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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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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选择,不在她给的选项之中。
  谢贵妃叹了口气。
  “江湖,有那么好吗?”她漫漫然地道,“我也真想见识一下。”
  谢随的眼神动了一动,好像是对她有些怜悯似地望过来。
  “我算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算得了什么。云淑妃死了,可他仍然不喜欢我。其他女人都没有儿子了,可我也一样没有儿子。”谢贵妃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幽幽然,“你走了,可一切却并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坏,直到坏得不可收拾……”
  “十五年前的事,姐姐也有份吗?”谢随平静地道。
  谢贵妃笑了,很坦然地道:“其实是小陌来找我帮忙的,那个要入宫的采女是我找来的,她的名册也是我给小陌的。小陌他喜欢沈秋帘,又想要侯位,本来是想嫁祸给你,谁知道那杀人犯太蠢而暴露了,原以为没希望了,你却又自己走了……”
  她抬起头,看向丛丛青翠花树的荫里那个挺拔的人影,“你当年为什么要走呢,谢随?”
  谢随沉默了很久。
  “你一定觉得,告诉我,我也不懂。”谢贵妃的话音渐渐地冷却,直到没有了一丝温度,“我确实不懂,我若是像你一样,早就死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谢随却道:“你这些年来,独自在宫中,一定有许多辛苦。”
  谢贵妃顿住。
  她那柔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藏起情绪——这也许是她在宫中几十年,学得最好的一件事。
  可是她的眸光却仍然在发颤,仿佛即将燃尽的灯,看不到希望却仍不得不静默地发亮。
  “你……”她张了张口,又停一停,好像在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措辞,“你还是快走吧,这里不太平……”
  “——娘娘,娘娘!”方才那个宫婢突然慌张地跑了进来,“有圣旨!”
  谢贵妃忽然坐直了身。
  就在这一瞬之间,她的表情已变了。她转过净白的一张脸,冷冷地道:“不过是一道圣旨,慌什么,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那宫婢咬了咬牙,一跺脚,又转身跑了。之后便是一叠声的尖细嗓子叫着“圣旨到——”一个装模作样的大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进了这一方水榭。
  谢随往后退了半步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而他们看也没看谢随一眼。
  那大太监将手中的黄纸抖了抖,尖声唱旨:“皇贵妃谢氏,残杀淑妃云氏,罪甚明白,赐死——”
  谢贵妃突然笑了。
  这道圣旨太过潦草,甚至全然无视宫里规矩,也难怪她会笑。
  她想象着皇帝现在的神情。他是不是快要气疯了?她瞒着他从红崖山找出云淑妃,害死她,还给她用了毁容的□□,这一件事,唯有这一件事,是这许多年来令她最为快活的一件事,几乎让她做梦都要笑醒。
  就为这一件事去死,她甚至也不觉得可惜。
  她将发髻上的簪珥一一除去,缓慢地叩下了头,“妾领死。”
  那大太监笑了笑,将身后太监端着的盘子指给她看,“娘娘,这里有毒酒一杯,白绫一条,匕首一把……娘娘?娘娘——”
  “——姐姐!”谢随排开那些太监抢上前去,却来不及了。
  但见水花骤起,泼天溅日,在那水榭前方的石台上,只剩了一把被池水濡湿的嫣红裙角。
  就在此刻。
  宫城之中,四面八方,忽然回荡起钟声。
  这明明只是个安谧的初春的午后而已,这样的时候,原不应该有钟声——
  然而那钟声沉沉,穿林过叶,连续而有序,那几个太监怔怔地听了半天,突然大叫:“丧钟!这是,这是陛下的丧钟!”
  “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众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般四处奔窜起来,而谢随站在水边,只觉风声汩起,凉意萧萧。
  谢贵妃的尸体渐渐地从水底浮起。在那被水泡得臃肿的脸上,竟依稀见出一个可怖的笑容来。


第71章 如约(一)
  皇帝听闻了秦念已醒; 便屏去众人,自踱到了九霞轩来。
  荒芜破败的池园被几个有眼色的内官稍稍清理了些; 池面杂草除去,那断圮小桥之外的夕阳正将一弧柔软桥影投在清澈的水上,反而似老去的美人强作新妆; 旧的容颜叠着新的色彩,更显凄凉。
  皇帝没有让人通传,是以刚走进堂屋时,有人很震惊地道了声:“陛下?”
