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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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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陌笑了笑。
  这笑声是不服气的,互相信任这种东西,他既没有,也不稀罕。
  “不过,少林寺的事情,你确是做得不妥。”谢贵妃长长叹出一口气,“陛下抓了信航,却还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为什么?少林寺千年古刹,朝野敬畏,陛下他也忌惮啊。你倒好,带了禁军围剿少林,这是让陛下难做……”
  “他是皇帝,难做些也是应该的。”谢陌梗着脖子道。
  谢贵妃看了他一眼。
  明明隔着帘帷,谢陌却还是感觉到姐姐那好像无波死水一般的眼眸里,透出冷漠的意味来。
  “也罢。想抓秦念,还有最后一个法子。”末了,谢贵妃开了口,“红崖寨,你知不知道?”
  谢陌抬起头,“那是秦念原先当家的地方。”
  “不错。”谢贵妃幽幽一笑,“那里的老当家曾对秦念有恩,后来死了。你去灭了那个寨子,再将那女人的棺材起出来,挫骨扬灰,一定能逼出秦念。”
  不知为何,谢陌感觉姐姐在提到那个老当家时,那笑声格外地静。
  “我明白了。”他道。
  谢贵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再是美丽的女人,也抵不住年华的逝去。而年华的逝去,最初却不是从脸上显现,而是从手开始的。
  她的手已不再柔软白皙,光泽已失去,而从指节泛出了微黄的颜色。
  谢贵妃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你放心,陛下他虽然早就厌倦了谢家,但到底摆脱不掉谢家的。
  “当初他还只是个庶出的穆王,若不是谢家……若不是我,他何得有今日?”谢贵妃轻轻笑道,“武林也好,朝堂也好,后宫也好……穆王府的那些武林人士是怎么受骗的?先帝的嫡皇后是怎么死的?先帝自己又是怎么死的?……不过也罢,他将这江山看得再紧,到他龙驭宾天的时候,还不是无以为继,一了百了?”
  ——“哐啷”一声,是那茶碗被她一拂便摔碎在地,裂成千片,茶水淋淋漓漓,汇成细流,流出帘外。
  谢陌盯着那摔跌下金碧台阶的水流,没有说话。
  奇异的是,谢贵妃的声音却仍然很温和,她亲切地唤他的字:“云子,娘亲已落葬了?”
  “是。”谢陌回答。
  “我们虽然关了她这些年,但到底没有短着她什么。”
  “是。”
  “但是她到死,还在想着谢随吧?明明有三个儿女的。”
  “是。”
  “如果谢随当初没有离家,其实也不见得就会比我们好。”谢贵妃终于是惨淡地笑了笑,“如果我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其实也不见得就会比谢随坏。”
  可是他们却都已不能再重新选择了。


第59章 快大夫(二)
  “大哥哥!”
  帐帘蓦地掀开; 大风刮将进来; 秦念抱着一大捧杂乱野花窜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眼睛的辫发少女。
  谢随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立刻藏到了身后。
  秦念狐疑地停下来。这座毡帐甚大,上首坐着那个卖杂耍的胡人; 正敞开了胸襟切着案上的羊肉,谢随就坐在下首相陪。
  秦念往空气里嗅了嗅; 酒香扑鼻; “你又喝酒了?”她皱眉。
  那胡人朝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叫了一声“大哥”; 便跑到了他身边乖巧地坐下。胡人笑呵呵地看向秦念,全不管谢随不断给他抛来的眼色,“谢公子的酒量很高的。”
  “酒量很高?”秦念的眉毛鼻子都要拧在一起了; “你喝了多少?”
  谢随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终于是将背后的那只酒葫芦摆了出来; “不多,不多。”
  秦念气道:“你的伤怎么办?”
  谢随挠了挠头,“明日蒯神医就要到了嘛,医家忌讳特多,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喝到……”对她讨好地一笑,“呐念念,快吃饭吧?阿穆尔大哥家养的羊; 肉质鲜美; 中原可是吃不到的。”
  秦念不说话地坐到了他的旁边来; 谢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便将她按在了自己身边,挟起一块羊肉蘸了蘸酱,便对她笑眯眯地道:“来,啊——”
  她不情不愿地张开口。羊肉入了口,倒确实是很美味,让她的眉毛都忍不住动了动。
  谢随便笑盈盈地看着她,“是不是很好吃?”
  秦念哼了一声,只拿眼风又瞟了瞟案上。
  那胡人阿穆尔哈哈大笑,“她喜欢吃的!”
