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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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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很简单,他要这封信,你给他不就好了?”
柳绵绵面色惨淡,“我们这一行的人,若轻易将到手的情报给了别人,便是自断生路。”
谢随道:“性命更重要。”
柳绵绵抬眼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你是在欺骗自己吗,谢随?”
“你走吧。”谢随的神情却始终淡淡,“你再不走,我怕摩诃殿那人又追来,平白让我们跟着你受罪。”
柳绵绵看着他,许久,冷笑,“好,我走。”
她蓦地抬起手指着谢随身后的秦念,厉声道,“你还没懂吗,谢随?吹金断玉阁被毁全是这人一手策划,目的只是要找到那座极乐岛!枉我当初还对她心怀感激,以为她是从摩诃殿杀手的剑下救了我的性命,但其实,那时候,”她越过谢随的肩膀直视秦念,“你只是想尽快赶我走,以免我对他说出这些话吧!”
秦念面对着柳绵绵的目光,身躯在微微地颤抖,却并没有开口争辩。
谢随忽又往侧一步,彻底挡住了柳绵绵的视线,复开口:“你的伤口,是软剑伤的吗?”
柳绵绵既不解又愤怒:“是又怎样?”
谢随摇摇头,“摩诃殿那人的那把软剑,上一次与我们交手时便落在船上了。”
柳绵绵一怔,旋即往后退了一步,“那又怎样?摩诃殿的杀手,哪个不会十七八种兵刃——”
“你说的所有话我都相信,但只有这一桩……”谢随叹息道,“同样的手法,我已经被念念骗过一次了,断不会再被你骗上一次的。”
第29章 尘网中(二)
秦念站在谢随的身后,看不清谢随的表情。她又开始害怕了。
她害怕被扔下; 也许她从来没有承认; 但她真的害怕; 因为她曾经被扔下过。
她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
她只觉自己浑身仿佛浸在了冰水里,患得患失的恐惧太过清晰; 以至于她忘记了眼前的危险——
柳绵绵的神情突然变了。
方才她还弱不禁风、好像立刻就要倒下的样子; 此刻却站得笔直,竟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谢随; 你家念念; ”她用下巴指了指秦念; “因为那封信落在了我的手上; 所以当初急着赶我走;而现在那封信到底是被你看见了……”
“你之所以被摩诃殿的人追杀,不就是因为你多此一举地拿到了那封信?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谢随却道,“还是说; 你的背后也有人; 逼得你不得不去拿到那封信?”
柳绵绵的脸色惨淡了下去,谢随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让我猜猜是谁吧。”谢随寡淡地笑了笑,“如果念念的背后是睿王; 那你的背后,就应该是皇帝; 对不对?”
柳绵绵咬住嘴唇;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却冷冷地道:“谢随,我望你不要后悔。”
谢随淡淡地道:“我之一生,从未做过后悔的事情。”
柳绵绵冷笑一声,手底蓦地翻出一条长鞭,径往谢随身上打去!
谢随侧身一避,长刀带鞘击出,正点在柳绵绵持鞭的手臂上,柳绵绵长鞭回撤,鞭梢却劲道一转,带着倒钩的鞭身直直抽向秦念!
秦念犹自愕然——
这一鞭的力道若是抽实,不惟皮开肉绽,恐怕更足以割肉断肢!
而谢随已纵身挡了上去!
***
得了一线喘息之机,刀光终于从鞘中弹出,往柳绵绵手臂上斜劈下来!
柳绵绵急往后退,长鞭上的倒钩便一路割过谢随的肩头至胸膛,谢随突然以赤手一把抓住了那长鞭,眼神微微地发暗。
内力凝聚之处,这把陪伴柳绵绵纵横江湖十多年的断肠鞭,竟然寸寸而断!
那是金钢制成的柔韧长鞭,千万碎片迸裂出来,仿佛下了一场黑褐色的雨。
而鲜血,也一滴一滴,从谢随紧握长鞭的手掌心里渗透出来,落在了这间崭新厨房的地面上。
他的刀停在了柳绵绵的手臂上方,只半寸的距离。然则真气激荡之下,她身上的伤口已全部裂开,因此刻的相持,那仅仅握着一截断鞭的手腕也渐渐生出剧痛。
柳绵绵脸色如土,“你……你原不必手下留情。我一击不成,已是废人……”
谢随低垂眼睑,“为什么我的一个二个朋友,总是要逼我砍掉他们的手?”