  皇帝一愣; 转头,见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英俊眉目间透着戾气。他总觉这人有些眼熟,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朕……”皇帝顿了顿; 一国之君的威严渐渐显露出来; “朕听闻秦姑娘醒了。”
  蒯蓝桥默了默,自推着轮椅上前; 给皇帝倒了一杯茶,端给他。“小人去同秦姑娘说一声。”
  皇帝抿了口茶; 点点头。片刻之后,蒯蓝桥又从内室里出来,“陛下请。”
  皇帝走进去,与他擦肩之际; 忍不住道:“你就是那个; 信航的医助?”
  “我是。”蒯蓝桥道。
  皇帝暗道莫名其妙; 加快步伐,一把掀帘入了内室。
  秦念正躺在床上,由信航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药。
  见皇帝进来,信航合十为礼,秦念却装作没看见。
  皇帝不由得觉得有趣,这小小一个九霞轩里,聚集的全都是见了他而不下跪的人。
  看着秦念慢慢地喝完了药,信航将碗收起,皇帝便走上前来,道:“我有几句话问你。”
  信航看了一眼秦念,秦念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
  信航于是沉默地退开了。
  皇帝在秦念床边坐下。
  这是秦念第一次见皇帝,第一次,就这样地靠近。
  近到她可以清晰看见皇帝脸上那沟壑纵横的纹路,那沉浊灰暗的眼眸,那干瘪枯燥的嘴唇——她开始怀疑,老当家当初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那个雄姿英发、君临天下的男人,竟当真就是眼前这个显然因思虑过多过重而苍颓寡言的老头子吗?
  她甚至开始想,如果天下臣民都知道他们高呼万岁的君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这样的老头子,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吗?还是会惊讶和失望?
  皇帝张了张口,似乎是打算说话了,而她的手蓦然下意识地握紧了被褥中的弯刀。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皇帝问的却是这样的话。
  秦念抿住唇,“我只知道他姓秦,大家都叫他秦老叫化。”
  “他叫秦道伦。”皇帝却说道,“在他做秦老叫化之前,原是御前的大太监。”
  “什么?”秦念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道,“什么——不可能,你说我爷爷是个太监?!”最后一个音节陡然拔高,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还是个瞎子,瞎子怎么做御前的大太监?!”
  皇帝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了笑,“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念只觉慌张,好像有一个什么答案,原本始终被埋在土里的,这时候呼之欲出了,她却拼命地想将它按压回去。
  皇帝又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过了半晌,他自顾自地笑了,“看来睿王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时候的笑,就是得意的笑了。
  “枉我担惊受怕了十几年……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皇帝笑着,“既然如此,我也尽可以放过你了!”
  “十几年……”秦念抓住了这一个词,“什么意思?”
  皇帝笑着笑着,竟尔咳嗽出来,“朕买了摩诃殿的杀手,追杀你十几年,你不知道?”
  “追杀我?”秦念蓦然抬高了声音,“摩诃殿的杀手难道不是谢陌买的,为的是追杀谢随?!”
  皇帝古怪地看她一眼,“朕为什么要杀谢随?谢陌又哪里买得起摩诃殿?”
  秦念突然下了床,一把扣住了皇帝的手腕,目光冷亮地直视着他,“你说清楚。十五年前,到我家来,杀了我爷爷的人……”
  “就是朕的人。”皇帝手腕上吃痛,面上却仍冷酷,“但他们也太不经事,才会留了你这一个活口。”
  秦念呆住了。
  皇帝后面还在说些什么,她好像全都听不见了。
  不是谢随……那些人,不是来杀谢随的。
  他们,本就是来杀爷爷的。
  之后的追杀,也都不是来杀谢随的,而是来杀她的。
  可是这十多年来,她一直心安理得地端坐在被谢随连累的位置上,谁知道一朝翻转,她才是连累了谢随的那个人。
  而谢随,带着她十年逃亡,多少次濒临险境,身负重伤……全都只是因为她而已。
  谢随他自己,知不知道?!
  “谢随实在太过难缠,所以五年多前,谢贵妃想了个法子——让谢太夫人假死,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假葬仪,将谢随引回来。”皇帝的笑声越来越阴沉,“谁知人是引回来了,将他关在极乐岛的水牢里,拷问了整整五年,却也绝不说出你的下落!到最后,还不是靠了白骨山庄和吹金断玉阁,才终于找到了你……”
  秦念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她不想听,她越是听,就越是害怕。
  为什么谢随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
  为什么谢随要自己承担了这一切?
