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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杏纸上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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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不要想套我的话,”一说这个,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半夜里她被此起彼伏的鸟语传讯声惊醒片刻,微掀眼皮自窗缝里瞧了一眼墨黑的天色,混沌中只听明白一句,“即日起,九殿下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坐镇团山”。
虽不知今夜司凤池与李崇琰谈了些什么,但此令一出,顾春心中暗暗替李崇琰松了一口气。
中宵夜静,鸟语虫鸣交织混杂。
按惯例,不出半个时辰,本寨的所有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明日就会传到各个副寨。
这意味着,团山四大姓中已有司家家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明愿与他共执掌事权,如此一来,他在团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浑身难受的顾春脑子越发不灵光,骨子里时冷时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地熬着,渐渐就糊涂到几乎不知事了。
****
次日清晨,匆匆自十七寨返回的叶行络推开家门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路跑上顾春所住的阁楼。
迷迷糊糊的顾春被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眯缝着眼瞧见是叶行络,便哼哼唧唧低声闹起来:“阿络,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叶行络毕竟是医者,又与她同住多年,一瞧她那副模样就知不对,忙不迭奔过去坐在床沿,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顾春!你都烫成这鬼德行了,怎么也不跟旁人说一声?!”
她这一嗓子吼得顾春耳朵生疼,只得再度睁开迷糊的双眼,绵声嘀咕道:“咦?不是给太阳……晒烫的吗……”
又急又气的叶行络赶忙拉过她的手诊脉。“我才几日不在家,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我接连上茶山好几日……”她眯眼任由叶行络折腾,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还差七十斤……我作弊了卫钊会叫人打我吗……”
“作弊就作弊,你都这模样了,卫钊要敢废话半个字,我毒哑了他!”叶行络面色冷肃的咬着牙,心中将卫钊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平常,她当然也能体谅卫钊的难处,可顾春这副病怏怏的糊涂模样让她只想用小石臼将卫钊杵成粉、洒到细沙江里喂鱼。
见顾春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靠过来,叶行络暂且按下满心的急恼,动作温柔地将她揽过来,替她将肩头的被子掖得更紧些,“你昨日自个儿打茶山上回来的?”
“阿瑶送我回来的……”顾春闭着眼模糊地咕囔一声,在她身边蹭了蹭,软嫩的脸颊上是被通身高热灼起的潮红。
“那你怎么不同她说你生病了?”
“她爹派人来找她,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我自己煎药喝过了呢……”
叶行络一听,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冲下楼,心急火燎地去灶房检查药罐子里的药渣——
“顾春!你个庸医,自个儿瞎开什么方子!”
阁楼上的顾春隐约听得她这一声吼,很想回话说自己并没有开方子,药都是随手抓了就熬的。不过她已没力气再说话,索性往被子更深处去将自己埋了。
叶行络本是临时回来取东西,还要赶着再往十七寨的药圃去,如今眼看顾春病得稀里糊涂,只能赶紧先重新替她配药熬了,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去请江瑶或别的谁来帮忙照顾才行。
****
因昨日在茶山上顾春说过今日会来凉云水榭,李崇琰早早起来耐心等着。
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人,他一时心中烦躁,便撇下隋峻独自晃到顾春家门口,却正遇叶行络一脸焦躁地出来。
“殿下安好,”叶行络神不守舍地敷衍行礼后,又不好丢下他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两句,“殿下是来找春儿的吗?”
李崇琰没料到叶行络会在,一时有些尴尬,“她昨日说,今日会到凉云水榭,我怕她睡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
叶行络心中焦急,都没察觉自己莫名跺起脚来了,自然更没注意自己同这位殿下说话的语气并不恭敬:“睡什么睡,都病糊涂了!昨夜家中就她自己,多半就那样周身烫着滚了一夜……”
叶行络这样一说,李崇琰立即想起昨日顾春见到江瑶时那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当时只以为是她累极了,见着自己全心信赖的人便止不住要委屈撒娇,此刻想来,大约那时就已不对劲了。
他忙向叶行络询道:“那你此刻是去替她抓药?”