他慢慢地,将长刀收了回来。
手上压力骤失,柳绵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断了你的兵刃,是因为你要杀念念。我放你走,是因为你毕竟是受人指使,非出本意。”谢随话语虽然疲倦而低沉,但却仍然字字清晰,在这狭窄四壁间回响。
柳绵绵踉跄地后退一步,“谢随,你当真从来不考虑你自己。”
谢随只是寡淡地笑了笑。
柳绵绵咬住唇,捂着腰上伤口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要小心,她毕竟是睿王的人……我杀不了她,总还会有人来杀她的!”
她离去了。
“丁零、丁零”,是谢随撒了手,手中的几块长鞭碎片也终于落在了地上。
“哐啷”,是谢随的长刀也脱了手,掉落下来。
他扶着灶台,慢慢地喘着气,很久、很久之后,才终于转过身,看向完好无损的秦念,发白的薄唇微微地一笑。
“没事了,嗯?”
***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以为不论出了什么事,只要如此对她温言软语摸摸头,一切就会安好了。
但秦念却已经不会再相信这个魔法了。
她轻轻地开口,像是害怕会惊动什么,“她只是想让你离开我,因为皇帝要对付我……”
谢随笑了,“她想让我离开你,你反而还为她说话吗?”
秦念那清亮的眼神仿佛蒙了灰,“可是……她说的都是真的。睿王也好,极乐岛也好……”
“我知道。”
秦念一下子抬起了头。
谢随道:“可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本没有关系。”
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融融地铺洒在这个小厨房里。重伤流血的男人,他的声音却也像阳光一样,温和安定,没有丝毫的怀疑或不快,他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本没有关系。
秦念低着头,上前一步,伸手去揭谢随那破碎的衣襟。谢随抬起手来想挡住她,却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淡淡地笑,“功夫不济,拖累你了。”
从肩头到胸口,那鞭上倒钩一路狠狠地划了下来,皮肉俱翻卷起来,连碎掉的衣料都陷了进去。她看着这狰狞的创口,喃喃:“你明明说过的。”
“嗯?”谢随微抬眼。
“你明明说过……自己的力气比敌人的力气要珍贵,自己的功夫比敌人的功夫要珍贵,自己的性命比敌人的性命要珍贵。所以能逃就逃,逃不过就躲,躲不过再拼。如果总是随随便便就受伤,难免有一日随随便便……就死了……”
她将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可是她越是说,身子就越是颤抖,直到最后,竟不成语调。
谢随安静地凝视着她,“你想让我听她的话,离开你吗,念念?”
秦念咬住了唇,半晌,用力地摇了摇头。
“嗯。”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很满足,好像只要她的这样一个否定,甚至都不需要她说什么话,就已经足够了,“我还有你要照顾,总不会随随便便就死的。”
她并不太相信这句话,但她的心终究是已经渐渐地落回了实处。
“念念。”他叹息一般唤她的名,终于抬起的手,却只是将她落在颊前的一绺发丝轻轻拂到了耳后。她的容色看起来比他还要苍白,眼神仓皇,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却到底没有哭。
“……念念。”他又唤了一声,好像是希望只用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她明白自己想说的千言万语一般。
***
谢随躺回了柳绵绵躺过的那张床上。
原因是秦念的房间离厨房更近,且更宽敞、更明亮。秦念重新生起了灶台的火,一面煮着粥,一面将小刀在火上烤了烤,便过来给谢随处理伤口。
她坐在床沿,身子低伏在谢随胸前,用小刀仔仔细细地刮开腐烂的皮肉,将碎裂的布料和残余的倒钩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哎哎哎,痛痛痛……”谢随不安分地大呼小叫起来,遭了秦念一个白眼,才终于低下了声音,却还是嘟囔一句,“你手劲真大。”
秦念真想将刀子直接戳进去算了,但实际上却不由得更放轻了力道。谢随又开始哼哼:“嗯,有点儿痒……”
秦念道:“你能不能闭嘴?”