  这女子的表情太过简单,就算有一副口是心非的脾气,也还是很好哄的嘛。
  一顿饭罢,谢随带着秦念谢过阿穆尔兄妹俩,走出了毡帐。
  正是夜色将至时分,帐外是茫茫枯黄的草原,寒烟衰草之中,是一轮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太阳。秦念仍是怀抱着方才那一捧野花,低着头跟他走了几步,又停下。
  谢随笑着望向远方,“过去在长城之内都走遍了,却未曾见过这样的风光。”
  秦念轻声道:“明日就是蒯神医去集市上看诊的日子了,是不是?”
  “是啊。”谢随漫不经心地道,回过头,“莎曼姑娘又带你去采野花了?”
  “嗯。”秦念说着,将那一捧乱七八糟的野花举到他眼前,“你看,这都是在冬天也开得好好的花儿。”
  她说得很认真,那认真之中又无端带着孩子气,叫谢随想笑又不敢笑:
  “这是要送给我?”
  秦念神色变了,别扭地将花束收回来,“不是,我是想将它们好好收拾一下,待到临别之际,再送给莎曼。”
  谢随笑道:“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话虽如此说,但他的笑容却全没有一点自作多情的自觉,那双明亮的眸子仍旧像是世上脸皮最厚的人一样凝注着她。
  秦念突然将那捧花扔给他,自己拔腿便跑。
  “什么——”
  谢随尚未反应过来,秦念已经奔了出去。
  寒冬的草原上野草零落,海子散布,四方如此空旷,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天的尽头。
  在这样的地方奔跑,好像可以忘记任何事情。
  突然谢随从后方扑了上来,抱紧了她的腰,脸贴在她的后颈,长笑道:“跑什么,嗯?”
  她不由得也笑了,“我跑我的,你追得上便追。”
  谢随一侧头,往她耳根上那颗痣亲了一口,她惊笑着逃开,却又被他抓住了双肩。
  一瞬之间,她已被揽入他的怀抱。
  他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慢慢地,她因奔跑而加速的心跳平稳了下来,但身体却渐渐地发了热。
  “这一个月……”闷闷地,她终于是开了口,“受了那两兄妹很多的照顾。明日……也许见到了蒯神医,我们就又要走了。”
  谢随道:“你若舍不得,我们往后还可以再来。”
  秦念没有说话。
  “我们回去吧?”谢随低头,柔声对她道。
  秦念埋头在他胸膛,又摇摇头。
  谢随失笑:“不愿意回去?”
  秦念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却笑了一笑。
  这笑容幽艳绝尘,竟令谢随的目光微微地静了一瞬。
  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只怕大夫来了便不能喝酒,”秦念就这样笑道,“就不怕大夫来了便不能行房?”
  谢随看着她,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你想试试?”
  ***
  第二天,谢随与秦念两个,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走出帐篷。
  阿穆尔带着莎曼早已收束整齐等候在外,见到两人的模样,倒是好心地没有笑,只是忍不住挑了挑眉,揽过谢随的肩膀,到一旁嘀嘀咕咕地说话去了。
  秦念撇了撇嘴,莎曼迎上前,对她笑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集市上见快大夫!”
  少女的眼睛里跃动着美丽的光彩,秦念心思一动,笑起来:“那个快大夫,莫不是长得很俊?”
  “很俊!”莎曼倒也不忸怩,大笑道,“而且心肠好,医术高,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念念你说,我有没有机会?”
  ***
  结果,这个快大夫,医术高不高是不知道,心肠恐怕不见得好。
  集市上人头攒动,全是从各个村镇聚集来看快大夫的人。但众人围成三四圈却都不敢上前,原因在于快大夫有“三不医”——老不医,穷不医,丑不医。
  这三不医让秦念一听就冒了火,扒拉着人群冲到最前面去,便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一边饮茶一边读书,闲适得很。
  风沙之中,众人都裹得严实,他却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衣,汉制的对襟广袖,乍看之下确是十分英俊,但那眉眼之间透出的傲慢却令秦念十分不快。
  她走到白衣书生面前,道:“你就是北地神医蒯蓝桥?”
  书生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姑娘要治病?”
  “你那三不医,是什么道理?”秦念冲口道。
  蒯蓝桥笑了笑,“是我的道理。”
  “高年多疾,生活辛苦,为何不医?”
  蒯蓝桥慢悠悠地道:“天地轮回,春种秋收,天人五衰是自然之理,人老了便该自己慢慢去死。”
  “贫者无力,苦难缠身,为何不医?”