  “但是,说实话,若是放过你,放过谢随,还可以让谢家不好过,朕何乐而不为?哈哈哈……朕为什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哦,对了,”他的笑声忽然诡异地梗住,“贵妃已经被朕赐死了!谢陌也没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延陵谢氏了!
  “再也没有延陵谢氏了!”
  他好像极兴奋,又好像极痛苦,眼中混杂着期待与绝望的亮光,甚至连双手也不自禁地舞动起来。
  秦念好像蓦然从梦中惊醒,看着皇帝的怪状皱起了眉:“陛下?”
  从皇帝那常服的衣衽处往上,衰老的脖颈处渐渐泛起死灰色,又一点点、一寸寸地往上蔓延。而皇帝自己却浑然不觉,仿佛是疯了一样笑叫着:
  “再也没有延陵谢氏了!”
  “陛下!”秦念已觉出不对,但她的心中实在还有很多疑问,一下子全都冲到了嗓子口,“陛下你清醒一点,你还——你还记不记得云罗衣?!”
  “云罗衣?”皇帝愣住。
  但也只愣了一瞬。
  一瞬之后,竟尔有泪水从他眼中不可自抑地流下,流过他那沟壑纵横的脸和干瘪枯燥的唇,他那枯瘦的肩膀耸动着,好像已不能承受这一身帝王常服的重压了。
  “我已给她报了仇了!”他大哭着,连声音亦埋没在哭腔里,“罗衣,我已给你报了仇了!”
  “杀她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秦念仍不明白,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她直到最后都还在想着你?”
  那死灰色已渐渐弥漫上皇帝的眼眸。那双眼眸本来就很灰暗,此刻好像更深不见底了。
  “罗衣,罗衣……”他的嘴唇翕动着,“我已给你报了仇了……”
  他的身躯轰然向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眸光涣散,四肢却开始抽搐。
  那惨状让秦念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毒药的滋味如何?”
  蒙蒙之中,一个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帝努力地张大眼睛去看,却只看见一轮如血的夕阳,而看不见发话的人。
  “你当年对我师父,用尽了各种毒药,最后他死在长江底,连骨骸都渗着毒。”那人慢慢地道,“我这一杯茶里,也用了七七四十九种草木之毒,陛下觉得滋味如何?”
  皇帝的身子在地上抽动着,口唇微张,露出惨灰的舌苔,“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蒯蓝桥微微垂下了眼睑。
  “陛下在位二十五年,仇敌遍天下,大约不记得我师父那一个区区无名小卒。但他当年也算助你登基为帝,你却毫不留情地翻脸杀人……”蒯蓝桥静静地道,“江湖之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将仇报是最下作的,陛下你说对不对?”
  皇帝实在已不能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了,但他却还在挣扎。他渐渐明白这毒药不会让他立刻就死,对方是要让他痛苦,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再去死。
  蒯蓝桥推动轮椅,低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陛下,请记住了,杀你的人,是百草神君胡一袋的弟子,姓蒯名蓝桥。”
  皇帝挣扎着,在地上蠕动着,抓住了蒯蓝桥的衣角,“你……给我……一个痛快……”
  蒯蓝桥笑了,嘴唇残忍地微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痛快?
  皇帝最终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蒯蓝桥手中亮出一把尖刀,稍稍低下身,将自己的衣角切断了。
  皇帝的手也颓然地落了下去。
  而后蒯蓝桥竟径自推动轮椅离开,再也不看房中的人一眼。
  ***
  秦念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的内伤已痊愈,行动能力也已恢复,她随时可以逃命,但她没有。
  她只是手握着弯刀,紧紧地盯着在地上挣扎的皇帝。
  “你没有杀死云罗衣?”她问。
  皇帝却反复地道:“我已给她报了仇了!”
  秦念想起很久以前,老当家临死之际,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能害我,不是因为他忘恩负义,而是因为我心甘情愿。”
  而现在看着这个鸡皮鹤发而绝望无助的老头子,秦念只觉得荒谬。
  美人已逝,永在云端,而曾与她相爱的凡人却为她而挣扎了一世。
  秦念手中的弯刀弹出了鞘,刀尖迎着窗外的夕光泛出嫣红色,仿佛美人轻蔑的一笑,在皇帝的咽喉上优雅地挑了一下。
  颈上鲜血蓦然溅出,喷了满地,皇帝陡然抽搐两下,白发苍苍的脑袋一歪,终于彻底地咽了气。
  门外响起一连串沉重的铁靴声。
  帘帷掀开,睿王走了进来,看了一圈,最后盯住了地上已死的老人。
  刹那之间,他的眼中泛起许多种颜色,有厌恶、有怨恨,却也有怜悯、有惆怅。
  他走上前,抬起脚,精致刺绣的靴尖轻轻地碰了碰皇帝鲜血模糊的脑袋,皇帝的头便偏到了另一边去。
  而后睿王便笑了。
  这笑声中充满了得意,倒是与片刻之前的他大哥如出一辙。
  他转过身,看着秦念,故作惊讶地张大嘴:“秦念,你——你弑君?”