谢随低下头,只能看见她发顶那个小小的涡旋。为了疗伤方便,她将长发草草地束了起来,用一根细细的红头绳。
那红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摆动,仿佛在招引着久远的记忆。
终于将伤口处理干净、抹上了药,秦念找来纱布给他包扎。
他半坐起身,展开了双臂,她手持着纱布往后在他胸膛上绕了两圈——
他沉默地看着。
只要一个抬手,他就可以抱住她了。
十五年前,她还只是个刚到他腰间的小女孩,那个时候,他要拥抱她似乎很容易,没有负担、无需顾虑。十五年后,她已经长成了一个清丽窈窕的女人,可是现在,他要拥抱她却已经变得很难、很难了。
偏偏她的动作也是如此地慢——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每当纱布缠到他身后,她环着他的双臂就会迟疑地停顿。但她却不说话,他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嘴唇,微白的脸容,和耳根上那颗小小的痣。
“念念?”他的嗓音微微地哑了。
秦念不答,手指慢慢地抚摩过他赤…裸的肩背。年幼的时候,她曾经非常喜欢他这宽阔结实的肩背,她曾经觉得自己的大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无坚不摧。
可是原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真的无坚不摧。
“念念。”他的声音发了紧,似乎在警告她。
她的手指挪到了他的锁骨上,顿住了。
“这里,”她摸了摸,忽然直起身去探看,“这是什么伤——”
他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翻了个身,便将她压在身下。
伤口发作起来,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滴落,落在她白皙的颈上。他的目光里有火在烧。
秦念却异常地冷静。她仍旧盯着他的肩背,那里有一个细小的黑点,却在四周如水波般扩散开灰色的波纹——
那是什么伤疤?暗器?锁链?烙铁?钢钉?她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却从来不记得谢随有受过这样的伤。
谢随盯着她,气息渐渐地平静下来,手也将她放开了。他自己将纱布再紧了紧,便拿下衣架上挂的外袍,径自披上。
秦念稍稍坐起身,“你的手上还有伤……”
“嗯。”谢随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第30章 不欺(一)
皇城之中,晴日柔柔; 春风拂柳。
“陛下在凝香殿。”
翠衣女子由两名宫婢领着; 沿着高高矮矮的宫墙一路行来; 直到进入了凝香殿。
殿宇恢弘,软纱缭乱。鎏金的龙榻上; 皇帝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案上的书。
他的年纪已很老了; 皱纹爬了满脸,且还因为龙袍的重压而显得似乎心事沉沉。但他身边的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一袭轻紫纱裙; 一根紫玉钗笼着如云墨发; 眼神中流转着少女一般娇俏的光。见到柳绵绵; 她当即笑着起身吩咐:“快去给柳庄主倒茶。”
“谢娘娘恩典。”柳绵绵端端正正地行礼; 道谢。
皇帝抬了抬手,谢贵妃又身子柔软地依偎了过去。皇帝抬起眼皮来掠了柳绵绵一眼; “如何了?”
他的声音是苍老的沙哑,且还透着些毫无意趣的倦怠。
柳绵绵道:“回禀陛下; 小女子先去探了地方; 谢小侯……谢随一直在那个女孩的身边,我尚无从下手。”
“嗯……”皇帝微微笑了笑,“谢随是你的老朋友; 下不去手吧?”
柳绵绵低下头,不言语。
谢贵妃在一旁懒懒地道:“臣妾倒不觉得; 似谢随那种人; 该是最讨女人的厌才是。”
皇帝笑道:“爱妃要大义灭亲?”
谢贵妃撅起嘴; “臣妾的亲人,不是只有陛下一个么?”
皇帝笑着睨她,她的神情更加娇媚,猫一般揽住皇帝的肩膀。皇帝却将她的手慢而用力地扒拉下来,又对柳绵绵摆摆手道:“辛苦你了,柳庄主。此事急不得,你先去吧,余下的事,朕自有安排。”
柳绵绵应声退下。皇帝这才看向谢贵妃,后者正低头用那长长的嵌金指甲剥着葡萄,好像十分专注,但却弄得汁水四溅。皇帝看得好笑,道:“朕今日不想吃葡萄。”
谢贵妃道:“臣妾又不是给陛下剥的。”
皇帝挑了挑眉,却转了话锋:“你弟弟,已经回延陵去了?”
谢贵妃转了转眼睛,“陛下说的是臣妾的哪个弟弟?”
“当然是那个乖的,延陵侯谢陌。”
谢贵妃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那可不回去了?陛下又不留他的。”
皇帝冷冷一笑,站起身来,“你还想让我留他在京城?”
“不敢不敢。”谢贵妃忙道,“哎呀,陛下您要走啦?”