“我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已经煎了药给她喝过一帖了,”叶行络摇头,满面愁云,“我还得赶往十七寨去,药圃那头只有师弟师妹们在肯定要出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狠了些……”
毕竟那是自家师妹,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个庸医喝了自己抓的药之后,被彻底放倒了。
“可她……总之可能会拖上几日才会好,家中没人照顾她不行……算了,我还是去找阿瑶过来吧。”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这几日江瑶的父亲好像在叫她跑屏城的码头,也不知是什么事,”虽李崇琰自己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也别惊动旁人了,我替你照顾她,你安心忙去吧。”
见叶行络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李崇琰轻咳一声,“昨日司凤池已与我谈过,寨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眼下刚开春,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本寨估计就我最闲。”
“这……”叶行络才回来没两个时辰,尚未接到昨夜司凤池传出的命令,一时拿不准他话中的真假,难免有些迟疑。
对团山上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就在此季。她当然知道眼下各家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四位家主都不得清闲。可忽然说要将病糊涂了的顾春交给这位殿下照顾,她总觉着好像不大妥当。
见她迟疑,李崇琰神色郑重道:“你不必有顾虑,前些日子我遇到麻烦时是她帮的我,就权当给我个机会报恩吧。”
叶行络见他诚恳,一时情急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李崇琰在凉云水榭还有人可以搭把手,叶行络认可了他将顾春挪到那边去方便照顾的提议。
此刻顾春才喝了药正自沉睡,李崇琰抱她回凉云水榭也没将她惊醒。
叶行络留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该去药庐找谁拿药,仍是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又对李崇琰叮嘱道:“殿下,春儿她在病中,难免会犯糊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些。若殿下实在被她烦极了,也请不要吼她……”
“没什么可冒犯的,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李崇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顾春一眼。
此刻她面上有些虚弱的苍白,两颊又浮着病恹恹的红晕,全无当日在济世堂初见时那顾盼生辉的神气模样。
不知为何,她明明乖乖躺着,并无因不适而辗转的迹象,李崇琰心中却没来由地抽起一阵疼。
他的保证并未使叶行络彻底心安,她急急又道:“春儿她……她小时遇见一些事,后来每回病中就总爱粘人,请千万别丢她独自在房里。还有,她糊涂起来可能分不清谁是谁,会……会逮着人胡乱撒娇的……”
她实在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这位殿下瞧着并不像个温柔的人,若被顾春闹烦了,也不知会不会将她丢着就不管了?
“若我实在扛不住,会让人去找司凤池或叶逊的。”
叶行络不敢随意找别人帮忙,怕的就是叫叶逊知道顾春是被自己抓的药放倒的,只怕会气得当场抱一捆银针将她扎成筛子。
听李崇琰这样一说,忙紧张兮兮地叮嘱说找司凤池就够了,万不可惊动自家师父。
得他点头应允,叶行络才终于惴惴不安地咬着唇,匆匆离去。
李崇琰总觉得叶行络藏了什么事没说,不过他也并不急于探知答案,只是缓缓踱到榻前,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喝了药正睡得甜滋滋的人,心下好笑地喃喃挑衅道——
病糊涂了就会撒娇?那快醒了撒个娇来瞧瞧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依然是萌萌哒存稿箱。
依然爱你们么么哒~~
第十八章
“阿络,我是不是瞎了……”
哭唧唧的甜嗓如春日午后的细碎雨丝,猝不及防地跌入水面,荡起一圈一圈连绵不绝的恼人涟漪。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你闭着眼,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努力将他往榻上扯,“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就抱一下……我瞧不见,你躺我旁边好不好,”顾春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挣扎着就往榻边蹭,“抱、抱着才不会被偷偷丢掉……”
李崇琰原本打算干脆用被子将她裹了拉倒,却在听见她后头这半句时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便鬼使神差地由着她拖住自己的手掌,顺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就靠坐在榻上了。
“谁要把你……丢掉?”李崇琰喉头滚了滚,僵着周身,一动不动地任她软搭搭抬起左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终于抱住人的顾春心满意足,也不答他的话,倒是制住了哭泣。
迷迷糊糊间她大约是觉着满脸泪迹不舒服,便拿软嫩嫩的脸颊凑到他衣衫上蹭了两下。
见她还要蹭,李崇琰赶忙一掌按住她的脸:“好了,不、不许乱动了!若再胡来,你很可能会死你信不信……”
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制止她毫无章法的趁病中行凶,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死一个。
糊里糊涂的顾春全不懂他的苦心,只是疑惑地眯眼虚虚觑着他,蹙眉思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指责道:“骗人的,你不是叶行络。”
她说话间吐出的温软气息全在李崇琰掌心,烫得他急急将手收了回来,心跳急如擂鼓。
李崇琰顶着满面的灼烫翻了个白眼,任她将半张脸贴在自己身侧,硬声硬气地咕囔:“我又没说过我是叶行络,还不都是你在说。”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病糊涂的人计较。
顾春哼哼唧唧地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忽地绽出淡淡的甜笑,“娘!”