  说的是可怕的话,但他的神色却仍然掩不住得意的笑。
  这句话声音很大,想必房外的人都能听见。
  秦念没有言语,只反手一刀,直接插进了睿王的心窝。
  睿王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嘴巴张到了最大——
  秦念将弯刀拔出来,看着他倒下去,正倒在皇帝的尸体旁边,冷笑道:“睿王殿下,劝你一句话,不要以为自己聪明,就不怕刀子了。”
  说完,她将弯刀在睿王的锦绣华服上擦了擦,收回鞘中,往外走去。
  明晃晃的夕阳一时耀亮了她的眼。信航一人僧袍飘飘,正立在堂庑前的台阶上,面对着几名宦官带领的明刀明枪、但却不知所措的禁卫队伍。
  秦念走上去,冷冷地道:“睿王弑君,已奉天诛杀。”
  信航垂眉:“阿弥陀佛——”
  夕阳一跃沉入了山川,光芒敛尽,唯余无穷黑夜。


第72章 如约(二)
  皇帝崩逝的钟声响彻皇城内外。
  谢随仿佛突然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醒来之际; 身边已全是扰扰攘攘四散奔逃的人群。而谢贵妃的尸体就始终孤伶伶地泡在水中; 没有人去理会。
  谢随呆呆地立了片刻,最后,还是走入那池中,半是拖半是抱地,将谢贵妃的尸体捞了出来,放在池岸上。
  她还在笑。
  谢随抬起手; 轻轻地拂上她的双眼,低声道:“姐姐,他死了,你赢了; 你高兴吗?”
  谢贵妃再也没有回答他。双目合上之后; 她那精致的妆容里,终于也显出了衰老的落寞。
  她好像在拒绝他,赶他走。
  身边的内官宫婢也已稀少; 冷风萧萧吹低岸边野花野草,将将要入夜了。
  谢随站起身; 往外走去。
  ***
  他按着记忆; 往西边急急赶去,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往那同一个方向赶去。
  九霞轩原本是那么冷清的地方; 为什么大家都往那儿赶?!
  “谢随!”突然间; 有人朝他伸手过来; 谢随手腕登时一翻将那人的手扣住,便闻那人叫痛道:“你做什么,谢随?”
  原来是蒯蓝桥。谢随倒是第一次看见他用起了双拐,行动起来速度不输常人,却是从西边走过来的。
  “你怎么离开了?”谢随压低声音问,“秦念呢?”
  蒯蓝桥翻了个白眼,“我不跑,难道等着人来抓我?”
  “什么意思?”谢随心头一凛,“秦念还在病床上,你就——”
  “病床?你是侮辱我的医术吗?”蒯蓝桥竟然笑了笑,将双拐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谢随的肩,“放心,如果秦念还在病床上,皇帝和睿王那一对冤家兄弟怎么会死?”
  “——睿王弑君!”
  “——睿王弑君,奉天诛之!”
  谢随和蒯蓝桥两人身侧,走过一列列禁军,竟都是往九霞轩去了。
  “你看清楚了。”蒯蓝桥的手钳紧了谢随的手臂,不容他往前一步,“现在讨逆的禁军已要将九霞轩包围,信航在里面,他德高望重、武功高强,一定可以保秦念无虞。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谢氏余孽。”
  谢氏余孽——
  谢随从没想过自己活到现在,还会被摊上这样的称号。
  “皇帝和谢家,装了一辈子,到最后关头,还是撕破了脸。”蒯蓝桥冷笑,“如今谢贵妃和谢陌都已死了,你若再冒出头,让旁人如何作想?”
  夜色阴沉,谢随看着蒯蓝桥的冷笑,心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你与我姐姐……早就串通好了?”
  蒯蓝桥笑道:“你以为我那块入宫的腰牌,当真只是师父留下的老物?宫里的腰牌可是一年一换新的!”