“走了。”皇帝由一旁宫女给自己披上玄黑大氅,已衰老的体态在光泽的皮毛映衬下倒显出几分气势来,他又回望了一眼谢贵妃,冷淡地补充一句,“朕与谢随往日无恩,近日无仇,爱妃不用急着大义灭亲。”
谢贵妃笑意盈盈,“陛下说哪里话来,手心手背,不都是臣妾的好弟弟么?”
她跟着皇帝亦步亦趋地走到了殿门口的台阶之下,送皇帝上了銮驾,直到那銮驾拐过了宫墙角,再也看不见了,她脸上那柔美动人的笑意才终于消失不见。
回到殿中,琉璃盘里还零落着许多未剥完的葡萄。她一把抓起那些葡萄攥在手心,尖利的指甲将它们刺破了,便淋淋漓漓流下紫红色的汁水来,仿佛染了鲜血。
***
柳绵绵走出日光明媚的皇城,与送行的宫婢道别,转过头,看向熙熙攘攘的街市,目光微微冷凝。
“出来。”她低声喝道。
一个年轻男人从街市的人流中慢慢现出身形。他一身粗布麻衣,长发裹着头巾,身上没有兵刃,而只在肩头搭了一块抹布,一副粗使下人的模样。
柳绵绵轻轻一笑,“你追杀我这么久,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副打扮。”
男人开口,话音极低极沉:“谢随已经知道,我已不必杀你了。”
柳绵绵微微眯了眼睛,“所以要杀我的人,果然是睿王吗?”
男人不言。
柳绵绵也不追问,径自转身而去,那男人却始终跟在她身后两步远处。两人穿过拥挤的街道,两边做生意的人在吆喝招呼着,店铺的旗幡招展,客人们来来往往……
柳绵绵沉不住气了:“你既然不杀我了,为何还要跟着我?”
男人面色冰冷,并不回答。
就好像他的每一个字都是金子一般,他从不轻易开口说话。
“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柳绵绵索性转过身,男人差点撞在她身上。
她敏锐地看见男人的耳根红了,不由得“嘁”了一声,咕哝一句:“童子功。”
男人很快就面色如常,“我仍必须拿到那封信。”
柳绵绵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封,两根手指拈着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就是这个?”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但尚且并不至于动手去抢。
“哎你们摩诃殿的,杀人真的不问是非吗?”柳绵绵笑道。
“不问是非。”男人沉声回答。
“那可真无趣。”柳绵绵撅了撅嘴。
“你进宫去做什么?”男人却又发问。
“你不是说了不问是非吗?”
男人闭了嘴。
柳绵绵的眼睛转了转,笑容缓缓浮现,“我做什么,还不是跟你一样?”
他看向她。
“跟你一样,替人卖命,苟且偷生呗。”柳绵绵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胸膛,发现那里当真硬得像铁,“像你这种只会杀人的人,恐怕是想不通的吧。”
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神危险地发暗,“你将信给我,我便离开。”
那封信既已给谢随看过,形同无用,说要给他也无不可。但男人如此强势,反倒激起了柳绵绵的兴趣:“你杀了我呀,你杀了我,不就能拿到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身子将将要碰倒一摊子猪肉,男人突然断喝:“小心!”一伸手将她拽了过来,而从那摆摊论斤的猪肉之间突然划出来一把长剑!
柳绵绵下意识便去摸腰上的长鞭,然而旋即就想起来,她的长鞭已被谢随给震断了。
这令她那明艳的脸庞微微地黯淡了一下。
刹那之间,那猪肉摊子被一把推开,猪肉铺的那个小厮露出了脸,与此同时,剑光抖出!
但那剑光却并不是杀向柳绵绵——
而是杀向她身边的男人!
街市上的百姓们见了刀光,全都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男人从腰上的褡裢里摸出来三枝甩手箭飞掷出去,自己同时已飞身而起,从人们的头上几个纵跃逃了出去!
如若一击不中,便要立刻逃命。
无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道理。
所以对于杀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刀剑,不是内力,而是轻功。
男人终于摆脱了那个小厮时,自己所在的地方离那个热闹的集市已经很远。他一边喘息调整,一边张望四周,这里都是普通的民宅,风一吹,地上过早凋零的叶子便沙沙作响。
柳绵绵正倚着巷子口的门墙,懒洋洋地看着他。
他皱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柳绵绵却罕见地没有笑:“方才那个人,也是摩诃殿的杀手吧?”
