉霍青城这事儿,而且庆州是漕帮的地盘,料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也不敢上门滋事。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美娘撑着伞留在院子里,脚畔是看家护院的黑犬,她伸长脖子问黄莺:“是什么?”
黄莺提着油灯一照,见一人趴在后门那里的石阶上,而水渠里空荡荡的不见船只,再低眉细看,这人背上的衣服似乎破了,还有些血腥味儿飘出来。她道:“姑娘,好像是个受了伤的人,不知怎的漂到这儿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跟着霍青城这些事美娘也见多了,她松了口气,问:“还有气吗?”
黄莺蹲下在这人口鼻前一探,点头说:“有,他还活着。”
“那就把他先弄进来放到柴房去。樱桃你烧些热水,我去拿套干衣服给他换,待会儿喊大胡子的人来把他弄走就是了。”
美娘转身上了阁楼,先看了一下谦谦依旧睡得很香,她给小家伙掖了掖被角,从俞如眉的柜子里翻出套大胡子的衣服,这才又关了门下楼。
柴房门口,樱桃端着一盆热水,黄莺拿着帕子,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美娘见状纳闷:“怎么了你们?”
“姑娘您看。”
美娘顺着黄莺努嘴的方向望去,手里的衣裳顿时掉在了地上。
他浑身都湿透了,闭着眼靠在柴堆上,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惨白,湿漉漉的头发沿着鬓角垂下贴在脸颊上,双唇没有血色,呼吸也极为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她怎么可能忘记!
他是谢安平,两年不见的谢安平。
黄莺见美娘都被吓呆了,拉了拉她衣角:“姑娘,要不咱们还是把他扔回去好了。”
美娘猛然回神,没有回答黄莺的话,而是蹲下查看谢安平:“你说他受伤了?来帮我一把,我看下伤口在哪儿。”
三人合力把谢安平翻了个身,美娘解开他的衣裳,看见他背上一道很长的刀伤,几乎深可见骨,而且伤口周围的皮肉泡过水都发白了,看样子有溃烂发炎的趋势。
美娘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吩咐道:“快去拿金疮药!还有,我记得上次阿忠被镰刀割伤了腿吃过几幅治刀伤的药,好像还剩了一包在他房里,黄莺你快去找来熬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急如焚,其实也没有时间掩饰,所有的话都是脱口而出。黄莺却有些迟疑:“姑娘……咱们真的要救他?”
“救吧,都遇上了怎么能不救?”美娘掏出手绢给谢安平擦额头,语气淡淡的,“等他醒了我会让他走的。”
美娘把谢安平湿透的衣裳脱下来,拿热水给他擦洗过身子,又用烧酒和金疮药处理过后背的伤口,最后才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樱桃找来被褥,在柴房里打了个地铺,美娘把谢安平搀扶着睡下。他后背有伤不能平躺,于是美娘让他趴着,给他盖上被子。
“药熬好了姑娘。”
美娘让黄莺和樱桃扶起谢安平,她亲自喂他吃药。可是谢安平昏迷中仍把牙关咬得死紧,灌了几次都被他把药吐了出来,弄得美娘一身狼狈。
黄莺焦急:“瞧侯爷这样子伤得不轻,不吃药的话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美娘一咬牙:“我有办法,你们把他扶好。”
只见她自己喝了一大口药含在嘴里,然后一手捏住谢安平的鼻子,等他呼吸困难微微张嘴之际,她赶紧掐住他的下巴把嘴凑上去,尽数把药喂入他口中。一旦察觉到他有吐药的趋势,她就拿舌头死死抵住他的牙关,强迫谢安平把药吞下去。
想当初他也这样灌过她吃东西,世事真是难料,她竟要用这种法子救他。
好不容易喂完药,谢安平重新睡下,主仆三人都累得不轻。美娘看着疲惫不堪的樱桃和黄莺,便道:“你俩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他,有事再喊你们。黄莺,你去陪谦谦。”
俩丫头回房休息,美娘关好了柴房的门,坐下来陪着谢安平。雨点依旧滴滴答答打在屋瓦上,美娘刚才慌乱不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侧首望向沉睡的谢安平,仔细听闻他的呼吸声,似乎平稳了不少。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背脊已经湿透了,不知是雨还是汗。美娘擦了把额头,长长吁了一口气,摇头自嘲:“真是……又被你这混蛋折磨。”她扬起手想拧他,但最终没有落下去,而是拿指尖轻轻点着谢安平鼻子,埋怨道:“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美娘挨着他躺下来,侧着身子一手支头,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喃喃道:“我跟你上辈子不知道结了什么冤孽,你就算要死都要死在我家门前是不是?你说你是不是阴魂不散……呸呸,你可别真死了!我费那么大力气救你,你死了对得起我吗!不许死!听见没,你这混蛋不许死,你给我好好活着……”
“谢安平,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翌日雨停了,晨光从柴房小小的窗户里照进来,晃醒了美娘。
“唔……”美娘揉揉眼坐起来,片刻后才回过神。她转脸看向身旁的谢安平,发现他居然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风流眼仔细打量她,似乎想把她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美娘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没死行了吧!你别一副见鬼的表情!”