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娘的李崇琰才忍下弹她脑门的冲动,却又听她小小声声地嘀咕:“卫钊……”
当他是叶行络他忍了,当他是她娘他也忍了……可抱着他喊卫钊,这着实就很过分了!
李崇琰垂眸瞪着她惺忪眯缝着眼,那像只初生的小猫崽崽般的模样终究使他忍住满心不忿,咬牙切齿地伸手去轻轻捏她的脸,“给你个机会想清楚再说话,我是谁?”
“……卫钊他不是人,是鬼!”本就因病着而吐字不清的顾春此刻被他捏住脸,口吃愈发含糊,却仍执着地将整句话骂完,“讨债的鬼。”
痛骂完卫钊之后,她眯了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对吧阿瑶?”
李崇琰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手,想起她先前嘀咕的那句话,便皱了眉心再问一次:“谁要偷偷将你丢掉?”
心中又隐隐冒起火起来,他却十分清楚,这火气绝不是对她。
究竟是谁给她心中埋下这么深的阴影,让她惟有在病中神识涣散之际,才敢借由向身边人黏缠的举动,来偷偷释出自己的不安?
“阿瑶,我腰疼……我哪哪儿都疼……可难受了……”
完全没办法正常交流。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只得暂时放弃追问,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覆上她的腰间。
见她病怏怏难受又糊涂的神情,赧然且窘迫的李崇琰忍不住隐有些愧疚。若非前日他置气拿话激她,任她偷懒躲闲歇上一日,或许她就不会累成这模样了。
“这里疼?”顺着她的指示,李崇琰无奈苦笑,长指轻轻按了下去。
像被烫着似的,顾春整个人应声朝他怀中一缩,嘤嘤哼道:“对……”
事情的走势已越来越不像话,破罐子破摔的李崇琰只能眼观鼻,鼻关心,努力摒弃心中杂念,任劳任怨地替她揉按着腰间。
哪知更不像话的是,怀中这家伙时不时还哼哼两声以示满意……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崇琰绝望地红着脸抬眼望着房顶的雕梁,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何会喜滋滋主动跳进这水深火热的坑里。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间屋子真糟糕,不能再待下去了!
接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对:若是换别人来待在这间屋子,那更糟糕!
好在这令人面红耳赤的糟糕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闹腾完了这一顿后,始作俑者再度安然睡去,除了一直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不妥之举。
****
因燕临在前几日便奉了李崇琰之命下山去了,今日自是隋峻候在门外的。
先前房中那番让人尴尬的动静他是听得一清二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泯灭人性、助纣为虐的奸佞小人,明明良心隐隐作痛,却没有勇气推门制止罪恶的发生。
好在那令人尴尬的动静很快便平息了,可这让他更加尴尬。
他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吩咐厨房调整一下殿下的饮食结构……或许殿下的情况,尚未糟糕到要上叶家济世堂求药的地步?
午时,司家特地拨给凉云水榭的小丫头替顾春端了粥来,隋峻连忙接过托盘,努力维持镇定的微笑:“病中之人……吃肉末粥合适吗?”
小丫头笑眯眯地低声解释:“春儿不爱喝白粥的。”
又同小丫头闲话了几句,隋峻提醒她去替顾春煎药。顺利地将小丫头支走后,他才回身敲了门。
听得里头低声应了,隋峻便端了那碗肉末粥推门而入。
里头的场景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正直许多……却还是糟糕。
顾春兀自环住李崇琰的腰缩在他怀中,似是意识到又有人进来,便微张了眼觑过来。
“峻哥……早上好啊。”
她字正腔圆地喊完这句后,又一头扎进李崇琰怀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崇琰觉得自己的牙差不多快磨到只剩牙根了。不是糊涂到不认人?怎么瞧着隋峻就不会认错?!
隋峻硬着头皮目不斜视地过去,低声道:“殿下,叶行络说过,春儿的药是饭后服用的。”
见李崇琰满眼冷箭嗖嗖飚飞过来,一向很识时务的隋峻立刻重新做人。“殿下,叶行络说过,顾春的药是饭后服用的。”说着还自觉地将头扭向一边。
李崇琰这才收了眼中冷箭,垂眸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你不饿的吗?”
“饿……”顾春眉头微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微张了嘴。
嗷嗷待哺。
李崇琰认命地吐了一口气,有些残忍地将她拖着扶坐起来靠在床头,就着隋峻手中的托盘拿小勺一口一口喂着。
低眉顺目地沉默许久后,隋峻终于挨不住良心的苛责,轻声道:“团山虽无男女大防的讲究,可殿下这样,算不算‘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眼没瞎,自然看得出此刻顾春是因在病中糊涂了;可他心也未盲,当然明白殿下此刻的举动实在有些……
“你直说趁人之危即可,”李崇琰白眼瞪他,面上赧然地低声吼,“没见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么?!”