  “这倒不是不医,只是他们付不起价钱。”蒯蓝桥又看了她一眼,“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
  秦念气得几乎就要拔刀,却被谢随拉住了,后者温言软语道:“医者治病救人,功德总比罪业多。”
  蒯蓝桥听闻此语,倒很惊讶,着意看了谢随一眼,半晌,放下了书和茶。
  他慢慢道:“这位兄台,重伤在身,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难过。”
  谢随欠了欠身,“神医可有办法?”
  蒯蓝桥道:“你,随我去我的医馆。”
  说完,他便推动身下的椅子往外行去,而秦念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个木质的轮椅。
  这位号称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蒯蓝桥,自己竟然是个残废。而他的身边,不要说女人,却连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
  “我来,我来!”莎曼终于也推开众人挤上前,见状立刻扶住了蒯蓝桥的椅背,一脸讨好地冲他笑道,“我来帮你啊。”
  蒯蓝桥却立刻冷了脸,“放开。”
  莎曼好像没听见一样,已经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去。蒯蓝桥挣扎不得,大声道:“怎么又是你,你有病吗?”
  莎曼眼睛一亮,“是呀是呀,我有病的呀,大夫你忘啦?”
  蒯蓝桥冷冷地道:“你是有病,但我也说了,我不医丑人。”
  莎曼笑嘻嘻地道:“你应该先治治你自己的瞎病。”
  “你说我瞎?!”
  “你说我丑,可不就是瞎么?你们汉人,净爱睁眼说瞎话。”
  两人吵来吵去,秦念原还想上前制止,却又被谢随拉住了。
  她回头,谢随笑得安然,“你不必为莎曼姑娘操这个心。”
  确然,蒯蓝桥虽一直冷眉冷眼,可到底还是让莎曼给一直推进了医馆,到最后也没有与莎曼当真翻脸。
  医馆的门关上,光线顿时昏暗下来,馆中飞尘处处,让谢随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莎曼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灯烛点燃了,又自顾自开始打扫。蒯蓝桥也再不管她,只转脸对谢随道:“你与宫里有仇,对不对?”
  ***
  这话问得突兀,让谢随、秦念与莎曼三人都怔了一怔。
  片刻,谢随苦笑道:“大约是有仇的吧。”
  蒯蓝桥拿下巴点了点内室中的床铺,“躺下。”
  莎曼忙道:“我先去铺床!”
  她在里间扑扑打打地忙活了半天,终于理出来一个像样的床铺,谢随走进去,在床边坐下。
  莎曼将蒯蓝桥推进来,自己却离开内室,还带上了门。
  蒯蓝桥一手扯下谢随的衣衽,便见到他双肩上的两个黑点,已几乎要隐没不见了。
  待到那金针全然隐入骨髓血肉,是否就再也无治了呢?
  “这是我师父独门的剔骨金针。”蒯蓝桥面色凝重,“他只将这金针的用法传给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宫里的御医。我从未见过你,与你没有怨仇,所以这剔骨针,只能是来自宫里。”
  “那你一定知道怎么治好它了!”秦念脱口而出。
  蒯蓝桥低声道:“我不能治。”
  “为什么?”秦念皱眉。
  “这里面牵扯太深,我不能治,也不想治。”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我自十七岁后,便未再入关一步,关内的事情,最好也都不要来找我。”
  谢随拢着衣襟,淡淡地问:“神医出关多少年了?”
  “到今年,已二十五年了。”
  天光暗淡,照着蒯蓝桥的神容,好像已是很疲倦了。秦念原以为他不会超过三十岁的,但此刻却看见了他眼角细细延展的、衰老的纹路。
  “二十五年。”谢随悠悠地道,“今上即位至今,也正好二十五年了。”
  蒯蓝桥猝然看了谢随一眼。
  这一眼中,有慌张无措,也有怆然苍凉。
  “二十五年前……”谢随却并不在乎他似地说了下去,“今上得登大宝,当初有从龙之功的那些武林人士,却全被屠戮殆尽。如我所料不差,尊师,就是百草神君胡一袋吧?”


第60章 快大夫(三)
  蒯蓝桥蓦然惊起; 似乎是想站起来,却站不起; 只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仿佛不甘的鬼魂:“你……你缘何知道?!”