谢安平动了动唇,声音还有些沙哑:“你……”
“你什么你!没事了就赶紧给我爬起来滚蛋,快点。”
美娘不知怎么面对他,有些手忙脚乱,一股脑儿掀开被子,把衣裳都砸到他身上。
就说祸害遗千年,这煞星肯定死不了!害她瞎担心一晚上,臭混蛋!
谢安平试着动了动,大概是牵扯了后背的伤口,他微微蹙眉,但没有叫疼,而是狐疑地看着美娘,问道:“你是谁?”
☆、60
60、狐狸尾投其所好
什么叫她是谁?他难道不认识她是谁!
美娘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扇上他脑袋:“你给我装什么蒜!你不认识我吗?!”
谢安平吃痛缩了缩脖子,眼眶一下蓄起了泪水:“头好疼……”
美娘皱着眉头冷冷看他,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狐疑道:“喂,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谢安平抱住膝头蜷在一边,像团刺猬一般,摇了摇头。他怯生生地看了眼美娘,很害怕的样子:“我、我……是谁?”
美娘眼前一黑。
什么!这厮居然把他自个儿也忘了?!
黄莺在食肆门口挂出了“东家有事,歇业三日”的牌子,然后去药堂请来位大夫帮谢安平诊脉。大夫看过以后说:“幸亏这位公子底子好,身子慢慢调理就无碍了,只是这失魂之症……”大夫拈着胡子摇了摇头,“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美娘瞟了眼裹住被子低头玩手指的谢安平,见他动作跟三岁稚儿差不多,眉心皱得更紧了:“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大夫道:“老夫摸到他后脑有个伤疤,也许是被撞过头所以才不记事。小姐也无需担忧,说不定哪天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送走了大夫,美娘打发黄莺和樱桃去做事,自己单独跟谢安平待在房里。只见谢安平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美娘,也不敢说话,活脱脱一副柔弱小兔的模样。
美娘观察了他一会儿,站起来走过去,他眼角余光瞟见美娘走来,吓得使劲往墙角退。
“爷?侯爷?”
美娘弯腰试着唤他,可他听见这个称呼并没什么特殊反应,于是美娘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尽量温柔一些:“你仔细看看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谢安平眼珠动了动,飞快瞭起眼角扫了美娘一眼,又匆匆把眼帘垂下去,抿紧嘴唇摇了摇头。美娘叹息一道,伸手想去摸摸他后脑勺的伤,却又把他吓得发抖了。
美娘好气又好笑:“怕什么!我不打你了!”
谢安平这才僵硬着身子让她摸。她摸到后脑一块寸长的硬疤,想起来这还是那次她用瓷枕打的呢!难不成当时打了看着没事儿,实际上落下了病根?
美娘也不敢肯定,轻轻摸了摸疤痕,问:“疼吗?”
“不、不……疼。”谢安平黑漆漆的眸子显出几许天真,盯着美娘问:“我是谁?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儿……”
鬼才知道你怎么死到这里来的!
若不是看在他重伤的份上,美娘一定挠花他的脸。不过灵光一现,她忽然微微一笑,把脸凑过去差一点点就擦到他的唇。
她亲昵摸了摸他的脸颊,徐徐启唇:“你叫小安子,我是你姑奶奶。”
叫你这混蛋装神弄鬼,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美娘等着谢安平露出破绽,哪知他很快融入了“小安子”的身份,扬眉咧嘴一笑,爽朗喊道:“姑奶奶!”
美娘:“……”
昨晚就不该救这混蛋,让他死在外面算了!
美娘让谢安平住到楼下阿忠的房间,看样子是打算留下他。樱桃是个没心没肺的,不会觉得这样不妥,但黄莺却问过美娘好几次了。
“姑娘,咱们好不容易才离开京城,如今就这样收留侯爷真的没问题吗?还有霍老爷那里要怎么交待啊……”
“大胡子问起来就说咱们新招了个伙计,你以后也别侯爷来侯爷去地喊他了,跟我一样,就叫他小安子!”
黄莺眼角抽了抽:“这个不太好吧……”
万一侯爷侯爷恢复记忆了呢?岂不是会捏死她这只小鸟!
“怕什么!你没见他现在天天喊我姑奶奶?还喊得挺乐呵的。”美娘勾唇一笑,妩媚的眸子里充满算计的光芒,“管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他自己送上门来给咱们折腾,这么好的机会干嘛浪费啊。你忘了以前他怎么欺负咱俩的了?有仇不报非君子,等我把这笔账讨回来,一脚踢飞他滚蛋!”
黄莺无可奈何地下了楼,摇头叹气:“就怕到时候你踢也踢不走啊……”
很快食客们都知道大小姐的店多了位新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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