男人平平地道:“与你无关。”
柳绵绵道:“睿王雇你杀我,原意是想让他与秦念的勾当不要被人知道,结果我到底还是告诉了谢随,而你到现在还是没能杀了我。”她静了静,嫣然一笑,“言下之意,你失败了。摩诃殿的杀手若是失败了,会有什么惩罚呢?”
男人重复:“与你无关。”
“呐,”柳绵绵好像全没听见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着她。
这个女人似乎真的脸皮很厚,如果他不回答她的话,她似乎真的可以一直不停地追问下去。
“萧予之。”终于,他还是回答了。
***
柳绵绵离开无锡之后许多天,日子平静如井底死水。
谢随似乎已经将柳绵绵和那封信的事情给忘记了。他就如一个最普通的市井男人一样,清晨去赶集买菜,回来便在院子里打水、劈柴,到了中午便开始烧饭,下午也许读一会儿书,晚饭时则一定要喝酒。喝完了酒,就睡觉。
秦念本不能想象,原来春天,说过去也就过去了。安稳静谧的时光其实并不是悠长的,而是短促的,就像春天里的一声飞笛,连余韵也不留下,便已消失在远方的云层中了。
她与谢随的相处,虽然没有什么盛大的快乐,但一直以来,都是最让人留恋的,抓不住地留恋。
五年前,五年后,莫不如此。
三月末的一个夜晚,月已残缺。
秦念在夜半过后,披衣起身,去谢随房前,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声音,谢随似乎已睡得很熟了。
他这一向似乎都睡得很熟,一点挂碍也没有的样子。
秦念在他门前站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春夜的风暗起,小桥下的溪流淙淙作响,阴云漂移遮住了残月,秦念的影子在地上也模糊成一团暗色。明明已三月末了,但深夜到底是冷的,她将弯刀在衣带上又紧了紧,抬头看了看天。
似是要下雨了,夜色尽头浓云滚滚,有隐隐的压抑的雷声暗中潜来,仿佛无声的威压。
秦念沿着溪流,一路穿街过巷,直到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那正是谢随曾经留她住了一个月的客栈。
她上了二楼,有人已经等候在那最大的雅间里。雅间的四角都燃着明亮的灯烛,但那个人身前却只有黑暗。
她在门口半跪下来,低头,“殿下。”
***
“孤听闻你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便等着谢小侯给你建房子。”那人的声音很阴冷,这句的语气却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他穿着一件织金的丝袍,手中拿着酒杯,躺在窗前的软榻上,身边有一个低眉顺眼的侍女正给他揉着肩。
秦念没有回答。
这可能确实是一个笑话。
那人又冷冷地笑了笑,“你应该很高兴吧?看到新房子建起来,就跟旧房子一模一样。”
秦念抿住唇,“殿下,我——”
“秦楼主。”那人却打断了她,“你跟谁在哪里风流快活,孤根本不在乎。孤想要的东西也不多,你们江湖人,总应该重承诺。”
他抬了抬手,房栊的暗影里便浮现出一个人,拖着瘸腿、抱着酒盅一步步地走上前,往他手中的酒杯里续上一杯酒,又一步步地拖着瘸腿走回去。
韩复生。
秦念知道睿王让他露面是什么意思,但她仍然很平静:“通往极乐岛的密道已被我毁了,吹金断玉阁也不在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被送去岛上……”
“但是他们又出岛了,不是吗?”睿王突然抬高了声音,几乎像是在发怒,但身形却全然没有动,暗夜中看去,就像一幅诡魅的画在说话,“阎九重、单如飞,他们全都出来了,但他们变了——他们在为皇帝杀人了!”
“我虽不明白他们何以能出来——”秦念极力辩解,“但他们如果不杀人,恐怕便会像那长江底的死人一样——”
“你倒还有心思去怜悯他们。”睿王冷笑,“也不想想你自己,还有几天轻松日子好过?还是说,你当真以为,只要住在谢随的那座房子里,你就可以从孤手里逃掉了?”
秦念咬住了唇。
“没那么简单的,秦念。”睿王似乎越说越愉快了,“你看看谢随,他已经逃亡了十五年,可是他真的逃掉了吗?!
“新房子和旧房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模一样的。秦楼主!”