  “猜的。”谢随平静回答。
  蒯蓝桥跌坐椅上,被窗纱筛过的暗光照得他的面色灰败如土。很久、很久之后,他才低低地道:“我……我对不起我师父。他只有我一个衣钵门徒; 对我倾囊相授; 但当他陷入绝境的时候,我却逃了……”
  “我们见到了百草神君的埋骨之处。”秦念忽然道; “你若能取出这两枚剔骨针、让他恢复如常; 我就带你去见你师父。”
  蒯蓝桥抬起头:“此言当真?”
  谢随笑了; “念念,不可欺骗神医。”
  他虽然在笑,语气却并不和缓。
  秦念握紧弯刀; 只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蒯蓝桥惶然看向他。
  谢随淡淡地道:“百草神君埋骨在长江底,具体的位置,早已寻不见了。”
  “长江底……”蒯蓝桥喃喃。
  “我们还未好生通报过姓名。”谢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在下姓谢名随,这位是拙荆; 姓秦。我们从中原来; 恳请神医救治在下的剔骨针旧伤; 并附呈少林寺达摩堂首座信默大师的一封书。”
  “信默?”蒯蓝桥却吃了一惊; 接过那信笺; 拆开来匆匆看过; 犹疑地道:“他信上是说让我治好你的伤……但是……”
  “但是?”谢随温和地重复。
  蒯蓝桥将信笺背后署的日期看了好几遍,“八月初十……八月初十……”他抬起头,目光发烫,“信默他,已死在八月十二日了,你不知道吗?”
  谢随全身一震,便连秦念都呆住了。
  “什么?”秦念抢道,“他怎么会死的?那一日见他分明还好好的……”
  “你说你叫谢随,就是那个,延陵谢季子?”蒯蓝桥看着谢随,神色渐渐地变了,“延陵侯谢陌奉了皇命,带三千禁军上少室山找你——为了你,整座少林寺都为了你,殉葬了!你居然都不知道?”
  谢随的目光仿佛碎裂的冰面,泛出千万片冷而苦涩的光。他的声音却很低,“我……我不知道。”
  秦念手按刀柄上前一步,对蒯蓝桥道:“你又如何知道?”
  “谢陌想要的就是你吧。”蒯蓝桥将信笺折好,收回信封,半晌,叹出一口气,“我知道,因为我刚刚从塞上回来。我在长城底下给信默和尚摆了点薄酒,祭了他三天。少林寺方丈困在皇宫,武功高些的僧人多被赶尽杀绝,现在谢陌已走了,少室山上只剩些小孩子守着山门。”
  顿了顿,他又道:“这是武林大事,江湖上早就传开了——还是说你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是个江湖人,也没有再仔细去听过这些事了?”
  谢随没有说话。
  蒯蓝桥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他的身上,但他没有说话。
  秦念突然开了口:“这些账,我们迟早都会跟谢陌算清楚的。你若不希望信默和尚白死,就要将他治好。”
  蒯蓝桥看了看秦念,又看了看谢随,最后只是惨淡地笑了笑:
  “信默和尚是我的老朋友,他求我治好你,我一定治好你。”
  ***
  蒯蓝桥说,这剔骨针要取出并不难,但难的是前前后后的调理,需要调配一些药材,十分费时。他安排谢随与秦念住在医馆中,并赶着莎曼回去。
  “我要是回去了,谁照顾你?”夕阳已西下了,莎曼犹扒拉着门框不肯走。
  “我不需人照顾。”蒯蓝桥最是忌讳这样的话,一听便高高皱起了眉头。
  莎曼却偏笑了,浅褐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慧黠可爱,“那我留下来照顾谢公子和念念,总可以吧?”
  蒯蓝桥看她半晌,最后认输一般叹口气,自顾自转头便往屋里去。
  莎曼欢天喜地地推起他的轮椅,“我知道你今日心情不好受……”
  蒯蓝桥抿紧嘴唇没有答话,路过客房时对里面冷冷地喊道:“你听好了谢随,我不让你死,你就绝不能死,从今日起三个月内,你都必须听我的话。”
  那客房的门开了,谢随温和地道:“明白了,多谢神医。”
  ***
  门关上后,斗室又陷入了寂静。
  秦念坐在床边,看着谢随一步一步,踟蹰地也坐到她的身边来。
  她现在回想起当初在少室山上怨怪信默和尚的话,也觉得有些内疚,信默和尚初时虽没有出手救他们,但到最后却还是为了保住他们而死了。
  “待你的伤养好了,”秦念咬牙道,“我们便杀到延陵去,将谢陌拖出来剐了。”
  谢随淡淡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却很无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秦念望向他,“你一定又在想一些已不能挽回的事情。”
  “是啊。”谢随轻声道,“我在想,我师父被囚宫中,师叔和少林寺的一众师兄弟都与禁军战死,少林走到这一步,形同造反……而我,这样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秦念抿了抿唇,凑过去一些,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声音温软:“你在陪着我啊。”
  谢随恻然看了她一眼。
  女子的手柔若无骨,包覆着他的手,仿佛能让这一步步分崩离析的世界都于无声中归回原位。
  黄昏的光透过帘栊笼下几重飞濛濛的暗影,却衬得她的双眸更加清亮。
  “陪着我,不好么?”