隋峻想了想,徐徐抬头,满面严肃:“殿下受惊了,可需要属下出手救驾?”
恼羞成怒的李崇琰正想叫他滚出去,却忽然感到怀中的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不吃了?”
隋峻再度低眉顺目地垂下眼,良心却忽然没那么痛了。
殿下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语气,真真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顾春软绵绵睁开眼,对李崇琰笑得乖乖的:“我只需要吃很少一点就够的……”
当她垂着脑袋将脸埋进李崇琰肩窝时,唇角扬起乖得不得了的笑意,很轻很轻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隋峻震惊地抬眼,见李崇琰也是眉头紧锁。
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可显然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她说的是——
不要丢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依旧是萌萌哒存稿箱~~~
爱你们哟~MUA~!
第十九章
团山所在的西南边陲已有近百年未发生过大的战事,因此山下的屏城、及屏城所属的宜州,或许甚至包括远在京中的兵部,所有人似乎都遗忘了,团山还有共计二十一个屯兵寨。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
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茶神祭典那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还有本寨中那些似乎无处不在、只闻声不见人的鸟语隐身哨。
以及那日午后在茶山上,江瑶身边那个少年挥舞的红黑双色令旗,所用的是立国之初的古老旗语。
前些日子李崇琰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到、看到的所有线索,已让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再从司凤池口中得到印证后,所有那些曾引起他注意的蛛丝马迹,便都明确指向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团山屯兵寨,千真万确就是一支被人遗忘的戍边屯军。一支建制时间或许可以追溯到立国之初的戍边屯军。
可是,那道为期两年的口谕究竟是让他来做什么的,这仍是个谜。
“说吧。”李崇琰负手立在窗前,嗓音刻意放轻。
窗外,有漫天杨花正作飞雪,无声跌入夕阳的金晖里。
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燕临谨慎地以余光瞥向榻上裹着被子沉睡的顾春。
对燕临这明显的迟疑李崇琰自是有所察觉,目光虽一直望着窗外,却淡淡扬唇道:“无妨的。”
燕临不知在自己去宜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今日回来就被隋峻告知殿下让他到这间客房来复命,当他进来见顾春躺在榻上时,虽惊讶又疑惑,却也没敢多嘴。
毕竟他与隋峻皆是此次随陛下口谕一道被指派给这位殿下的,此前从未在他跟前做过事,对这位多年来辗转到各军中、形同被放逐的九殿下,他实在谈不上了解。
见李崇琰无意回避顾春,燕临便不再多想,低声回道:“陛下往行宫安养前已明旨诏令,由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
据燕临这几日在宜阳探得的消息,如今京中局势已隐有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或许会上演一出出合纵连横的明争暗斗……可这一切与李崇琰毫无关联。
这些年他在各路军中的辗转或升迁,全凭军功,与普通将官无异,因此当日他接口谕被就地解了南军都司一职后,他便一无所有。京中那团即将掀开的风起云涌,他便是想卷进去手中也无筹码……好在他也没什么兴趣。
春意渐浓,团山的白昼一日长过一日。
顾春在细细的虫鸣声中茫然地自陌生的榻上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揉着眼懵懵地打量四下,就见原本负手立在窗前的李崇琰应声回首。
“管好你的眼睛,立刻消失。”
李崇琰骤然沉声,嗓音里那份山雨欲来的威压让燕临与顾春同时缩了脖子。
虽说燕临不如隋峻会见风使舵,可话说得这样清楚,那嗓音里的不豫也十分明显,燕临自然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
虽说脑袋仍旧有些发沉,可清醒后的顾春并非是个遇事咋呼的人。
在这短短间隙里她已看清自己所在的这间房是凉云水榭,虽一头雾水,可她还是强忍着满心尴尬,假作无事地理好身上的中衣下了榻,将搭在床畔屏风上的外袍取下穿好。
依稀记得自己在茶山上累得直发懵,最后是巴着江瑶下的山。至于怎么下山的……唔,想不太起来了……依稀记得叶行络回家了?咦,那又怎么到了凉云水榭了呢?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
捋了捋一头乱发后,她硬着头皮挤出个笑脸来:“我在你这儿睡了整日?”