  谢随想起自己偷进宫时,原以为谁也不会惊动,谁知却很快就引来了皇帝——或许连这一个环节,也是早就设计好的。
  谢随淡淡地道:“我只是想不到,你会同我姐姐合作。”
  “有同一个仇人,自然就能合作。”蒯蓝桥哈哈大笑,好像很不理解地对谢随摇了摇头,“谢随,你什么都好,就是把人都想得太简单了!”
  “是啊。”谢随也自笑了,“我总是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蒯蓝桥笑着,但他钳着谢随的手却绝不放松,“我听闻外边沈丞相已在主持局面,狗皇帝虽无子嗣,旁支宗室还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所以,谢随,”他冷冷地道,“我不容许你再回去,乱我的局。”
  “你的局,还是我姐姐的局?”谢随平静地问。
  “都一样。”蒯蓝桥满不在乎地道,“你如果不想害死秦念,就跟我一起出去,乖乖地等着。”
  谢随没有说话。
  蒯蓝桥靠近了些,夜色之下,他的眼睛深黑无底,却透出诚挚的光,“谢随,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你的妻子。”
  谢随望向九霞轩的方向。
  只有很短的距离了,但那边早被包围,水泄不通,他实在也不知要怎样从外边偷进去。
  蒯蓝桥觑着他的表情,嘿嘿地笑了,“很寂寞是不是?她能杀了睿王,能耐大得很,可不需要你去救她。”
  谢随摇摇头,微微的笑容里倒真的有些寂寞的浮影,“好。我去宫外等她。”
  ***
  长安城,丞相府。
  国中甫遭丕变,府外与庭中已聚集了很多官员,都在等着沈丞相拿主意。
  而堂上的沈丞相,却一直在焦躁不安地踱步。
  “小姐还没信儿吗?”时而他会停下来,问左右,“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在做什么?!”
  左右诺诺,无以回答。而丞相夫人由侍女扶着站在一旁,巾帕掩面,已快要哭岔了气去。
  自从谢陌被杀,沈秋帘就没了消息。
  接着便听闻,皇帝并不给谢陌议谥,反而要坐实了他弑母大逆的罪名。
  而到今日,皇帝甚至直接赐死了谢贵妃——
  就在沈丞相惴惴不安以为自身难保之际,却又听见了皇城上空盘绕的丧钟声。
  皇帝自己,也死了。
  “相爷。”有小厮从外边小跑着进来,“大家都只等您一句话了!”
  丞相转过身,却只看见堂屋外沉沉无边的黑夜。
  “——不行!”丞相夫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哭着道,“不行啊相爷!秋帘,秋帘还没消息啊!相爷,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啊——”
  丞相静了静,将女人的手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衣袖上掰开了。
  “好。先请大家进来。”他慢慢地道。
  ***
  最后到底立谁当皇帝——在秦念杀死睿王的那一刻,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的心中,只是在想着谢随。
  “念念。我若久不回来,你便自己想法子出宫,往北走,不要回头。”
  梦中的这句话,她反复揣摩了很多遍,她想这应该不是幻境中的虚言。
  她与信航在九霞轩中等了一夜,最后等来了沈丞相的一纸公文。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肉食者吧。”她只草草读了一遍那公文,便对信航一笑,“我得赶紧逃出去,谢随该等急了。”
  说着,她竟径自入了内室,片刻之后,换出来一身小太监的服饰。
  信航一愣:“秦姑娘……”
  秦念笑道:“你走不走?”
  信航顿了顿,摇摇头,“贫僧尚不能走。待局势稳定,贫僧还有许多事要做,此刻若逃了,便形同乱党,不惟贫僧,便少林寺,也永远无法翻身了。秦姑娘也是,你诛恶除逆,居功甚伟,何不留下来……”
  秦念却好像没有听见,将手一撑窗台便纵跃而出,回眸笑道:“那乱党就先走啦!”
  女子长发一飘,飞身而去。
  信航站在原地,怔了许久。
  有时候他觉得秦念像是谢随的反面,有时候,他又觉得秦念与谢随一模一样。
  ***
  凉夜如霜。
  但过了今夜,或许便会到春天了。
  秦念在宫城的屋顶上灵巧地一跳一跃,从南到北,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少林内功从体内抽出之后,虽然少了十年的修为,但身体却轻松了很多。她往北走,没有回头。
  这背后有多少繁华成荒凉,多少梦幻成坟场,多少数不清的恩怨功罪,但她却只记着谢随说的——
  不要回头。
  秦念摇摇立在北宫门巍峨的门阙顶上,长风飘飘拂过她脚底的铁马,叮铃铃地作响。
  北宫门外,有一个小小的面摊。
  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手推车的顶上,照亮方圆不过十几尺的距离,一个老驼子在熟练地煮面捞面,他的身影被油灯投在四面荒凉的街道上。
  老驼子只有一位客人,却没有在吃面。
  他的面前只有一壶酒,两个缺了口的小酒杯。
  他倒好了酒,却没有喝,只是坐在这满是油渍的桌边,安静地等待。
  秦念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飞身便从门阙上跃了下来,欢天喜地地朝那人扑了过去。
  “谢随!”