  谢随静静地笑了。
  他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她想揽过所有责任,想让他责怪她不知轻重,想靠这样的说辞来减轻他心上的负担。她太体贴了,可他却全都明白。
  “陪着你,不后悔。”他轻声道,“待我的伤治好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至颤抖。
  秦念抱紧了他,他抬手,一下一下地抚过她的长发。
  只是这一刹静谧的光阴,却好像已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
  夜已深了,主人的房间里却只有一盏灯,灯火蒙在萦纡的药香中,令房中简单的陈设都看不分明。
  莎曼打来了一盆水给蒯蓝桥洗脚。
  一层层卷起他的下裳,便见到一双已经萎缩的小腿,皱褶密布贴合在骨骼上,丑陋可怖。偏是这样的时候,蒯蓝桥却不再动弹了,只任由莎曼将他的脚放入温水中,又动作轻柔地搓洗起来。
  为了方便,莎曼将两根粗辫子盘在了脑后,低下头来,蒯蓝桥便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水声清幽摆荡,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辫发索虏。”
  莎曼扑哧一声笑了:“那你还在我们索虏地盘上呆着做什么,赶紧回去呀。”
  蒯蓝桥看着她:“你要我回去?”
  “问你自己吧。”莎曼扬了扬眉毛。
  蒯蓝桥顿了顿,“今日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了。”
  莎曼笑起来:“你倒说说看,你是个什么人?”
  蒯蓝桥却并没有笑:“我的这双腿,是被我自己用铁锹敲断的。”
  莎曼静了下来。
  “那时候皇帝下令抓人,我师父首当其冲……我想,从龙之功什么的我也没有份,我只不过是跟着师父学点医术而已,犯什么要同师父一起去死呢?所以那时候,我就跑了。”蒯蓝桥的话音很慢,如流水一样缓缓地铺陈在暗夜里,“我跑到半路上,听闻师父和其他人一起都被囚禁起来百般折磨,也不知之后会怎样……我想去救他,又不想去救他,我怎么样也想不明白……于是便打断了自己的腿,我想我的腿坏了,我总不能去救他了吧?这样,我便终于心安理得,逃到塞外来了。”
  灯火之上,一缕飞烟细细地流散,如碾碎的红砂。
  莎曼仍然沉默着。
  蒯蓝桥的心就在这沉默中缓慢地下坠。
  他是一个如此懦弱、如此卑劣的人啊。
  极端的懦弱,往往也就会引向极端的卑劣。
  过了很久,他也只能苦笑:“我不为自己辩解什么,时至今日,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根本不值得……”
  “你说错了。”莎曼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蒯蓝桥顿住。
  “你根本没有心安理得。”莎曼望着他的目光里饱含怜悯,明明是个外族姑娘,却好像能懂得他的所有苦难,“你即使打断了自己的腿,也最终没能够心安理得。这二十五年,虽然没有别人找你的麻烦,但你却无时无刻不在惩罚你自己,不是吗?”
  蒯蓝桥的眼睫颤了颤。
  “你是一个这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莎曼又道。
  “那你何必还纠缠着我?”
  莎曼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纠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这蛮人的女孩,耍赖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含糊。蒯蓝桥竟尔也笑了一笑。
  “我不是纠缠你,我是喜欢你。”她直白地、坦荡荡地道。
  蒯蓝桥没有接话。
  莎曼的眼神柔软下来,“你想回去便回去,我可以等你。”
  “说什么呢。”蒯蓝桥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师父都已死了,我回去做什么。”
  “去报仇啊。”莎曼理所当然地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是这个道理吗?”
  蒯蓝桥静了片刻。
  “是,”他慢慢地道,“是这个道理。”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快大夫医馆的门开了,莎曼提着篮子去集市上买菜。
  半刻之后,她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篮子还是空的。
  她奔到谢随、秦念所住的客房门口,“砰砰砰”地拍门,“谢公子!念念!有事,有大事!”