第31章 不欺(二)
秦念走出客栈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一脚便踩进了雨中。
月光早已消失; 四方皆是茫茫的黑暗; 只有地上涟漪不断的水洼反射出零星的微光。雨声像是传自鸿蒙的回响; 每次她觉得这雨线要被冷风吹断了,待风停后; 却又更濛濛扑来。
街边的溪流涨起了水; 一波一波地涌到岸上来,又一波一波不甘心地退下去。她仍是沿着这流水,一步步顶风冒雨; 慢慢地回到了家。
落花桥边; 那一座有花树、有秋千、有灯火的家。
她刚刚走进院落; 那小屋的门却忽然开了。一身灰衣的男人拿着一把伞走了出来; 还未撑开便看见了她。
他站在屋门口的石阶上,笑起来; “你回来了。”
他似是正准备出门去找她的。
他的笑容那么温和灿烂,就好像清亮的雨光揉碎在了黑夜里。秦念就这样站在雨中; 怔怔地凝注着他; 他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像往常的许多个岁月里一样,对她说一句“你回来了”。
他看着她全身湿漉漉的模样; 轻轻地叹了口气,撑开伞; 走上前。
耳边的雨声顿时停止; 一把大伞罩住了他们两人。他就在离她极近的地方; 近得她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一倾身就可以抱住。
她的嘴唇动了动。
“嗯?”谢随微微俯下身,“你说什么?”
女孩的身上传来夜雨的湿气,她的脸色发白,声音低软如呢喃私语,“大哥哥……”
他微微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潮湿的长发,柔声:“去擦一擦,换一身衣服,好不好?”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往屋里走去。
剩他一个人站在院中,望着她的背影。
***
秦念重又沐浴了一番,将湿衣服都换掉,长发俱包在毛巾里,薄薄的单衣一束,再走出来时,却发现谢随仍然没有睡。
他坐在小厅的桌边,一边擦拭着长刀,一边出了神。
他似乎在听窗外的雨声。
秦念犹疑地走了过去,他忽然被惊动一般转过头,看到她,笑了笑。
她想了很久,最后却是道:“我们……换地方吧。”
谢随看着她,湿润的发梢上,有水一滴一滴滑落在她白皙的颈项,又滑至锁骨,直到隐没在衣领之中,“换到哪里去?”
“柳庄主……既然知道我们住在这里,那难免其他人也会知道了。”秦念仓促地寻找着理由,“她不是说了吗?还会有人来杀我们的。”
谢随温和地道:“现在,这里,不够好吗?”
秦念一怔。
谢随的表情很诚恳,他好像确实是这么想的,这话不是反讽,而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望着她,目光专注而深邃。
现在,这里,不够好吗?
“是,是很好……”秦念静了片刻,忽然唤了一声,“大哥哥。”
她上前一步,神色急切,“大哥哥,你想问我什么,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谢随笑起来:“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秦念却又犹豫了。
她利用了他,在将计就计与安可期角斗的时候,她将他放在了危险的中心。她利用了他,来毁灭吹金断玉阁、引出极乐岛、找到那些骸骨与和尚,而根本不顾他会面临什么——
朋友一个个地离他而去了,熟悉的人都变成了恶鬼,而他自己也再次被卷入朝局的风浪之中。
然而,她却又不敢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不敢说,至少不敢诚实地说。她想措辞得更婉转一些,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易被原谅一些……
真是卑劣啊。
尚且没有道歉,就已经在希冀着被原谅了。
谢随凝视着她的表情,低低地开了口:“你是要我问你,当初在吹金断玉阁换掉了那幅春…宫图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看见那条密道了?但是因为你没有练过摧云掌那样霸道的功夫,所以不得其门而入?”
秦念悚然一惊,望向他,却只见他笑容温和而沉静。
“还是要我问你,”谢随接着道,“在瘦西湖边凿沉了自家绝命楼的船,是不是就为了杀柳绵绵灭口?只是却没有想到我会在那里?”
秦念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念念。”谢随叹口气,道,“你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秦念静立了片刻,终于,挪动自己的双腿,在与谢随相距半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将脸埋在手掌中,过了半晌,才终于闷闷地开口:“我……我只是想报仇。”
谢随的眼神微微凝固,“什么?”
“我们红崖寨的老当家……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真的很美、很美……”
***
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隐居在红崖山的红崖寨中,收留了许多孤儿,教他们武功,也教他们种田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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