  过了今夜,或许便会到春天了。


第73章 尾声
  新帝在沈丞相等文武老臣的辅佐之下顺利登基; 内廷虽一连死了三位贵人; 却终于没有酿成自相残杀的大灾祸。
  这一切; 也多亏了少林方丈信航当时正在宫中; 与沈丞相互通消息,主持大局; 事后又不受封赏; 默默地回到了少室山。
  少室山下,石牌楼上那一面御笔亲题的牌匾仍在; 背后是春意盎然的万水千山。
  证方和证圆两个小沙弥; 正一边扫地一边守着山门。
  “方、方丈师伯!”
  “方丈师伯!”
  两人见到信航,扫帚一丢便扑了上去; 几乎要哭出来。
  信航呵呵地笑着,两手揽着两个孩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 证方证圆两个却齐声大哭起来。
  “寺中还有多少人?都叫出来让师伯看看。”信航和蔼地道; “只要还有人在; 少林就不会亡; 哭什么呢?”
  第二年上; 新帝又给少林送来了一块御笔亲题的牌匾; 上书——
  “兴灭继绝”。
  信航见到这块牌匾; 神色却冷冷的。
  “朝廷上的老爷们; 太也瞧江湖人不起。”他说。
  “那也没办法; 只能先收着。”证方摸了摸光光的脑袋,一年之间,他突然长高了许多,把证圆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或许也正因此,他说话间,都带上了些大人似的神气,“少林为今之计,只能韬光养晦……”
  “我倒觉得,”证圆忽然硬插进话来,“不如趁此之机,办一场武林大会,让天下英雄都聚一聚……”
  “师父圆寂才一年,你就想着热闹?”证方反唇相讥。
  “想什么热闹,”证圆努了努嘴,“方丈师伯难道不想见见谢随么?要我说,一切因果劫缘,全都是因为当初我们错怪了谢随和秦念……”证圆好像全没看见证方频频投来的眼色,“现在朝廷的悬赏也撤了,江湖上,也应该还他一个清白……”
  证方只道方丈这回一定要生气了,谁知方丈却只是叹口气:“你说得对。这想必,也是你师父的夙愿。”
  老和尚的眼中竟也满是迷茫,“只是四海广大,人海茫茫,要找谢随、秦念夫妇,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
  第三年,三月初三,少林寺举办武林盛会,不惟中原豪杰,北疆南海,俱在邀请之列。
  北地神医蒯蓝桥,作为百草神君胡一袋唯一的衣钵传人、达摩堂故首座信默的至交好友,也来到了少室山下。
  证方、证圆在山下迎接他时,总忍不住要去瞧他身边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那大概就是蒯神医远近闻名的胡妻了——长长的发辫只草草地在头顶盘了两圈,露出白皙如月的颈子,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一边给蒯蓝桥推着轮椅,一边还不停地叽叽喳喳,直到蒯蓝桥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少说点儿?”
  莎曼转了转眼珠,道:“我是胡人,不讲礼貌的嘛!”
  证圆一个没忍住,先扑哧笑出了声,又遭证方一个白眼。
  蒯蓝桥抿了抿嘴,像是想反驳,却最终决定不跟她吵了。他转过头,对证方、证圆两人开口,却是径自换了话题:“两位小师父,我知道信航大师是想找谢随出来……但真对不住,谢随、秦念的消息,我这里也没有啊。”
  ***
  大漠,白骨山庄。
  干燥的沙风迎面拂过,春而将夏了,太阳一日比一日地猛烈。
  萧予之练功回来,便见到柳绵绵正坐在窗前啃果子。
  他左手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先咕嘟嘟喝了半缸水,才道:“想什么呢?”
  “想少林寺到底在闹什么鬼。”柳绵绵道,“好像是要还谢随、秦念一个清白,说他们没有杀过中原武林那么些子弟,可是这大会办了半个月,谢随、秦念却根本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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