  秦念拢着衣襟出来开了门,长发犹披散肩头,眸光淡淡的:“什么事?”
  “我、我听见集市上有江湖人,说到你们的名字……”莎曼上气不接下气,焦急地道,“他们说朝廷在悬赏,你们两个,一共是一千两?”
  秦念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不错。”
  莎曼瞪大眼睛,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牍递给她,“……还有个奇怪的人,给了我一件这个,要我交给你……”
  秦念将牍上绳索解开,里边就掉出来一颗蜡丸。
  谢随也出现在了秦念的身后,见到这木牍与蜡丸,面色一凛,“这是白骨山庄传信用的东西。”
  秦念捻碎那蜡丸,一颗细小的纸团露了出来。她将纸团展开,看了一眼谢随,“这是柳庄主给我们递的消息。”
  “说了什么?”
  “说了两件事。”秦念看着那纸条,“一是少林寺被禁军所毁,二是那三千禁军,如今正赶往——红崖寨。”
  ***
  窄窄的空间里,一时间没有人言语。
  这时蒯蓝桥自推着轮椅出来,莎曼连忙上前扶住。蒯蓝桥并不在意那蜡丸中的消息,只对谢随道:“从今日起,我教你独门的运功心法,你每日早晚都须修习一过,将那两枚金针逼出肌肤为上。不可急躁动念,不可饮酒宴乐,不可妄动真气。”
  谢随敛容道:“明白了。”
  “你随我来。”说着,蒯蓝桥便将他带到了后院去。
  离开之前,谢随看了秦念一眼。
  秦念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好像是在思索,又好像只是空白。


第61章 别有情
  谢随开始养伤; 一应都由蒯蓝桥照管; 秦念能做的事也就少了。
  闲下来后; 她便每日每夜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条; 直到将那纸上的墨迹都抹得漫漶了。
  谢陌踏平少林寺之后; 先秘密回了一趟京城。从京城再到红崖寨; 算来至少也要半个月,何况还带上了禁军。那自己呢……自己从这塞北苦寒之地再往南去; 到红崖寨上,要多少日?
  自己能不能赶得上?
  就算赶上了……谢随呢,他怎么办?
  “念念?”
  忽而,有人在窗外唤她。
  秦念惶然回神,原来天色已晚; 谢随正从蒯蓝桥处练功归来,倚着窗栊对她浅浅地笑着。
  秦念走过去; “怎的了?”
  暮色温柔,将谢随的眉眼都映得脉脉含情。他手底忽而翻出一枝白梅,从窗底递了前去,笑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秦念接过,见那白梅纤弱的花瓣上丝丝缕缕的脉络清晰可见; 犹悬着黄昏的露珠; 摇摇欲滴。“当真是墙角开的?”她问。
  “是啊。”谢随悠长地道; “你看这梅花; 花瓣那么娇嫩脆弱; 谁想得到它最是耐寒耐苦?”
  秦念抿住了唇。
  谢随将窗子往上抬了抬,便看定了她的眼睛,“你若想走,我便等你。我若伤愈,便去找你。”
  他没有劝她走,也没有劝她留下。
  你若想走,我便等你。我若伤愈,便去找你。
  只是这样简单的十六个字,却让秦念莫名鼻酸。她捧着那白梅花往前走了一步,将身子靠着窗,难受地抬起头来,“大哥哥,我不想离开你,但是……”
  “念念。”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脸,嘴唇吻过她的眼眸,微哑的声音就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幽约游动,“我不在的五年里,是红崖寨收留了你,他们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秦念像个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寨子里当真会武的人不多,小船儿、阿大阿二他们,只会一点看家的本事……高千秋和小鬟又走了,我不知道寨子该怎么办……”
  谢随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人在江湖,仇恨纵可以忘记,恩情却不可以忘记。
  但这世上有很多人却反了过来,他们忘记了恩情,却只记住了仇恨。
  谢随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悲哀——他的念念,到底不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
  秦念忽然又道:“但是——你呢?”
  “我?”
  “你怎么办?”
  谢随失笑,“我怎么办?”
  秦念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谢随的笑容也渐渐沉默下来。
  片刻,他往后退一步,朝她张开双臂,“念念,你先出来。”
  暮色堆积愈浓,秦念望了他一眼,手按窗台一跃而出,正落入谢随的怀抱中。谢随抱着她转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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