“睡了三日,”李崇琰长睫微敛,弯了唇角轻描淡写道,“那时叶行络急着去十七寨照看药圃,不放心你病中独自在家,就将你送过来了。”
他这一说,顾春恍惚地忆起自茶山回家后十分难受,江瑶被人叫走后她就起来弄了些药喝……
“我在病中,没做什么吧?”说完心虚地偷瞄窗前的人一眼。
本寨的人都知顾春是个庸医,但只有与她亲近些的那几个人知道,她作为庸医的杀手锏其实在于——给自己用药十分大胆。
用叶盛淮的话来说,“但凡春儿自己给自己抓药,医不医得好,那全要看天意”。
她的身子骨算底子不好的那一种,每回病得厉害些就会犯糊涂。偏生病中糊涂的她又特别惜命,哪怕神志不清也要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找药吃。
可莫说是病中糊涂,她就是在清醒时也常抓错药。为免她“药到命除”,与她同住的叶行络总会定期检查家中小药柜,确保柜中的药材至少不会吃死人。
但许多药材之间的相生相克总是防不胜防,偶尔她还是会吃出些新的症状来。
这三日来许多引人绮思的画面实在叫人有些脸红,李崇琰倏地转向窗外,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顾春心中大呼完蛋,料想自己昏沉中多半有些惊人之举。不过她实在没有勇气追问,只能强行认定李崇琰的沉默表示什么都没发生。
“叨扰叨扰,”顾春讪讪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
此刻已整理好心绪的李崇琰若无其事地回身,“去洗个脸,我等你吃饭。”
心虚的顾春一时不敢反驳,便强自镇定地跟着司家拨来的小丫头去梳洗。
饭厅中两人共桌而食,沉默到令人尴尬。
李崇琰替她盛了一碗汤,平静地道,“方才燕临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只听到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顾春心头一惊,想起之前李崇琰恢复记忆初初醒来那回,与隋峻说话时对自己似有避忌,生怕他以为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忙不迭地和盘托出。
她极力澄清的态度让李崇琰心中一滞,也想起了那日之事。“没要避着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让燕临到房里来说了。你好像对这事并不惊讶,早就知道了?”
见他的神情像是当真不介意,顾春咬着筷子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你还记得你被司凤林用回雁阵困住的那日么?”
如今李崇琰是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的人,团山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有权知晓。
见李崇琰疑惑地点了头,顾春道:“那日午后我在家中写稿等你时,就听到鸟语哨那群家伙叽叽喳喳在传了。”
“那时你怎么不告诉我?”李崇琰轻笑,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得将团山的哨音鸟语学起来了。
“那时你还失忆呢,凤池姐也还没说要如何安顿你,我就没敢说。”顾春垂眼回避他的注视,端起手中的汤碗状似认真地吹着。
当时她听到鸟语暗哨那群混蛋幸灾乐祸地聊起来,还忍不住推开窗冲他们发了脾气;晚上在卫钊家喝酒时,又听卫钊含含糊糊地提了他尴尬的处境,就更不忍去戳他的痛处。
十年前遭逢家中巨变后,顾春历过世事无常,尝过茫然惶惑的滋味;见过人心险恶,也得过陌生人的善待,到团山后又受众人宽厚庇护,予她在这片山水之间安然长大。
所以她愿以温软的善意回报旁人,尽力体恤别人的苦楚,不忍别人难堪。
“那时若我并未失忆,只怕你也不会告诉我吧,”不知为何,李崇琰忽然就领会到了她之前守口如瓶下的温柔心意,胸臆间一阵暖流涌动,“多谢。”
他这诚心诚意的一句谢,倒叫顾春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着自己在病中糊里糊涂时还不知做了些什么丢脸事,人家李崇琰到此刻也没多说半个字,给她留足了面子。就算扯平吧。
尴尬地将碗中的热汤一饮而尽后,顾春故作豪迈地笑道,“若真要谢我,那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
李崇琰又示意小丫头替她再添了小半碗肉粥,才哼笑道,“一码归一码啊。你别想诓我,司凤池什么都跟我说了,这令牌只能我随身带着,不能给你带走的。”
他心中隐有预感,若真将令牌给了她,她多半要在白石楼乐不思蜀,十天半月不见人影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顾春一听顿时垮了肩膀,拿小勺子将那碗肉粥搅和得稀里哗啦的。“诶你这人有没有信用的?说好我把那一百斤茶青罚完了你就借我令牌的!”
“那我的杏子糖不也没踪影了?”见她瞪人,李崇琰噙笑松了口,“这样吧,你拿杏子糖来换,我就陪你上白石楼,正好我最近也要常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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